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蹑手蹑脚地从炕头上下来,拎起黛青色包袱,打开来看,里面装的是碎银子和铜板,他颠了颠,约摸着六两银子。


    陆云琛放在自己这里的钱,是有数的,除去修缮房子的花销,剩下的没有多少,这包袱里,竟然就放了六两。


    他颤着手拆开书信,是一封和离书,陆云琛说到做到,当真将银钱同和离书给他准备好了。


    秦慕言拿着这两样东西,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儿,明明从出嫁时便盼着这一天,等了这么久,可真拿到手里,他反而慌张起来,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更甚。


    到底...是怎么了。


    陆云琛推着四轮小推车慢慢悠悠地往老屋走,不晓得秦慕言醒了没,他放在桌上的东西,也不知他看没看到。


    特地起了个大早,将原先便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之后就溜了。


    磨磨蹭蹭了大半天,这会儿回去,想必炕头都凉了吧。


    他将车停在路沿儿,自己盘腿坐在树荫下。


    还是...晚点再回去吧。


    自己穿来这异世,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秦慕言,个子不高瘦瘦的,一双杏眸,黑溜溜的瞧着人看。


    讨巧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同自己撒娇,受了欺负也不肯吃亏,假模假样地诉苦,实则为告状,整个一小戏精。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陆云琛反而并不反感,有时见他下意识地靠近自己,因着被依赖而感到安心。


    唉,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的了,秦慕言估计背着包袱都走出二里路了吧。


    他薅起一把野草,泄愤似的往远处丢,一阵风袭过,裹着连沙带土的,又送了回来。


    “咳咳咳...”陆云琛眯着眼睛,甩了甩脑袋,轻咳了两声,精粹的国骂咽回肚里。


    ......


    往回走的路上,一段比较陡峭的上坡,这小车,陈岩拿实木打得结实,陆云琛推着走上两步,就得停下来歇歇。


    日头升得更高,火辣辣的阳光打在身上,如同蒸笼一般裹挟着全身,远处的花花草草都变得模糊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到眼里,痧得睁不开。


    他卷起袖子想抹一把眼睛,不料汗液浸在手中一滑,推车不受控制得往下溜。


    哎哎....正当他打算拿脚别住车轮,意图力挽狂澜时,一双手搭了上来。


    推车在阻力下稳住,陆云琛松了口气,这是哪来的好心人?


    他扭头一瞧,当即愣住,秦慕言身子微微前倾,两手死死地握住车框。


    “愣着干嘛,快推上去,没劲儿了。”


    陆云琛陡然回神,顾不上惊讶,连忙同他一起,一鼓作气,将推车推上了坡。


    俩人站在坡顶,弯着腰,手搭在膝盖处大口喘气。


    “你..你怎么在这?”陆云琛喘匀气,展颜笑道。言外之意,这家伙怎么没扛着包袱跑路,惊喜如同决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涌上心尖儿。


    “我...我暂时先不走了。”秦慕言手指磋磨着衣角,低头嘀咕道。


    他想了许久,在陆家的这些时日,陆云琛照顾他良多,眼下正是他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他不能这么不讲情义地一走了之,怎么...怎么也得等他生意步上正轨。


    可不是贪图他的瓜皮糖,大盘鸡,土豆丝饼....秦慕言吸溜吸溜口水,更不是因为旁个什么原因....


    陆云琛没搭腔,自高而下地看着他。


    秦慕言心里忽的没了底儿,自己这决定不走了,还不知道这人同不同意,万一他着急让自己离开呢,陆家二婶还说,他有相好哩。


    陆云琛不知这小家伙眼里为何突然慌乱起来,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


    “那就...先别走了,正巧我这缺人,留下来帮我吧,工钱给你照开,什么时候想走了,再离开也罢。”


    秦慕言闻声抬头看他,憋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出来一句话,“工..工钱就不必了”。他留下,也不是图什么工钱。


    “要吧,不让你白给我干活。”陆云琛深埋在心底的种子,蓦然发了芽,歪歪扭扭小心翼翼地穿破阴霾,迎着烈日,恣意生长起来。


    他拍拍秦慕言的肩膀,“走吧,小长工。”


    汗津津黏腻的外衣贴在身上,偏偏这布料又不吸汗,等回了家,陆云琛感觉自己像是被团在一个巨大的套子里,箍得浑身都不得劲。


    刚把推车推进院子里,他便迫不及待的脱去外衣,想要洗个凉水澡,将满身的燥意冲下去。


    秦慕言瞥了一眼他随手搭在一旁发白的外袍,这几日,得给他做两身衣服了。


    洗的舒舒坦坦的出来,肚子也饿了,陆云琛简简单单煮了个阳春面。


    待秦慕言冲洗完,已经端上了桌。


    面条扯得极细,洋洋洒洒地散落在汤底,青碧小葱点缀其间,虽是清汤寡面,但吃起来,汤清味鲜,倒也还算是可口。


    要是能再卧个荷包蛋就好了,陆云琛戳戳煮得软烂的面条。


    白白嫩嫩的蛋白包裹着流心的蛋黄,筷子轻轻破开外层薄膜,稠糊糊的金黄流淌出来,沾染到细面上,那滋味,真叫人上头。


    眼下光秃秃的碗里自然没有可以戳开流心的荷包蛋,他戳戳脸埋在碗里的秦慕言。


    “慢点吃...”


