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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71   如何偿还

    她的手随着他的手的力度, 持着朱笔落下来,不紧不慢地在日期上画着圈,好似像在描摹一幅画一般。

    直到将这个月的日子都挑出来画完了,慕容曜才松开手, 停笔下来。

    相雪露看向这张日历, 那些画着鲜红圆圈的日期, 她看着便很是心慌。她没有去数清楚有多少个, 便听到慕容曜又道:“皇嫂若真是上了心思,就将这张日历拿回去。”

    他的声音略微低哑了几分:“这是向太医请教后算过的日子。”

    相雪露颤颤巍巍着手,将那张纸接过,叠起来放在了袖子中。

    直到掌心中的热意消失,她才低声道:“我知道了,请问臣妇可以告退了吗?”

    他偏首朝她微笑:“皇嫂去忙吧, 不要忘记了日子便好。”

    “朕也是在帮你。”

    他眸色幽深,眼角狭长而微翘,便是说着随意平常的话, 也有一种独特的魔力, 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将人扯入深渊一般语调与眼眸。

    相雪露不敢再多看她,自从那日以来,她越发害怕在他面前多待。于是只是微微一礼,便退了出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发觉放在仅仅在他面前待了没多久, 遍体就出了一层薄汗, 想着夜里还要去找他,便又是涌上一种情绪。

    侍女为她倒好了水,她褪去衣衫, 渐渐沉入浴桶中,本想慢慢泡澡舒缓一下精神,却发现,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出现他方才临别前那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睁开眼睛后,浴桶前氤氲的雾气中也好似莫名浮出了他的面庞。

    相雪露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最后,似乎是为了发泄心中莫名堆积的情绪,她将浴桶水面上漂浮的玫瑰花瓣,撕成了细细的碎片。

    尔后因此不小心泡久了。直到青柠有些担忧地问她,她才恍过神来。

    “这便出来了。”

    她随手从旁侧的架子上拿起一张浴巾,将自己随意地包裹起来,走出了浴房。青柠等待在外面,见她出来,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巾帕替她擦拭起了头发。

    青柠一边擦拭着一遍赞叹着:“王妃的发质可真好,柔顺滑手,从来也不怎么起结。”

    “今日奴婢为您在沐浴的水中多加了几种精油,替您舒缓一下精神,现下闻起来,确实是通体生香。”

    相雪露原本是静静听着青柠说话,听到这里,忽然说道:“往后就先不用加了。”

    若是单她自己一人,便是将自己弄得香雾缭绕也是件美事。但一想到今夜还要去见慕容曜,他不定想着自己是为了他才这般费心思的。

    若是这般让他误解了,因此被轻声调笑几句,她不定会更为难为情。

    想到着,她的柳眉微微一敛。

    今日相雪露让宫人提早上了晚膳,她在那里吃着,明明是琳琅满足的饭食,却颇觉无味。吃了不多,就让人先撤下去了。

    待到金乌西沉,夜色渐暗,她知道,她不得不走了。走之前,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带帕子,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东西。于是她专门转首回来将它收进了袖里,才略微地松了一口气。

    天色彻底地暗了下去,偌大的皇宫,华灯渐上,路上的行人渐少。紫宸殿到了夜间,也少了白日里的庄严与压迫,而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神秘,氤氲着内敛华贵的气息。

    相雪露跪在殿内的金砖之上,恭恭敬敬地对慕容曜行礼,随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何到了此步,皇嫂还是如此生疏。”帝王从御座之上起身,踏阶而下,来到了她的身边。

    相雪露不语,便是她表现得如他口中那般生疏,他们都到了此步,若是她不生疏,那岂不是……

    “臣妇不敢。”她含糊说道。她不敢与他保持太近的距离,慕容曜太危险,也太莫测,远非她所能掌控的。

    慕容曜闻言,似笑非笑道:“在某些时候,朕可不知道皇嫂这么多的不敢。”

    他微微俯身,没有用多少力气,便将她轻而易举地拉了起来。

    发现了她掌心的手帕,慕容曜神色微动:“皇嫂倒是对这手帕看重得紧,回回都不离身边半步。”

    相雪露低下了头,从嗓子眼挤出声音:“臣妇鄙薄,不敢直视君颜。”

    只见他的眸色微深,盯着那方帕子看了一会儿,忽笑道:“这样也好。”

    “不过你有一句话说错了。”慕容曜淡淡道,“你不是鄙薄,你是面薄。”

    他用修长的指尖轻轻挑开她的发丝,用那方柔软的手帕绕过她的眼,系在她的发后,她纤长的睫毛碰触到了她的手心。

    “陛下……”相雪露的声音有些紧,“现在应当还没到时间。”

    “无事。”他声音散漫,“你既然喜欢,就当是提前习惯。”

    “张嘴。”他在她耳侧说道。

    相雪露下意识地听从他的话,张开了唇,便很快感受到了一个甜蜜多汁的东西被放入了自己的舌间上。

    “西春上供的白葡萄,今晨才到的。”他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她迟疑了片刻,将那葡萄吃下了。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葡萄是没有皮的。此时此地只有他,是谁为她剥的,不用想都知道。

    “陛下。”她声音有些沙哑,“我自己来便好。”谁知却被他抓住了手指,轻轻摇了摇,“你现在看不到,怎么自己吃。”

    慕容曜的声音如夜间的空气一般微凉,却又隐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笑意。

    相雪露本想说,那你便让我解开,只是后来又想到,他既然这般做,定然有他的意图,肯定是不会让她解开的。

    慕容曜见她慢慢地将葡萄吃了进去,似乎来了兴致,修长灵巧的手指快又剥了一颗,指尖还沾着葡萄汁,便送到了她的唇边。

    相雪露不情不愿,但鼻端又闻到了葡萄清甜的香气,于是微微张开口,咬住了葡萄的前端,沁凉而又馥郁的味道传了过来,她忍不住将剩下的一并嚼碎了。

    慕容曜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觉得很有趣,上了瘾一般,再次重复了上述的过程,相雪露也只有配合他,一颗又一颗地吃着。

    葡萄的滋味很好,心中的滋味却有些奇特。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眼前白色的,朦胧的光影,然后便是感觉他的指尖抵上自己的唇,微凉沾着些葡萄的蜜汁。失去了视觉,触觉和味觉等知觉就被无限放大了。她只觉得这个过程漫长得要命。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地喂她葡萄,她却觉着,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质,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风雨,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更为致命。

    “我饱了,陛下。”她的睫毛在布帛里颤颤着,如同纤细的蝴蝶羽翼,美丽而又脆弱,“我们去做些别的吧。”再怎么别的直接一些的,也要好过这种漫长的折磨。

    慕容曜眉锋微动,他放下剩下的葡萄,光华璀璨的琉璃做的轻薄托盘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如你所愿。”

    ***

    这几日虽然是回到了宫里,但相雪露也没有忘记还要去感谢欠顾南亭的人情。

    他对雪滢帮扶甚多,她甚是感念,虽然知道他也不是为了得到报答,也不缺什么东西,但她还是托懂行的人寻了一把上好的佩剑,装在了剑匣里,预备着登门拜访的时候一齐送给他。

    这几日细细准备了一番,相雪露打听过了,顾南亭今日一日都在府中,于是午膳过后,便乘车直出了皇宫。

    顾南亭虽然如今尚年少,但是功名已不输许多老将,因此在京城亦有自己的将军府。只是多年在西域驻守未归,因此直到前段时间,将军府才被彻底地修葺规整完毕。

    相雪露站在府门口的时候,暗叹道,虽然这府邸尚新,但该有的仪制和威武,确实一样不少。

    她来的时候,顾南亭已站在了府门口迎接。两人自是一番寒暄。

    熟悉了一些以后,顾南亭问道:“先前大半年,都听闻阿姐在瑶璋行宫中修养,现下身子有好些了么?”

    “之前的时日过长,我还担心会不会是什么严重的顽疾,心有忧切又不敢随便打扰到卫国公,便只能在二小姐那里偶尔旁敲侧击地问问。”少年将军收敛起了寒气肃杀,声音温润得像早春三月里的风。

    相雪露僵了片刻,摇首道:“你看我现下不是好好的么,早就无什么事了。”

    “那便好。”相雪露眼见着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边跨过门槛,走入府门,一边说着话。

    顾南亭微转过他那张精致英气的面容,半面脸被阳光照成了金黄色,他浅浅一笑,是完全的少年之气:“阿姐这些年长居京城,便没有想着去别处看看么?”

    “日月山河,博大辽阔,大嘉水土,风情万种。我也是前些年去了西域,以及其他一些地方,才见识到了世界与生命的广阔,对往后的人生都有了新的认识。”

    “阿姐这样的女子,若是常年困顿在京城,甚至困于后宅,便有些可惜了。您从前还与我说过,若是有机会,要走遍大嘉的大好河山,阅尽人间繁华。”他言语之间,尽是谆谆之意,十分真挚。

    相雪露听他提起,却是完全不记得自己从前有说过这方面的话,她甚至有几分惊奇,她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想过离家远游这等对于京城世家的小姐来说,遥远又超脱礼制的事情吗?她有些不太敢相信,但是又见顾南亭语气笃定,不似作假,内心又有些动摇。

    她蹙了蹙眉,觉着自己什么时候有了空闲和机会,一定要把这些搞不通的细节弄清楚。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她微敛下眸子,“现下被诸多事务缠身,还没有那些空闲。”她只是象征性地客气地一说,因为她如今对自己以后的人生,也是茫然的,看不清的,未来会如何,发展成什么样子,她完全预测不了。

    两人此时刚踏进府门没多久,顾南亭正引着她往待客的正堂走,却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急促地从府外传来。

    随后是一道响亮的声音:“晋王妃在此吗?”

    相雪露闻声转身望去,只见一紫衣卫,正跨过府门,朝她小跑着过来,到了她面前大约半丈的距离,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这是……”她还未将话完全地问出来,便见他恭敬道:“王妃娘娘,陛下急诏。”

    相雪露怔住了,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收到慕容曜的入宫急诏,毕竟,她前脚才踏出宫门口没多久。

    她拧了拧眉:“陛下有说是有何事寻本王妃么?”

    紫衣卫依旧恭敬地低头俯首,话语间的语气都没有一丝波动,一板一眼地道:“陛下只是下了急诏,让您速速回宫,并没有提及具体的事。”

    相雪露看到这副架势,估摸着此时不回去怕是不行了,只得叹了一口气,转首对顾南亭道:“顾将军,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您也看到了,我这是不得不走了。还未好好拜访您便要离去,实在是遗憾。”

    别说屁股都没有坐热,她这是脚都没有站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要走了。

    她只得让侍女赶紧将她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交给了顾南亭。

    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为顾将军备的薄礼,感谢你这么多天对吾妹的照顾。”

    顾南亭一怔,很快地反应过来,接过了那个长长的匣子,他微低着头看了一眼,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随即仰首朝她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教二小姐并不算是负累,随手为之罢了。她亦很有天赋,我很乐意去教。”

    “南弟在此谢过阿姐的礼物了。”他认真郑重地对她道:“阿姐所赠之礼,南亭必珍之重之。”

    相雪露看他如此重视的样子,倒是庆幸自己颇费了一番功夫去寻找到了这件礼物,也算是没有枉费心思。

    她再次与他作别,便踏上了回宫的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相雪露满心眼里都是疑窦,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让慕容曜这般急着找自己回去,今日他这般行事,似乎有点不太符合他的风格,惯常里不紧不慢,掌控自如的风格。

    进了宫以后,她便一路直奔紫宸殿,刚踏进殿门,便见到了慕容曜立于半面光影之下的身影。

    见他面色有些沉郁,她的眉心跳了跳:“这是怎么了?”

    慕容曜抬眼望了她一眼,随即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向前大步走道:“绵绵需要你。”

    她被他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但是又听到他提及了绵绵,语气好似还很不对劲的样子,不敢怠慢,跟着他的步伐小跑着往内殿走去:“她怎么了?”

    他不语,只是握着她手腕的手微有些重,看上去似乎真的很急切。

    于是她也不再多问,心想他或许现在听不进去,只是尽量跟上他的步子。

    直到走到了绵绵居住的寝殿,看到了她,相雪露才骤然一惊:“这是怎么了?”

    绵绵平日里白嫩的脸蛋此时满是红潮一片,她的眼睛好似哭过,很是有些肿胀,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和脸颊,沾上了一手汗意和泪痕。

    慕容曜走近了些,在一旁低低地说道:“今日下午,可能是饿了吧,便开始哭了起来,谁哄都没用,也不肯喝别的。后来半晌寻不着你,便越发止不住地流金豆豆,直到哭累了,才暂且停歇下来。”

    他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朕实在是无法,才唤你过来,若不然,她待会缓过了劲,怕是会继续接着哭,时间一长,脱力都算是最轻的后果了。”

    “朕派人去寻你,才知道你出了宫,去了顾将军府上,情势紧急,顾不了那么多,才下了急诏。”

    相雪露听着他这般说,又看了看女儿委屈可怜的小脸,不由得凭空升起一阵心虚。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像那种传说中不负责任的母亲一般,抛夫弃女,自己一个人出去寻欢。虽然慕容曜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般想着,声音都弱了几分。她轻轻地抱起孩子,低声说道:“那我先把她抱去一边喂。”

    她走到了旁侧,看到女儿被唤醒,有些迷蒙又有些惊喜,尔后露出委屈的表情,靠过来进食的时候,她的心里又软又自责。这般小的孩子,的确时时刻刻都需要有父母的照看。慕容曜在这期间付出的精力,可比她多太多了。

    相雪露在内心很是反省了一番。

    喂饱了孩子,她抱着她出去,发现慕容曜微锁着眉头斜靠在一旁,看到她们出来,才站直了身子。

    他轻声问道:“她睡着了吗?”

    相雪露点了点头,绵绵饱了以后,也是真的累了,很快便耷拉着眼皮睡了过去。

    慕容曜这才好似轻吁出一口气。绵绵的事情解决了,他复又将目光投到她身上:“今日耽搁了你出宫要做的事,问题不大吧?”

    相雪露摇摇头:“绵绵的事情要紧。我那件事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顾将军这段时日一直在教导雪滢学习剑术,为表感谢,登门拜访罢了。”

    “事出情急,那时我才刚刚进府,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不过临走之前倒是顺利地把备好的薄礼送给了他。”

    “哦。”慕容曜微微挑眉,“什么礼物?顾将军那等人物喜欢的东西也必定不同寻常,皇嫂早说的话,朕还可以为你参照一番。”

    相雪露笑了笑:“也没什么,我未想太多,想着他多年征战沙场,最需要的便是随身佩戴的宝剑,便派人广寻了一番,得到了天下闻名的铸剑大师青濯在多年前铸造的一柄宝剑。”

    青濯其人,行踪诡秘,已是多年不见身影,上次出世还是十几年前,但其在铸剑一道上天赋卓绝,但凡其出世,随之而来必有一把名剑降世。

    慕容曜的眸子略暗了暗,他微微笑道:“皇嫂的确是费心了。青濯大师的剑,是天下多少人都想得到的,竟能寻到送给顾将军,真是十分厚重。”

    相雪露闻言,笑得更加真切了,她也觉着自己送对了东西,十分满意:“陛下了解这方面比我多,那站在陛下的角度,觉着顾将军可会喜欢?”

