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着年节, 前来阖兴居吃饭的客人们也都有了经验,纷纷向陆小老板问起,这年下准备卖什么吃食, 因着先前应允了自家小夫郎,陆云琛便合计着灌些猪肉香肠。

    去肉铺采买时,他特地买回来一堆猪小肠,裹上碱面和白醋,浸在温水里来来回回清洗了三四遍, 秦慕言原想着过来帮忙,刚一瞧一圈圈团在盆中, 乳白色泛着亮汪汪的油脂的猪小肠,险些当场呕了出来。

    陆云琛看他干呕几声,连忙护住盆, “去去去, 一边儿玩去, 别在这给我添乱。”

    好心要帮忙, 差点帮成了倒忙, 秦慕言悻悻然, 他围着庖屋转了一圈, 看看有没有其他需要做的, 因着是灌肉肠,案板上盘踞着一大块一大块尚未处理的五花肉油滋滋软塌塌的, 打眼一看,更觉得心中酸水翻腾汹涌, 得, 这灌香肠, 他可真搭不上手。

    将小夫郎“撵出”庖屋, 陆云琛将清洗干净的猪小肠挂起,便开始切肉,这灌香肠用的肉,是他专门从肉铺挑的猪后腿,这部位的肉质更偏瘦些,吃起来愈发紧实。

    他把后腿肉切成薄薄的肉片,依次放入调料抓匀,这肉须得腌上两三个时辰,让调料的滋味完完全全地渗透到肉里面去,他还添了些白酒,用以去除猪肉的腥气,反反复复地揉搓了几次后,肉片上都裹满了酱棕色的酱汁。

    陆云琛将肠衣底部打了个死结,把开端套在了漏斗处,接着一点点往里面续腌制好的后腿肉,灌至八分满,每隔一段,他都拿棉线将其缠绕住隔开,不光如此,为了防止灌好的香肠爆开,他还用竹签挨个扎了个遍,封好口后,便架在阴凉处。

    等晾晒至干瘪可以吃的时候,已经离着过年没几天了,这灌香肠的成本不低,陆云琛没做多少,虽说过年大家都舍得花钱准备年货,但这记吃食毕竟算不上什么必需品,许多食客一听价钱便劝退了,倒是那些个富贵老爷们,登门前来订购了不少,也算是小赚一笔吧。

    他照例给赵家和沈家送去了一些,连着其他的吃食当做年节的礼品,余下的,除了留出自己这几口子人吃的,便给铺子里的伙计们都分了分,古平和梁欢已是习惯了,往常这种稀罕东西,陆云琛少不了给他们留一份来,叶荞和宋大山没想到这结实的香肠的还有自己一份,不免有些惊诧,拿到手里后,连连道谢。

    人一到过年的时候便容易懒散,陆云琛亦是如此,心里惦记着过年,便没了什么干活的心思,阖兴居早早地放了年假。

    古平和梁欢要回乡,没呆两天便离开了,铺子里又重新归于平静,难得歇了下来,陆云琛便开始琢磨着年夜饭要做些什么。

    往年在村里,每到这天,无非是包一顿肉饺子,做几个没太有油水的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吃酒聊聊天,熬到守岁,便各回各屋歇息去了。

    今年,他想搞点不一样的,平时的肉菜一直没断下,大家伙儿都吃得有些腻味了,即便是过年再做,也激不起新鲜劲儿了

    这天,秦慕言见自家夫君鬼鬼祟祟地抱回来一个大包袱,打开来看是个红铜打造的奇形怪状的物件。

    “这是什么,怎么看着看着”秦慕言围着这东西转了一圈,想要形容,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这是用来做年夜饭的锅,可是个宝贝”陆云琛故作神秘道。

    “年夜饭用这个东西?”秦慕言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包袱里的铜锅,满脸都写着“我觉得你在蒙我。”

    “你呐,就擎等着瞧吧,等过年那天,这玩意儿可就用上了”陆云琛信誓旦旦地保证。

    转眼就到了年根。

    沈昌傅来送过年的回礼,将陆云琛拉至一边,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走时,沈昌傅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模样。

    “夫君,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呢”秦慕言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同自家夫君嘟囔道。

    陆云琛嘴角抿起一丝笑意,“没什么,只是年夜饭要多出一双筷子来了。”

    “是庆阳要过来和咱们一起守岁吗?”秦慕言脱口而出,引来陆云琛的惊诧,“你也瞧出来了?”

