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咳咳咳咳……”

    咳嗽的冲动渐渐过去, 呼吸还是急促的,胸膛剧烈起伏。

    发梢上的水珠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大口换气之余,他瞟见俞烬缓缓抬起手。

    倏然, 那只手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 朝他的喉咙径直伸来。

    温软的指尖碾压上喉结。

    并不浅尝辄止的压住,而是狠狠地按了下去。

    呼吸被扼住的窒息感瞬间袭来。

    薄浔刚想质问对方干什么。

    那只手突然又像是触电一样,从他的喉结上缩回。

    这次俞烬的手转向自己的脖颈, 似乎要朝着自身掐去。

    “你怎么了?”薄浔见他反常,迅速一把抓住俞烬的手,缓缓的放了下来。

    只见俞烬目光低垂,眸中的阴戾化为死寂。

    “俞烬?”

    “抱歉。”俞烬说话的时候,死死地咬住后槽牙, 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画不出来。突然就画不出来了……抱歉,白让你淋了血浆和水。”

    说完,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捡起一根没洗过的画笔, 狠狠的捅/.进白色的颜料里,疯狂的搅和。

    白色无暇的颜料瞬间变得浑浊。

    沉寂。

    半晌,俞烬艰难的开口道,“对不起, 今天先到这儿吧。去把衣服换回来, 穿湿衣服出去容易着凉。”

    “那要不然,下次再画?”薄浔总觉得俞烬的状态不太对,担忧道。

    俞烬还是没抬头,“还可以有下次吗?难道你不会觉得……当绘画模特很委屈吗?”

    薄浔还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随即回答道, “不会。”

    确实不会。

    以前在体校每年寒暑假, 他们都会去极寒或是极热的地方进行训练。比给俞烬当模特累的多得多, 而且还要倒贴钱。

    俞烬的动了动喉结,声音还是低哑的可怕,像是压抑着内心躁动的野兽,“好,那下次吧,到时候麻烦你再跑一趟。”

    说完,俞烬把腿上的平板和的颜料盒放在地上。

    推着轮椅迫不及待的朝洗手间挪去。

    薄浔目送他离开。

    随着关门的声音,洗手间里传来巨大的水流声。

    迟迟不见俞烬出来。

    只能依稀听见里面有水流之外的动静。

    在背景布前,换回干净的衣服后,薄浔正收拾着个人物品。

    矮脚桌上,俞烬的平板电脑亮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紧接着,平板电脑开始震动,应该是有人在给俞烬打电话。

    眼见着平板电脑要震滑到地上,薄浔伸手,拿了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

    意外的,瞄见了屏幕上的弹窗信息。

    【创伤后应激障碍与性/心理障碍专家王主任】正在邀请您进行通话。

    薄浔顿了一下。

    他和朋友玩闹时,也会给对方备注类似的离谱昵称。

    比如谢哲是十年杀猪专员谢师傅,蒋翰是黑/道退役佣兵蒋哥。

    甚至网上冲浪的时候还会冒充精神科医生,给别人留言:您好。

    但俞烬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薄浔思索片刻,还是把平板放在另外一个较大的桌面上,没再去窥探俞烬的隐私。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薄浔才听见盥洗室里的流水声停止。

    见俞烬缓缓出来,明显是刚洗过脸,两侧的头发湿漉漉的,眼镜片上残留水痕。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桌子,“你的平板电脑刚才响了,我怕掉下去,帮你放在那边的桌子上了。”

    “谢谢。”

    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一往的无波无澜,低哑的嗓音重新清澈。

    薄浔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八点,现在去找室内滑雪场找谢哲他们还能玩一会儿。

    “待会儿一起吃饭吗?”俞烬拿了平板,在屏幕上敲击了几下,问道,“你喜欢吃什么,我订餐厅。”

    薄浔顿了一下。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俞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抱歉,忘记问你后面是否还有约。如果方便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吗?”

    薄浔还没回答。

    突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他冲俞烬笑了笑,“我先接个电话。”

    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接通,对面是熟悉的声音,“薄——浔——”

    谢哲的大嗓门如雷贯耳。

    哪怕没开免提,薄浔还是下意识把听筒拿远。

    对面叽叽喳喳的,明显有好多人围着手机。

    薄浔:“怎么了?”