    “自然喜欢。”他唇角的弧度亦随着她的笑意同时加深了几分,“男人,哪有不喜欢的?”

    “那我总算没有送错。”她感叹道。

    “如此这般,对麻烦他产生的歉意才会少一些。”

    慕容曜不动声色地道:“皇嫂日后是想让令妹在武道之上有所精益吗?”

    相雪露突然被他问到,愣了愣,不好意思道:“倒没有那么高的追求,只是小妹喜欢,唯爱此道,便想着多培养一番她这方面的能力,她自己亦能开心。”

    “其实朕也觉得,令妹在此方面乃可造之才,听闻先前令妹酷爱骑马,但找不到合适的场地?”他问道。

    “的确是这般,京中的那些跑马场,大多都是男孩子,不太方便,亦不太容得下雪露这般的闺门小姐,偏她又很喜欢,臣妇之前很是有些头疼。”相雪露没有否认。

    慕容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皇嫂怎么不早与朕说呢,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平素里,御用跑马场也没什么人,空着也是浪费,与其白白闲置,倒不如让二小姐来练习。”他温和地对她说,“皇嫂要是觉得可以,朕明日就可以让人打开跑马场,届时整片场地,全供二小姐一人奔驰。”

    “紫衣卫下属的,亦有不少这方面的人才,还有朕为太子之时的武道师父,最近亦有闲暇。他们均可前往教导二小姐。经验丰富,显然会对二小姐大有益处。”

    “皇嫂,您觉得呢?”他微偏着脸,看着她。

    相雪露完全震住了,她未想到,慕容曜一开口便是这么多丰厚的条件,而且样样都十分令人心动,为了妹妹,她甚至都不好拒绝。

    她微微动了动眉:“陛下,这等小事,最后还劳得您费心了。”她似有些为难地磨了磨唇瓣,“欠了陛下这等人情,臣妇都不知道该如何偿还了。”

    “理所应当的。”慕容曜倒是不觉得什么,他的眉峰微聚,眼眸有道暗光划过,“二小姐,怎么说也算是绵绵的小姨了吧。”

    “至于偿还的话,皇嫂总是太客气了。”他浅浅笑了笑,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若是当真要偿还,便送绵绵一份礼物吧。”

    “顺带捎给朕一小份。”他看着她,顿了顿,“当然,最好是你亲手准备的。”

    72.  72   多半是男人的问题

    相雪露呆了呆, 似是没有想到慕容曜会这么说。

    绵绵如今还这般小,送她什么礼物,她又有什么喜欢的吗?还有什么叫顺带捎他一份,他难道会喜欢绵绵用的东西吗?一个是青年, 一个是婴儿。

    但他都主动提出帮雪滢了, 这个甚至都不算报答的礼物实在算不得什么。

    于是, 她轻咬了咬唇, 应了下来:“好。我回去准备准备。”

    此时,孩子已然被哄睡,相雪露迟疑了片刻,想着现下已经用不上她了,便提出了告退。

    慕容曜却眸光流转,对她道:“过些日子, 朕要下江南南巡,携部分官员及宫中人,皇嫂这几天可以去预备着收拾些衣物及用物了。”

    相雪露骤然一惊, 面上都是掩不住的惊讶:“南巡, 具体是在什么时候?陛下怎突然有了此意?”前朝也不是没有帝王携朝廷下江南的, 甚至还有每过几年便有一次的,但那都是一些生性活泛,喜爱游览的皇帝。

    慕容曜怎么看起来,也不是如此的性子。

    “应该是在十日之内。”慕容曜说, “此次南巡, 主要目的是为了查清元朔元年的江南贪腐一案, 还有弹压经营多年,愈发自傲的岭南王。”

    他这般一解释,相雪露才觉得合理了许多。她刚才还在纳闷, 怎么最近一个两个的都想拉着她去游历天下,前有顾南亭想纵马天下,清樽对月影,后有慕容曜想携朝廷之众,登船舫下江南,在蒙蒙雨雾之中,行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1)。

    原来是她想多了,人家是有自己的正事去做。

    想想也是,按照慕容曜一贯的风范,他怎么会是那种贪图享乐,还拉着她一起去的人,他是勤勉于政,守制肃正的帝王,再多的计筹都是为了嘉朝大业,怎会囿于一时贪欢。

    慕容曜见她神色松动,适时地说道:“朕不放心绵绵单独留在宫廷内,便想将她带上,她又离不开你,只能麻烦皇嫂一起同去了。”

    他有这份对绵绵看重的心她是乐于见到的,在这个宫廷中,有帝王的宠爱总是比没有更好,至少日后的生活都会十分荣华顺遂。她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拒绝。

    于是相雪露应道:“嗯,我回去之后就去收拾要带的东西,不过时间不是很多了,还有绵绵的……”

    “绵绵这边你不用担心。”慕容曜微抬了抬眉,“朕会将她的东西一并安置好,你顾着自己便好。”

    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相雪露便知道,他定是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帖了,谁都知道,小孩子是最花心思的,但看着他的神色,却完全感觉不出来他有什么为难。

    她突然在心里有些感慨,自绵绵出生以来,绝大多数需要费心神的地方都是他来操持着,反而真正轮到她来负责的地方,并不是很多。因此自产后以来,她的心情一直保持的不错。相比世俗男子,他倒是更像一个完美的父亲。

    “那就麻烦陛下了。”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为一句,旁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相雪露这时想着,该交代的地方他都交代完了吧,她是不是便可以走了。

    于是她再次向他提出了告退。

    却见慕容曜往窗外望了一眼,随即收眼回来,神色莫名地看着她,慢慢道:“天色快晚了。”

    “现在回去的话,怕是一盏茶都来不及喝完,便又要来了。”

    “嗯?”相雪露一瞬间没有明白过来,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慕容曜的脸上带上了那种,仿佛蒙着一层轻纱的别有深意的笑意:“皇嫂的记性,又不好了。”

    “今日是何日子,皇嫂忘了吗?”

    他朝她走近了几步,他身上的气息逐渐侵袭遍了她的全身:“皇嫂既然记性不好,那朕便来提醒一下皇嫂。”

    “那可是皇嫂握着朱笔,亲手在纸上圈下的。”他暧.昧而又带着轻薄笑意的气息飘散在她的耳边,相雪露以一个十分快的速度,从脊背到脖颈,僵硬了起来。

    ***

    此次南巡的消息,传出来以后亦是在朝堂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皇帝放出来的名义是,借南巡之机,考察江南政务,这个理由听上去还算是合理,因此反对的人并不是很多,即便有,也很快被其他声浪压下去了。

    京城的事务还需要运转,慕容曜看上去也不是准备太过大张旗鼓,因此此次随行的只是部分官员。病弱或者年老的,可以自愿选择去或者不去。

    顾南亭走在下朝的路上,还有些微蹙着眉,回想着方才在早朝上接到的旨意。命他为此次南巡的护卫统领之一,和紫衣卫指挥使蔺玚一同保护圣驾以及贵人们的安全。

    帝王温和的声音言犹在耳:“此次南下,朕之安全,就尽数交付给爱卿了,爱卿年少功高,朕很是放心。”

    君王重视,天子亲托,本该是荣幸之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尤其是,他手上此时拿着的,方才慕容曜在金殿之上赐予他的东西,只觉得十分烫手。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陛下会将传说中的龙泉剑赐予他。

    这柄剑,自问世之来便伴随着无数传奇故事,当年更是随太.祖皇帝北定中原,打下大嘉江山,建功立业,驱匈奴七百余里,勒功燕然的开国名将祁询之物。

    自祁询百年后,其家人将之重新献给太.祖皇帝,说是圆最后这段君臣之谊,太.祖皇帝感佩,此剑从此便一直被收藏在皇室的深库中,多年不见天日。

    龙泉剑的美名传世多年,除了剑本身是世间珍宝之外,最让人着迷的,便是它身上那段家国热血,驱逐外敌,君臣同心的美好传说。

    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个传言,便是,若君主将此剑赐予某位臣子,即是表达了对他极致的看重与信任,事之如太.祖皇帝事祁询,愿此后同心同德,创立不世基业。

    一想到这些背后的事,顾南亭如今不止觉得这剑烫手了,更觉得沉重得快要拿不起来了。

    他不敢揣摩陛下的心思,当时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他被那般多的眼睛看着,也顾不得背后的含义,只能先收了下来。

    此剑名贵,意义深重,又是陛下钦赐,为表虔恭,日后必要日日佩戴,方不负帝王重视。

    顾南亭轻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前几日才收到的相雪露送的剑,不由得涌上了深深的遗憾。

    她送他的好意,他也只能在私下里拿出来用用了,属实可惜至极。

    下朝出了宫门之后,顾南亭原本驱马朝着卫国公府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昨日相二小姐与他说,她今日要去御用跑马场骑马,不在府中。

    于是他只有勒马调转方向,往别处去了。

    ***

    相雪露这几日其实有些乏累,不仅仅要收拾东西,吩咐交待留下来的宫人,还要赴与慕容曜的约定。

    短短十日里面,便有了三回。她摊开那张他给她的日历,持笔将过去的日子划掉,忽然想到半月之期又至了,于是召来太医。

    这次她的心情比先前更为紧张,只因这半月以来实在努力了不少,经历了上次的失望而过,也越发期待愿望成真。

    太医还是如先前一般为她悬丝吊脉,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太医收回了手,摇了摇头:“回王妃娘娘,现下还是没有看出来什么迹象,也许是微臣愚钝,王妃娘娘可以换其他人来问诊一番。”

    相雪露望了空气半晌,摆手道:“罢了。”本来这件事就比较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诊怀孕之事,他便是错又能错到哪里去。无非就是运气又不好了而已。

    她甚至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刚生完孩子,未完全恢复过来。怎就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呢,从前因为一场意外,恰好就中了,从此打乱了她生活的所有秩序。

    如今,真到了迫切希望的时候,却反而屡屡失败。

    她掩面叹息,对太医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今日因绵绵提前饿了,她便也提早赶过去喂绵绵,顺便留在慕容曜那里用了晚膳。

    晚膳的间隙里,他敏锐地发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猜测般地问道:“今日是又传太医了。”

    相雪露没有立即回答,他就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猜中了。

    慕容曜轻叹了一口气,用汤勺为她舀了半碗乌鸡汤,用指尖点了点:“多喝点,就当作是补身体。无论是因着喂绵绵,还是旁的。”

    见她神情恹恹,他沉思片刻,开口道:“朕曾听闻,女子的心情很影响其是否容易有孕。若是常年郁郁焦虑,便很难达到“人和”。”

    “你或许是这些日子神思太过绷紧了,反而影响了身体的正常平衡,就像从前那样,什么也不想,或许就如愿以偿了。”他娓娓道来,说话的速度和语调都是很能令人信服的那种类型。

    相雪露似乎是听进去了一些,慢慢转头过来。

    慕容曜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轻轻从她的手背覆上,握住了她的手:“此次去江南,正是个机会,沿途风景秀美,皇嫂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大有裨益。”

    他的手心散发着一层暖意,给人潜意识里一种安定的感觉,相雪露看着他如玉一般的面颊,破天荒地没有移开自己的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微微地低首:“陛下说的有道理,再过些时日看看吧。”

    就是不知道,这所谓的时日到底有多久。她微微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不由得涌上一层隐忧,这些时日过后,她还会是从前的心境吗?谁也不能回答她。

    ***

    帝王南巡,虽有意不过分张扬,但规模仍然很宏大。从京城到达江南的第一个中型以上的城池,枝城,最舒适便捷的路便是顺着大运河乘船而下。

    皇帝的舟舶是一个足有四层的,气势壮阔的航船,装饰华丽而又不失威严,可以容纳数量庞大的宫人,以及一些近臣内眷。其他随行人员,乘坐的船舶前前后后加起来亦有几十条,有些是为了朝廷的正常运作以及圣驾的安全,而必不可少的,所以才有了前面的说法。虽相比前代帝王,已是有意低调,但还是不免让人心生澎湃。

    相雪露就随行住在了帝舟之上,不过她所居的房间,距离慕容曜有些距离。因此她内心其实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的。至少不用抬头不见低头见,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又平添了其他压力。

    所幸沿途的风景的确如他所说一般,十分秀美,两岸风景时常变化,有时是险峻高耸的峡谷,有时是绵延数十里的山峦,层峦叠翠,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青碧画。打开窗子,便有清新的河风吹拂进来,带来了沿岸花草树木的清香,以及水波间弥漫的静谧。

    她躺在靠窗的软榻之上,懒散着身子,顺便欣赏了会美景,呼吸了下新鲜的空气,才慢悠悠地起来,欲出门散步活泛一下身体。

    不料,才推开门走了几步,就与一个人迎面相逢。

    “顾将军。”相雪露有些惊讶,“竟在这里碰到你了。”

    顾南亭骤然见到她,也有些局促,片刻才恢复过来,对她微微一礼道:“是的,我奉陛下之命,负责此次南巡的护卫事宜。”

    “原来是你负责。”相雪露微微睁大了眼,她本以为这般重大之事,慕容曜会指定一位人至中年,居位已久的武将。却没想到任命的是年纪尚轻,在这方面还没有什么经验的顾南亭。

    “确实是不才在下。”顾南亭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道,他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为何是他。

    相雪露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她想起自己上次送他的佩剑,应该比较合他的心意,不知道他这次有没有带上。

    低头却见他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花纹。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顾南亭将腰间的剑略微拔出了半截,剑身暴露在阳光之下,折射出青碧色的光芒,隐隐带着一股幽寒之气,一看便不是寻常之剑。

    未等她问及,他便主动解释道:“这是陛下前不久赐予我的名剑——龙泉。随身佩戴,不敢有负于君意。”

    他这么一说,相雪露便明白了,为何他没有带着她送他的剑,这也实在怪不得他,御赐之物,有谁敢轻慢。

    只是,她的心里下意识地惊了惊,这龙泉之剑的威名她也听过,是横跨了整个嘉朝的建朝历程,曾伴随着祁询将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歃血染黄沙的传世名剑,怎就这般轻易赐予给了顾南亭。

    她有些惊疑地问他:“陛下当时有和你说些别的吗?”

    顾南亭否认道:“没说些什么特别的,只是勉励了我几句,说对我抱有厚望。”

    相雪露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史书中,那些帝王忌惮将领以后,便会假借着恩德,实则暗施毁誉之事,甚至以此为饵,布下弥天大局,最后收网,降罪于其。

    若不是知道慕容曜的秉性,知道他向来惜才,不会因心胸狭窄而做出此等令人诟病之事,她或许真的要想多了。别的方面不谈,她或许不够了解,但是做为君主,他算是嘉朝数一数二的有责任感,眼界和格局也非常人可及。

    但若说他是想故意拉拢顾南亭,觉得他是可造之才,日后必有大用,倒也不至于此。

    于是她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是对顾南亭道:“既然是陛下恩德,你就好好收着。名剑配英将,这柄剑目前就是最好的,你用着它便是,我送你的礼物,也是见你从前没有趁手的兵器。最终得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才是达成我愿。”

    临别前又对他嘱咐道:“陛下的心思虽然难测,但他却是个不世出的明君,登基以来一直广纳贤才,不会故意叫你为难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没想太多,直到和他作别以后,走远了几步,才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意识道,自己似乎帮着慕容曜说话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却发现,慕容曜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正坐在她的榻边。

    相雪露略微地被吓了一下,她差点就脱口而出,问他为何会在这里,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座庞然大物就是他的御舟,或者,准确地说,普天之下,皆是他的山河,他去任何地方,都没有人有资格质疑。

    于是她只是敛下了眼眸,缓缓走了过去。

    她进门的时候,慕容曜就知道了,此时见她走过来,动作有些滞怠,笑意微微一凝:“方才是遇到顾将军了?”

