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你在帮我抄作业吗?”

    薄浔抓住俞烬方寸尽乱的瞬间, 直白的问道。

    俞烬没吭声,只是手指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放下笔, “……”

    “到底是不是在帮我抄作业?”薄浔追问的时候有些得意, 唇角的喜色怎么也忍不住。

    他第一次见俞烬吃瘪打脸的样子。

    精致的五官强行绷住自若淡然的表情,不安攥紧的手出卖了心思,这副样子实在有趣的紧。

    “你刚才还说抄是原则问题, 让我想都别想。”

    俞烬:“……”

    脸上一往的理智冷静开始有些挂不住,抿了抿唇,低头清了一下嗓子 。

    “是。”承认的时候,俞烬用攥成拳头的手抵了一下下巴,随即无奈的微微别头。

    见此, 薄浔脸上的笑意更加盎然,站起来凑到俞烬身边,“让我看看, 你帮我抄了什么?”说完,他伸手抓向桌子。

    俞烬没等他碰到作业本,用胳膊肘挡了一下,冷然道, “只是帮你抄了语文作业, 别的还是需要你自己写。语文这种很依赖平时积累学科,一时半会儿我也教不会你。加上字多,写起来耗时间且无意义。如果不是看在快开学的份上,我也不想帮你抄。”

    “啊好好好, 知道了知道了。”他说话的时候故意拖长尾音, 还是笑嘻嘻的看着俞烬。

    上了高中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无赖痞气, 忽然像是开闸一样。

    “俞烬,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薄浔笑得慵懒,继续洋洋洒洒道:“特像我小时候在村头见的那只大狸花猫,和你一样,长的凶,嘴上傲娇但行动上——”

    俞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抬头,冷厉的目光眯起。

    迎上目光的瞬间,压迫感使薄浔闭嘴。

    “睡醒了就继续写作业,少说闲话。”-

    一晃到了九月一,正式开学的日子。

    前几天进行的开学考试也在今天出成绩。

    升旗仪式结束,薄浔第一个冲回班里,拿起水杯猛地灌了几口。

    嗓子里的粘腻感好受了一些。

    从前门进来的宋嵩单手抱着校服外套,走向最后一排,“小浔。待会儿重新排座位咱俩还坐现在这个位置,还是往前换换?”

    薄浔放下水杯,咽下最后一滴水,“就坐这儿吧,坐太靠前我也不适应。”

    三中的排座位的方式一向秉承互帮互助的原则,并不会像其他学校一样,完全按照成绩排。

    只是成绩排名越高,越有优先挑选同桌的权力。

    第一名可以挑选任意同学作为同桌,并且优先选择和同桌落座的位置。

    如果第一名选择第二名,则第二名丧失同桌挑选权,只能被迫和第一名成为同桌。挑选权直接顺延到第三名。

    往后以此类推,直到最后剩下的两个人相互嫌弃。

    高一每次开学考试,宋嵩都是成绩最好的那个。

    薄浔从来不担心自己被剩下,反正宋嵩肯定会第一个把他挑走。

    这就是拥有学霸发小的好处。

    教室内空调的冷气还没上来,加上刚从外面回来,哪怕坐下,薄浔还是热的直喘气。

    老旧的空调“轰隆隆”响着。

    宋嵩正翻着刚发下来的新书,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看向薄浔。

    “怎么了?”察觉到有人看他,薄浔放下揪衣服扇风的手。

    “不对,突然想起来现在咱们班上,好像有一个学习比我好的同学。”

    薄浔也顿住了,“你说俞烬吗?”

    他记得高一期末,宋嵩和俞烬的成绩排名几乎是贴在一起的。

    当然,是俞烬的更高,稳居第一。

    宋嵩如临大敌,“不然还有谁。他不是和你关系挺好吗?”