    “那可是,套用夫君你的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小夫郎故作深沉道,虽说庆阳的性子属实欢脱了些,但没见他这人对旁个什么人这般自来熟过,连梁欢都私下里问他,庆阳是不是对云津有意思,更别说他了,恐怕只有云津,尚且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收留庆阳过年的事情,陆云琛同老太太和云津知会了一声,因着经常见,几人之间都相熟的很,再加上庆阳一向嘴甜,常哄得陆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对于他的到来,老人家也是欣然接受,至于云津,说实在的,陆云琛还没摸清自己这弟弟的心思

    庆阳是赶在大年三十一早过来的,提了两壶酒,怀中还揣了好些年货,风尘仆仆地进门,一进门,见往常过年的年菜一样都没有,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陆云琛蹲坐在水盆前清洗那个奇形怪状的铜锅。

    “陆陆哥,虽说今年家里的人不算多,但也不至于这么冷清吧,越是没什么人,咱应该越是要热闹热闹才对呐”

    陆云琛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凉凉道,“你是来吃年夜饭的?还是来指点江山的?嫌弃冷清,要不你跟沈大哥回老家过年去吧,宗族人多,肯定比这里热闹”

    庆阳摸了摸鼻子,登时语调一变,讨好道,“陆哥说什么便是什么!陆哥说吃什么就吃什么!陆哥您忙着,我去帮忙去”,说罢,他不等陆云琛反应,将酒和年货放在院里的石桌上,闷着头就要去找陆云津。

    陆云琛抬脚就要踹,庆阳这小子跑的也快,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影子,屋里传来脆生生的叫唤声,“云津,慢点慢点,放着我来,你怎么能干这么重的活儿呢”

    他听着屋中的动静,一阵好笑,俯下身子,继续清洗盆中的铜锅,今晚上的年夜饭,陆云琛打算做老北京涮锅,待将这铜锅洗刷干净,就开始准备涮火锅的菜肴。

    豆腐是早几日便冻好,他把买来的卤豆腐切成麻将大小的方块,吊在屋檐下,这几日天冷,那豆腐冻得邦邦硬,拿下来放在水中化开,解冻后的豆腐其中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隙,捏上去虽有些软弹,但不似寻常豆腐般易碎,吃起来味道更加鲜美。

    秦慕言打着哈欠进庖屋时,陆云琛已经将涮锅的蔬菜都洗好沥干水份,留作晚上用,他围着庖屋转了一圈,四周都摆满了菜品,“看似这涮锅简单,要准备的东西可一点都不少呢”

    “吃的就是一家人凑在一起的热闹劲儿,麻烦不麻烦的倒在其次”陆云琛接过话茬,选择年夜饭吃火锅,也是他想要看看这边人对这玩意儿的接受程度,倘若大家伙儿尝着都不错,转过年,他就打算在店里也上火锅,虽说一过年就要立春了,但这“倒春寒”也得在冷上一阵,赶赶进度,还能指着火锅在赚上一笔。

    “说的也是,昨个儿奶奶还说,一整年,她就盼着这个时候呢夫君,你这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吗?”秦慕言探头张望了两眼,询问道。

    “你身子沉,别在外面晃悠了,回屋躺着去吧”陆云琛属实不太放心自家小夫郎,这疱屋里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地上还都是水,万一滑到了怎么办。

    “又又又又让我回屋躺着我在炕头上都快要长蘑菇了”秦慕言一脸的哀怨,成天就知道打发他去歇着,自己快要无聊死了,想跟云津说说话,庆阳这个粘人精跟在后面,似花蝴蝶一般围着云津转来转去,真是烦人。

    陆云琛起身,环顾了一圈庖屋,“要不要不你帮我把麻酱泻开?”