    “真是不来滑雪的话就算了,但是晚上必须得一起来吃饭唱K,快点快点,地址发给你了,速来,我们马上滑完就过去。”

    薄浔不安的瞥了一眼俞烬。

    俞烬倒是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别的。

    “不去了,我还有事情没忙完,老板还在边上,走不开。”他撒谎道。

    谢哲:“你打工还没打完?什么黑心老板让你工作这么久?”

    轮椅上的某个“黑心老板”当然听见了这句话,抓在扶手上的手倏然攥紧。

    薄浔:……

    看来谢哲的大嗓门,俞烬是能听得见的。

    突然,俞烬毫无预兆的开口,“帮我把消防水桶挂回去,太高了我够不到,快点。”

    语气冷淡,带着命令。

    另一端的谢哲顿了一下,“咦…你旁边的人,怎么听起来像你们班那个小学神的声音?”

    谢哲此话一出。

    电话两边,都是一阵死寂。

    不一会儿,听见对面传来怪声怪调的“哦”声,还有女生的窃窃私语的讨论。

    “……那个谁不就是给对象喊老板?”

    “……确实,谁知道指的是不是真的老板,嘻嘻。”

    “……拜托,你弄清楚,什么叫我骗人,是薄浔自己说的去做兼职。”以及蒋翰喊冤,辩解自己没说谎的低语。

    薄浔举着手机,慌忙圆着谎话,语气中尽量保持愤怒,“不是,真的是店里的老板。我也带俞烬出来和你们一起玩过,怎么人家的声音你们都能听错?”

    在朋友面前编谎话的时候,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他偷瞥了一眼俞烬。

    俞烬侧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不说了,我继续干活了。”薄浔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他一言不发的把消防水桶挂回墙上。

    “不去和你的朋友们玩了吗?”俞烬见他挂断电话,不禁抿唇,揶揄道。

    薄浔:“不去了。”

    他看见镜片背后那双漂亮的凤眸闪烁着笑意。

    笑起来是真的好看……

    “话说,你刚才怎么突然喊我放水桶?”

    “你和你的朋友们说你在给黑心老板打工,我在配合你的谎话进行表演,”俞烬无辜的歪着脑袋,淡声道,“不然我平时什么时候命令过你?”

    薄浔想反驳,深吸了一口气,又想不出辩词。

    俞烬看着他说不上话的反应,忍住笑意,“那要和我去吃饭吗?”

    “吃。”薄浔毫不犹豫接道-

    在俞烬给的选择范围内挑了一圈,最终晚饭定在一家非常安静的粤菜馆。

    餐馆的选址在市中心的商业区的顶楼,不受噪音纷扰,又可以俯瞰整个繁华的城市。

    薄浔这辈子就没来过这么安静的餐馆。

    虽然能理解俞烬不太喜欢被人瞩目,更喜欢安静的地方,但不妨碍这顿饭还是无滋无味。

    吃过饭,趁着俞烬的司机还没来,两个人在广场上漫无目的闲逛着。

    夜晚消暑的人很多,两个人说是闲逛,不过是薄浔推着他沿着没人的广场边缘慢慢走着。

    “你今天不回学校宿舍吗?”累了一天,铁打的薄浔也有点站不住,不禁弯腰,在轮椅靠背上借力。

    “明天要做康复训练。今天回医院住,医院没有门禁时间,我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不过待会儿要回家拿一点东西。当然,是送你回去的时候顺路,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这怎么能叫耽误!

    薄浔没说出口。

    其实和俞烬认识这么久,他对俞烬的认知并不多。

    完全没听俞烬提起过家住哪儿,和谁住,只能从俞烬的言行举止中推测出是个家境优渥的小公子。也隐隐能意识到俞烬家里可能发生过什么,多问会闹得很尴尬。

    他不会主动去问,但不代表不好奇。

    “薄浔。”

    夜风把清澈的嗓音混的更加温柔。

    “嗯?”