    “只能算还行吧,也没好到咱俩这样,不用担心。”

    薄浔还没自信发言完,身侧,突然传来推拉门的“吱呀”声。

    他一句What’s up脱口而出。

    宋嵩也立刻陷入沉默,坐了坐直。

    只见俞烬把轮椅挪正,自顾自的收拾书包,没看他们。

    应该是没听见。

    薄浔看着俞烬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

    ——只是重新转向宋嵩的时候,薄浔完全没注意,身后的目光像追踪器一样,死死地黏在他身上-

    秦老师今天换了身短袖衬衫,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没急着说话,先用目光巡视了一圈空缺的座位,在写字板上记录了几笔,又下讲台单独找几个同学问了几句话。

    “好了,”重新回到讲台上的时候,秦老师用三角尺拍了拍讲台,“老规矩,先念开学考试成绩。看看你们这个暑假玩的多开心哈。”说完,秦老师皮笑肉不笑的扫视了一圈,拿起手边的一摞答题卡。

    “第一名俞烬,级排第一……”

    “第二名宋嵩,级排十三……”

    “……”

    薄浔感觉到宋嵩用肩膀拱了拱他。

    “小浔,要不然还是问问俞烬待会儿和谁坐同桌吧。”

    “我去问,”薄浔顺手撕了一点草稿纸,团成小纸团,朝着一条过道外的俞烬桌子上丢去。

    小纸团滚了滚,滚到俞烬手边,俞烬才放下绘画本抬头,“怎么了?”

    薄浔侧趴在桌子上,压着声音道,“你待会儿打算和谁坐同桌呀?”

    “还能自己选吗?”俞烬一头雾水问道。

    薄浔简要的把排座位机制给他讲了一下,讲完,没等俞烬回复,又讨好的笑道,“……我想和宋嵩坐同桌。所以想拜托你,别挑宋嵩或者我,行不行!”

    刚说完,还没等到俞烬回应,讲台上传来尖声尖气的训斥。

    “某些人啊,暑假玩的开心就算了,现在还在最后一排说闲话?”

    薄浔:……

    他感觉宋嵩拽了拽他的校服袖子,示意他扭回来。

    转回头后,薄浔看见宋嵩正给俞烬写着纸条。

    措辞很委婉,似乎已经把自己带入被人横刀夺爱的角色之中。

    薄浔:“我刚才和他说过了想和你坐同桌,让他别挑我们。”

    宋嵩还是眉头紧锁,“那他答应了?”

    薄浔:“还没回应,但肯定听见了。”

    说完,随即又道,“俞烬人很好的,我既然和他说了,他肯定不会强人所难。”

    说话间,秦老师已经读完成绩。

    教室里陷入死寂。

    薄浔也坐直,没再和宋嵩说话。

    秦老师:“俞烬,你是第一名,选一下你的同桌。刚才想必某个爱交头接耳的人和你说过规则了。”

    俞烬点头,“好,容我想想。”

    薄浔提心吊胆的屏住呼吸。

    他看见俞烬的目光停留在前排几个女生身上。

    那些女生都是经常来找他问题的。

    最终,他看见俞烬的目光停留在宁晓晓身上。

    宁晓晓是最喜欢找俞烬问问题的一个女生,从理综文综到绘画艺术,什么都能问。

    宁晓晓似乎察觉到俞烬在看她。

    也有意无意的回头。

    以她为中心,身边九宫格的同学已经开始小范围起哄。

    “我选薄浔。”突然,俞烬毫无预兆的开口,笃定道。

    薄浔惊愕的睁大眼睛。

    宋嵩也是怒目圆睁。

    两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宋嵩用唇语,不解的问道。

    [我哪里知道?]

    薄浔摊了摊手,用唇语回了回去。

    “薄浔,过来坐我这儿。”俞烬的声音依旧很冷,说完,敲了敲旁边的空位。

    他看着薄浔和宋嵩瞠目结舌的无言相对,却又反抗不了的时候,唇角忽然多了几分笑意。

    这种感觉太过快意。

    俞烬突然理解,历史上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强取豪夺有夫之妇。

    换到俞烬旁边的空位时,薄浔面色消极。

    他把书包狠狠地甩在地上。

    “不是和你说了,我打算继续和宋嵩坐同桌。”他的语气里有些抱怨。

    说完,只见俞烬怔了一下。

    无辜的面容突然露出愧疚。

    “抱歉,我刚才没听清,就听见你让我别挑宋嵩……”俞烬像是做错事被大人训话的小朋友,垂着头微微躬身,姿态低到几乎栽进尘埃。

    薄浔原本以为他是故意的。

    可是看着俞烬脸上错愕委屈的表情,又像是真的没听清一样。

    俞烬眼帘低垂,抿了一下唇,“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坐同桌?”

