他觉得?


    祁曜垂下眸,将渗出的血珠压回去,面无表情道,“我的觉得,有意义吗?”


    “你认为你的觉得没有意义,但我认为我的觉得有意义。”秦苡立刻接道。


    这话说出来显得有些打结,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所以我不要你觉得,而要听我觉得。”


    祁曜抬眼看她。


    “我觉得,在困顿之时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不可耻——我帮了你就是在可怜你吗?”秦苡将他的手拉开,为他伤处重新敷好药,直视着他眼睛认真问:


    “为什么不是我关心你,所以不想让你受伤呢?”


    这是她第二次和他说类似的话了,祁曜眸光凝起,不再如上次一样,以温顺的表象信口带过。


    他眉梢似笼了寒霜,漠然道:“因为这对你来说没有丝毫收益——没有好处的事,不会有人去做。”


    “诶,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嘛。”秦苡没想到等了好久等来这么句话,一时失笑,“也许有人就是这么无聊呢,比如说我。”


    她想到自己,眉梢起了几分飞扬的意气:“若是只为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活着,那未免太无趣了吧。本来我活着已经很辛苦了,若是再去追求一些无谓的东西……”


    若是以那些世俗常人眼中的利益来论,她自出生便已拥有多数,岂不是要直接自毁?


    秦苡话未说尽,眸中含着笑看他:“都说了我来这里只为了你,你就当我为躲避、给自己找点事做好了,再没旁的理由了。”


    祁曜目光审视地看着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明信或不信。


    “倒是你。”秦苡也不在意,虚着眼看了他一眼,“今天反常得很,都看不到之前软萌崽子的影子。”


    “不至于、不至于。”她想到什么,笑了起来:“若是心中郁气实在难消,等你好些我带你打回来,不必因此改了性格。”


    “阿软姐姐的承诺未免说得太过轻易。”祁曜眉梢却如燕尾掠过,又带出几分利剪似的锋锐来:


    “你不是知道小李公公的干爹是谁吗?同在贵妃手下,就不怕他使些手段,叫你回不去?”


    “我做事,为何要顾及旁人?”秦苡垂眸看他,神态语气皆是随意,仿佛并不把他话中的意思放在心上,“再说,我又不会回流华宫去。”


    她说到此处,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对,说了一大圈——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


    “祁曜啊祁曜,跟你说话真的好费劲啊。”秦苡侧身倒在一边,又半转过头仰脸看他,开始耍赖,“我累了,不想解释,你也不许胡思乱想了!”


    柔软的长发随着她动作散开,有小片从指缝间擦过、铺在了他手侧,微凉的银簪贴在尾指,引来不知何处的轻微颤意。


    她仰起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透亮,半阖起的眼眸晕出几分困倦,粉色的唇微张,是毫无防备的模样。


    毫无防备。


    祁曜心中忽地升起些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温热粘腻的鲜血从指中流过,带来跃跃欲试的、难以抑制的、想掌控、又想破坏的欲望。


    他想起她到来时候那个夜晚,温热的衣袍和湿润的呼吸,屈起的指尖微动,在这片月色中意外地出起神来。


    冰凉的刀片滑到掌心。


    ——如果,如果……是不是就可以免去这些无谓的思绪?


    “你的呼吸为什么突然重了起来?”秦苡忽然睁开眼睛,一双明眸倒映着月色和他。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便越发映出他黑沉眸底隐约挟裹出的暗色。


    “嗯?好奇怪。”秦苡轻轻眨了一下眼,又看他一眼,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个眼神让我觉得有点危险……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又倒了回去。


    “抱歉,阿软姐姐。”祁曜松开指间她的长发,慢悠悠地拨到一旁,抬眼无辜一笑,“刚才没有留神,压到了你的头发。”


    “好痛。”秦苡眸中生理性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泪意,抬起眼控诉地看着他,整个人便如经了雾、含了露的梨花,生出几分惹人催折的易碎来。


    祁曜屈起的指节不自觉用力,被锋利的刀片割出一道血迹来。


    他垂下了眼。


    “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的。”秦苡缓了一会儿之后,揉着脑袋严肃开口,“你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怎么会呢?”祁曜翘起唇角,极为诧异的模样,语气无辜极了,“我又不是阿软姐姐,怎么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呢?”


    秦苡:“???”


    暗讽她是吗?


