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么聊完几句,沈景远连着两天没看见晏轻南。


    第三天沈景远拍了房间里的多肉,因为那天好不容易有点儿太阳,多肉又是喜阳的植物,沈景远把那一盆都端到阳台上去晒。


    五颜六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挺好看的,沈景远随手拍了几张发了个朋友圈,晏轻南半个小时没有就点了赞,还评论说:重庆太阳这么好?


    这话就是人不在重庆的意思。


    沈景远回:是,老板去哪儿玩了?


    晏轻南没过多久说回了一趟家,沈景远又说想看太阳这两天还有,两人不再聊了。


    他刚放下手机没多久,一通电话打过来,沈景远一看,是他朋友简东。


    一接起来简东就朝他吼:“沈哥,你在重庆啊?”


    沈景远没想明白简东怎么知道的,愣愣地应了声“啊”。


    “我也在重庆,出来请你吃顿饭。”简东说。


    沈景远去了,开车去的。


    简东把地址发给他的时候就提醒他上立交要小心点跟着导航,千万别看岔了,沈景远走到那儿才发现这路就是之前和晏轻南去市场开的那条。


    沈景远最后没走岔,走得挺正确的。


    简东老早在大门外等着,可他不认得沈景远新买的车,等开到面前了,沈景远按下车窗,他才朝里望了几眼,一下笑起来:“沈哥!”


    简东还是没怎么变,从前就是一小胖子,现在也差不多。


    沈景远指了指前面说自己先去停车,简东摆摆手,马上把门口的服务生叫来停,沈景远便下了车。


    “我们多少年没见了?”简东揽着沈景远肩,抬头望着天。


    “你现在算数还看天呐?”沈景远笑,他知道这是简东的习惯,从他俩认识那会儿简东就这样,一想什么事情立马望天,藏都藏不住。


    简东自己也笑了,从见着沈景远开始他就没停下来过。


    “进去慢慢聊。”简东松了搭在沈景远肩膀上的手。


    简东知道沈景远的口味,以前两人出去吃饭也一般都是简东点菜。这次点完之后简东却把菜单推给沈景远,说:“太久没见了,你看看有什么是你不想吃的吗?”


    沈景远摆了下头,说你觉得行也可以,直接将菜单还给服务生。


    “可能得……”沈景远仔细一想还真觉得长得吓人了,“够两年了?”


    虽然两年听起来也没有那么长,但简东是沈景远的大学同学,一起进了职场,又在一个城市,沈景远没谈恋爱那会儿基本是一有空就出来聚,乍一算起,曾经抬抬手指都知道的朋友,现在见面还要过问口味变了没。


    沈景远和简东挑着周围的人聊了一圈,简东才问起沈景远:“你工作不是很忙吗?怎么跑这里来玩了?休假了?待多少天啊?”


    这一串连珠似的问题一出来,沈景远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了。他俩互相太了解了,今天沈景远不说清楚简东是不放人走的。


    藏着掖着,沈景远也觉得的确辜负了朋友的信任。


    但他没有一开始就说,他知道简东一下承受不了,这种事情上简东比他脆弱多了。


    “工作辞了。”沈景远说。


    “辞了?”简东惊得两只手握成拳头摆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景远。


    沈景远点了点头,静了一会儿。


    这短暂的一两分钟是让简东冷静些,也是让沈景远想想怎么开口。


    “出什么事儿了?”简东问。


    他这声音沈景远一下就听出来是强装镇定,一看这人握着茶杯的手都泛青了。


    沈景远笑,拍了下简东的手,问:“你干嘛呢?”


    “什么我干嘛啊,”简东着急了,“你干嘛呢?”