    “或者是觉得,前几天我看着你写暑假作业的时候太过严厉,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薄浔还没说完。

    只见宋嵩已经和新同桌站在一起,开始商量在哪儿落座,有说有笑的。

    俞烬故意让薄浔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稍微朝他身边凑了凑。

    肩膀叠在后面,几乎是贴着薄浔的耳根,沉声道:

    “可是你看,你的朋友迅速决定了新同桌,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来找我协商一句。看来他并不是非你不可,你只是最优解不是唯一解。”

    耳边的声音凑得太近,有种莫名的蛊惑力。

    薄浔被气流弄得痒。

    突然,肩头一沉。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抵了上来,鬓边的碎发有些扎。

    艾草混合着烟草的味道夹在在空气中。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薄浔整个人不自在的绷紧。

    太近了……

    而且还是在教室里……

    倏然,耳边暗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还带着些气音。

    “可是我不一样,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非你不可。”

    “你是我的最优解,也是我的唯一解。”

    第三十三章

    薄浔不自在往旁边闪了闪, 试图离耳边的热流远一点。

    对方原本悦耳清澈的声音,忽像是恶魔的低吟,在充满阳光书香的教室中, 格格不入。

    耳边明明呼出的是热气, 莫名让人脊背发寒。

    他收回目光,没再看宋嵩和新同桌。

    “只是排座位而已,别这么说宋嵩。而且刚才宋嵩也给你写了字条, 只是还没递给你,你就先一步挑我坐同桌。”

    话是这么说,语气还是有些低沉。

    “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是这个意思……”薄浔还没说完,肩头的重量倏地离开。

    耳边的炽热和吵闹即刻消退。

    只剩空调“呼呼”的声音和凉爽的冷气。

    余光里,俞烬已经拿出新课本开始预习, 没再看他。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心里,突然有点空空落落的。

    -

    九月的秋老虎像熔炉一样, 尤其是中午,极度高温下,除了需要体训的学生,根本没有人愿意在室外长待。

    省赛市赛, 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赛事都集中在下半年, 这次开学后,薄浔明显感觉到教练更加严厉。

    比如热身的时候,他蹲下系了一下鞋带,立刻喜提200个俯卧撑。

    练三级跳的中途, 薄浔趁着教练去洗手间的间隙, 和大家一样开始懈怠摸鱼。

    “薄浔, 让我喝口你的水, ”蒋翰也从沙坑里爬起来,绕到薄浔身边,“水杯放教室忘记拿了。”

    薄浔把自己的矿泉水瓶递了过去。

    趁蒋翰喝水的时候,他瞅准时机,猛地拍了一下瓶底。

    蒋翰猝不及防,直接浇了一脸冰水。

    薄浔还没笑出声,突然喉咙一紧。

    整个人被紧紧的锁在臂弯里。

    “我错了我错了,蒋哥我错了!”道歉的时候,薄浔语气还是幸灾乐祸。

    “薄浔,你是真的狗啊。”

    头顶,蒋翰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真的错了,放开我求你了!”薄浔还是嬉笑着,说完喉咙被勒的更紧。

    这次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的张了张嘴,沉默的求饶。

    打闹间,他看见地上多了一道人影,快步朝他们走来。

    “小浔学长!”

    听到这声嘹亮的学长。

    蒋翰松开锁喉的手。

    薄浔也从蒋翰怀里爬起站直。

    蒋翰看了看朝他们渐渐跑近,五官张狂的少年,“这不是以前和我们一个体校的吗?”

    “他怎么喊你喊得这么亲昵?你是又开始到处认弟弟妹妹了吗?”

    “我哪儿认了。”薄浔赶忙否认。

    否认完,他看着面前和他一般高的男生,“叫我薄浔就行,新高一不是在练铅球吗?你怎么来了?”

    “正好看见你,”少年说完,浅浅的笑了一下,卧蚕上的泪痣给张狂的五官添了一丝乖巧,“想找你要个微/信。”

    说完,韩免拿出手机,期待的看着薄浔。

    “我手机在书包里藏着,你加我吧,我回去同意。”薄浔愣了一下,还是报了一串手机号。

    蒋翰刚想说什么。

    只见韩免突然转过来,“还有蒋翰学长的,也可以让我加一下吗?”

    “谢啦,我先回去训练了。”韩免说完,一路小跑的离开。

    薄浔和蒋翰在沙坑边上面面相觑。

    举着矿泉水瓶的蒋翰先一步开口,“这届新高一都这么自来熟吗?”

