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兴居新铺子的开张日子, 定在了正月十六,原是跟店里伙计们说好的初十,可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谁能预算到大过年的,还整了这么一出,陆云琛大手一挥,干脆过了上元节再开张吧。

    适逢上元节,镇子上有庙会, 陆云琛琢磨着带秦慕言去庙会上热闹热闹,这几日跟着他来回折腾的, 也没正儿八经地过好年,趁着这会儿去转悠转悠,否则, 等铺子开张, 又要忙得跟陀螺似的了。

    前一夜, 陆云琛将这想法同秦慕言说了说, 一听能去逛庙会, 小夫郎眸光一亮, 乐得眉眼弯弯, 心底按捺不住地高兴, 躺在炕上兴奋地翻来覆去了好些时候,还没睡着, 最后是陆云琛将人揣进被窝里裹起来,“威胁”着, 再不老老实实地睡觉, 睡醒就没有汤圆吃了。

    转早, 陆云琛醒来时, 小夫郎还在呼哧呼哧地睡着,屋里地龙烧得暖和,秦慕言蹬了一晚上的被子,刚给掖好被角,翻个身的功夫,两条细溜的大白腿就不安分地钻出了被窝,陆云琛怕他着凉,只得不厌其烦地“你蹬我盖”,快天亮才睡熟,这会儿鸡刚打过第一遍鸣,生物钟稳固的他又醒了。

    陆云琛“泄愤”似的捏了捏秦慕言软乎乎的脸颊,“小东西,可真能折腾人。”

    小夫郎撇撇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调转身子面朝里面,接着睡去了,留给自家夫君个背影。这家伙被自己惯得一身起床气,真要把他惹起来,陆云琛可招架不住,他直直地伸了个懒腰,从炕头摸过衣衫穿戴好,下炕往庖屋走去。

    虽说这个地方,上元节的时候,家家户户也会吃汤圆,前几日,满大街都是摆摊儿卖汤圆的,但为了保险起见,陆云琛还是想要自己做。

    他只调了黑芝麻一种馅儿,混上猪板油和白糖,揉成团,在外面裹上一层湿糯糯的糯米粉,搓成一个个粉白的丸子球,待水烧开后,同下饺子一般,悉数倒入锅中。

    很快,白嘟嘟的汤圆浮出了水面,锅中滚滚白雾翻腾着外溢,夹杂着黑芝麻浅浅的清香,直往人鼻子里钻,浸得人浑身都甜糊糊的。

    焖煮出来的汤圆糯而不粘,薄薄的一层外皮,白如凝脂,滑溜溜的,吃起来软糯甜香,一咬开,细腻的芝麻馅儿迫不及待地从破口处流淌出来,糯米的清香和丰腴的油香纷至沓来,浸润了冷哈哈的冬天。

    吃过汤圆,秦慕言便开始盼着晚上的庙会,他本想叫着陆云津一道儿去,可云津执拗得很,非要留在家里,说是要陪着奶奶一起诵经,实则是不愿意打扰他俩小夫夫难得的相处时间。

    好不容易盼到天色渐晚,门外街道上听着热闹起来。

    “等会儿出门,一定要拉着我的手,别自己乱跑”陆云琛将先前的白玉发冠给小夫郎带上,第一百零八次不厌其烦地嘱咐道。

    “知道了知道了”秦慕言揉揉耳朵,他家夫君当真是愈发絮叨了,光是这一件事情,就念叨了一整天,怕是有多不放心自己。他抚了抚如今已经显怀的小腹,暗自思忖道,这庙会上必定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即便放纵他四处乱跑,他也得顾忌顾忌这个小家伙。

    陆云琛尚有些担心,实在是这小狗崽子先例太多,他紧握住秦慕言的手,又将大毛氅系好,这才往外走,同样的话,老太太又叮嘱了几句,直到他二人连连点头,几乎要背下来,才放他俩出门。

    从道街口出来,沿着护城河岸,一直往南走,拐过一个路口,就是开庙会的地方了。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街道两侧已经被各路小商贩占满,卖糖葫芦的,吹糖人的,还有蒸糖糕的,秦慕言的视线就没能从这些零嘴上移开,陆云琛挑着他能吃的,买了几样,还没走到变戏法那儿,手上就空了,再一看小夫郎满口塞得鼓鼓的,活像个小仓鼠,见自家夫君的目光望过来,迅速将最后一口糖糕也塞进嘴里,沾满糖粒子的手心黏糊糊的,他忽地想起陆云琛说不能松开他的手的嘱托,忙将手搭了过去。

    陆云琛强忍着嫌弃,心里不住地默念,“自家夫郎,自家夫郎”,从袖口处掏出帕子,将“狗崽爪子”翻来覆去地擦干净才作罢。

    “不许再吃了”