    “哦?那请问,有聊的祁曜,你的手为什么会放在这里呢?”秦苡学着他的模样假笑一声。


    “你头上的簪子扎到我的手了,我想给移得远一点。”祁曜面不改色,并且把原因引回到了秦苡身上。


    “我明白了。”秦苡微笑,随手拔下姜姑姑给她簪上的银簪……扎在了祁曜头上。


    她对这种饰物的佩戴方法不甚熟悉,银簪歪斜间扯到了祁曜一绺头发,他低低地抽了一口气。


    秦苡这才满意开口:“这样就不会扎到你的手了吧?”


    祁曜:“……”


    *


    入夜后飘起了雪,月光隐没,唯有疾风声声拍打着窗纸,间或夹杂着雪花。


    纤薄窗纸抵御不了这般袭击,在顽强抵抗半夜后终是破了个洞,寒风和纷雪争先涌入。


    冰凉的雪花在眼睑化开,秦苡再也躺不下去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


    头顶仿佛也在漏冷风,不知又是哪块瓦片被吹走了,左右偏殿年久失修,保暖功用实在有限得很。


    秦苡又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散尽忽然觉得不对劲——祁曜一贯浅眠,便是少许动静都会被惊醒,如今这又是风又是雪的,还有她的叹气声,他居然没有一丝反应?


    “祁曜?”秦苡微蹙起了眉,出声叫他。


    没有答复。


    她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起身朝他走去。


    触手是滚烫的额头,近乎灼热的温度在寒冷中更为分明,秦苡怔了一下,觉得……有点暖和。


    摒弃掉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秦苡回想了一番,眉头渐渐蹙起,喃声道:


    “居然发烧了?这么脆弱的吗?”


    她朝一旁的木桌上伸手,勾到一个火折子点燃,橘黄色的光徐徐亮起,也照出了祁曜烧得通红的脸颊。


    他蜷缩在一起却仍在发抖,唇瓣干裂得崩开、渗出血丝,牙齿打着颤,混乱无比地说着什么。


    秦苡微低了身子、凑近去听,听到的却都是些支离破碎的语句:


    时而是“冷”;片刻后是“好热”;一会儿又按压着腹部神色痛苦,手指无助地试图抓着什么;忽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是个狼狈躲开的姿势:“疼,好疼,别打了……”


    他喊得急了,唇瓣被他磕出血来也不顾,只恐慌又急迫地躲着,眼看就要滚下床去。


    秦苡抬手拦了一下,他便如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拉住了秦苡的手,力道大得令她吃痛起来。


    秦苡疼得下意识要抽回手,便见他神色忽地显出几分凶狠,仿如护食的狼崽子,狠狠压着自己的猎物不撒手,甚至顺着这股力做出攻击的姿态,一头栽进了秦苡怀中。


    柔软骤然传来,祁曜似乎是愣了一下,缓缓收敛起了锋利爪牙,眉眼耷拉下来,又如被抛弃的小狗崽,显出十分的委屈来。


    “疼……”他无意识地攥住秦苡的衣角,开口的声音喑哑颤抖,睫毛上沾了水珠,“我好疼……”


    秦苡神色奇异地垂眸看怀中的祁曜,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他实在是……又惨又好笑。


    她想了想,试图和他对话:“祁曜,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先放开我,我想办法给你降降温。”


    虽然她的手确实很凉,但还不够凉,以他如今的温度,大概需要一块厚冰。


    秦苡想得很是合理,也确实叫醒了祁曜,只是……


    祁曜抬起的眼尾发红,眸子里是粼粼的水意,整个人还没开口,眼泪就无声滚落,沾湿了秦苡衣襟:“我疼,又冷,别丢下我一个人。”


    秦苡:“……”


    “噗哈哈哈……”这也太梨花带雨了吧?她直接笑出声来,笑得祁曜呆了一下,眼睛被气得更红,毫无章法地扑过来要咬她。


    秦苡左右躲着他,笑得止都止不住——不是她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实在是……难以想象祁曜明日醒来之后的反应。


    又折腾了一会儿,眼看祁曜实在哭得凄惨又可怜,秦苡犹豫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稍微用一点,应该没有关系的吧?


    *


    天色熹微,窗纸上蒙了一层薄霜,日光透过霜花落入殿中,光线不甚明晰。


    祁曜在这片浅淡的光影中慢慢睁开眼睛,还未看清眼前景象,头顶便传来一声慢悠悠的问候: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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