    趴在轮椅后背上的缘故,他其实和俞烬离不远,是已经能说耳语的范围。

    只是风息吹散了呼吸的温度,让他根本没意识到,现在两个人的距离早就超出礼貌范围。

    “没事,喊喊你。”

    俞烬当然不会提醒他。

    最好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静谧的相处并没有持续太久。

    十分钟后,俞烬的车准时停在路边。

    薄浔一起钻进宽敞的保姆车,把背包随意的仍在地上,坐在俞烬对面的位置。

    车上的冷风开的适宜,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闷热。

    车子走走停停。

    明显是道路不顺。

    这个点正值晚高峰,又是市中心,车辆堵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鸣喇叭的戏码几乎每天都会上映。

    薄浔从早上开始体训,到现在也没休息过,难免犯困。

    不一会儿,他就无法保持坐端的姿势,脑袋一栽一栽的。

    “困的话可以睡一会儿,到你家我会喊你。”俞烬微微弯腰,在他肩上拍了拍。

    薄浔瞬间惊醒,“不困,我…我在思考。”

    “那我考考你,5,6,7,8,l -7 l ,组成一个集合,那么集合里面有几个元素?”

    薄浔有些迷瞪,“嗯?”

    他其实没太听清对方的话。

    “……什么糊涂?”

    俞烬没忍住,无奈的笑了一声。

    “…其实还是有点困的。”薄浔承认道,挠了挠头。

    “困得话就睡吧。”

    车内空间密闭,俞烬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不少。

    “可以把鞋脱掉,躺上来会睡得更舒服一些。”

    脱鞋?

    他虽然困,但还是基本理智还在。

    在外人面前脱鞋这个动作太过不雅。

    尤其是在俞烬面前。

    “不用,我趴一会儿就好。”

    拒绝完,他以胳膊为枕,蜷缩在座位上。

    即将进入梦乡时。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抓上了他的脚踝。

    脚上的球鞋被强行剥离。

    小腿搬起的动作轻柔。

    直至放到真皮座椅上后,脚踝上有力的五指才松开。

    “……”睡梦中被打扰,薄浔不情愿的翻了个身。

    “别动我。”呓语反抗的声音像是小动物哼唧一样。

    哼完,身上似乎落上来了一条毯子,毛茸茸的,隔绝了冷风吹拂的凉意,又不会过分燥热。

    “……”

    睡了不知道多久。

    突如其来的刹车,薄浔瞬间清醒。

    即便刹车十分平缓,但对于睡梦中的他,都是绝大的刺激。

    他惺忪的睁开眼睛,还没爬起来,眼前的场景让他呼吸倏然一滞。

    ——车内的光线黯淡,只有靠门边的那一盏顶灯是开着的。

    昏黄的光线中,他看见自己的鞋正被俞烬捧在手中,举到眼前。

    明明是沾着泥泞的鞋子,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嫌脏一样。

    高挺的鼻尖几乎触碰到球鞋的鞋底。

    第二十六章

    薄浔看得双目瞪圆。

    俞烬这是……在做什么?

    球鞋离那张俊美的脸太近。

    几乎重叠。

    他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子, 脑子“嗡嗡”发蒙。

    “醒了?”

    举着鞋子的手并没有放下,反倒是凑的更近。

    这个角度看去……

    薄浔没敢想下去。

    “你……”

    “刚才,画错了。”俞烬慢条斯理的声音说完, 又把鞋朝着自己更凑近了几分, “在工作室的时候离得太远,我没能近距离观察这双鞋子,所以画错了。”

    侧方看去, 窄框眼镜和球鞋的剪影重合。

    “趁你睡着的时候才看清,原来鞋是这种款式,怪不得我刚才画着觉得奇怪。”

    薄浔意识到自己误会,头皮发麻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他原本还以为……

    上次俞烬替他处理伤口造成的误会还历历在目。

    “画错了也不能凑这么近。”

    “为什么不能?”

    “因为很脏。”薄浔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脏?