    相雪露骤然抬首,又重新垂了下去:“陛下怎么知道。”

    “方才朕在第四层的栏槛旁,正欲远望风景,偶一低头,就看到了你们二人。”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是的。”相雪露的声音低了低,“顾将军与我说他新得了陛下所赐的名剑,很是欢喜。臣妇也是艳羡了一番,陛下出手阔绰。”

    谁知,她这话刚一说完,便传来了他低低的笑声,慢慢回响在室内,很是悦耳动听。

    “这是心有不平了?”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柔和了几分,“朕赠给顾将军宝剑,固然有惜才之意,但首要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他对相二小姐有教授之恩。”

    “知你因此事心里过不去,老记挂着欠他的人情,朕便帮你偿了这情分,从此以后清心净耳,不必再挂怀。”

    说到这里,慕容曜又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唇角亦带上了惊人的光华:“你若是觉着朕给他的多,朕亦可以给你超出他百倍的馈赠。”

    相雪露有些懵然地抬首,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她觉着,他好像也有些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她方才所说只是客气之语,并不是真的嫉妒顾南亭有了她没有的名剑,她又不爱好武道,对此种旁人趋之若鹜的名器确实只能说是兴趣不大。

    她茫茫然地看向他:“陛下,您是说,您是因为我承了顾将军的情,才将龙泉剑赐给他的?”此话一说完,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

    但他偏偏颔首,还颇为淡然地道:“不然呢,让你平白欠了旁人的恩情,日夜难安?”

    “朕怎会让你落到如此境地。”他略微抬眼,看着她。

    相雪露的喉头哽了又哽,她一时有些失言了。她尚在恍惚之间,却被他握住了指尖,轻轻一拉,她因毫不设防,亦来不及反应,竟也被拉得坐在了床上,半靠在了他怀里。

    耳边传来他有力沉稳的心跳,她忽然之间,也是心跳如雷。

    她试着微微用力,想挣脱他的禁锢,却没想到,他的臂稍一收紧,反而将她箍地更严了。

    “别动。”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间,温温淡淡地说道,“今夜朕有事,又不忍负与卿之约,便现下来了。”

    他略有些凉意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皇嫂没有什么问题吧?”

    相雪露感受到他手心的凉意传到了自己的脸颊,渐渐又传到了自己的脖颈,乃至于心口。

    他的手约莫是刚刚净过,才有着这般的温度,明明不是很冷,但是她却莫名地瑟缩了起来。

    只是在这种境况里,她越是瑟缩,便越是贴近他的怀抱。

    “陛下,我们现在在船上。”她试图冷静,但牙关仍忍不住轻微地颤抖。

    他对她的话表示认同:“是的,我们是在船上。”

    相雪露补充道:“百官,宫中之人,或许都在附近,随时可能会经过。”

    慕容曜柔和地说:“但朕在这里,他们不会过来,皇嫂是熟知朕的,对朕的行事,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她沉默了半晌,再次出声提醒他:“陛下忘了?顾将军负责此行的守卫,为了陛下的安危,他必是寸步不离。”

    谁知,他的声音更是柔缓了几分:“那便更好了,有顾将军的护卫,朕才能安枕无忧。”

    他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语气缠.绵:“皇嫂有个问题,就是做何事都有些犹疑不决。”

    “有时候,要是不要想那么多,许多事就迎刃而解了。”

    ***

    顾南亭谨守职责,不仅安排了卫兵在各处值守,自身也是一刻不敢松懈,身先士卒四处巡查。

    天色渐暗,他走过一个转角,恰好走到了相雪露的房门口。经过的时候,他略微抬眼看了一眼,只觉得里面安静得奇怪。

    也许她不在房间里。

    第二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房门被缓缓地打开了,他看到她扶着门框,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礼貌地上前一礼。

    相雪露似乎是没想到会遇见他一般,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动,随后恢复正常,靠在了临水的栏槛之上,迎面吹来的江风将她的一些没有绾好的碎发吹得轻轻漂浮了起来。

    “顾将军。”她轻咳了一声,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这么巧,今日又见着了。”

    顾南亭瞧她额角染着汗意,将那处的头发亦染湿了,她半边身子都靠在了栏杆上,似乎是倦于支撑身体。

    “王妃是出来赏景解热么?”此时不比在顾府中,各种势力的人都可能会出现,四处也都可能有旁人的眼线,因此他只是叫她礼节上的称呼,王妃。

    看起来,相雪露似乎是出去散步了一番,刚好乏了出汗了,便在此地吹风消汗,又因腿走累了,只能微靠在栏杆上。

    相雪露沉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她轻咳了一声:“是的。”随后立即抿紧了唇。

    顾南亭这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香味,他有些奇怪,往旁边走了几步,那气味又莫名消失了。他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有多想。

    转头回去,见她侧身对着他,看着河岸的风景,用手捂着胸口。面上的神色看不清,只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王妃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臣叫太医过来。”他微蹙起眉,她看上去好似一副胸闷心口疼的样子。

    “我无事。”片刻之后,传来她蒙着一层薄雾的声音,“顾将军先去忙自己的吧,我待一会儿就回去。”

    见她坚持,顾南亭也不再多说,向她抱了一拳,提步离开了,

    直到顾南亭的军靴叩地的声音逐渐远去,微弱,相雪露才转身过来,快步地走回房间,“砰”地一声紧关住了门。

    她靠在门的后面,因方才步伐太快,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摸到了自己胸口被浸湿的衣料,闭了闭眼,牙关磨着,低声自语道:“慕容曜……”

    ***

    船只日夜皆可行,且行驶匀速,综合下来,倒比坐马车快了不少。他们在运河上行了十日,便到了枝城。这几日在船上的生活与之前在宫中有诸多不同,相雪露很是觉得新奇。心情也确实舒畅了不少。只是,有一点,甚至比宫中时还要更规律了。

    枝城的太守早已预先恭候在了岸边,带着一堆乌压压的人。待慕容曜下舟,自是一番五体投地,三跪九叩,恨不得亲自为其抬辇,恭恭敬敬地将之迎回了太守府上。

    太守府最好的院落自然是留给慕容曜。事实上,因先前几朝的习惯,嘉朝的每个主要城池的长官府邸上,都会留有供京中贵人前来入住的地方,平日里也不住人,只是定期派人洒扫布置。

    相雪露居住的院落也很是精致贵重,看得出来,太守对她亦是丝毫不敢怠慢。入住的头一天,慕容曜和太守以及枝城的官员于书房谈事,闭门未出。相雪露一个人在院中转了几圈,便把该看的都看完了,有些无聊,想到了出门转转。

    江南自古就是繁华之地,在慕容曜登基以后,嘉朝越发河清海晏,尤其江南,现在已是非常太平安稳的地方了,相雪露去枝城的主要街道,也不用担心出门遇到什么危险。

    将绵绵一个人留在府内,她有些不放心,想着她自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出过门,便抱着她,带上幕篱,和青柠绿檬一起出了太守府。

    对于江南盛地,她慕名已久,心向往之,此时寻到了得之不易的机会,自然很是兴奋。之前,除了听说江南之地风景秀美,山水环绕,亦是听闻了此地繁盛之至,市列珠玑,户盈罗绮(2),关于其街道上的集市,她很早便想去看看。

    街边集市上的商品果然不负她的期待,各式各样的,从西域到东海,从北疆到南岭,应有尽有,不乏许多新奇之物。

    她看得眼花缭乱,一度见着了什么都想买,比幼童还要好奇,惹得青柠绿檬偷笑连连。只不过,毕竟出来的只有她们三个人,手中还要轮流抱孩子,就只是略微买了一点,没有买太多。

    路过一处商贩时,她被吸引住了目光,只因为这个商贩头带着个兜帽,遮住了大半的脸庞,铺子上摆放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她停住了脚步,看见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纸牌,上书着“助孕秘笈”。

    “这位姑娘,是想买些什么?”这个神秘的商贩开了口,他的嗓音深处仿佛含着一股浓重的风沙味,他的目光随着相雪露的目光移了过去,露出了然的神色:“是想求子么,之前抱歉,是我称呼错了,这位夫人。”

    相雪露疑惑地拿起了铺面上摆放的一个小瓶子,这个瓶子是一个小巧的彩色琉璃瓶,闪着各色光芒,漂亮而又精致。里面似乎装着粉末,轻轻摇动,便可以听到沙沙的声音。

    “那是来自遥远国度的求子秘方,拿回去服用,会很大概率地增加怀孕的可能。”商贩沉着地解释道。

    “遥远的国度,有多遥远。”相雪露问道,“你都没有说清楚是哪里来的,客人怎么敢放心购买。”

    商贩微微笑了笑:“出了玉门关,向西行进一千里,到达西域,再穿过那无边无际的炎热沙漠,继续前行,便是那遥远的国度。比西域诸国更遥远的地方。我这么解释,您明白了吗?”

    相雪露自然不可能明白,但是她也不会就这么承认。于是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拿起那个小琉璃瓶,问:“吃了会有什么副作用吗?”是药三分毒,何况还是这种看起来很奇怪的药。

    “不会有什么异常反应的,夫人。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现场试吃一勺,绝对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异常作用。”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相雪露神使鬼差地问他了一句:“那你能保证效用么?”

    现场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直到被他扑哧一声的笑声打破了:“夫人,您真有趣。”

    兜帽半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她依然可以看见笑容扩散到了他的整张脸,是一张英俊的,边缘锋利的,男人的脸庞,她下意识里觉得有些奇怪,或者说,江南的商铺个个都是卧虎藏龙,随便的一个路边上的看上去不怎么赚钱的小商铺,也可以遇见这般面容规整的商贩?

    她的疑惑还未来得及扩大,便听他接着先前的话,道:“我是男人,试吃一勺至多保证对身体无害,至于是否有助于怀孕,我可试不出来。”他这般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声里夹杂着粗犷的沙砾,有一种莫名的韵味。

    相雪露本不觉得有什么,这般被他一说,反而感到有些窘迫了。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敢买这种来路不明的药,但是问了他这么多问题,又不好意思空手而走,便问道:“你这里还有没有旁的,效用与其类似的东西卖。”

    那戴着兜帽的商贩看了她一眼,摸了摸下巴思索:“本来这种东西就少见,还要效用相似的其他物品,我想想……”

    相雪露本就是客套一说,也没指望他找出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没想到,他倒真的在抽屉里,桌案上的各种大小不一的方形木盘子里翻找了起来。

    找了许久,他找出来了一本小册子,随意翻看了一下,然后合上,满意地递给了她:“这个,只要十贯,物美价廉。”

    小册子的封皮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写着相雪露看不懂的文字。十贯对于她来说是可以忽略的小钱,掉在地上都不一定会去捡的那种,她想着,多半是那种医术,或者是指导人如何疗养身体的指南,便都没有翻开,就径直把钱付给了他。

    钱货两讫后,两人满意地作别,商贩突然来了一句:“夫人,据我所知,您这个年纪,若是有这方面的难题,大多数,都是男人的问题。”

    相雪露顿住脚步,刚准备说些什么,怀里的绵绵不知道何时醒了,胡乱伸手抓了一下,恰好扯开了她面前的幕篱,轻纱向两边散去,绵绵一下子就暴露在了外界。

    那商贩亦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这是?”

    相雪露有些尴尬地说:“这是我的女儿。”

    两人同时间想起先前关于不中用的男人的话题,俱是一齐又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似乎为了打破尴尬,轻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就多看了绵绵一眼,谁知,这一看,便停住了。

    73.  73   冲击

    “夫人的孩子看上去养得很好, 长大一些定然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这个商贩笑了笑,说道。

    听到外人夸奖自己的女儿,相雪露自然也高兴,她微抿了抿唇, 尔后道:“只可惜生她的时候早产了, 一直担心因此留下什么后患, 便倍加细心地养着。”

    “早产?”他的神色看上去很是惊讶, “您是说这孩子是早产生下的?”

    “是啊。怎么了?”相雪露有些不解地问他。

    这个神秘的商贩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语句:“恕我直言,夫人,你这个孩子看上去真的不像是早产的,至少与我见过的早产的婴儿相比,她显得太过健壮了。”

    相雪露怔了怔, 又低头看了看孩子,此时绵绵醒了,正好奇地往四方张望, 她看着她黑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 充满活力, 的确很健康。

    “这……”她迟疑了一会儿,“或许是出生以后养得好,当时确实是早产了。”

    她想着,这个有些古怪的商贩, 再怎么说也不是郎中, 更比不上宫中的太医, 并没有把他的话上心。

    “是吗?”他似乎仍有些惊讶,但见她这么说,也没有继续坚持了, “或许是我看错了。”

    绵绵醒了,不知道她待会会不会闹腾,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相雪露不再多待,拿着方才花十贯钱买到的小册子,与他作别以后,便踏上了回太守府的路。

    和侍女们一起迈过太守府的门槛时,她往旁边不经意地一瞥,恰好看到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三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一同进了府,观她们的衣着,不太像是太守府原本的人。

    她们脚步轻缓,身姿曼妙,默不作声,只是沉默地跟着前面的人,入府之后的前一段路径都与她重合。

    她下意识地升起了一丝好奇,便将孩子先交给了绿檬,悄悄地跟在了她们的身后。

    这几个女子走过了回廊,石桥,竹林,池岸因道路宽敞,她又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因此也未被发现什么。

    直到走到了一处水榭,才一一走了进去。那个管事模样的人停住了脚步,沉声道:“你们现在这里好好待着,若是贵人有召,再待你们前去服侍。”

    说罢,他便将门微微合上,转身离开了。

    相雪露等他走了,才慢慢地从一旁走出来。脑子里仍旧有些转不过来,去服侍贵人,那贵人指的是谁,她们看样子,个个都是妙龄女子,这服侍定然不是简单的服侍。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慕容曜的身影,隐隐猜到了什么。然后莫名浮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烦躁。

    其实这些下面的官员,为了讨好京中来的贵人,此等行为,已是再寻常不过。事先在府中备上那么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万一有贵人刚好有需要,又看中了呢,刚好在其面前讨了巧,总归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慕容曜那向来在此方面冷淡的性子,应当也不会注意这些吧。

    她这般思索着,开始迈动步伐,原本准备走回去,可是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不由得有些苦恼。

    正当她站在原地左右张望试图弄清路线的时候,忽然有个年纪不大的,小管事模样的人走过来了。

    他正是朝着水榭的方向而来,走到了近前,见着了相雪露,不由分说地便拉住了她往旁边走。

    边拉她便道:“姑娘快些,府里的贵人有急召,那边的人正在催呢。”

    相雪露呆了呆,反应过来以后挣脱开了他的手:“你说谁有急召。”

    “不知道,好像是这次府中来的大人物。哎呀,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呢,这次恰好选到了你,是你的福分,改日若是因此荣华富贵了,可不要忘了今日是谁带你去的。”他笑嘻嘻地说。

