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和曹守尉自然是在精心准备的,可得力的人手不够,家中得力的人小半跟着孟老爷去汴京了,剩下的大半也都孟岚安排的明明白白,不是和各家掌柜去做账运货,就是处理一些棘手的麻烦。连孟岚身边的,桂圆天天忙于整理堆积了上百年的老库房,松枝被派去将一些值钱的宝贝分头带到其他州郡去兑成银两,荔枝在农庄上挥舞着锄头埋银子,都不是轻松的活儿。孟夫人只能带着曹守尉们这群壮汉四处采买物品器具,可这些脑子里只有练武打仗的将士哪里懂操持这事。
孟夫人心腹的大丫鬟都被孟岚安排出去了,如今身边也就留了一个不太机灵的小丫鬟跟着,她还要每日面对着曹守尉和其他将士木头一般的脸,想想都觉得头疼。
为了掩盖孟家转移产业的动作,孟夫人好好借着婚事铺张了一把,新人的床是降香黄檀的,又置办了整套降香黄檀的家具,被褥是云锦的料子蚕丝的内里,嫁衣和婚服都绣满了金线,奢侈至极,甚至连成亲当日预备往外撒的一筐铜钱,都被孟夫人吩咐人加到了九筐,取长长久久之意。
但孟夫人没想到,女婿手下这些过惯了穷日子的汉子,比她还要懂奢靡之风。
先是问那新床为何不用阴沉木的,明明阴沉木更结实经用,又问家具能不能用金丝楠木的,新人看那家具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岂不美哉。最后还想让孟夫人把铜钱都换成小拇指大的银锭子,把三天的流水宴改成十五天,变着花样来。
孟夫人如今已把栾昇当成了自己人,也不必回,当着他面就提起这些事来,无奈道:“那金丝楠木是宫廷所用,我们怎能逾矩?”
栾昇倒不是在意这个:“逾矩又何妨。”反正他就是规矩,可要是重新做这些器物,那成礼的日子就得推迟,所以还是别改动了,就这样既可。
孟岚有另一层考量:“这种有规矩门道的,我们家就别上赶着让那些狗官找茬了,照您安排的来就行,流水宴这类没有说道的,多摆几日无所谓。”
栾昇斜睨她一眼:“哪里无所谓了,你为何不把多摆流水宴的银两给我,我好再去买些马匹。”
他每次都大大方方说出来自己想的,孟岚也不觉得他是在打什么小算盘,只是瞪了他一眼,威胁道:“别得寸进尺,你要什么我没答应?说得我好像短你银钱一样。”
栾昇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只低下头,自顾自地玩她的细嫩的手指。
孟夫人看他俩自然而然表露出的小儿女情态,脸上弥漫开笑意:“峦儿想要买马啊,需要多少银两?娘给你,咱不和她要。”
孟岚感到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地位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急忙出声:“娘!不准给!”她又瞪了一眼栾昇,示意他自己开口拒绝。
可栾昇只在玩她手的空当里抬头,朝孟夫人笑了一下,假装没看到孟岚在身旁的示意:“谢谢娘,趁岚儿不在的时候我去找你,可别让她知道了。”言罢就继续摆弄她的手指,似乎那是全天下最好玩的东西。
孟夫人笑开了花:“好好好!”
完了,孟岚哀叹,她娘真的把她最宝贵的女儿放在一个外人的后面了。
得了女儿女婿的准话,孟夫人也放开了手脚,全部都按照自己想法来,曹守尉等人再在她耳边提看法,她也充耳不闻。
曹守尉哀叹,孟家的夫人都这么不好拿捏,更何况那孟小姐,主子入赘之后,将会落入一个多么卑微的境地!