    俞烬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字一样。

    勾了勾唇。

    他的目光没再看手上的球鞋,而是转向薄浔那幅睡眼惺忪的脸。

    翘起来的短发显得呆头呆脑的, 低垂的眼尾看上去像没睡醒的小狗。

    表情也和小狗一样,毫无防备的信任人类。

    俞烬压制住笑意,缓缓解释道, “这双鞋既然是画中的一部分,那么它就不脏,是圣洁的。我甚至可以用最虔诚的亲吻去对待它……就像这样。”

    “我知道了不用演示!”薄浔眼疾手快。

    在俞烬即将贴在鞋面上前,一把上前夺回。

    他慌慌张张的穿着鞋。

    刚才那一幕, 冲击力实在是太强。

    现在回想起来, 除了心有余悸之外…还有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脑海里全是俞烬捧着他的球鞋,慢慢贴近唇边时,高挺的鼻子和微微扬起的天鹅颈。

    虽然回忆不出俞烬当时的表情,但至少是不厌恶的。

    俞烬的脸是他见过所有人中, 最漂亮的, 是不拘束于性别的那种美貌。

    想到这儿, 除了头脑发蒙, 身体也莫名发热,气血上涌…还有冲动。

    趁着车内光线昏暗,薄浔惊慌的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运动短裤,死死地盯着地面。

    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炸开。

    这是他第一次把俞烬和冲动联系起来。

    甚至说是第一次把真实的人和冲动联系起来,以前,只有虚无缥缈的疼痛作为媒介。

    “坐得离我那么远干什么?”俞烬推了推眼镜。

    “……”

    薄浔匆匆抿了一下唇,抓过那条毯子盖在腿上,“你那边离风口近,有点冷。”

    “车早就熄火了,现在车上没开空调。”俞烬露出疑惑的神情。

    谎言被当场揭穿。

    薄浔尴尬的攥紧拳头。

    感觉到俞烬困惑的看着他腿上的毯子,和不太自在的目光。

    “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说完,薄浔清了清嗓子。

    赶忙转移目光,朝着窗户看去。

    掀开闭合的窗帘,窗外,是一栋民国时期的小洋楼。

    明明位于市中心,却意外安静。庭院之中,陈年的腐木和杂草交织,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疏于打理。

    楼内一盏亮灯也没有。

    每扇窗户都有厚厚的黑色窗帘作为遮挡,完全看不见里面的陈设。

    这是俞烬家?

    还没来得及看的更仔细。

    突然,车内的灯光全部打开,有些刺眼。

    亮堂的灯光一打,透明的玻璃立刻变成镜子,那栋小洋楼,再也看不清楚。

    “这是你家吗?”

    “嗯。司机拿完东西就出来,然后送你回去。”俞烬刻意回避,没去看窗外的景象。

    薄浔还是有些好奇。

    刚准备贴近窗户。

    突然,身边的真皮座椅塌陷了一下。

    一双手撑了过来。

    紧接着,整个人挪到他身边。

    “别看了。”

    冷冽的声音刚落,修长的手臂绕过他的后背,试图强行拽上窗帘。

    薄浔没想到俞烬会突然移动过来,下意识想换到对面的座位上。

    大抵是动作过大,准备起身的时候,手碰到了俞烬的肩膀。

    俞烬本来就是以一种勉强的姿势去拉窗帘,这么一碰,顿时失去平衡,朝旁边栽去。

    薄浔:!!!

    他怕俞烬摔着,顿时也不敢换位子。

    腿上,猝不及防压上来一具身躯。

    接近成年的少年身量不算轻,猛然压上来,带来的钝痛让大脑短暂的麻木了一下。

    最重要的是……

    哪怕隔着毯子和衣服的布料。

    他也能感觉到俞烬的体温。

    还有他自己的。

    俞烬伸手,试图撑在座椅上爬起来,语气里有些恼怒,“你突然碰我干什么……”

    还没说完,他也顿了一下。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耳垂下的压感太过清晰。

    薄浔:……

    他能感觉到腿上趴着的俞烬明显怔住了。

    完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

    薄浔不断深呼吸着,试图缓解不合时宜的温度。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俞烬足够单纯。

    “薄浔。”

    祈祷还没开始,熟稔的声音幽幽响起。

    没有恼怒,似乎带着一点玩味的笑意。

    薄浔整个人绷直。

    “这就是你故意远离我,大热天盖上毯子的理由吗?”