    秦慕言敷衍地点点头,扭头又瞄上了人家小贩推车上的芝麻烧饼。

    “夫君,你瞧那是什么东西,闻起来咋恁香呢。”

    陆云琛打眼一瞧,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还冒着白花花的热气,打跟前经过时,油滋滋的芝麻香卷着酥酥的葱香勾得人挪不开步。

    秦慕言适时咽了下口水,“夫君,你别担心,不是我要吃,是平安想吃,你先之前跟我说了,再委屈也不能委屈了咱们平安。”

    陆云琛被自家小夫郎这番言论惊得难以置信,他犹自瞧了瞧他凸起的小腹,这“平安”是他前些日子给未出世的孩儿取得乳名,寓意崽子一世顺顺利利,万事平安。秦慕言念叨了几日,便叫的愈发顺口了,这会儿还把“平安”搬出来给自己当挡箭牌。

    无奈,陆云琛只得认命地去买了个刚出锅滚热的芝麻烧饼,拉着这小馋猫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往前快走几步,一阵敲锣打鼓传来,“夫君,快看快看,是舞狮!”秦慕言嘴里还塞着烧饼,鼓鼓囊囊的,话虽不清楚,但依旧难掩脸上兴奋之情。

    陆云琛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只摇头晃脑的赤色金狮,前腿扒在木梯上,后腿一个猛劲儿一蹬腿,整只狮子腾空而起,接着又是一记翻身,狮口大开,咬住了舞狮人高擎的绣球,四周围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声。

    “可真厉害呐”秦慕言忍不住赞叹出声,“小时候,唯一一次看舞狮,还是我生病时,小爹带我来镇子上瞧病,正碰上庙会舞狮,那会儿我瞧着他们脚步稳扎稳打得上蹿下跳,佩服得很,还跟小爹说以后长大了,我也要去学舞狮,没想到,已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眼瞅着小夫郎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陆云琛捧起他的脸颊,温声哄道,“以后,每年,我都陪你来看舞狮可好?到时带上平安,咱们一起,不管是庙会,还是什么灯会,只要你想,我都陪你来,让你看个够”

    秦慕言眼底不自觉浮起丝丝的笑意,继而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看完了舞狮,再往深处走,河岸边有一小贩,正吆喝着“猜灯谜送花灯喽,走过路过,可不要错过,猜对了灯谜,送花灯”

    “夫君,咱们过去试试?”秦慕言来了兴致,非要拉着陆云琛过去凑凑热闹。

    陆云琛心里有些犯怵,要整什么脑筋急转弯,他还能硬着头皮上去试试,这猜灯谜,着实算是他的知识盲区了,但瞧着自家小夫郎一双星星眸亮闪闪的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抚了他的期望,“那那就去试试吧”

    “没关系的夫君,你猜不对,大不了咱们就把花灯买下来好了”秦慕言拍拍自家夫君的肩膀,“体谅”道。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嘞”

    小贩见一对年轻的夫夫朝河岸边走来,“这位公子,我瞧你仪表堂堂,自带一股子读书人的清贵劲儿,要不要来猜猜我的灯谜,猜对了,这盏花灯便可赠予你家这俊秀夫郎了”

    悬在木架上的花灯是一盏惟妙惟肖的兔子灯,秦慕言正是属兔的,此刻更是来了劲头,同小商贩炫耀起来,“我家夫君决定聪明,你这花灯今个儿必然得要归我了。”

    谢邀,莫捧杀,陆云琛苦笑着接过商贩递过来的纸张,仔细瞧了瞧,秦慕言也凑了上来,下意识地便将灯谜念了出来,“如今分,别在断桥夫君,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这般不吉利呢,”

    “小公子此言差矣,这灯谜可是书院先生出的,我在这摆摊儿这么长时间了,可还没人能猜得出来呢”小商贩捋了把胡子,洋洋得意道。

    秦慕言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感情在这轻视他家夫君咧。

    “没人猜得出来,那是他们蠢笨,我家夫君,可同他们不一样,这灯谜,对我家夫君来说,简直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不信,您擎等着瞧吧是吧,夫君?”小夫郎信心满满地看向陆云琛,只见他眉头紧锁,抿着嘴盯着纸上的一排小字出神。

    秦慕言心里也没了底,正打算开口问问,陆云琛眉头倏地舒展开了,寻过一旁放置的毛笔,在纸上轻轻写下二字。

    “娇杏?”秦慕言默念出口,小贩脸色登时就变了。

    “掌柜的,您瞧,我这猜得可还算对?”陆云琛将纸递了过去。

    “对对对,猜得没错”小贩颇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在这呆了一晚上了,竟真有人将这灯谜猜了出来,他立时将兔子灯从木架上取了下来,递给了尚在沉思中,没有回神的小夫郎。

    “阿言,拿好你的兔子灯”经陆云琛提醒,秦慕言才接了过来,脑子里还在琢磨,怎么这一句话,偏偏就猜出了这两字呢。

    “夫君,你是怎么猜出的,这句话同这二字有什么关系呢?”