    一听有活计可以做,秦慕言眼前一亮,重重地点头,只要别让他回屋躺着,做什么都行。

    陆云琛先挖了几勺麻酱放在碗中,酱棕色的麻酱干巴巴地粘在碗底,搅都搅不动,他倒了些温水进去,沿着碗边儿轻轻地搅动起来。

    “我来我来,让我来”秦慕言瞧着这活计简单的很,迫不及待地拿过筷子,学着自家夫君的样子搅合起来。

    陆云琛抬手勾了勾他嫩红的鼻尖,笑骂道,“小崽子,赶不上你心急的,这麻酱要泻三次呢,你先将这些搅匀,等下我在过来给你添水”,他搬了个矮凳过来,将小夫郎安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面清洗着费劲的毛肚,一面看顾着他。

    洗毛肚的方法跟先前清理猪小肠差不多,一样是先剪去毛肚上的肥油,用碱面将其抹匀,反复地正面反面不停揉搓,用温水清洗干净后,又敷上粗盐和面粉,继续揉搓,粗盐和面粉都可以带去扇叶中的脏污,到这一步,陆云琛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古代,大家对下水这些东西,接受度不高,若是再有些不干净的赃物和异味,便更是难以下咽了,他添上白醋,搓洗了几遍,仔细检查之后,才安下心来。

    秦慕言刚泻完第一遍,麻酱还有些粘稠,搅动起来净是颗粒,他加了些水,接着搅动第二遍。

    陆云琛开始准备切羊肉,说起涮火锅,怎么能没有肉呢?这老北京铜锅涮的羊肉,讲究可是多,须得“薄如纸、软如棉、齐如线、美如花”,每一片必须要晶莹剔透,下锅后保证一涮即熟,久涮不散。更为神奇的是,这肉切完摆好盘,把盘子翻过来,肉挂盘而不掉,这样切出来的羊肉片,涮起来味道才丰腴肥美。

    这些都置办好,就差锅底了,因着秦慕言有孕,吃不得辣口,陆云琛合计着做清汤锅,所谓“清水一盏,葱姜二三”,这清汤的锅底,才是老北京铜锅涮肉的精髓所在,不过他打算用先前炖排骨留存下来的高汤做锅底,涮起来味道不至于很淡,还留存着排骨浓郁的肉香味。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院外传来噼里啪啦鞭炮的声音,伴随着孩童清脆的笑声,给这个稍显寂寥的年夜增添了几分热闹。

    陆云琛将铜锅摆上了桌,烧好的木炭顺着“烟囱口”丢了下去,没多时,锅中的热汤沸腾起来,奶白色的云雾缭绕着蒸蒸而上,漾着大家伙儿跃跃欲试的面孔。

    先下锅的是毛肚,“这毛肚不用涮太久,七上八下即可,时间长了就老了”陆云琛夹起一块毛肚,浸在热汤中又提起,如此反复了几次后,便夹了出来,在蘸料里滚过一圈,吹了吹,塞进小夫郎口中。

    “味道可还行?”

    入口的毛肚脆生生的,咬起来劲道爽滑,嘎吱作响,小夫郎三两口地咽下了肚里,此时正学着陆云琛教的方法继续涮呢,其他人也纷纷动起手来,毕竟大年夜的,吃涮火锅,可真是头一次。

    有了庆阳这一得力重将,一盘毛肚三下五除二地就见了底。

    接着就是涮肉了,轻薄剔透的鲜红色肉片烫进翻滚着的清亮鲜汤,稍微一涮,薄如蝉翼的羊肉便卷曲起来,沾上陆云琛特制的蘸料,这加了韭菜花和腐乳汁的麻酱蘸料顺着饱满的肉的纹路一路滑进口中,轻轻一嘬,满口留香。