    质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气音,哑哑的。

    在密闭的空间中,说不出的勾人。

    他百口莫辩。

    “我……”

    脑内,又不自主的回忆起不久前,俞烬的侧颜剪影。

    越是想转移注意力,那些反刍一般的记忆越是不受控制的浮现。

    宽敞的车厢突然有些局促。

    车内是完全密闭隐私的空间,他们的呼吸声锁的死死。

    怎么回避,粗/重的呼吸都会毫无保留的钻入耳朵。

    “不过理论上,应该是刚睡醒的缘故吧?怎么小浔哥哥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刚睡醒的时候是会产生这种反应?”俞烬的语气还是保持着一往的温和,不急不缓。

    余光一直瞥向薄浔。

    嫣红到几乎滴血的耳垂。

    比他想象中还要纯情。

    “我当然知道!”薄浔说话的语气有些焦急。

    这种时候喊他“小浔哥哥”,无疑是火上浇油。

    尤其是尾音刻意拖长腔,微微上扬。

    刚刚靠深呼吸平复下去的一点思绪,又变本加厉的被勾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开始感觉到,私下的俞烬,似乎和平日学校内那个清冷小学神,有些不太一样。

    那双漂亮的薄唇,似乎多了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既然知道是睡醒后的正常反应,为什么还要躲着我?还是说,根本不是因为刚睡醒,而是因为别的缘故?”

    第二十七章

    “我——”薄浔急得解释不上, 说话直犯结巴,“不是,就是, 刚睡醒……不是别的原因, 就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俞烬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到底是看见了什么脸才这么红?可不可以让我也看看?”

    说话间,他心安理得的趴在薄浔腿上。

    肆意享受着对方全身绷紧,呼吸不顺的青涩感。

    “……”

    薄浔不断深呼吸着。

    “没, 没看见什么。主要是你太单纯了,即便是很正常的事情,被你看见也会有负罪感。”语无伦次半天,薄浔总算说出一句流畅的话。

    说完之后薄浔像是被自我催眠一样,松了口气。

    肯定是刚睡醒的缘故, 根本不是因为看见俞烬才产生的冲动。

    单纯?

    俞烬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既然小浔哥哥说他单纯,那这次就点到为止。

    再次开口的时候, 俞烬收敛好玩味轻佻的笑意,严肃道:

    “也不必感到负罪,我也是普通人,没你想象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说完, 从薄浔腿上爬起来, 坐直。

    感觉到腿上的重量倏然一轻,薄浔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些,呼吸也渐渐放松。

    俞烬也没再说话,对不久前的意外闭口不提, 安安静静的端坐着。

    只是, 刚才撩拨起来的火苗并没有随即消退。

    离得太近了。

    座位明明宽敞, 可因为刚才的事件, 俞烬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坐在他旁边。

    动作稍微一大,甚至能触碰到俞烬的肩膀。

    薄浔只好转过头,尴尬的拿出手机,点开网课app,试图靠看天书,强行转移注意力。

    车外传来脚步声和搬运车卸货的声音。

    紧接着,听见驾驶位上的门打开又闭合。

    车辆重新启动。

    后半段车程,薄浔完全没了睡意。

    空调开得凉快,额前却是汗涔涔的。

    每一秒都是煎熬。

    微微颠簸之中,时不时会碰到绵软无力的病肢。

    和同龄男生的腿不一样,没有肌肉,纤细的过分,死气沉沉的。

    艾草和皂角的味道不断钻入鼻腔。

    车辆再次停泊时,薄浔匆匆道了句“谢谢”。

    车门开启的那一刻,像野狗一样冲了出去-

    “路上慢——”俞烬的手还停留在开启车门的按键上,话还没说完,健壮的背影就消失在小巷的夜色之中。

    跑了。

    看着背影消失的地方,俞烬脸上没有失落,唇角渐渐咧起,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关上车门,缓缓的趴俯在薄浔刚刚坐过的位子上。

    体温,以及残留的体味,都还没消退。

    舌尖扫过真皮座椅时,他像是品尝珍馐美味一样,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食髓知味后的笑容比平时更加慵懒,眼眸半眯起,“……真好,小浔哥哥开始对我有反应了。”-

    正午操场上,薄浔正朝远处的沙坑扔着铅球。

    12.9米,12.97米,12.87米……

    每次都是离13米的线一步之遥。

    高考满分线他早就达到了,只是不甘于仅仅拿满分。

    “薄浔,给。”