整个孟家上上下下忙了好些日子,终于把产业转移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实在动不了的。因为在这期间孟夫人挥金如土的准备女儿的婚事,引得别人目光都在即将成婚的孟小姐和她费了大力气招来的赘婿身上,竟然也无人怀疑孟家已经暗地里挖空了产业。
忙完最紧要的事儿,孟岚总算腾出心思来,可以进行六礼中的第四步,纳征了。
栾昇最期待的就是纳征,若是孟岚能找出来那半只血玉镯做聘礼,那他完全可以在婚后就去找寻财宝军马,伺机杀了老贼。当然,在他心里,纳征也不是唯一重要的,亲迎后的洞房也勉强可以期待一下。
虽说栾昇说如果能找到血玉镯做聘礼,他可以不要那万两黄金,不过孟岚不可能不给他。一是这是先前就说好的,让她言而无信,她做不出来。二是因为剩下的银钱不花白不花,反正也快被强征了,还不如找个下聘的由头从账上再划些银子,不然也是白白便宜了狗官。
纳征当日,孟家小姐坐着石榴红的软轿行在前面,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几十抬聘礼,引得嵩阳城中无数人探头驻足。
“也不知孟小姐招的是哪家的郎君。”有人好奇。
“万两黄金做聘礼!那上门的女婿指定是看准了孟家的家财,不然有哪个好儿郎愿意入赘?”有人不屑。
林元缙仍然着青衣,立在人群里,远远地看那顶软轿飘远,后面跟着用大红的绸布绑着的聘礼,像软轿落下的裙摆。
他听到了人群中低声的议论,心中不安。孟小姐那般人品相貌,本应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可她却一心想着招婿。
思及此,林元缙自嘲一笑,她如何不能招婿?有万贯家财,得父母宠爱,加之聪慧貌美,她想要招婿,岂不正常?要是嫁了人,怕再也难以活得如之前肆意自在。
若是......若是她能再晚一年成亲便好了,他即将去汴京参加春闱,只要能取得进士功名,他一定会鼓起勇气,求娶孟小姐。
可她已经下了聘,不日将要成礼,估计她成礼那日,他还在汴京等着春闱的结果,赶不及回来看她出嫁时的盛况了。
眼见的那抬着聘礼的杠夫也看不见了,林元缙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来。其实先前画那扇面时,他留下了一个,自己加上了扇骨。那扇面上,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笑意盈盈。
有人忧伤,就有人喜悦。
栾昇觉得自己少有的这种心情就是喜悦,尤其是他看见孟岚带着笑款款走来的时候,更加确定了他此刻的情绪就是喜悦。
嗯,如果不带她那耳坠子就更好了。
孟岚走近,示意桂圆把怀里抱着的匣子交给自己,又亲自将这匣子交到栾昇手里,努了努嘴:“喏,这可是你要的东西。”
栾昇似是猜到了什么,低头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润泽透红的血玉镯。可惜是完整的,也不像他手中的那一半透亮晶莹。
原本他也没报过高的期待,不过看到这只镯子,栾昇心中还是有些微微的失望。
可当他抬头对上孟岚亮晶晶的眸子时,仍然笑了出来,那笑容里有几分温柔在,他轻声道:“我来给你带上。”
美玉配美人。那镯子被她莹白的皓腕一衬,竟也有了夺目的光彩来。
孟岚抿唇一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腕:“行啦,我也算收过你的回礼了。”
她转过身子,自然而然的吩咐曹守尉和王正兵等人:“去把打头的那箱子抬到这屋里来。”
曹守尉等人眼睛一亮,满脸喜色的去了。回来时咬着牙,浑身的肌肉紧紧绷着,用尽力气才把那箱子搬进来了。
桂圆上前把箱子上的锁打开,赫然是满满一箱黄金。
孟岚看着栾昇道:“先前说好的万两黄金为聘,就是万两黄金。我孟家以信立商,又怎么能对以后的夫君不守承诺?”
曹守尉王正兵见到那金子,激动地差点跳起来。那箱子里的哪里是金子,是他们的马匹粮草盔甲,是主子重回大统的希望!
栾昇的表情淡淡的,远远不及他们激动:“我说过,你给了我镯子就不用这个了。”他看见这些金子也眼馋,可是现在孟家随时都要倾塌,这笔金子数额又如此巨大,也不知道她是多艰辛才拿出来的。
栾昇因为有了银钱不高兴,真是奇哉怪哉!
孟岚一时被他反常的行为惊到了,不过这些日子已经和他相熟,直接便问道:“怎么拿了金子还不开心呢?这还是你吗?”
栾昇道:“你如今拿出这么多金子不易,实在不用耗费于此。”
孟岚愣了一愣,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原因,不由得弯了眼睛,笑容里带着些蜜糖的甜:“你放心吧,这些小钱,不过是我爹的私房,别担心。孟家要是因为连拿这些金子都束手束脚的,真是枉费我们几代人的经营了。”
栾昇沉默了,他尽管知道孟家富裕,可这富裕程度,总是刷新他的认知。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客气,怎么着也是太子爷入赘,她给再多都是应该的!栾昇默默做了一个决定,日后绝对不能给孟岚省银子。
孟岚不知道,就因为她此刻为了宽慰他而露出的家底,会让她在以后的多少个日夜里,看着账本,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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