    陆云琛勾了勾唇角,“你且看,这如字可拆解为女字和口字,分别放置在断开的桥,即木字和乔,组起来,这不就是娇杏嘛”

    经此一分析,秦慕言恍然大悟,愈发对他家夫君佩服起来,二人拎着兔子灯,相携着慢悠悠地走向河岸边,将兔子灯放置在潺潺流水中,目送它慢慢远去,直至再也望不见它,二人才往回走去。

    一晚上逛得有些乏累,夜里,秦慕言腿抽起了筋,疼得他眼泪扑簌簌地掉,陆云琛又是拉伸又是案抚,忙活了大半宿才哄得人沉沉睡去,自己却难得失了困意,独坐在炕头前,一面看着小夫郎还挂着泪痕的脸颊,一面心中思绪万千。

    再过几个月,自己也是要做爹的人了,遥想这大半年,过得当真是充实,如今看来,似是一切都在朝着最是美好的方向发展,只希望往后这些年头,也能如今日这般顺遂

    翌日,古平拎了两串鞭炮过来,非说要在门口听个响,去去先前的晦气,陆云琛也由着他去,老太太还搬出个火盆来,叫他们几个,来来回回跨了好些遍,就差寻个柳树枝子拍打拍打身上了。

    因着先前便挂出牌子,提前告知了情况,第一日前来吃饭的宾客们还不少,大家都当是陆小老板赚了银钱,嫌弃先前的地方窄小,故而换到了这三层小楼来,纷纷祝贺起来,陆云琛心绪不错,每桌都送了一记热菜。

    夜里,关了铺子门,陆云琛正准备回卧房歇息,老太太不知为何,等在了院子里,见他过来,忙把他唤进了屋子。

    “奶奶,这么晚了,您怎么了?可是身子骨哪里不舒服?”陆云琛关切道。

    “无碍无碍,有你们和周大夫的调养,老太婆我这些时日精神头可好些了,瞧着身子骨都硬朗了不少”老太太知道自家孙儿一向挂念着自己身子,连忙解释道,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故意压低声音,“琛儿,你同奶奶说说,常来咱们铺子的那个庆阳,是不是对咱们云津有意思?”

    陆云琛神情微微一怔,“您看出来了?”

    “上元节那日,你同慕言刚走,庆阳就过来了,一开始说要拉着云津去逛庙会,云津怎也不愿意,只说要陪我一道儿诵经,庆阳见唤不动,自己便闷着头走了,可没过多久,这小子兜了一包袱的零嘴又过来了,什么话也没说,塞给云津就跑了老太太我就算是再愚钝,也瞧着不对劲了.”

    “这”陆云琛一阵语塞,他虽也早看出庆阳的意图,可到底不知道云津是如何想的,二人情爱之事,这叫他如何插手?

    “琛儿,奶奶同你说这些,只是想问问你庆阳这孩子怎么样,咱云津先前的婚事上被他一对混不吝爹娘搅和了,自然是难以再迈出这步,但婚事上老这么拖着不是个事儿,这日子还长着呢,云津不能一直单着,若是能寻到个真心待他的,也是件好事儿”,陆老太太字里行间满满的担忧,更是因着想起陆老二一家,恨得牙根直痒痒。

    “奶奶,庆阳虽是个孩子脾性,但为人尚还是不错的,咱们这铺子,就是他在中间给牵的线,不瞒您说,当初收拾宋全,也是庆阳帮的忙,虽不知他将来待云津如何,但眼下,也不失为一合适的夫婿,只是,云津的事情,我想让他自己做主,他一向逆来顺受惯了,性子也软弱,不说别的事情,至少是亲事上,就顺着他的心意来吧”陆云琛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他不是不知道沈昌傅那日找来,麻烦他们收留庆阳过大年夜是何用意,只是相比较他们干预,他更希望云津能自己迈出这一步,无关这个人是谁。

    陆老太太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陆云琛的想法,云津的事情暂且放一放,眼下还是秦慕言最为重要些,她虽是不清楚哥儿的事情,但有身子的人多数都是一样的,故而又叮嘱了陆云琛几次,叫他一定要照料好秦慕言,最后这几月,切莫生了旁个事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上元节的信息和灯谜均参考于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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