    “不逗了。”沈景远说。


    再逗他也快说不下去了。


    沈景远也捏着拳,只不过放在大腿上。


    “我生病了。”他说。


    “生病了?”简东愣了挺长时间,过了会儿头都低下去了,基本整张脸沈景远都看不见。


    一直到服务生进来上菜,简东没出过声。


    菜上齐了没人打扰,沈景远才推推他,叫:“简东。”


    “嗯……”简东吸了下鼻子。


    沈景远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他没想到简东这就哭了,他想笑笑,说几句话,可是所有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沈哥你别笑我……”简东拿着一把纸往自己眼睛上戳,戳半天才抬起头来。


    “本来就是单眼皮肿眼泡,现在更肿了。”沈景远说完简东就扯了个笑容。


    “有救吗哥?”简东又吸了下鼻子问。


    他的嘴唇抿着,十根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沈景远把纸从他手里扯出来扔掉了,说:“可能有吧。”


    简东没出声,沈景远就继续说:“心脏上的毛病,现在只能保守治疗,医生说要等国外的新技术。”


    简东:“等多久啊哥?”


    沈景远噎了一下。


    “看运气。”


    简东也很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会有什么症状啊?”


    “主要是容易呼吸困难,尤其晚上,刚发现是有一次在家里工作完晕倒了,自己醒过来的。我以为只是因为太久没好好休息,去医院查才发现的。”


    那段时间正好和关煊闹分手,沈景远觉得精疲力尽。本来以为是小问题,沈景远干脆做了全身体检,医生看过报告之后让他去做更进一步的检查,沈景远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查出来之后在医院住了接近两个星期,就观察,吃药什么的,手术现在做不了,做了风险太大,只能等。在医院等不如回家等,现在我这个状态也没办法工作了,干脆辞职出来玩,”沈景远笑了下,“我好多好多年没停下来休息过了。”


    简东听完了,不知道说什么。


    沈景远知道他还没回过神来,只让他吃点东西。


    一桌子好菜,两个人都食之无味。


    “怎么等啊哥……”简东没碰几口还是停了筷子,头又低下去,再开口已经哭了。


    “我们多长时间没见了你算算,这么大的事儿你第一时间也不告诉我,我要不联系你是不是永远不知道啊?到时候谁给我打电话来说沈景远医院里躺着,我怎么接受啊?”


    “哥你真太独了,这事儿你的错,你过后得给我交代清楚了。”简东稀里哗啦地哭着,沈景远又给他抽纸,等他说得差不多了才插句嘴,“你都三十了东子。”


    “三十怎么了?”简东瞪了眼,“你也三十了,怎么不见得比我懂事儿多少?”


    “行行行。”沈景远直笑。


    他拉了椅子离简东更近一些,手搭着他的肩膀。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这点没变过。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自己也没太想明白。”沈景远声音低了些。


    简东推他一下,说:“我知道,刚才话说急了。”


    “能治不能治的,说实话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得看命。东子你知道我的,命这种东西我前半辈子没信过,后半辈子就指望着这个了。现在就是医生怎么说我怎么治着,那技术看着也不远了,我能等到就行。”沈景远放开手,喝了口茶。


    简东被他说动了,沉默半晌,最后说:“你能等到的。”


    病的事情点到为止,谁都知道说下去是个没有结果的话题。之后吃饭变成喝酒,沈景远这病不能碰,就喝茶陪着简东。


    简东喝大了,摸手机给人打电话让来接,听对面是个女声。


    沈景远调侃他:“女朋友还是老婆?”


    简东笑,“我婚礼能没有你吗?女朋友,刚谈的。”


    说起这些简东才想到另一件事,“你和关煊分手了?”


    沈景远说是。


    沈景远大学时就和简东出柜了,他这兄弟一直知道他喜欢男生。甚至沈景远和关煊认识,也是因为去参加简东的局,关煊是简东很远远房的表弟。


    “他最近也给我打电话哭,今天你上来说那事儿把我砸懵了,到现在我才想起来说,”简东现在还处于不太清醒的状态,想事情费劲得很,“他就是想让我跟你说他错了,让你接他电话。但是啊……”


    简东一挥手,又说:“我知道你的,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情你不会这么绝,要真是原则上的问题,那你可得自己考量考量,别看我面子。”


    “我知道。”沈景远说。


    他早料到关煊会去联系简东,实际上关煊和简东也并不熟悉,只是有个亲戚名头而已。


    “我看那小子架势,还得来找你。”简东说。


    “怎么找?”沈景远觉得不太可能,“这都能找到?”