    这涮肉,陆云琛不肯让小夫郎自己动手,他担心小馋猫等不及羊肉熟透,便往嘴里续,介时吃坏了肚子得不偿失,确认羊肉片涮透了再夹进秦慕言的碗中。

    秦慕言安然享受着自家夫君的投食,虽然被烫得直咧嘴,但还是一口接一口的,吃得停不下来,陆云琛几乎要供应不上。

    羊肉虽说是肥瘦适宜,口感绵柔,更适合涮着吃,但吃多了,容易腻味,陆云琛赶着腌制腊八蒜时,特地一道儿腌制了一些糖蒜,此时拿出来正好吃,乳白色浸着糖汁的糖蒜早已经没有了鲜蒜的辛辣,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羊肉的腥腻一扫而散。

    吃完涮羊肉的众人,口中正油乎乎呢,此时那些个清爽的蔬菜便成了香饽饽,几人争先抢后地将白菜、粉条,还有冻豆腐一通都下入锅中。

    浸透了汤汁的菜沁着浓烈的肉味,尤其是冻豆腐,软软弹弹的,咬开是肥美的汤汁。

    几人吃得直打饱嗝,圆肚子的铜锅里沸着热腾腾的汤汁,滚烫的热气与浓郁的香气争相四溢,屋外虽寒风肆虐,大雪纷飞,但屋内依旧是暖烘烘的,映着几人的脸颊都红扑扑。

    陆云琛和庆阳浅酌了几杯,这酒度数不高,却格外上头,不过三两杯下肚,庆阳便呆坐在椅子上,傻憨憨地冲着云津笑,一双眼眸眯成弯月,陆云津心头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明明自己没喝酒,怎么却感觉像是醉了一般

    吃过年夜饭,便是守岁了,老太太回房礼佛去了,剩四人在屋中大喇喇地坐着没个正形。

    陆云津喝多了果茶,要去茅房小解一下,庆阳也闹着自己满腹酒水,涨饱了肚子,跟着一道儿出去。

    没多时,陆云津进门,手捂着胸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慌张。

    “大大哥,哥嫂,我我我我困了,先去睡了”

    未等二人说什么,陆云津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低着头回了卧房,又约摸着一刻钟的功夫,庆阳也回来了,瘪着个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没说上两句话,便去了陆云琛给他准备好的卧房歇息去了。

    不过几刻钟,屋里就只剩下陆云琛和秦慕言二人。

    “夫君,我想去外面看雪”透过窗棂,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地往下落,院子里已经铺满了莹白的碎雪,秦慕言又起了贪玩的心思。

    无奈之下,陆云琛只好从卧房找出毛氅,给小夫郎系上,握着他的手出了屋门。

    二人相拥着立于屋檐下,一切似是静止了一般,只有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彰显着时间的流失。

    秦慕言攒起个半大的小雪,趁着自家夫君不注意时,塞进他的后颈,陆云琛冷不丁被冰得一激灵,反应过来时,“始作俑者”已经跳开,直直地往雪堆里钻。

    陆云琛一把将人重新捞入了怀中,拍打掉他身上的雪花,“小崽子,你还敢偷袭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进雪堆里?”

    偷袭成功,秦慕言咯咯咯直笑,他家夫君才不会哩,陆云琛这般好,他一辈子都想要和他在一起。

    白净净的小夫郎就在眼前,缱绻神情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陆云琛一阵心醉,他托起他的下巴吻了下去,唇舌轻触,柔滑香津在二人口中流转,秦慕言双唇微张,眼尾泛起丝丝的绯红,若有似无的喘息声溢出,直逼着陆云琛要冲破神志,他搂紧怀中人,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阿言,至此往后的每一年,你都可以陪我吗?”

    “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灌香肠和老北京铜锅的信息均参考于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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