    相雪露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难道真的是慕容曜召美人前去服侍他,这与他从前表现在外的形象也太不符合了。不过仔细想想,她又有多了解他呢,从前她以为他是那种彻底的无情无欲之人,在某方面冷淡得如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冰水,可后来还不是与她……留下的印象也并非……

    她心中有个急于得到答案的疑问,于是便真跟着那小管事穿过了许多地方,甚至走过了花园中的某些小径。然后,在一个明显的分界线,小管事停下了脚步。

    相雪露一抬眼,前方便是被卫兵重重驻守,也是这次京中来人主要居住的地方。有个年岁不大的太监站在此处等候,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曹秉德的徒弟,刘显公公,虽不是最近身服侍的,但亦是慕容曜的身边人之一。

    她的心中突然一沉。她要见的人,必然是慕容曜了,莫非,当真——

    刘显看到了她们二人,主动上前,对那个小管事说:“人我先带走了,你可以回去了。”小管事听了此话,自然是万分恭敬地连声应好,直呼是他们府上的荣幸,然后转首离去了。

    已经走到了此步,相雪露若是此时自揭身份,也是徒增尴尬,刚好她也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沉默地跟着刘显的身后,通过卫兵的检查,进入了层层防备的重地。

    刘显见这姑娘,倒是难得地乖觉,一声不吭,心道太守倒是花了心思,知晓陛下不喜欢太吵闹的。不过在此之前,就连他也不会想到,陛下当真召人去了。

    也许她以后会有什么造化,他就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待会见了陛下,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应该不用咱家来提醒你了吧,总之不要试图违逆陛下的任何意思,刚才你们府上人的话你也听到了,能服侍陛下是你的荣幸。”

    相雪露表面上乖乖称是,心里却隐有了微懑的情感,面上装得一本正经,想不到私底下竟是如此这般,又忍不住想到,若是他待会见了是她,不知会有何反应。

    她现下还带着幕篱,今日因出门只是穿着常服,因此刘显也并未认出她来。她便也假装不知道,跟着他背后继续走着。

    直到走进了一处庭院里,里面有一个木制建筑,四面亦都是纯木制的门窗,上面蒙着烟罗纱,刘显这才停下了脚步。

    他站定下来,指了指不远处的木门:“你待会就候在哪里,陛下若是有需要,就会叫你进去,除此之外,不可轻举妄动。”

    相雪露很是柔顺地点头称是,慢慢走了过去,抬步上了木门前的石台,微垂着头,看上去娴雅又安静。

    刘显见此,心放下来了一大半,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他走了以后,相雪露站在原地,盯着那木门想了半晌。她十分想知道,慕容曜传来太守备的女人是有何用意,难道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她在要不要就此推门进去之间挣扎,因为她转念想到,真论起来,他的这些私事也与她没什么关系,轮不到她来管。

    正在这时,木门内传出了一个低沉,仿佛染着一丝水汽的声音:“进来。”

    是他的声音。

    相雪露捏了捏拳,轻轻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一进去,便是一个小隔间,摆着一个巨大的泼墨山水屏风。

    有隐隐的水声从屏风内传来,她似乎感受到了蒸腾而出的水汽直往她面上扑。

    她绕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型大小的浴池,两侧的虎头缓缓往池内吐着热泉水,浴池边上靠坐着一个男子,水雾漂浮朦胧,弥漫在水面之上,只能看到他的如瀑乌发。

    “过来。”他的声音此时像这水汽一般迷蒙缠绕,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暗.诱,但是相雪露一想到他这是对不知道是哪来的女人说的话,又顿时觉得声音都不是那么悦耳了。

    “替朕擦背。”他淡淡道。

    相雪露的脚步顿了顿,随后从旁边的浴架上拿下来一张浴巾,缓缓地朝他走过去。

    刚来便擦背了,那下一步又是做什么呢?

    她面上的虚假笑意更加深了。走到他的身后,半蹲了下来,然后拿起浴巾,沾上一些池水,在他的背上擦拭了起来。

    “陛下,妾的力道如何,需不需要再重些?”她故意改变了一下自己的音色,声音婉转妩媚如莺啼,是个男人听了都会酥了骨子的那种。

    他并未很快答话。

    她看着他如玉一般白皙的背部,清澈的温泉水从浴巾里溢出,顺着他的后颈流下,滴落到水面上,忽然就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用力擦拭了两下。

    却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听到他喉间忍不出发出的闷哼声,反倒是她放在他背后的手,被他突然握住了,然后微一用力,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径直落入了浴池中。

    所幸有他微扶了一把,她并没有呛水,只是发丝与衣衫尽湿,显得有些狼狈罢了。

    水面上蒙着的雾气,让她看不见水下的景象,因此,虽然现在他们隔的很近,但是也没有难堪到极致。

    “陛下当真是好兴致。”她微沉着声音,语气里有些阴阳功夫在里面。

    “皇嫂不也是如此么?”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摊开双臂,又微微往下沉了沉。

    相雪露故作谦恭地说道:“比不得陛下,太守大人蓄养的美人,倒是真要了过来。”

    “美人不正是你么?”他的声音轻轻散散的,带着微凉的轻笑,散落在水面上,“早知道便顺着方才继续下去,朕也不是不愿意配合一下献美于君的戏码。”

    “那是臣妇刚好被认错了带过来,若不是这般,如今陛下恐怕不知道如何风流快活呢。”

    此话一出,慕容曜竟然笑了起来,甚至忍不住揉起了眼睛,擦拭着溢出来的眼泪。

    “如今竟然还看不懂么?”他的声音低凉温和,“当真以为朕是什么都收的。太守倒也是自觉,知晓朕不喜被送人,只是放了几个人在别院,也未说什么,全凭个人自觉。”

    “你要是继续在那里待着,保不准会被谁认错了带走,真是心大。这次随同南下的一些人,知道朕不会动那些女人,或许自己就上了什么心思。”

    “朕这可是为你好,便提前让人叫走了你,有时候当真像是个傻姑娘。”他的声音逐渐融化在水雾中,“待你以后就知晓了,这世间真心待你好的不多,你这般,实在太容易吃亏被骗。”

    相雪露发现慕容曜有时候,比如这种时候,总是看起来很放松,说话也随意了很多,甚至会说些看上去像是内心深处里出来的,但是她却听不太懂的话。

    正在这时,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那是……”

    相雪露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一本半摊开的小册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里面此时空无一物。

    没等她有所动作,慕容曜已先将那小册子拾了起来,由于本来就是翻开的,他直接便看起来,只是,才看了一眼,面色便有些古怪。

    相雪露解释道:“今天出门逛集市时顺带买的。”

    闻言,他合上书页,极快地抬眸瞥了她一下:“未想到,皇嫂也有此意。”

    她被他说的有些迷糊:“怎么了,我是听说这是一本助孕方面的秘笈,封面的字看不太懂,有什么问题吗?”

    他停顿了一下,方才开口,微微笑道:“没什么问题,这是波斯传来的书籍,图文并茂,的确很有价值,皇嫂找对了。”

    “那我拿回去慢慢细看。”她说。

    “不用,本来此事就不是一人之事。”慕容曜别有深意道,“该是两人一起共同阅读,共同探讨才能将价值发挥到最大。”

    “……”相雪露忽然想到,慕容曜好像也通一些医理,如果是这方面的,与他一同学习倒是不错。

    慕容曜温柔地伸手,拂过她颊侧湿漉漉的发丝:“那便来吧。”

    她想也没多想,只是点头道:“好的。”

    ***

    相雪露慢慢地在回廊上走着,她想起了昨日的事情,生起了深深的后悔。她这才明白过来,即使她不懂波斯语,也并不妨碍她对于某些内容的阅读。谁知随手在路边上买的东西居然。

    偏慕容曜最后还义正言辞地告诉她,若是想多了解各方面的知识,有阅读的兴趣,便不要在路边摊随意买些书籍来看,昨日的还好,若是有些不太好的,未经过筛选的书籍看了,不定会遗毒思想。

    尔后让她今日去他的书房,有感兴趣的内容便可以慢慢阅读。

    相雪露走到了太守府中为慕容曜安排的书房,不过里面陈列的大多书籍都是他从京中带来的,她随意寻了一处地儿坐下来,望着排列的满满当当的书,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于是她抽出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本,看了一眼书名,貌似是讲西洋诸国的民俗文化的,她来了一丝兴趣,捧着它读了起来。

    里面的知识的确很丰富,几乎是向她架构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令她不时睁大眼睛,心中倍感惊讶。

    尤其是里面的社会风俗,她更是闻所未闻,譬如女子可以继承家中的土地,财产和爵位,甚至可以入朝为官,或是上战场建功立业。

    女子可以单立一户,作为家主,不经过媒妁之言就可私定终生,凭己意成婚,甚至可以在婚前就凭借自由意志发生关系。如遇到丈夫亡故,再婚几乎没有阻碍,反而饱受鼓励。

    总而言之,书中描绘的图景,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简直有些打破了她这么多年的三观。她看到一半,就已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深感今天不能继续看下去,便先合上了书页。

    放下了这本,她又从旁处抽出了另一本,这本书倒是讲大嘉的,看了些内容以后,里面开始讲述起来了,某些地区流行的寡妇再嫁风俗,夫死后,并不需要过多守孝,便可以另醮,与前夫所生的孩子也完全可以随母居住。里面记载的一个案例便是一位姓陈的寡妇,夫死之后,不到半年,就与其弟再婚的,乡邻亦多给予支持。

    相雪露越看,脑子就越发混沌,甚至觉得自己之前一度难以启齿的某些事情都不算什么了,她决定冷静一下,找些别的书看看,不再看这些讲社会风俗的。

    于是她拿来一本纯讲经义的,关于某位大儒著作的解析探讨。本以为会与先前不同,但是看到一半,似乎又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显现出来。

    随着讲解的深入,作者对大儒部分理论的不赞同也越发显露了出来,在有些关于女子的经义中,作者更是表示,男子亦不过尔尔,非女子之过也,看至后面,甚至颇有些慷概激昂之词。

    批注中也时不时表露出某些思想。如,女子无才尚德超男子,若是有才岂不德才兼备,无人能及?还要男子有何用。所谓女子难养,是因男子知晓其无穷潜力,惧怕女子力超己身,故行打压之实。所谓贞洁之名更是笑言,真以贞洁论人,天下大多数男儿都要是可耻浪荡之子了。

    作者最后似乎是陈词得过于激动了,开始对社会中出现的某些现象进行批判。比如,男子尚能纳妻妹,世人皆传为娥皇女英美谈,为何女子就不能婚夫弟,尺度之大,有些称得上惊世骇俗。

    相雪露呆呆地看完,合上了书本。今日她在此处看的书籍,比她过去接近二十年接受的信息量和冲击都要大,好似见到了一片新的天地一般。

    74.  74   死局

    待她望向窗外的天色时, 已是黄昏之时,日光黯淡了。她合上书页,放回原处,走回了自己的居处, 但脑子里仍好似嗡嗡地一般。

    这天她早早地就躺上了床榻, 却迟迟没有平息下来, 更睡不着觉, 先不提其他了,单是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竟然是一直待在京城里,没有出来见过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像是虚度了一般。

    也就是如今,才趁着圣驾南巡, 跟着去了远处。

    此次出来,她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多见一些市面才好。怀着这样的心思, 她渐渐地进入了梦想。

    次日一早, 她便起床了, 想着前日只是把一些繁华的集市逛了逛,还未去其他值得一去的地方,便拉着青柠和绿檬再次出了门。

    接着上次走到的地方,继续向前行, 发现路人非但没有变少, 反而更加的繁多, 车马堆积,游人如织,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股暗香味, 尽是繁盛之景。

    没过多久,她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河旁,这条大河十分宽阔,岸边尽是精致的雕栏,河面上浮着无数精美华丽的画舫。

    有一些身姿婀娜的女子,站在岸边和画舫连接的浮桥上,面纱半覆面,朝岸上路过的人投来柔媚的眼波。另一些则凭栏站立在画舫临水的船头,横抱琵芭,弹唱轻吟着。

    相雪露这时才知道这条河就是横贯枝城的滟水河,经过了整座城池最繁华的地带,向东流去,注入东海。

    此处正是滟水河上最有风情的一个地段,无数艺伎集于此地,歌喉宛转,日夜不息,相传此处的河水夜里都会染上一层洗过胭脂的浮腻。

    此时微风吹来,清波荡起,美人们的眼神迷离,她们的歌声被轻轻带向了远方,飘浮至了她的耳边。

    相雪露不由自主地就放慢了脚步。

    从前只在话本中看见过此等地方,主角在江南之乡,与落难其间的佳人相逢,一曲互诉衷情,柔肠尽付,从此开启了绮丽的诗篇。

    就是这么微微慢了一点,就被案边上的歌伎给注意到了。

    “姑娘。”有一位覆着红色面纱的曼妙女子朝她招手:“不如来听一曲吧。”

    说罢,她就轻轻唱起了清丽的江南小调,一边唱着,一边慢慢向她走来,到了近前,挽上了她的胳膊:“您像是外乡来的,那就来感受一下此地的乐曲吧。”

    相雪露被她如此热情地招揽着,又确实对那精美,仿佛浮动着一层香风的画舫有些期待,没被她怎么劝,就应了下来,和她一起踏过浮桥,走进了画舫之中。

    待她在其间坐下的时候,已经有歌伎踩着碎步过来,流畅地为她斟上了美酒。

    她举杯欲饮,却在最后一刻想起了自己还在备孕,便又立即放下了酒樽。转首问她们道:“你们这里可还有别的喝的?”

    歌伎们齐齐一愣,显然是第一次碰到来赏景听曲却滴酒不沾的客人,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为相雪露重新倒上了一杯水。

    相雪露拿起被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时,又有人给她上了一盘瓜果,她边听着小曲,边叉起了一块果肉,刚放进嘴里,便有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涌上来。

    下一刻,她捂住了自己的纯,俯下身子干呕了起来。

    这感觉来的有些突然,她将剩下一半的水果吐了出来,抚着自己的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现下,她只觉得耳边缭绕的靡靡之音听起来越发的头昏。

    乐伎们碰到了这种情况,慌忙之下停止了舞乐,不知所措地走过来,想查看她有无大碍。

    相雪露摆了摆手说:“我无什么大事,只是突然有些反胃罢了。”

    话说到一半,她陡然停住了。因她突然想起,自己从前,也有过相似的情景。

    她在脑中急速回想着前段时间的身体反应,当时没注意,现在仔细想起来,似乎从前些天就身体就有些乏困了,那时候因为才瞧过太医,只以为是寻常的春困。

    但现下这般明显的异常的反应,不由得让她想起了先前的经历,上一次怀孕初期的情景。

    她突然就有些紧张了起来,期待甚至为此预备了很久的事情突然实现,骤然间有些不敢动了。回想起自己这两天到处晃荡,前天还与慕容曜见过,不禁有些后怕起来。

    她捏了捏拳,想着今日怕是不宜在这里多呆了,便站了起来,匆匆对乐伎们道:“抱歉了,今日有些身体不适,恐怕无福享受剩下的表演了,我会将钱款结清,只能先行一步了。”

    乐伎们还是首回看见这样的客人,豪爽地付完了钱,没赏完表演,就又挥挥手离去了。但如此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害处,于是皆是面带着笑容送相雪露离开。

    待她离去以后,一群人聚在了一起,短暂地议论了一下。

    “方才那位,好像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看她的谈吐气质。”一位乐伎低语道。

    “大抵是什么高门世家出来玩的。不过先前还以为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看她的年岁也不似很大。只是后来见她那般,才吃了一惊,按照我的见过的一些经验,她应当是有孕了。”另一位回道。

    此话一出,其余的几人都惊了惊,平日里招待惯了客人的她们,也未想到还会碰上出门来这种地方游历的孕妇。

    不由得擦了擦冷汗,想着还好未在她们这里出什么事,要不然以那位大抵的门第,家中的人怕是不会放过她们。

    相雪露离开了画舫以后,就急急地回府,也没有心思继续游玩了,青柠绿檬跟在她的身后,想起她方才的反应,有些心慌,但也不敢多问。

    她回去的时候没有走路,而是乘坐着马车,慢慢驶回了府中。刚回到自己的院落,准备叫来太医,门边上边转进来了一个影子。

    她有些讶然地抬起头,见是慕容曜,微微长大了嘴:“陛下,您怎么来了?”