    “你说韩免?不算是自来熟,新高一军训的时候我就和他见过,性格挺开朗的,当时聊的挺好,就是没留联系方式。”

    薄浔说完,忽然感觉头顶闪过一丝异样。

    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下意识跟随着直觉抬头,望向高远处教学楼顶楼阳台的网状护栏。

    “怎么了?”蒋翰察觉到薄浔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

    “突然感觉,好像有人在朝这边看。”薄浔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蒋翰顺着他的目光朝天台瞭望。

    天际中,除了滚滚烈日,只有几只南迁的大雁。

    “错觉吧,那么远除非有八倍镜。而且谁闲着没事儿看我们训练?”

    薄浔挠了挠头,“也是。”

    -

    回班的时候,薄浔就这么穿着训练时的短袖短裤回班。

    九月开学后,高二因为临近赛期,除了午休的例行训练,下午大课间也被体训占用。来回换衣服太麻烦,学校的纪律检查也对要训练的体育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前门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尽量不惊扰午自修或者午睡的同学。

    他下意识回到原来的位置,刚坐下,发现桌兜里的物品不是自己的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已经换了座位。

    俞烬正低头拿刻刀雕着木头,好像并没有发现他做错位置的事情。

    薄浔偷偷摸摸的移动过去。

    似乎是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俞烬放下刻刀和木块,拿出作业,随意的问道,“体训结束了?”

    “嗯。”

    同桌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

    薄浔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还没落下的汗味,和俞烬身上浅淡的艾草味混合交织着。

    午后的阳光太过静谧柔和。

    “膝盖上怎么了?”询问的声音很缓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其他同学。

    薄浔低头。

    只见膝盖上有擦伤,只是破皮渗血,并不严重,“练三级跳的时候摔着了,不严重。”

    轻描淡写的说完,空气中忽有酒精的味道。

    薄浔瞬间意识过来面前的人想干什么。

    “俞……”还没说完,冷气顺着牙缝倒吸。

    他下意识躬身,一只手死死地扣在轮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抓向俞烬的衣襟。

    疼……

    伤口的神经被酒精刺激,整个人下意识颤抖。

    呼吸紊乱。

    抓在俞烬衣襟前的那只手也才隐隐发虚。

    “别突然用酒精……”薄浔话还没说囫囵。

    膝盖上的擦伤,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对方的手似乎捧起他的小腿,好更加细致的处理伤口。

    毫无防备的肢体接触,还有突如其来的疼痛……

    自从意识到,俞烬的触碰和疼痛有一样的功效时,薄浔就有意无意的保持着和他的距离。

    生怕败露,弄得尴尬。

    可是现在,双重buff的加持下……

    薄浔咬了咬牙。

    “伤口上全是沙子,先用酒精帮你清洗干净,再上碘伏和药水,”俞烬说话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疼的话可以抓我,我会尽量轻柔的。”

    俞烬的语气虽是慢条斯理,目光却不是。

    ——他肆意的享用着面前人现在的样子。

    脸上,耳垂,都染着不正常的霞色,因为疼痛,身上紧实的肌肉小幅度痉挛着。

    胸膛起伏剧烈,似乎要突破紧身训练服的桎梏。

    咬牙咬的再死,也掩饰不住呼吸的沉重。

    宽大校服之下的薄浔,最多比同龄男生看上去高挑结实一些,乍一看并不会强壮太多。只有穿紧身训练服,或者拥抱的时候,身材上的微妙才能体现出来。

    大臂到胸肌,以及腹部的肌肉一点也不含糊,偏偏腰又细,倒梯形的身材堪称绝艳。

    尤其是配上那双下垂黝黑,乖顺的犬眼。

    就如薄浔以前的同学所说,像德牧一样。

    俞烬的目光游动。

    精致的唇角心领会神的扬起。

    猛然,加大了处理伤口的力气,狠狠地朝着殷红的伤口处按了下去。

    是时候该点破了。

    虽然看薄浔劣拙的演技,每次笨拙的试图掩盖着身上因疼痛造成异样,非常有意思,怎么也看不腻。

    但是,俞烬对下个阶段,已经开始迫不及待。

    薄浔死死地低着头,根本没看见俞烬面部表情的变化。

    只是一边相信着俞烬说的动作轻柔,一边忍受着更上一层的锐痛。

    糟了。

    额前的细汗已经演变成豆大的汗珠。

    不知不觉,双手也从轮椅的扶手上,攀附到俞烬瘦薄的肩膀上,脑袋低垂,死死地抵着对方的校服

    关节抓的泛白,平整的校服直发皱。

    薄浔已经感觉不到膝盖上的伤口到底敷上来什么。

    只知道疼痛和指尖的触感如果再不离他而去……

    教室里还是静悄悄的。

    但外面的走廊已经开始传来络绎不绝的脚步声。

    随时会有同学回班。

    “只是处理伤口,真的有那么疼吗?”