    “你没想过我是怎么知道你在重庆的?”


    简东一问,沈景远倒是怔了。


    “你拍的那张图,你再拿出来看一眼,”简东倒是没有真的等沈景远去看,“你在阳台上拍的是吧?底下有块路牌你照进去了,南山路。那背后有条很长的石梯子,沿着上去是条古街,一个网红景点。”


    还真的都被简东说准了,只是沈景远一直不知道那条梯子竟然不是普普通通的梯子。


    “随便他吧,总之我们结束了。”沈景远说。


    过了会儿接简东的人来了。是个有些瘦弱的姑娘,沈景远扶着简东,把人交到她手上,但还是很担心,问:“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然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我送他到家再走?”


    “不用了,”那姑娘摇摇头,“我练柔道的。”


    沈景远愣一下笑了,“行,那他给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正式认识。”


    “好,”那姑娘明显是早就知道沈景远了,说,“沈哥我们先走了。”


    送走了人,沈景远自己叫了代驾回去。


    今晚客栈里格外安静,只有慢慢在前台旁边的小桌上调着咖啡,香味很足,沈景远路过的时候问了句:“今晚上夜班吗?”


    “没有。”慢慢知道他是问咖啡,说:“有个房间客人要。”


    “这些都是你们弄吗?”沈景远问。


    “晚上太晚,师傅下班了就是我们。”慢慢说。


    “你们也太厉害了。”沈景远感叹了句。


    “我也就会点一般的,南哥是真的什么都能搞定。”慢慢敲了两下勺子,一杯咖啡做好了。


    “那我先走了。”沈景远道了别便往楼上走。


    还没上完楼他就听到啜泣声,沈景远不由得放慢脚步。他走上去,看到一个年轻女生坐在墙边的长沙发上低着头哭,觉得那个身影莫名熟悉。


    仔细一想他记起之前有一次在大堂里看到过这个客人,但她应该是和另一个男生一起来的。


    沈景远不想多管闲事,加快步子从旁边路过。余光里他能感觉到那个女生在抬头看他。


    靠近那张沙发是沈景远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女生仰起脸,断断续续地说:“您、您……能帮帮我吗?”


    沈景远还没回答,甚至于还没看清女生的脸,旁边房间的门打开了,他之前想去哪里了的男生冲出来,看到两人的手瞬间发火:“不就吵了个架吗?你当起我的面儿找别的男人?”


    男生说的重庆话,沈景远听懂了个大概,手从女生那里挣脱出来。


    “你应该是误会了,我只是路过而已。”沈景远尽量平静地说。


    男生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两人,沈景远没有马上走。一个女生能在酒店里求助路人,肯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不可能现在走的。


    沈景远一边警惕地看着男生,一边给阿易发微信。现在晏轻南不在,只能找阿易。


    在他快速打字的空当,女生一面大声哭着一面吼:“我们真的只是吵架吗?你问问你自己,你怎么有脸说我们只是吵架的……你一直就、就对我那样。”


    发完消息,沈景远听出不对劲了。


    男生瞥了一眼沈景远,走近来瞪着他,问:“这儿有你事儿吗还不走啊?就他这样的你告诉我这是个路人?不是你哪儿又勾来的吧?”


    沈景远拂开了男生指着他的手,到这儿语气也还算稳定:“说话注意点。”


    “好啊,那我不说话了。”男生轻蔑地一笑,下一秒抬起拳头。


    沈景远现在不怎么运动是因为病,以前他工作再忙也会抽时间锻炼身体,底子还是有。


    看这男生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是脾气大,没太考虑后果,拳头挥得狠。沈景远被动地和那男生打了一架,女生起初在旁边叫了一会儿,之后安静了,沈景远没空注意她是跑去叫人了。


    太久没这么激烈地动过了,沈景远就是觉得自己呼吸声大得吓人,好像周围一切声音都屏蔽了,只有他一颗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


    以至于直到晏轻南和阿易冲过来的那一刻,沈景远才长且艰难地呼吸了几下,转身跑回房间吃药。


    房卡一直被他放在外套口袋里,今晚不知怎么就是摸不到。沈景远慌张地抓着空口袋,也转头四下查看着。


    那个男生早就三两下被阿易弄服了,脸对着地摁趴下,晏轻南找沈景远,一回头就看他在房间外站着找东西,走过去问:“找什么?”