    慕容曜一身银丝滚边的玄色窄袖龙袍,冷肃的颜色显得整个人都略有些凌厉的气质,却在见到她的时候,周身的气息明显收敛温和了不少。

    “瞧你出去了大半日,之前又许久都没有见到了,便等你回府的时候见上一面。”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仿佛他口中的许久不是一天而已一样。

    “今日去哪处游玩了,朕对枝城的名胜略有熟识,或许还可以与你一说。”他微笑道。

    “没什么……只是随处转了转。”她可不敢与他说自己去了哪里。更不敢说,往常的她定然是不会去那种地方,但就是因为昨日看了他的藏书,才一时有了顿悟,勇气上头。

    “是么。”他的眸色深了些,笑意却不着痕迹地淡了淡。

    “对了,陛下,我要与您说件事。”相雪露微微地低下了头,两只手绞着衣角,“刚好您也来了。”

    慕容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忐忑,以及她没有表露但却无处不在的紧张,低眸道:“是什么?直说便好,无需顾忌。”

    她悄悄抬头,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了下去:“陛下,我似乎又有孕了。”

    她说完了这句话以后,便止了下来,等待着他的反应。

    但是片刻之后,还是未听到他的声音。

    相雪露复又抬头看向了慕容曜,只见他眸色沉冷,仿佛覆着一层薄冰,唇微微地抿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陛下?”她有些困惑地问他。

    他听见她的声音,反应过来,面色恢复了寻常的模样,很是温和地对她说:“你有找太医诊过吗,还是身体上感觉到了什么。”

    相雪露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宣召太医,只是感觉身体上有了明显的变化,和上次的很相似。”

    慕容曜笑了笑:“那便先传太医来看看吧。”

    相雪露对此没有什么异议,自然是同意了下来。帝王亲自宣召,太医来得非常快,进来的时候提着药箱小跑着,显然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太医进来以后,气喘吁吁地给他们行礼,慕容曜挥手道:“不必多礼,快来给晋王妃看看。”

    太医上前,为相雪露诊脉,并未耗去太长时间,他便诊治完成,往后退了两步,恭敬道:“回陛下,王妃一切皆好,身体并无异样。”

    “并无异样。”慕容曜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你确定?”

    太医将头垂得更加低了:“微臣敢担保,王妃的身体一切皆好,与之前并无不同。”

    慕容曜的面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出来:“可是王妃出现了怀孕才有的症状,这要作何解释。”

    太医的身体一震,他抬头,飞快地看了这两位两眼,声音压得更加低:“劳烦王妃娘娘详细描述给微臣听听。”

    相雪露此时又惊又疑,甚至还有些懵,她没有丝毫隐瞒地将自己的症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太医,看着太医低头沉思的表情,心中有些发沉。

    太医似乎思索了半天,仍有些犹疑不决,便提出再次为她诊脉,诊完过后,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面上已有几分肯定的神色。

    “王妃娘娘,微臣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太医说道。“您这种症状,虽然少有,但亦在医书里面有所记载。”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沉了沉声音,接着道:“您大约是出现了假孕症状,这种症状通常出现在求子心切又久久无果的妇人身上。因日思夜想,久而不得,遂产生了心理暗示,从而导致明明没有怀孕,身体却表现出来对应的怀孕状况。”

    此话一出,四下皆寂静了。等了半晌,慕容曜率先出声:“那会对王妃的身体有什么危害吗?”

    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陛下放心,这倒是没有,只要缓解下来心中的压力,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淡淡发话。

    太医脚步极快地离去了。

    室内又恢复了只有两个人的情景,不过此时的气氛显然与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相雪露低着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她此时感觉的最多的不是失望,而是难堪。竟被自己闹出了一场乌龙,还不知道慕容曜会如何想自己。

    慕容曜抬眼看着她,慢慢地迈步朝她走去,抬起手轻柔地抚在了她颊侧靠近脖颈的地方,用着尽量温和的语调说道:“不要着急,放平心态。”

    过了半晌,见他还是不语,他微叹了口气道:“这才没过去多久,再正常不过,寻常人家中求子,也未有一两个月便起效的,绵绵有的巧,这回便慢些,也正常。”

    相雪露仍是垂着首,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开口:“你是不是想说,让我继续配合你,不要着急。”

    她知晓他说的都有理,但她却不能等闲视之。因为只要一日未有孕,就一日结束不了这里外不一的日子。若他们真是众人眼中的嫂子与前小叔的关系就好了,偏偏他们不是,但是表面上还要继续扮演这个违和的人设。

    有时候她走过人群密集的地方,走过那些朝臣,世家或者皇室宗族之人的旁边,都会觉得他们仿佛看出了什么,视线如同无数根针一样往她身上直扎,虽然她知道,这多半是她的心理作用。

    昨日看了那些书,她对这方面的羞耻倒是淡了很多。但她的境况与书中的那些情景又分明不同。

    慕容曜并不喜欢她,只是秉持着一份责任,以及从前作为叔嫂时的交情,她又如何能继续与他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再者,与书中那些事例不同的是,大嘉朝的绝大部分地区,现在仍然不是能接受一些惊世骇俗之物的地方,人们普遍遵循先圣留下的教导。

    他又是嘉朝的帝王,不是寻常百姓,可以不顾体面,由着自己的想法来,这样一想,似乎如何都是一个死局。

    他们的关系可以持续一时,但是不能也不会持续一世,既然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开始,那应该趁早结束才对,在双方的利益关系都理清以后。

    她这边心绪复杂,慕容曜却说起了别的:“皇嫂怎么会这般想呢,朕会在这种时候说此等话吗?”

    他薄笑了一下:“未免也将朕看得太过不近人情了。”

    “朕想说的是,明日事务基本处理完了,有了闲暇,听闻积翠山上的风光此时正好。皇嫂不是最近在探索枝城的名胜么,刚好,明日朕可以陪皇嫂登山游览一番。”

    他轻轻捏了捏她有些紧绷的胳膊,帮她缓解肌肉:“时常为一件事紧绷着也不好,该适时放松放松了。”

    75.  75   心想事成

    积翠山位于枝城边际, 倒是少有的不在城郊外的名山,上面坐落着千年古刹,伽蓝寺。因此从城中过去并不算远,相雪露也就没有拒绝让慕容曜带自己同去。

    经历了昨日的那一番心情高低起落以后, 她很需要去一个宁静庄圣的地方, 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境。

    两人这次是微服出行, 因此只是乘了马车去, 为了更加隐秘,更好护卫,他们坐着同一辆马车。

    但是行驶过程中相雪露都安谧得很,慕容曜见她一副并不想主动说话的样子,便也未出口,一路无话。

    没行驶太久就到达了目的地。今日不是寻常里来供香捐香油钱的日子, 其实人远不及鼎盛时期。但仍有许多香客在此地下了马车,登高上山。

    相雪露自然也没准备让人帮忙,打算自己亲自一阶一阶地爬上去。只是转首看到慕容曜也不太打算例外, 而是紧跟在她身后同行。

    略微起了一点讶意:“陛下也准备自己走上去吗?这石阶也不是很低, 恐怕要耗费不少气力。”

    她此话一出, 只见他的眸光不轻不重地扫了过来,唇角似乎弯起了一个微末的弧度:“不知皇嫂可还记得,朕曾经历过行伍生涯。”

    他清淡地说完这句话,又移开了视线。

    相雪露被他这么陡然一点, 也想了起来, 一时间甚至微有些尴尬, 她一时都忘记了,这位帝王,乃是经历过沙场风霜的。若论体魄, 可能许多保护他们的护卫都不及他。

    她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

    两人似乎在暗暗较劲一般——当然这只是相雪露单方面自我揣度的,因为他们不知不觉中都加快了步伐,以至于很快就登到了山顶。

    山顶上的人,比山脚下的人还要多了许多,他们沿路上来的时候已经领略了不少风景,此时站在了山巅之上,更是可以看到大半个枝城的繁华。

    相雪露目光随意一转间,发现山顶之上的结对男女十分多,远远超过了一般寺庙的比例。她看着他们或相持而行,或含笑对望,一起携手走进庙中,微有些奇怪。

    慕容曜似是知道了她内心的想法,说道:“珈蓝寺除了因立寺已久,名僧广集而闻名内外以外,最有名的一点就是它以求姻缘灵验而著称。”

    此话一出,现场的空气沉默了会儿,相雪露半晌才说话,前几个字的音色还微微有点紧:“是么?我倒是一向不信这些,男女姻缘什么的,上天都说不准,岂是去寺庙里拜一拜就可以求得的。”

    慕容曜也似附和一般地顺着她的话微微点了两下头:“是这个道理,终究是,事在人为。”

    她这时诡异地想起了自己那个已经去世快一年的便宜夫君。大婚之前,她从未想过会与他走到一起,大婚之后,她也没有想到这场露水姻缘说断就断了。如露花倒影一般消逝变化得极快。

    她原本以为,与慕容昀的婚姻至少也会维持好些年的。但是在他的身上,反倒体现的最多的不是人为,而是天命,上天不假以天年,他也便只能英年早逝。草草了结这在人世间的牵扯。

    这般想着,她已经不知不觉走了一段距离,原本是预计着去山顶西侧的赏景台的,如今倒不知道是没走到还是走过了。

    这时,有一个年纪不大,还带着稚气的,未足十岁的小沙弥立在旁侧的门槛边,脆生生地对她道:“施主可是来求姻结缘的,在旁边买一注香就可以进殿供奉哦。”

    相雪露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宝殿的大门前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来求姻缘的。”她虽是这般说,但那个小沙弥却很是不相信的样子。

    他微微歪头道:“可您若不是来求姻缘的,为何会与那位施主一路同行呢?您二位好像也甚是亲昵熟识。”

    “您放心,若是有情人或者眷侣一起求缘,最多加收二十钱的香火费,不会太多的。”小沙弥越看越觉得相雪露故意不承认,是因为不想多交香油费。

    僵持之下,慕容曜很是适时地走了过来,他略略一扫,好像就明白了此时发生的事。于是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钱袋,直接拿了一锭银子给了那小沙弥:“这是我捐的香火钱,就以我们二人的名义。”

    小沙弥想不到他会这么豪爽,连连接过称谢,又是念了一段祝佑他们的佛偈,最后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了一下,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祝二位情缘天定,今世相持相依,如比翼之鸟,连理之枝。”

    他念的时候,情感很是真挚,年纪虽然不大,祝福倒是像模像样的。

    慕容曜笑意微深,注视着他离去。

    直到小沙弥走远了,相雪露才扯了扯慕容曜的袖子,语气里不免有一丝嗔怪:“陛下为何要那样说,叫他误解了。”

    “旁人怎么看的,有何重要。”慕容曜慢悠悠地道,“无论朕怎么解释,他估计也不会信,就懒得费那般功夫去解释了。”

    相雪露一时有些哑然,但是不得不说,慕容曜没什么毛病。

    见他坦然的样子,她也想到,他们之间还有何是没发生过的,今日只是被外人误解了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右前方出现了一个非常高大的古树,引人注目的不是树的古老巨大,而是上面悬着无数红色的丝绦,随风飘扬,还有许多男女在站在树下,手持着丝带正用细杆悬挂上去。还有的正相互持笔,着墨写下字句。

    在这深山古刹旁,背后就是缭绕的云海和枝城的全景,配上依偎的璧人,一时间的确美不胜收,但相雪露看着,想起此时自己身边的慕容曜,却觉得很是有点尴尬。

    她轻咳一声,对慕容曜道:“看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下山吧。”

    慕容曜缓缓将目光移向了她,淡淡笑了笑:“来都来了,不如逛完再走。世间闻名的地方,可不是谁一生中都有机会来的。”

    于是相雪露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别处走。走了没多久,年轻的男女渐渐地少了一些,她微舒了一口气。

    却转眼见到有一些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妇人出现在附近。她略微观察了一下,发现她们都是朝一处去的,那里似乎是一座观音庙。

    她微有些疑惑,这时候,旁边一同走着的一位妇人向她搭话:“你也是来拜观音的?”

    相雪露怔了怔:“啊?”

    那妇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颇为羡慕地说道:“你真是幸运,夫君还亲自陪着你爬山拜佛。不像我,明明求的是他们家的子,最后倒是我一个人来。”

    “求子?”相雪露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信息。

    “对啊,此时来珈蓝寺的,除了那些求姻缘的小年轻,剩下的不都是来求子的。这里的送子观音常年通灵得很,若是得了佛缘,还可以带一尊回去。”

    “只是你不像我,看上去还这么年轻,便要来求子了么?”她四下打量了相雪露一下,有些不解道。

    说罢,她看了看前方:“啊,现在人还不是很大,我们快些过去。”说罢,便拉着相雪露的袖子,快步朝前走去。

    相雪露未想到她这么热情不怕生,一时没有防备被她拉着多走了两步路。待她反应过来以后,本来想挣脱,但是转眼想到求子观音?就像慕容曜说的一样,来都来了,信不信是一回事,顺便又是另一回事了。便跟着她往前走去。

    此时真正在排队上香的人并不多,相雪露原本排在那位妇人的后面,谁知等到一半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僧人走了过来,他来到相雪露的面前,微低头道:“施主,弘法大师有请您过去。”

    她呆了呆,还没想出弘法大师到底是谁,便听到她身边的那位妇人惊叹道:“竟然是弘法大师,他寻常不是不怎么问事的么,今日怎的……”

    她一边感叹,一边回首对相雪露道:“你可要赶紧抓住这个机会,不要错过了。”

    那位僧人做出引路的姿势,相雪露下意识回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慕容曜,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当真提步跟着那僧人。

    似乎感受到了她心中的忐忑,那位僧人微笑着安抚道:“施主不用太担心紧张,就在前面,很快便到了。”

    他这般话一说完,很快就绕进了一处偏僻无人的殿门,走进去没多久,到了一处小佛堂。相雪露打量着四周,知晓这应该是观音大殿的后殿。

    僧人不再进去,而是望着她,示意她走进去。她不知不觉放慢了步伐,走进去后,见一老僧打坐于一个小佛像面前,唇中低低地念着经义。

    听到她进来,老僧转过身来,对她作揖道:“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必能心想事成。”

    相雪露的声音紧了紧:“大师是指什么?”