    秦慕言不满地躲开他,端起碗来,背对着他坐,稀里哗啦地一阵呼噜。


    “嗝~”一声饱嗝,他干净碗中的汤,满足地摸摸圆鼓鼓的肚子,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让人觉得踏实的了。


    “下午去镇子上一趟吧,家里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得补充一下,还有,我打算在镇上搞一个流动的小食摊儿..”陆云琛将自己的计划,同秦慕言完完整整全须全尾的解释了一番。


    “你不是要考举人吗?怎么要自己做生意了?”秦慕言张着嘴巴,满脸的疑惑。


    “考举人,哪有赚钱来的快乐...”陆云琛搓搓手,眼中难掩兴奋。


    他将自己要采购的东西都记了下来,洋洋洒洒地列了一大串,嗬...还真是不少,看来,小食摊儿再不开张,自己这钱包可要承受不住了。


    ......


    这次来永安镇上,俩人没有闲逛的心思,拿着清单,直奔杂货铺。


    烤饼的炉子虽然已经支起来了,但是锅盔用的饼,还没有着落,但面粉这东西,从村里农户家买才是最实在的,所以这次主要买的是各类调料。


    调料在古代可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但自己这南充锅盔,少了调料,味道上可就差之千里了。


    陆云琛咬咬牙,忍痛采购了一些。


    至于辣椒,陆云琛没想到在这个架空的朝代,还有辣椒的存在,要知道,辣椒这玩意,可是明末才传入中国,这么开胃的东西,一开始竟然拿来观赏,还真是暴殄天物。


    怕古代人不吃辣,陆云琛辣椒只敢买一点,酱香味做主打口味,麻辣作为辅助。


    买完这些,剩下的就是家用的东西了,从陆老二家走得干脆,什么也没带,到了这里,一切都得现置办。


    秦慕言从刚才开始,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几次,陆云琛招呼他,都没有反应。


    “是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吗?”将东西都放在背后的背篓里,他转到秦慕言面前,温声关切道。


    “我看你衣服穿得很旧了,想买几匹布料,做几身衣服。我小爹在世时,教过我怎么缝制衣服。”秦慕言眼睛滴溜儿转,四处张望,借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陆云琛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有些破旧了,他捏了捏手中的银钱,买完东西后,倒还能匀出一些来,给他和秦慕言都裁两身衣服,这家伙还穿着嫁来那天肥大的挂不住的外衣,也该换身新衣服了。


    俩人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进了一家“吉祥布庄”。


    老板娘扭着腰,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小郎君,可是要买些布匹?”


    扑面而来的脂粉味让陆云琛有些不适,他稍稍后退两步,秦慕言闷着头往前走,险些撞到他身上。


    “来挑些布料裁几身衣服。”他把少年拎到前面来,布料这东西,可就不是他的专长了。


    秦慕言踱来踱去,纠结的不知道该选什么好。


    老板娘看这俩人穿衣打扮,便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小郎君,您瞧瞧这几匹如何,这可是上月刚进来的麻布,摸上去质感虽硬些,但夏日里穿着很是凉快...”


    秦慕言皱眉,麻布略微粗糙了。


    老板娘见他没相中,又指着货柜右边的一排,“那您在看看这苎麻布,比麻布料子,要轻薄些,还更柔软....”


    秦慕言依旧皱眉,抿嘴不言。


    “这个呢?这可是上好的白叠布,只是这价格上,会比刚才的苎麻布要贵上一些。”


    陆云琛背抵在门框处,抱臂观望,要他看,这几匹布料能有什么个区别,秦慕言还看了那么些时候。


    “老板娘,这苎麻布,一匹什么价位?”他走上前去,摸了摸布料,随口问道。


    “小郎君,不瞒你们说,这苎麻布,我们家布庄的价格是最实惠的,瞧您这身量,这一匹布做两件衣服不成问题,您若是诚心想要,一匹二百文可还行?”老板娘伸手比划了下。


    陆云琛稍加思索,指了指货柜,“老板娘,这匹青色的,还有它旁边浅色的那匹,这两匹麻烦帮我包起来吧。”


    老板娘当即利落地打包好。


    “要买这么多吗?”秦慕言闻言楞道。


    “当然,浅色那匹衬你正好,回头做两件外衫穿...”陆云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从刚刚,他就看中了这两个颜色,秦慕言虽有些瘦弱,但胜在相貌端正,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稍加打扮,也是个正经小公子。


    “哎呦,小郎君,听你夫君的,快收下吧,你夫君眼光可真真儿是极好的。”老板娘一口一个“夫君”,砸的秦慕言晕头转向,他只是想给陆云琛做两身衣服,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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