    俞烬温柔的声音,和指尖上狠厉的动作反差极大。

    薄浔摇头。

    好在理智崩溃前,伤口的锐痛先一步过去。

    钝痛带来的舒缓感,薄浔紧攥着校服的手微微松开。

    “话说,我之前就想问问你。”

    前半句还是正常温和的语气。

    突然,他感觉到俞烬猛然低头,炽烈的呼吸攀附上耳垂。

    音调骤然多了几分阴戾。

    “对于你而言,疼痛的意义,应该很特殊吧?”

    这句话像是当头一棒。

    薄浔懵了一下。

    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

    寂静的教室中,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你的神经比寻常人更加敏锐是真的,但怕疼是假的。或者说……你不仅不怕疼,甚至很喜欢疼痛带给你的欢愉对不对?”

    “说直白一点,就是嗜痛,对吗?”

    入耳的声音过于尖锐。

    直白的点破了他内心最深的秘密。

    薄浔感觉到大脑像是宕机一样。

    俞烬怎么发现的……

    他不敢抬头看俞烬现在脸上的表情。

    “再直白一点,疼痛是你唤醒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对吗,小浔哥哥?”

    第三十四章

    不知不觉, 攥在俞烬校服上的双手抖的厉害。

    薄浔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瞪着地面。

    “小浔哥哥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我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下。”

    头顶的声音一瞬间从低哑寒冽变得温柔如水。

    加上贴着耳边, 缱绻的喊着他“小浔哥哥”,像撒娇一样。

    “如果真的如此,我以后会注意分寸, 尽量不再弄疼你。也不会再像今天这样贸然帮你处理伤口,至少会征得你的同意后再动手。当然,如果是我观察错了,我给你道歉。”

    人畜无害的声音实在太有迷惑性,让人不知不觉就陷入信任。

    薄浔顿了顿, 头还是抵在俞烬心口前没抬起来,承认的声音很轻,“不, 不用道歉。”

    说完,头顶传来一声会意的长音,“哦”了一声。

    “……不过你怎么发现的?”

    他没听见俞烬回答。

    只是感觉到那双灼热的目光,从他的头顶, 转移到了腰腹之下。

    瞬间, 他反应过来。

    赶忙放下抓在俞烬肩膀上的手,从心口离开,改为趴回自己的课桌上。

    转移的过程中,他隐隐看见, 俞烬身上原本平整的校服, 变得皱皱巴巴, 像是刚经历过莫大的摧残。

    薄浔把脑袋埋在课桌里, 死活不肯抬头。

    耳垂上还是烫的厉害。

    倏然,身侧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薄浔攥紧拳头,紧咬牙关。

    脸上不争气的滚烫越积越多。

    “没关系,这种事情很正常,每个人私下都会有不太能摆上台面说的癖好,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澄澈沉稳的声音说完,紧接着像是没绷住,又是一声低笑。

    “别说了别说了。”薄浔把校服后领口往上拉了拉,试图盖过脑袋。

    让别人发现都好说,怎么偏偏让俞烬知道……

    他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下辈子也不出来。

    膝盖上的钝痛渐渐消散。

    但被俞烬触碰过的皮肤,还是灼烫的。

    “好。”尾音拖长,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但是我还是好奇,你这种嗜好是怎么形成的?或者说,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会从疼痛中取得愉悦,是什么契机?”

    “别误会,只是出于学术疑问,因为正好最近在研究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所以好奇。”

    薄浔陷入沉默。

    他潜意识还是觉得,和俞烬谈论“性”相关的话题,是对俞烬的亵渎。

    和兄弟之间讲荤话的感觉不同,在俞烬面前说这些,会有莫名的耻感。

    良久,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声音很闷,“就是……”

    “就是?”