    弘法大师微笑道:“您本身就受观世音菩萨的庇护,不用同前来的香客一般,苦心祷告。”

    “您的孩子,必然腾龙万里,有改变国朝命运的大造化,而这一切的命数早就定下。”

    弘法大师一番朦胧的话,反而把相雪露说得更不明白了,她含蓄问道:“您说我不必拜求子观音,意思是我的孩子,自然有命数中的造化?不必我刻意心急,它自然会水到渠成?”

    弘法大师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闭目又念了一句佛偈,尔后道:“紫宸星宫,否极泰来。”

    相雪露费力思索了一下他的这句话,意思难道是,她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大位,而所谓的造化,或者转机,正是在看似没有希望的时候。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很符合她现在的境况,努力了好些时日,却是一点效果都未曾看见过。而转机就萌发在这种希望渺茫的时候?

    她倒是希望真的如此,不过私心里,她并不太希望,她的孩子会是弘法大师口中的那个紫微帝星。那意味着得到许多的同时,要承担更多。得到的过程也许会历经无数艰险,甚至是残酷的斗争。她不太希望她的孩子被卷入这种帝王家的纷争,只愿最多做个闲散王爷。

    看似弘法大师也不准备说些别的了。她正欲谦恭地道谢,然后离开,却见弘法大师从旁边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她。

    相雪露接过来看了看,愣住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寄信人是容家人——晋王的母家,容贵妃家族中人。

    76.  76   莫测

    相雪露嫁给晋王的时候, 容贵妃就已经幽居撷芳殿了,因此婚后和这个婆母实际上没有任何接触,对于容家人,更是几乎算得上是一无所知。

    此时突然提到外人提及容家人, 才想起容贵妃的母家好像就是江南大族之一, 主家就在枝城。

    她打开信封之前, 抬眼看了看弘法大师, 却见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慈和,平静地回望着她:“老僧只是代为转交。”

    相雪露也懒得顾忌什么,直接就当着弘法大师的面拆开了那封信。信纸被展开,开头是惯常的面子话,提到故晋王,扯一下旧缘。后面才写到了正事。

    她微微有些讶然地挑起了眉, 事先的确没有想到,容家人写这封信,竟是想求她帮忙, 与容贵妃一见。

    说是请她帮忙探望一下容贵妃, 看看她的境况是否还好, 顺便帮助传递一下容家人对她的关切。

    相雪露合上了信纸,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是见一面,并不做别的什么, 所以说或许不难。但是容贵妃这几年, 明面上说得好听, 是幽居,实则与被软禁并没有什么区别,可能就只比冷宫好一些, 只保留着明面上的尊号。

    在如此境况之下,去见她,确实可能有点难度,寻常人恐还会引起帝王猜忌,相雪露猜测这也许是容家人找她帮忙的原因。

    她此时细思起关于容贵妃的过往,竟然发现留下的记忆并不是很多,印象里关于她最深的记忆,就是她是一个很华贵的女人。略微带着些傲气与自持,倒是和晋王的性子差得较大。

    关于她当年为何突然自请居于撷芳殿,主动交出宫权,闭殿不出,外界也是众说纷纭,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比较统一且听起来很合理的说法。而且那都是先帝时期的事了,现下慕容曜对她是什么态度,还尚不清楚。而她若是想要见到容贵妃,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慕容曜。

    本来先前知道慕容昀在私底下做过的一些破事以后,她是懒得去管关于他的一些事的,但是这回有点不同。她本身也对容贵妃存在一定程度的好奇,此事倒是勾起了她内心的一些想法,起了探究的心思。

    关于一些陈旧的,隐秘的往事,恰恰就是她模糊的记忆中缺失的。

    于是她便收下了这封信,正色对弘法大师道:“劳烦大师回复容家人,我已知道了他们的意思。有机会再行联络。”

    此事,事情已经差不多该说的都说了,相雪露便与弘法大师道别,一个人走出了佛堂。

    刚出殿门,就看到了慕容曜站在那里,他背对着她,微低着头,正和蔺玚低声交谈着些什么。

    见她出来了,他结束了谈话。换上一副温和的,关心的神色:“大师有和你谈什么吗,你在里面待了不少时间。”

    相雪露被他问得莫名有几分心虚,微微侧开了脸:“没说些什么,陛下也知道,佛法造诣深的法师们,总是会多谈一些经义人生。”

    慕容曜看了她一会儿,忽道:“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来直接问我,或者寻求帮助。”

    相雪露心脏一跳,几乎在一瞬间,还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于是有些勉强地笑道:“多谢陛下关心,有需要的话就劳陛下多费心了。”

    慕容曜不再多说些什么,两人略转了转,就下山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又走陆路去了邻近的城池和另一个大城宋城,原本还有一些预定的地方没有去,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被打断了。

    京中的太后突然病了,似乎还不轻,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相雪露收到消息后,向慕容曜提出了想要即刻返程的请求。

    他很快地允了下来,不过他说:“朕也与你一同回去吧。太后是朕继母,绵绵有也要跟着你。”

    相雪露很惊讶道:“那您在江南的事情怎么办?”

    慕容曜微微笑了笑:“江南贪腐之案的调查,朕这些天里已了解了不少。到时候朕会留下指定的调查官员以及钦差大臣,并无什么影响。至于岭南王,关于他,最近朕也有了思绪。”

    “你不必担心朕,安心做好你的事便好。”

    有他这般说,相雪露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此次回京以后,若是有他在,太后那里有什么问题,她也不用全部承担,六神无主。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便多麻烦陛下了。”

    他又笑了起来,很是轻松的样子,丝毫不将这种麻烦挂怀:“小事而已,你我之间,何谈这些。”

    ***

    回去的时候,没有来的时候的人数庞大,也故意隐蔽着风声,避免途径的官员大张旗鼓地接待。一路急行,风向天气亦很不错,很快就回到了京中。

    一回到京城,相雪露就直奔皇宫,重新回到宁寿宫,这里的气氛与她离去的时候大有不同。

    整个宫殿都是一副凄清的气氛,倒不是物质之上有所欠缺,而是这里的宫人,此时都带着一股愁苦之色。

    相雪露问过了太医,知道现在太后卧病在床,但还可以见人,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她的寝殿。

    一进殿中,就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同样无什么颜色且干枯的唇。

    从前的太后,虽然性情淡泊,不爱画浓妆,但是也会精致地梳妆一般,气色向来都十分年轻。

    此时,却好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发丝中甚至出现了几根白发。

    相雪露吓了一跳,快步走上前去,半蹲在了她的床侧,轻声问道:“姨母,您这是如何了,近来还好吗?”

    太后听到了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转过了头,看着她,慢慢地说道:“你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姨母还要看着你妹妹成家呢。”

    她费力的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相雪露的手。

    相雪露见她还有安慰自己的气力,微微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问道:“您怎么突然这样了呢,明明雪露走的时候,您还是好好的啊。”

    太后听到了她的问话,有些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看着床帐半响,轻轻地摇头:“忽然就这样了,哀家也不知道。太医院现在还在研究对策,也不是很清楚。”

    相雪露没问到什么,又见太后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便没有多做打扰,随意说了两句就告退了。

    后来的几日里,她一直都趁着太后精神稍微好一些的时候,却探望她。瞧着这几日里情况稳定了一些,她才有空想起容家人的嘱托。

    撷芳殿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重地,周边有着森严的金吾卫守候,寻常人别说进去了,靠近一些都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相雪露的记忆中,晋王婚后也就去见了容贵妃一次而已,还是得了慕容曜的许可。

    于是相雪露也去求了慕容曜的准许。

    慕容曜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多提了一嘴:“你确定真的要去见容氏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若有若无的目光投过来片刻,像是一种隐隐约约间微暗的云层。

    “是的,臣妇突然想起自婚后还未与贵太妃见过面,也算是有那么一些缘分,此次想见见,也是存了尽最后一些婆媳情分的想法。”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皇嫂想去,自然没有问题。”慕容曜将手中的奏折放下,“不过——容氏她最近一两年有些疯癫,朕怕伤了皇嫂。”

    这倒让相雪露有些惊讶,她从来没有想象过从前心高气傲的容贵妃,疯癫起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转念一想,一夜间从高位跌落,在撷芳殿中几年不出,便是正常人,也会是有几分抑郁的吧。

    相雪露斟酌着开口:“臣妇到时候尽量小心,和她保持些距离。门外便是金吾卫,真出了什么事,也可以很快叫人进来,陛下不用过多担心。”

    她感觉到慕容曜的目光集中在她头顶好一会儿,最终凝成一束,他淡淡开口:“那你便去吧。”

    他今日似乎很忙,此事了结以后也没有与她多说,只是让人拿来了同行撷芳殿的令牌,便又翻起了折子。

    相雪露感觉到他几天的情绪变化得有些快,像是天边莫测的天气一般,让人窥见不着真实的想法。不过她此时也没有心思细想他的神态语言。接过了令牌后就告退了。

    她没有多做耽误,上午拿到了令牌,下午就去了撷芳殿。

    撷芳殿,在先帝时期,曾是盛极一时的宫殿,那时候元贞皇后已逝,容贵妃俨然便是后宫中,无论论宠爱还是位份,都无人能及的对象,这里曾在每日清晨,都有宫中成群的妃嫔美人来拜见贵妃。衣香鬓影,聚集在殿门,泠泠笑语都可以传到好远。

    此刻见到,脑中却只浮现出冷清,荒凉,枯寂几字来。

    只有沉默而面无表情的金吾卫尽职尽责地守卫在四周。

    相雪露递了令牌,很快便顺利地通过了守卫。

    走进殿门,只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宫人在这里扫洒,她衣着极朴素,甚至有些单薄的感觉,就知道这撷芳殿中的日子,并非那么好过。

    见了她,她略微有些惊讶,微瞪大了眼睛,相雪露向她简要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小宫人似乎更惊讶了。

    她扶着扫帚,指了指后面的宫殿:“贵太妃午睡方起,此时应该就在偏殿中。”

    说完后,她顿了一下,不忘提醒道:“不过奴婢不知道她现在情绪怎样,王妃若是进去,可要多加小心。”

    相雪露这时注意到了小宫人的后脖颈处,又两道明显的抓痕,于是心里也提了提。

    她走进殿内,殿内此时并未点灯,许多窗子被关了起来,因此有些昏暗。但即便是这种黯淡的光线,也可以看到这里的许多装饰与陈设,皆是十分珍美,仿佛华光莹莹的珠玉蒙了淡淡的灰尘一般。

    可以想象到这里从前的情景,但一想到现下这个宫殿里的主人,从从前的风光无限,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又是很有些唏嘘。

    她循着小宫女的指示,在宫殿的东偏殿里找到了容贵妃,彼时,她正半靠着软榻之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相雪露的脚步声让她缓缓转过了眼睛,她眯起眼睛,在相雪露的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相雪露看得出来,容贵妃认得出自己,她刚想说什么,便听容贵妃又说道:“慕容曜不亲自来,你便替他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77.  77   为何这样做

    语罢, 相雪露很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容贵妃,很是不解她为何这般说。

    她还未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便又见到容贵妃冷笑道:“慕容曜倒是对你相氏下了很多功夫,不仅将相家女扶上了后位, 还将你也夺到了手里。”

    相雪露皱起了眉:“贵妃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

    她瞧容贵妃吐词清晰, 说话也不似没有逻辑, 不像是正在发疯的样子。但她话语间的意思又实在是莫名其妙。

    姨母登上后位,又和慕容曜有什么关系,那时候他们比现在更生疏,平日都无什么接触。彼时,一个是朝堂上光风霁月,监掌国政的太子, 一个是后宫里不争不抢,安静柔顺的贵妃。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利益牵扯。

    还说将她夺到手里, 便更像是无稽之谈了。就算慕容昀之前去看望她的时候, 没有提他们成婚的事, 容贵妃也不至于偏离到认为她和慕容曜有种很深的纠葛。

    要么就是容贵妃真的疯了,幻想出一些没有根据的话,要么就是她知道或者听闻到些什么,才会有如此发言。

    “还在明知故问吗?在本宫面前还装什么。你小时候入宫时, 本宫就不太喜欢你, 小小年纪便狐媚得不像样子, 皇室子弟个个都把眼睛往你身上瞧。”容贵妃面色越发不善。

    “招惹了慕容曜和慕容越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来祸害本宫的儿子。还装作一副不知世事的样子,和你那姨母一样, 讨人厌的很。”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来什么,诡异地朝相雪露笑道:“本宫自己不敌,输了夺嫡之争,成王败寇,什么后果本宫都认了。你以为你被慕容曜看上,就一定是件好事吗?”

    “本宫这几年与他交手过数回,没有一回讨得到好处,即使是事后回想起来,也不一定能明白此人的心思筹谋。他年纪这般,便有了这么深的心思,对待别的看重的东西,都是如皇位一般,非他不可,便是不属于他的,也要一并抢回来。”

    “这种人,其实可怕至极,你永远看不透他。也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容贵妃盯着相雪露,唇角微勾,“你现在待在他的身边,白得了这么多的好处,可知道代价是什么,就是要永远被困在这种人的身边,对于他的恩宠也好,别的也罢,你都不能拒绝,只能接受。”

    语罢,她的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宽阔的宫室里回荡着,显得有些悚然。笑声停止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相雪露的手腕上。

    “哈哈哈这个手镯竟然被他送给了你,真是有趣啊,这可是先皇后的生前最珍爱的首饰之一。”

    她慢慢地走进前来,靠近相雪露,然后突然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腕

    相雪露存了防备,下意识地一躲,却没想到容贵妃亦是反应极快,从另外一个方向拦住了她的动作。

    她躲避不及,半个身子撞上了靠墙的柜子,只听得咔擦一声,她的手镯因撞击,扣着的锁被撞开了,应声掉在了地上。

    又是一声脆响,这只镶嵌着红石榴石的灿金手镯掉在了地上,重重的碰撞使得上面有一两颗色泽鲜丽的红石榴石从镶嵌的托槽上掉落了下来。

    相雪露先弯身去捡,却被容贵妃得了先机。

    她率先将那摔坏的手镯捡到了手中,捏起了脱落的红石榴石,又按了按剩下的镯体,放在鼻尖轻嗅,闻了两下,她便道:“本宫就知道,他将这镯子送给你定是有所意图。”

    “竟然找到了侵骨香的解药啊,难怪难怪。”容贵妃自言自语道。

    随后,她将镯子丢还给了相雪露,似是失去了兴趣一般:“你还不知道吧,你再仔细瞧瞧,这镯子有什么玄机。”

    相雪露心中莫名一紧,她接过镯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原本本应镶嵌着红石榴石的地方,现在光秃秃的一片,却因此显露出了托槽的底部上的小孔。

    她捏着镯子的手紧了紧:“这是什么?”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解药啊。里面装着解药,透过小孔缓慢释放出来。”容贵妃满怀着恶意的笑容,看着她,观察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动,“没有这东西,你早就死了,他也真是煞费苦心。”

    说完这句话后,容贵妃的眸光突然变得飘忽起来,她开始四处张望着,口中不断呼喊着:“昀儿,我儿,我儿!”