    正甩手臂放松肌肉的时候,左肩被拍了拍。

    转头,蒋翰拿着冰镇的矿泉水瓶朝他递来。

    “谢了。”薄浔接过,拧开喝了一口,即将被太阳晒化的身躯立马恢复了几分生机。

    蒋翰等他喝完水,才缓缓道,“话说,你昨天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别再骗我说是去做兼职,我不信。”

    薄浔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咽完水后,他才开口,“真的是打工,不过老板也真的是俞烬。”

    蒋翰一向沉稳的面色,多了一丝震惊。

    薄浔顺势席盘腿席地而坐,又解释道,“他画画需要模特。之前的模特好像跑路了,所以我就去了。他人特别好,根本不是黑心老板,不仅不拖欠工资还会提前预支。”

    “……行。”蒋翰愣了半晌,才蹦出来这一个字。

    “怎么了?”薄浔见蒋翰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问道。

    “你提起俞烬的时候语气都柔和了不少,处处维护他。”蒋翰也坐下,瞥了他一眼。

    “有吗?”薄浔完全没意识到。

    他只是客观的叙述俞烬,哪儿有处处维护?

    “不是我说,他刚转过Hela来的时候我提醒过你,他可能不是好惹的,你还记得吗?”

    薄浔想起来。

    好几个月前,俞烬第一天转学的时候蒋翰就说过。

    说,有个嘴欠的同学不知道和俞烬说了什么,下午就哭着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转学。

    “记得,当时你说有个嘴欠的男生。不过肯定是那个男生的错,你干嘛说俞烬不好惹?”说到后半句时,薄浔的语气有些着急。

    “没说小学神有错,”蒋翰捏了一下矿泉水瓶,“只是几次接触后,觉得他…确实城府比同龄人深的多。”

    “聪明也是罪?”薄浔反驳道。

    “不是这个意思,”蒋翰见他误会,赶忙补充道,“只是担心你会吃亏——”

    蒋翰还没说完,头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哨声。

    哨声余音袅袅,恨不得把天灵盖都打通,薄浔下意识捂住耳朵。

    教练凌厉的训斥劈头袭来,“抱在一起聊天是不是特别开心?铅球能扔几米啊?高考能考几分?说你呢薄浔,起来测试。”

    薄浔没再和蒋翰说话,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耳朵。

    他捡起来铅球,进入准备动作。

    充沛炽烈的阳光有些晃眼,眼前沙坑上的刻度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薄浔猛地转身,将肩头的铅球掷了出去。

    直起腰的时候,铅球已经稳稳落在沙坑里。

    【13.22米】

    电子屏幕上,精准的显示了投掷的数据。

    “哇!”薄浔看着新成绩,激动的一蹦三尺高。

    他刚想撑着蒋翰跳山羊,没想到撑了空。

    蒋翰似乎察觉到他想干什么,提前朝旁边闪了闪。

    教练面无表情的记录了数据,板着脸道,“不错,少聊会儿天成绩会更好。对了薄浔,待会儿体训完去你们班主任办公室一趟。”

    听到要去班主任办公室,薄浔瞬间蹙眉,“去班主任办公室?”

    “他们今天教研组开研讨会,正好在学校。”教练说完,走向下一撮聚集唠嗑的怠训人群。

    等教练走后,薄浔踢了一下脚边的铅球,“暑假期间我会听她的话?她让我去办公室我就乖乖去?怎么可能?”

    蒋翰:“确实,放暑假了还不消停。训练完我们去吃什么?”

    “吃烧烤!”-

    体训还没结束,大老远,薄浔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正装,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站在操场边的阴凉处等他。

    薄浔:……

    他原本是打算开溜的。

    “薄浔,你们老班专程来等你,你是不是摊上事儿了?”蒋翰也看见了树荫下面色严肃的女人,用肩膀撞了撞薄浔。

    薄浔摇头,“我哪儿知道?”

    教练宣布解散后,其他同学都欢呼雀跃的朝着校门外冲去。

    只有薄浔垂头丧气的走向树荫下的秦老师。

    他倒不是害怕老师,就是单纯不喜欢和老师相处的氛围。

    办公室内的冷气开的足,背脊上出汗的湿热感逐渐缓和。

    薄浔站直,视死如归的看着窗外的树影。

    秦老师看了几眼电脑,最终关闭了窗口页面,单手支着脑袋看向薄浔,眉毛蹙起面色冷峻,“薄浔,昨天你爸半夜给我转了一笔钱,说是你夏训的费用。结果我今天去财务处帮你缴费的时候,一查发现,你期末前就交过钱了?”