    “……”薄浔又咬了咬牙。

    这个问题牵扯的前缘旧事太多,要从很多很多年前说起,一时间也说不清。

    加上这些也不合适在教室里说。

    “抱歉,是不是冒犯到你了?不方便的话不用回答就行。”

    “没有冒犯,只是——”

    他还没说完,突然,推拉门传来大力开合的巨响。

    “砰”的一声,足够让课桌都震动。

    还没抬头,只听声音,就知道开门的人有多鲁莽。

    韩免朝气蓬勃的声音从后门响起,“小浔——”

    后面“学长”两个字还没出口。

    只听见俞烬冷淡的声音带着怒意,低声道,“午休时间,串班不知道保持安静吗?”

    韩免似乎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体校出来的大部分男生,身上那种不羁的情绪会比同龄人多的多,说直白一点就是不服管教。

    俞烬没在意对方的讥笑,只是把轮椅向后挪了挪,堵住了后门。

    沉声道,“薄浔在睡觉,可以请你不要打扰他吗?”

    完全没有睡意并且清醒的薄浔:?

    他一时间也不敢抬头,生怕丢了俞烬的面子,只好就这么装睡趴在桌子上。

    韩免舔了一下上嘴唇,打量了一圈儿俞烬苍白到病态的皮肤,还有身/下的轮椅,“那天在食堂是不是见过你?记得你叫俞烬?”

    俞烬:“见过吗?忘了。”

    薄浔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

    都是寻常的语气,却莫名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尤其是俞烬。

    “见过呀,你记性可真差。对了,记得帮我转达一声,让小浔学长同意一下我的好友申请,”韩免也对俞烬的阴阳怪气不以为然,从连帽衫的外套的帽子里掏出来一瓶冰水,“给小浔学长的。”

    薄浔:……

    虽然他强调过,称呼他名字就行,但韩免似乎过分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接受他的建议。

    等推拉门重新关上。

    薄浔才抬头。

    刚抬头,只见俞烬自然的拧开水瓶,朝着教室后面吸甲醛用的绿萝花盆浇去。

    浇完,精准的把瓶子投进垃圾桶。

    全程绷着脸,唇角下垂。

    “刚运动完,不要喝冰水,对身体很不好。”俞烬幽幽的解释完,挪着轮椅回到座位上。

    刚才灼热的气氛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比空调冷气还凉的氛围。

    薄浔有些无所适从。

    俞烬拿出第一节 课上课用的书,声音直冒冷气,“虽然喜欢什么人是个人自由,但是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这个好学弟,他不太直。”

    “好学弟”三个字咬的很重。

    薄浔愣了一下。

    这句话从俞烬口中说出来,太有割裂感。

    他似乎觉得俞烬知道同性恋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俞烬瞥了一眼他脸上的懵懂,解释道,“不太直的意思指的是,他如果选择恋爱对象,不会选择女生。”

    薄浔:……

    这个他还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不直是什么意思。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

    “耳洞,加上说话的语气。”俞烬的声音还是很淡,说完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悦。

    “也不是打耳洞就不直吧?”薄浔陷入沉思。

    我也是直男但我也打过,后半句薄浔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毕竟他初中的时候,身上能打洞的地方,都没放过。

    耳钉唇钉还有脐钉,还有……

    不过初三中考前夕的时候就已经摘下来了,加上发育期生长代谢速度快,现在已经看不出痕迹。

    这些事情只有和他一起读体校的同学知道,高中新认识的朋友对他的过往完全不知晓,尤其是俞烬。

    “男生单打右耳洞,含义很特殊,没有直男会这么做。”

    听见薄浔为别人辩护,俞烬用力攥了一下手里的铅笔,“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一下。”

    薄浔沉默。

    俞烬嘴上说着没有歧视,可是语气咬牙切齿。

    “我知道了。”薄浔无奈的应了一声。

    气氛有些僵持。

    等一下。

    俞烬为什么知道单打右耳洞的含义?