    沈景远抬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晏轻南看到他额头上的几滴汗。


    突然啪嗒一声,从沈景远身上掉出一张房卡来。


    沈景远一把捡起来刷开门,和晏轻南说:“等我一会儿。”


    房卡一掉进门边卡槽,房间里的灯一下全亮起来。沈景远拎起小客厅茶几上的水壶进了房间,往床头柜上的空杯子里倒水,一半儿都洒了出来。


    他就着半杯冷水咽了药,才感觉安心一些,跪在床边慢慢抚着心口。


    每次这样做心跳都能静得更快,隔了一会儿沈景远觉得好多了,松了口气,手掌盖着脸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


    “沈景远?”晏轻南敲门叫他,“你没事吧?”


    沈景远听见了,可还得缓一缓,想说我没事儿,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哑掉的嗓子,声音像要烧开的水,咕噜咕噜闷在喉咙里。


    他撑着床站起来,走过去给晏轻南开了门,晏轻南一见他就眉头一皱:“怎么了?”


    沈景远还没张口说话便咳嗽起来,捂着嘴匆匆忙忙跑进厕所里,昏黄的镜前灯下沈景远看到自己张开的五指间是他咳出的细小的粉红色泡沫。


    “先喝口水,”晏轻南拿着水杯跟进来,“你水太冷了,等会儿重新烧过。”


    沈景远拧开了水龙头,侧头对晏轻南说谢谢。


    水很凉,沈景远伏着身子,只开了一会儿,晏轻南便伸手过来关掉了。


    “这么冷开着干什么。”他搭了下沈景远的肩,又把水杯凑近了一些,说:“先喝一口,等会儿下去让慢慢给你倒热的。”


    沈景远又说谢谢,手已经抬起来想去拿,晏轻南却不动,表情冷得跟外头天气一样。沈景远低了头,用嘴唇去够杯沿,晏轻南倾斜了一些杯子让他能喝到。


    水是很冰,一口喝下去喉间干涩也缓解许多,沈景远用湿着的手抓了把脸,问:“人怎么处理?”


    “报警了,阿易把他弄下楼,在等警察,你应该也要去一趟公安局。”晏轻南说。


    “好,”沈景远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下去吧。”


    晏轻南端着水杯都走出浴室了,又折回来,问:“你受伤没?”


    沈景远摇摇头。


    他们那架势挺吓人的,但沈景远知道那男生没碰着他,他们都在架着对方别碰着自己,没几下是去打对方的。可能他最多就是手肘磕到了下墙壁,也许青几天。


    晏轻南打量了下沈景远,确实也没看见伤口,便说:“那多穿点。”


    因为晏轻南这句话,沈景远就真的换了件外套,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往外走时沈景远难得生出些不自在,好在晏轻南没说什么。


    “你不是在外面吗?才回来?”沈景远问。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晏轻南说:“是才回来,本来下午就能到,飞机晚点拖到现在。行李还扔在楼下就跟阿易一起跑上来了。”


    那个男生被阿易和另外几个沈景远没见过男人盯着,他女朋友在旁边小声抽泣着,手上拿了杯咖啡,估计是慢慢给的。


    见到晏轻南,大堂里的人都叫了声南哥。


    沈景远过去时那男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气势早不如打架那会儿。


    晏轻南走过去和慢慢说倒杯热水,沈景远就跟过去在前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慢慢倒了水,沈景远自己接过来喝了一口,又说:“谢谢南哥。”


    晏轻南站在他身侧,手指很轻地在他后脑勺上带过一下,嗯了一声,朝那个男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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