    “你在哪里啊,怎么不来见娘亲,相雪露那个女人她不值得你喜欢,她早就和慕容曜厮混在一起了,还带着他送的镯子,解药哈哈她有那个人给她的解药。”容贵妃又笑了起来,话语和笑声越发癫狂。

    相雪露腿有些打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脑中却反复出现容贵妃方才说的话。

    什么解药,又和慕容曜有什么关系。

    方才容贵妃提到了已逝的慕容昀,她突然想起,慕容昀去得似乎就很不明白,只是之前无论是仵作也好,还是太医也罢,都说没问题,就是普通的肺痨之症。

    她曾也在夜深人静之时,短暂地觉得,晋王会不会是死于某种毒物,毕竟最后时刻,他口吐鲜血,以至于七窍流血的样子,实在让她永生难忘。

    但是在所有专业人士都说没问题的情况下,她单是怀疑也无根据,更何况,给堂堂亲王下毒,而不留下一丝痕迹的,这世间几乎没有。

    但是——方才听容贵妃话间的意思是,若她不是有什么解药保着,恐怕也像晋王一样中毒身亡了。这其中和晋王身死之间的联系……相雪露的手颤抖了起来,她几乎不敢深想。

    解药放在镯子里,而这镯子是慕容曜在她新婚之际,通过慕容昀之手送给她的,这其中的意味……她不信慕容曜对此毫不知情。

    她抱着双臂,走出了殿门,又走出了撷芳殿,她的身子连同她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一同颤抖着,她不敢想下去又不得不想下去,越想越可怕。

    慕容曜为什么要给她解药,是因为她周边有某种毒吗,她的周边为何会存在毒,想毒的目标又是谁。

    他一向不做无用之事,不可能没事给了她某种解药。

    那必然……那必然……她的身边,疑似中过毒的也就慕容昀一人,而她作为他名义上的枕边人,也同他一起近距离相处过,却毫发无损。

    会不会,正是因为这解药的原因?

    慕容曜既然送了她解药,必然知道那毒的存在,如果毒的是晋王,他为何装作无事,甚至看着他走向死亡。

    相雪露的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很可怕但是却看起来最接近真相的想法,那便是这毒,慕容曜从始至终都心知肚明,因为这毒便是他下的,毒的对象就是晋王。

    至于他下毒的原因,也许很复杂,或许牵扯到夺位之争的旧怨,或许牵扯到……

    想起方才容贵妃说的话,她忍不住瑟缩了起来。她下意识地不想去相信那个原因。

    只是,若晋王之死,都是他的算计,乃至于更深的,不为她所知的计划中的一环,那便十分可怕了。

    她一个人走在宫道上,也没让侍女跟在身后,因为她此时脑子里一团乱麻,十分想静静。

    许多平日里都没有怀疑过的事,在此时又重新显露了出来,成为了她怀疑揣测的对象。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最近的事,为何她和慕容曜双方都身子康健,但是努力了那么久也未见到成效。

    此时的她已经走回了自己的居处,回到室内,她找了处椅子坐下来,刚好抬眼过去就是不远处桌子上的茶壶,便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喝的时候,她想到,慕容曜似乎将一罐茶叶寄存在了她这里,他向来讲究,几次通过密道来找她,闲暇时喝的茶水都与她不同,是用他自己单独拿来的茶叶炮制的。

    她当时没太当回事,像这种上位者,在某些地方挑剔精致些,也实属正常。

    但此时……她神思微微一动。走到了放置茶叶的地方,将它拿了起来,转身就出了殿门。

    今日刚好绵绵放在她这里,临走前,因她突然哭闹,她也将她带上了。

    她径直出宫,没有一刻的耽搁,在京城中找了处医馆,一坐下来就直接将茶叶拿给了郎中:“请您帮忙查查,这里面有什么成分。”

    过了半晌,郎中查验完毕了,他的面色颇有些古怪:“这里面确实有不同寻常的东西,实在是少见。”

    相雪露一听,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是什么?”

    “是避子药的成分。不过……似乎是用在男子身上的。”郎中活了这么大的岁数,避子药倒是见过不少,不过都是用在女子身上的,多是出现在后宅之中或者秦楼楚馆里面。还是第一次在日常接诊中见到男子用的避子药。

    寻常男子,若是不想有子嗣,给女人服用就行了,通常哪会自己服用,倒不是伤不伤身体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会想到。

    相雪露的面色变了又变,她不由自主地捏住了那罐茶叶——果然如此。原来不是他们运气不好,而是他刻意为之。他服用了避子药,那他们自然无论如何也是做无用功。

    可是他又为何要这样做,是不想让她所出的孩子将来对皇位的继承有威胁吗,但看他前后的举动,又似乎不是这样的。

    恰在这时,她又想起了上次在枝城的集市上,遇到的那个商贩与她说的话——你这个孩子,看上去倒不像是早产的。

    78.  78   强夺皇嫂

    想到这里, 她将怀里抱着的绵绵给郎中看:“还有个事情需得您帮忙看一下,就是我这个孩子,当时生她的时候早产,现在身体可还有什么问题。”

    郎中望向绵绵, 伸手为她把起了脉, 又顺带着看了看她的眼睛, 舌苔, 以及指甲,头发等等各个地方,有些微讶地道:“您确定这个孩子是早产的吗?我观察她,依照这么多年的经验,一看便是足月出生的孩子。”

    “是的。”相雪露脸色一时有些发白,“这个孩子我生她的时候, 确确实实是提前了一个月。”

    郎中随即浓眉紧缩,又看了一会儿绵绵,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您这个孩子, 看上去也不超过三个月, 若是早产的,怎会是如今的样子,再大些或许看不出来,说的过去。”

    “我这么多年, 也算是接诊过不少婴孩了, 尤其一岁以下的, 每个月都是不同的样子,光看外表,就能基本判断月份。您的孩子如果是早产的, 现下决计不是如此。”

    “更何况早产的孩子难养成,就算养成了,或多或少也有一些虚弱。在母体里缺少的生长的时间,会体现在出生后比寻常孩子小。”郎中引用自己过往见过的例子,有理有据地说到。

    相雪露原本就已经无什么颜色的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她抖着手整理孩子的襁褓,似乎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您看起来,她是什么时候有的呢?”

    “大概是在去年六月吧。”郎中凝眉道,“十有八九不会错。”

    “去年六月……”相雪露喃喃道,随即抓紧了襁褓上的布料,那不就是晋王去世的那个月。

    也是她奇怪梦境的开始,从那以后,好像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走向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方向,她的生活也因此被打乱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了那一次,她还有什么机会怀孕。绵绵的相貌看上去就绝对是慕容曜的亲生骨肉,孩子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这点不会造假。

    相雪露虽然不是知识广博的学问人,但也知道,一个女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怀孕的,那只能说明,在那之前,在六月,她与慕容曜发生过什么。

    记忆滚滚而来,她的脊背,身体不禁轻轻颤抖了起来,除了那次酒醉之外,她并没有其他和慕容曜之间的经历,那还能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从一开始,那些梦境就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她自以为荒唐而因此感到羞愧的心思,并不完全来自于她的幻想,而是真实的事情。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医馆,青柠见她很不对劲,怕她摔着了,主动帮她接过孩子,让绿檬上前去搀扶着她。

    直到相雪露混混沌沌地上了马车,仍是似脱力般地靠在马车壁上,不能动弹。

    她觉得自己的头此时突突地疼,过往与慕容曜相处的日常如浮光掠影一半快速在她的面前飘过,是那般的真实,但是又快得令她抓不住。

    他以往温和的笑容,对她关切的神情,将任何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的包容,以及过分的宽容,和对她额外的厚待。

    这些的背后,又包含着他多少的心思,多少的隐瞒,仅仅浮现于水面上的就已经令她细思极恐,那背后的,还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到底还有多少。

    从前人们就说,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思深不可测,她也想过他也是这般的,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将这等心思,用在了她的身上。

    也难怪她这么久都没有发觉,毕竟那可是他用于朝堂上掌控人心,战场上决胜千里,争位中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心思。她一个常在闺阁后宅中的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

    若不是他现在不在她的眼前,她很想上前去质问他,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的重重算计,因此而费的心思,足够他谋划多少大业。

    忆起他当年光华昳丽,一双潋滟眼眸微挑,唇角含笑地在她大婚那日祝她新婚愉快之时,她还当真觉着,真是一个颇守礼制,宽待兄嫂的帝王,曾心怀感激,想着以后定要恪守君臣之道,效忠天子。

    亲自驾临府上予以恭贺,扶她起来,又免了礼数。或许是当时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致于后来,她在许多事情上便从未起过疑心。

    想到这里,她想起他曾带她去看过的晋王的别院,那一对母子,当时在他的引导下,她下意识地就相信了那是晋王在外面惹下的风流债,还为此消沉了一段时日,觉得被自己曾经的夫君欺骗了那么久,很是不忿。

    也是自那以后对晋王旧事淡了心思,从此不愿去参与与他相关的事务了。

    但现下回想起来,当时他从未亲口,明明白白地与她说,那是晋王的外室和私生子,从始至终,都只是在他的引导之下,那个女子透露出来的,然后在他或多或少的暗示,以及环境渲染之下,她忍不住联想猜测出来的结果。

    她不禁想着,如果,连这个所谓的外室和孩子,也只是在有心人的安排之下凭空捏造的呢。或许,这些都不过是一整套严丝合缝的计划中的,一个小小的环节而已。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网,将她牢牢地束缚在里面,她却浑然不觉。

    当时她之所以那么震惊,愤懑,失望,与她曾经的经历脱不开关系。因她的生父便是瞒着她的母亲以及相家在外面偷养了外室子,后来真相揭穿,对幼年的她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亦给祖父和姨母带来了不浅的影响。

    因此,她对此类情形,一度都是深恶痛绝的,甚至对沾染了此类行径的男人,都是避而远之。

    相雪露现在甚至怀疑,慕容曜正是利用了她的心结,知晓她遇到这种情况,很容易失去思考的能力,而被记忆唤起,充斥着本能的感情。

    或许她这样的揣度太过甚了,但是经历了前面那些事情以后,她丝毫不觉得,这是他不会做出来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马车的空间太过了,她现在觉得有些窒息,她打开了窗子,还是觉着呼吸不上来。

    相雪露的喉口一度梗住了,她闭了闭眼,半晌才发声:“先不回宫,去十里巷。”

    十里巷,正是那一对母子居住的地方。

    车夫听从她的吩咐,调转了车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马车驶入了一个小巷。重回故地,待马车停稳以后,相雪露便下了马车。但或许是心绪的影响,她手脚不是很稳,要扶着马车壁才能下完台阶。

    抬眼望去,正是曾来过的院子,熟悉的景象映入脑海,只是心境与上次大有不同。上次在她身边的,陪伴她抚慰她,给她支撑和力量的人,现在却可能是这一切的制造者,曾经她感激他告诉自己真相,让她免于继续受晋王的蒙蔽,但现在回头想来,或许他才是蒙蔽她最深的那个。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却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庭院里扫叶子。后面的门窗紧闭,旁侧也没有晾晒的衣物。

    相雪露上前问道:“您可知这里的住的主人现在在吗?还是出门了?”

    老妇人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她,似是没想到这等偏僻的位置还会有来人。

    “我是这处宅院的房东。您说是那对母子?他们早在去年,便搬走了。现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妇人的话,像一块巨石,再次砸向了相雪露深处已经波涛汹涌的内心,破坏了那表面上,仍在粉饰太平的平静。

    相雪露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安慰自己了。此时,连那对母子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慕容曜计划好了这一切,包括这件事,用于破坏慕容昀的形象,增加自己对他的信任。这样,就算将来东窗事发,或许她也会因着本来就厌恶慕容昀,而不对晋王被慕容昀之事深究。

    相雪露只觉得心口发凉,也让她真正见识到了隐藏在慕容曜温和外表之下的薄凉,戕害兄长,强夺皇嫂,也许,他勾起的唇边隐含着的,正是对一切无知之人的嘲弄。

    她突然升起了对慕容昀的同情与愧疚,他什么都没做,却因她而起了无妄之灾,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因着死了不能说话,还要平白被人泼脏水污蔑也不能辩驳。

    而他的未亡人,却与杀害他的凶手有了首尾,甚至还生下了凶手的孩子。如果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个孩子甚至会认在他的名下,继承他的爵位,叫他父亲。

    这一切听起来是多么的荒唐和可笑啊,但确实真实地发生了。仔细想想,这个孩子甚至可能是在他亡去次日,在他棺椁存放处的隔壁,与他灵堂一墙之隔的地方有的。或者是,更荒唐的是,是在他的棺椁之上有的。彼时,他们隔得那样近,她却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而那人,似作弄或是恶劣般的故意提到他,她也在一开始认错了,其间叫着他的名字。

    若是慕容昀九泉之下有灵魂,定是气得七窍流血,若是他日后显灵向她报复,她亦全盘接受,毕竟是她识人不清,做了如此多的羞辱他的事情。

    相雪露离开十里巷后,没有回宫,而是回到了晋王府,她虽是愤怒,震惊,绝望,但是她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心情,有立马去面对慕容曜的勇气,她还要在晋王府中,试图找到一些她未知道的真相的蛛丝马迹。

    但是她没有想到,仅仅是半日没有回宫,慕容曜便找上了门。

    79.  79   他不死我怎么得到你

    此时时间已接近傍晚, 黄昏日落,夕阳西下,半边的天光都沉到了地平线底下,只留着少数的余晖仍在人间。

    慕容曜来的时候, 正恰逢夕阳的最后一抹光线照过来, 打在他的一侧脸上, 蒙上一层昏黄的, 有些奇异的光亮,另一侧同样无可挑剔的脸则掩藏于阴影之下,晦暗莫名。

    唯一不变的是,他至始至终毫无瑕疵的俊美容颜,在这种时候,越发显得像是天上人。

    “皇嫂。”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今日怎到宫门快下匙,还未回宫。”

    相雪露紧闭着双唇,一时不语, 过了会儿, 直到他快要走到了跟前, 她才淡淡道:“以后不回了。”

    她的语气虽然看似清淡,却明显地透出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冷意。

    慕容曜却好似未发觉一般,微蹙起眉道:“这是怎么了?”