    “嗯。”薄浔点头。

    秦老师见他点头,脸上的警惕更甚,“当时记得你还为了这笔你钱发愁,怎么次日就有钱交上去?”

    她对班上每个同学的经济情况都多少有数,说到这儿,攥着鼠标的手不禁紧张起来。

    薄浔:“借的。”

    “你是不是去网.贷了?”秦老师一着急,声音不觉大了许多。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听到“网/贷”这个关键词,瞬间纷纷回头,震惊的看着薄浔。

    “没有!”薄浔也急了,大声否认道。

    “找同学借的,你能不能想点我好?”

    “是咱学校的吗?哪个同学能一下借你大几千?”秦老师激动的直接站起来。

    即便穿着高跟鞋,她还是矮薄浔一头。

    秦老师吼完,旁边工位上站起来了一个更为年长的女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秦,冷静一点,先听学生讲完话。”

    秦老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用鼻子出了口气,等着薄浔发表辩词。

    薄浔见搪塞不过去,老实交代,“找俞烬借的。现在正在打工还钱。”

    说起俞烬的名字,办公室里的老师又一次回头看向他。

    似乎不太相信俞烬那种十项全能的好学生,会和他扯上关系。

    秦老师紧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小秦,你给俞烬家长打个电话问问确认一下。要真的是借的,放人回去吧,你一说网/贷给我们吓得。”

    秦老师:“关键是俞烬也没家长,不是学校都和你们说过吗?”

    说完,她才意识到薄浔还在旁边,赶忙闭嘴。

    她迅速转移话题,“真的找俞烬借的?”

    “当然。”薄浔道。

    秦老师没再说话,拧开抽屉上的钥匙,拿出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今早刚取的现金,你拿去还给俞烬。暑假多看看书,打什么工啊,以后大学毕业有几十年时间让你慢慢打工。”

    薄浔把背后的双肩包甩到前面,装好信封。

    待会儿找个机器存上,转给俞烬好了。

    昨天的事情……

    只是想起来,他就头皮发麻,觉得无颜面对俞烬。

    “欸,你是要去找俞烬吗?这个带给他。”旁边,物理老师见薄浔收拾书包,赶忙叫住他。

    “前两天刚到手的物理真题,你顺便捎给他。”

    物理老师刚说完,别的老师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

    “……还有这个,专门从国外给他带的原版书籍。”

    “……生物卷子也给他带一下。”

    “……这是上一届竞赛班的题。”

    “……老师们明天去团建,然后也放暑假了,估计再见到他得开学后。”

    薄浔:……

    他咬了咬牙,忍住当场撂担子不干的冲动。

    为了俞烬,忍了-

    身负各科卷子真题,薄浔顶着烈日骄阳来到市三院。

    住院部顶楼的保安见他眼熟,也没问他要探病预约码,默默放他进来。

    他停在最西边的病房门口,轻轻的叩了叩门。

    没反应。

    等了片刻,有来往的护士路过,好心道,“这间病房里的小病人去做康复训练了,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急着找他可以去四楼的康复中心。”

    薄浔点头,道了声谢。

    刚想着要不要去四楼找俞烬,电梯间,传来抵达的提示音。

    “俞烬!”听到轮椅的声音,薄浔立刻回头。

    还没打招呼,目光不禁被轮椅上的腿吸引,呼吸滞住。

    “……俞烬?”

    ——夏季的病号服是短裤,病态纤细的腿就这么露在空气中。

    膝关节上的有不正常的血色。

    左小腿上,有很多锐器凿打出来的淤青和淤血。

    大腿上,还有几道崭新的刀痕。

    尤其是那些刀痕,划的极深,血像是刚刚止住,喷了一层药。绽开的皮肤中,新的嫩/.肉还没长出来。

    过度苍白的皮肤上,刺眼的绯红格外触目惊心。

    只见俞烬垂着头,看上去比平时更为缄默。

    头发有些凌乱,双目像是一潭死水,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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