    相雪露抬眼朝他看去,她隔得他如此之近, 以至于能清晰地望见他浓密纤长的睫毛, 以及其下那双如幽潭般美丽又深不可测的眼眸。

    此时, 那双眼眸里剩下的只有微微的困惑,和满满的关切。

    就是这双看起来对她满怀着善意的眼睛的主人,曾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将她耍得团团转。

    她从前从未仔细这般探究地看过他,直到现在,得知了真相之后,再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才发现,他的双眸是这般的难以窥探,那么,她从前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竟然去相信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

    她莫名想笑,尤其看着他还想继续与她装下去的样子。

    相雪露懒得再与他装了,直接道:“我都知道了,陛下,您也不用在我面前做样子了。”

    此话一出,慕容曜的面色甚至没有丝毫变动,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随即将视线给了她:“知道了些什么,你说来朕听听。”

    相雪露见他一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一时恨得牙痒痒。是了,他是帝王,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有天然的优势,但这也不是他可以肆意践踏她的理由。他分明是,哪怕在这种时候,都没有将她当回事,不觉得她会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她现在从恍惚中短暂地醒过来,发现自己愤怒的主要原因,哪是因为慕容昀呢,不过是从慕容昀身上,看到了兔死狐悲之感。

    慕容昀,作为亲王逃不脱的,她作为王妃,更是逃不脱。而慕容曜竟可能是因为为了将她卑劣地夺取,才不惜杀了慕容昀,更是让她牙关只打颤。

    他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慕容昀成了他计划上的拦路石,就应当理所当然地被除去,他就算对她做出那等背德之事,产生了如此荒谬的境况,也都不足以为奇了。

    “陛下,自晋王薨逝次夜开始,不就很清楚了吗?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人比您更清楚吧。”她咬牙切齿地说着,似乎因为太过用力,嘴唇内都尝到了淡淡的腥甜的味道。

    “那个晚上,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她冷笑道,“后来的许多个日夜里,您又在做什么。”

    “我知晓,是我愚笨无知,比不上您老谋深算,可我相雪露自生下来以后为人向来问心无愧,从未欠过别人什么,也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何德何能能被您这般算计。”

    “我若是做错了什么自然有大嘉律来处置我,而不是反复被您这般作弄。”她情绪激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声嘶力竭。

    却见面前的慕容曜缓缓地笑了,他笑得万分绝艳,是从前都很少有过的开怀笑意,他温柔地睇望着她:“我这哪是在作弄你,我这分明是爱你。”

    这是相雪露第一次在慕容曜口中听到爱这个字眼,却是在这等紧张的局面之下,他终于默认了她的所有指控的艰难情形下。

    “爱——”她呵呵笑了两下,“一次又一次地趁虚而入,趁我在睡梦之中,引我沉沦,送我入局,这便是陛下的爱吗,我可真是担待不起。”

    “我从前因此羞愧万分,甚至觉得颇对不起陛下,现在向来,只怪我当时太蠢!”她声音更是冷厉,完全不像是她平时的样子。“陛下似是很喜欢看到我良心煎熬吗,真是您的好趣味。”

    “那不是喜欢看你良心煎熬,那是觉得你情态可怜,惹得一身娇意,越发不舍得放开了手。”他似乎颇有兴致地解释了起来。

    “不是朕不愿告诉你,实在之前是还未到时候。”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朕是这个天下,最希望你知晓这一切的人了,你要永远相信这一点。”

    他边说着话,边轻轻地弯下身子,执起她的手背,轻柔而珍重地在她的手背上吻着。

    相雪露陡然反应过来,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猛地抽出了手,徒留着他还在那里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想起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不知为什么,她竟然陡然升起一阵不适,将手背往衣裙边上狠狠地擦了擦。

    慕容曜见状,笑得更为绝艳了。

    他微笑着望着她,说道:“皇嫂这是何必呢,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从前何事没做过,以至于到现在要这般反应激烈。”

    “那是我愿意的吗?”相雪露闻言更加激动,“你这是明知故问,如果有选择,我怎么会和你开始这一段孽缘。”

    “孽缘。”他唇中辗转着这两个字,随即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今日我要告诉皇嫂的是,只有散了的缘才叫孽缘……譬如慕容昀,他灵魂已散,投入了那无尽黄泉之中,运气好或许已经投胎了,运气不好,怕是连转生的机会都寻不得。这才叫,与皇嫂您的缘分,彻彻底底地断了。”

    “死了的人便是死了,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拥有一切,你这段短暂的不能再短暂的婚姻,又给你带来了什么呢?缘起缘灭,皆在倏忽之间,还毫无用处,这不是孽缘是什么?”

    慕容曜的笑意越发加深,尤其是看见相雪露的脸色渐渐地变白:“皇嫂该感谢我才是,助您早日斩断孽缘,重获新生。”

    相雪露想起慕容昀死因不明的事情,看着他这般毫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差点又喘不过气来,不完全是因为慕容昀惨死,更是因他这般漠视性命,目空一切,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却还丝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叙说,仿佛早已将她视为掌中之物,不在乎她的态度如何,反应如何。

    “你杀了你的亲兄长,怎还能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她忍不住质问道,因方才耗去的气力,此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声音沙哑了。

    他极为缓慢地垂下了头,细细观察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一般:“这又如何,很奇怪么?”

    相雪露气得唇色变得几乎透明,这是奇怪不奇怪的问题么,这是道德,这是伦理,这是一个人做人最基本的底线。但她追究是失望了,慕容曜好像天生便不懂这些。

    “皇嫂这样吃惊作甚,他不死,朕如何昭告天下,名正言顺地得到你。”

    他年轻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语气是那般的理所当然,仿佛杀害兄长不过如踩死蝼蚁一般。

    相雪露却感觉这温柔背后,是密集的钢针,直直地向她扎来。

    “昭告天下?”她捂着自己的脖子,试图让自己更容易呼吸,“陛下这般还不够么,还想要怎样。”

    “自然不够。”他不着痕迹地挪到她的身侧,手臂搭上她的肩背,将她拢近,与她额头相抵,“皇嫂难道就甘心做一辈子王妃么?”

    相雪露被他触碰到的一瞬间,就想挣扎着摆脱,但却发现他的手臂紧得令她丝毫动弹不得,她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强势又温柔的含义。

    “朕早就说过,朕从来都很认真。既然是做一件事,那就要贯彻到底,昭告天下,入太庙祭礼,行封后大典,授皇后金印,方才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他唇角噙着笑意,“届时,天下人都将为我们贺礼祝福。”

    “陛下您是疯了吗?”相雪露不可置信地在他的臂弯里扭过头,看向他,“众口铄金,积销毁骨,天下之人悠悠众口谁能堵得住,你以为我们的身份在此刻便不存在了么,虽然只是前叔嫂,但天下人也会这么想吗?”说不定不仅市井之下悄然议论,甚至编出一些离奇荒谬的画本出来。

    “朕没疯,朕一如既往的清醒。”他微微低头,伸手用指腹在她的唇上轻轻碾磨着,“天下人最终将记得的永远是你我的大婚,天作之合的佳话,那些偏远地区的平民百姓,又有几个是知道慕容昀的呢,更别提你们那短暂得可笑的婚姻。”

    “就算有一二知道他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真正留在史书上并肩的人,永远是你我。千百年后,后人记住的,只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但是最重要的那一点,陛下难道忘了吗?”相雪露的指尖不知不觉地,因过分用力,陷入了他的衣物之中,“我有说过我愿意吗?”

    “你愿意的。”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势地促使她调转过来,被迫对着他的眼,“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愿意。”

    “不,我不愿意。”相雪露毫不留情地,冰冷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

    80.  80   是疯子,也是你的夫君

    “皇嫂又在口是心非了。”慕容曜的笑容扩大, 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相雪露脸上明显的拒绝之意,“朕看着皇嫂的眼睛,只能从中读出,“我很愿意”的意思。”

    “天下人也会知道这一点, 用不了多久。”他用手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 温柔又怜惜, “恭贺嘉朝新皇后的诞生。”

    “你这个无耻之徒!”相雪露怒视着他, 费力想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去,“放开我。堂堂皇帝哪有径直闯入民宅,强迫民妇的。”

    但是她的努力终究是徒劳了,因为她发现,慕容曜的怀抱虽然温暖,却是牢不可撼, 他身上也是硬邦邦的,靠在他身上久了,身体都会发疼。

    “新皇后, 呵呵, 前任王妃做的新皇后么?亲皇兄的遗孀, 就是被大嘉的皇帝这般羞辱的?”她毫不留情地讥讽着,也不指望他会因此改变态度,纯粹只为出胸间一口恶气。

    “皇嫂以为皇兄就是什么好人么,朕的确比那个愚蠢之徒要多慧些, 只是, 他在某方面的行为, 朕只能自叹不如。”他含笑看着她,注视着她眼里的凌凌清波因他的话语而发生变动,“他死了也是顺应天命, 在这世上存在过的唯一价值,就是做了你短暂的挂名丈夫。”

    “说得粗俗一点,便是,他那样无用废人,多活一日,只是多浪费一日的空气,食粮,久病之人,据说心思也会越发扭曲。”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朕只是助他上路,不是么?”慕容曜毫不惭愧地说着,嘉朝的亲王,亲兄弟的生死之事,在他这里不过如芥草一般,是随意的谈资罢了。“他对于朕来说的唯一可取之处,便是死得很懂事。”

    “不阻碍你我相会,是他懂事,你成为未来的嘉朝皇后,青史留名,是他的福气。这么一说来,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长得如斯俊美,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人话。

    这是相雪露此时心里的想法。

    “唉,皇嫂,你总是这么天真。”他的手,顺着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仿佛是给喜欢的猫儿顺毛,“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为何慕容昀没有碰你么?”

    相雪露浑身剧烈一抖,她知晓慕容曜手眼通天,却不知道他连这种夫妻闺房之事也知情,甚至可能有过插手,她的唇张了张,又合了合,最终只是化为一句:“你做了什么?”

    “朕做了什么?”他笑了起来,“朕可是什么都没做,是不是很有趣?”

    “只不过是你那个死了的丈夫,懦弱又无能,朕一句话都没说,他就试图揣摩着朕的心理。”慕容曜毫不客气地嘲讽着他死去的兄长,“连自己新婚的妻子都只敢避而远之,主动晾在一旁,是不是很可笑?”

    “慕容昀这个人总是这样,行为让人发笑。从前不自量力妄想以卵击石结果夺嫡失败,后来娶了你又不敢随意接近,只敢将自己的王妃供起来保持距离。”慕容曜说起这个似乎心情很愉悦,狭长的眼角越发荡漾着迷人的光彩,“这个脑子,也亏得朕心慈,才容忍他活到去岁。”

    说罢,他微微蹙起了眉,似是不解般地看向相雪露,“皇嫂,就这般的人,朕都懒得多看一眼,还值得你去反复提起?”

    “死了就死了。”

    让他唯一露出不悦神色的,不是别的,似乎就是她说起慕容昀。

    发觉了这一点,相雪露手捏得越发紧,故意刺激他道:“我倒是很遗憾这一点,未在夫君活着的时候,与他有过亲近,向来也只能在梦中相会了。”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主动些,免得他犹疑不决。”她故意露出妩媚的笑容,仿佛若是慕容昀还活着,她定要如此展示给他看。

    “就如我现在这般,对着他笑。”相雪露似挑衅般地勾起了嘴角。

    慕容曜闻言,缓缓低下了头,似是在仔细打量,她面上的神情是否出于真相,他的右手同时抚上了她的脖子,将她的脖颈握住,却并没有用力,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颈动脉所在处。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相雪露却莫名从尾椎到脊背升起一股令人发寒的颤栗,仿佛弱小的动物的命门落到了狩猎者的手里,被他肆意把玩。

    他将头埋到她的颈间,却没有贴到,好似在轻嗅她的味道,“笑得真美,可偏偏提到了一个败心情的名字,但纵使这样,仍旧令人着迷。”

    “皇嫂想必清楚,朕睚眦必报,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现在,你应该为慕容昀感到庆幸,庆幸他死了。”他语气微微一顿。

    “否则,就凭你方才的那些话,你每说一句,朕就叫人往他身上割一刀。”慕容曜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同先前一样,保持不变,甚至连一点起伏都没有。

    相雪露现在绝对相信,这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

    “皇嫂,你说,这样可好?”他问她,仿佛一个做了什么事以后急于讨要表扬的孩子,但话里的内容却是裸的血腥与杀戮。

    相雪露紧紧抿着唇,她的唇如同她的脸色一样,此时都白得失色。

    “还有,他不敢的。他不敢碰你的。就算你愿意,你主动一百次一千次,一样会照样将你推开。”慕容曜来了兴致,越发揭露得起劲。

    “如果他哪天,真有这种意图,早就在他付诸于行动之前,人头便会落地,活不到第二天的黎明。”

    相雪露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座椅的软垫之上,她忽然想到,紫衣卫专职之中,就有密探,监视。京城中人,可谓是无时无刻都处于监控之中,而这支皇帝的鹰犬,只会忠诚地,一丝不漏地将一切汇报给他们的帝王。

    她听着他的话,心中升起的愤懑感,无力感,就好像有只冰冷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的心脏被冻到僵硬,无法跳动。

    “面上还带着他表情的头颅滚滚而落,流下的血弄脏了你房间的地板,这样的景象,不是很美吧?”

    慕容曜微微一笑:“朕也不想朕的皇后在闺房之事上留下阴影。”

    他描述的景象太过逼真,他的语气,让她觉得他仿佛在心中已经排练了千百遍,只差一个机会便要付诸于行动。

    相雪露的脑子里很快就浮现出这个情景。

    一个脸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消失的微笑的头颅,眼中有着方出现的惊恐,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碰到墙角停下,维持着正对着她的姿势。

    想到这副画面的同时,她再不能克制,捂嘴径直干呕了起来,原本没那么严重,但是想起慕容曜说过的一些残忍的话,她越发不能抑制,反胃到严重。

    慕容曜见状,微微松开了一些对于她的桎梏,低头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她:“要不要喝些水?”

    相雪露好不容易从他令人窒息的怀抱中获得了一些松弛,只想着多感受一下自由的空气,并未回他。

    慕容曜也未接着问,直接去给她倒起了水。

    倒完以后,他将水杯搁在她的唇角:“张口。”他的声音如玉一般清濯,寻常人很难拒绝。

    相雪露并没有张嘴。

    慕容曜指尖微微用力,她仍是紧紧闭着嘴。

    她也不知道这样和他在这种方面较劲有什么意思,想了想,或许是她悲哀得并没有能威胁他的资本。

    慕容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俯首自己喝了一口水,随即径直靠过来。

    相雪露只感到一股龙涎香骤然侵袭,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面薄凉的唇便贴上了她的唇。

    她始料不及,被他打开了嘴唇,发现他还有继续撬开她牙关的趋势。

    她紧闭着牙关坚决不让他得逞,他却开始忘我地吻起了她,仿佛倾注了全部的热情。

    在他全然的攻势下,她根本就无法抵挡,只能被动地为他开启了牙关。

    清澈甘甜的水淌入她的唇齿,喉间,缓缓流入,还带有着他的温度。

    相雪露陡然惊醒,面色烧得通红,却没有忘记狠狠咬了仍旧放肆的他一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伴随着清水流入她的口腔中。

    他却好似浑然不觉,连一丝停顿和吃痛都没有,反而更加深入地吻着她。血液仿佛成了他的助兴剂,令他的神经都兴奋起来,对她的迷恋越发难以抑制。

    直到好久之后,慕容曜才松开了她。

    他慢条斯理地用手擦拭着自己唇角的血迹,那双狭长优美的幽眸此刻潋滟如春,正微挑着眼角,看着她。唇瓣染着犹未拭尽的血痕,在方才那一番深吻过后,越发鲜艳如流丹花瓣,与他冷白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嫂力气太小了,不知道这样咬人,不仅不疼,还会适得其反。”他闲适自然地说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只是眼眸微深了些。

    相雪露方才被他的那副面容和情状短暂地晃了晃眼,此刻又听到他的话语,瞬间清醒,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带着颤意:“疯子,疯子,真是疯子!”

    她连说了三声,仍犹不解恨意。口中残留着的血腥味仍反复提醒着她,他方才是怎样强势地掠夺,正如她记忆中无数的日日夜夜一样。

    “是疯子,也是你的夫君。”他温柔地对她道。“正是因为是你的夫君,所以才会是疯子。”

    她见他好像根本不把这个称呼当成是辱骂,反而还认为是一种夸赞,不由得真切地感受到,慕容曜是真的疯了。

    “你现在是我的夫君吗?”她轻嘲着,“不要将不存在的事挂在嘴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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