    缓了好几分钟,薄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次逻辑链里的漏洞。

    他狐疑的瞟了一眼俞烬。

    预备铃的音乐响起。

    班上走动的同学也陆续坐好。

    只见俞烬已经拿出卷子开始写题。

    下笔的力度很重,似乎在发泄什么。

    完美的侧颜还是一如既往的惊艳,丝毫没注意到薄浔的目光。

    薄浔挠了挠头。

    他悄悄打开桌兜里的手机,同意了一下韩免的好友申请。

    动作很快,做贼心虚一样。

    俞烬写卷子的笔没停,只是斜眼看了一眼薄浔的小动作。

    薄浔的人缘真的很好很好,好到过分,他如是想到-

    秋季运动会在国庆前夕。

    周五下午明明有班会课,秦老师还是专门又空出来一节自习,用来商讨这次运动会的计划。

    为了保证公平性,每个班的体育生都是禁赛的。

    三中收的体育特长生都是全省,甚至全国赛事拿过奖项的,如果把这群人放到娱乐性质的运动会里,会极大打击赛事的公平性,更会大大挫败普通学生的参与积极性。

    太阳偏西,教室里的光线昏黄。

    薄浔伸手微微站起来,绕过俞烬,打开了墙上白炽灯的按钮。

    听着秦老师在台上讲话,他偷偷打开了手机,点开和谢哲蒋翰的小群群聊。

    一打开,就是谢哲霸屏的消息。

    谢哲:[当然要翘课了。我们又不参加,在学校待着干什么?难不成穿上拉拉队短裙去跳操?]

    谢哲:[要不去我家的室内雪场滑雪?记得薄浔还没去过?]

    谢哲:[不会真有人不逃课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谢哲:[@大润发十年杀鱼蒋师傅 @比格德牧混血浔犬 ,活着就回一下消息。]

    谢哲:[不会你们上课这么规矩,都不玩手机吧?]

    蒋翰:[[胖揍锁喉jpg.]说一遍就知道了。还有,说机不说吧。]

    薄浔刚想打字,突然,身侧传来一声咳嗽。

    “老师来了。”俞烬的声音很轻。

    听到老师这个关键词。

    薄浔瞬间把手机扔进桌兜,胡乱把课本往里塞了塞,警惕的抬头。

    秦老师还好端端站在讲台上,激情的讲述着运动会团体赛的规则。

    根本没下来巡视,甚至没看下面的同学一眼。

    薄浔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俞烬。

    埋怨道:“你耍我?”

    “不是耍你,是让你好好听讲。” 俞烬看他上当,惊吓的不轻,唇角不禁绷紧,忍住笑意。

    “我又不能参加运动会,她说话有什么好听的,”薄浔忿忿道,“正和谢哲他们商量说去滑雪的事情。暑假给你当模特那天谢哲就组织过一次,结果我没去成,这次刚好有时间。”

    说完,薄浔感觉到俞烬的表情僵持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改口道,“不是怪你的意思……对,要不然这次运动会你也翘了,和我们来一起玩?”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用担心,到时候我给你当雪橇犬拽着你滑,保证你也能参与。”

    第三十五章

    听到“雪橇犬”三个字, 俞烬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勾了勾唇,忍住嘴角上扬的冲动。

    怯懦的犹豫道, “可是, 翘课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运动会期间管的特别松,高一的时候我就试过, 老师根本逮不住。”薄浔继续撺掇着。

    俞烬面露疑色,“你以前经常逃课吗?”

    薄浔被问住了。

    他干笑了一声,“没有没有,就高一运动会的时候逃过一次,其他时候我特别遵守校规——”

    还没说完。

    额前倏然擦过一声风哨, 紧接着头顶被什么狠狠地砸了一下,尖锐的疼痛顺着头皮渐渐散开。

    一个黑板擦掉在地上。

    薄浔下意识捂住脑袋,咬紧牙关, 发出一声闷哼。

    “我在讲台上讲事情,你在下面聊天?你真的是不管坐哪儿和谁都能聊上是不是?”秦老师用尖刻的声音咆哮着,“出去站着!”

    薄浔:……

    他揉了揉脑袋,满脸写着不情愿, 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从后门大步离开教室,狠狠甩上推拉门。

    走廊上的温度像蒸笼一样,热的喘不过气。

    出教室的时候过于匆忙,手机钱包钥匙都没带, 想提前开溜都不行。

    垂头丧气时, 后门突然开了一条小缝。

    薄浔敏锐的低头。

    只见小缝中伸出来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 朝他勾了勾。

    他挪到门边。

    缝隙中的手指立刻换成矿泉水瓶, 上面还裹着一张纸条。

    薄浔接过,先灌了几口水才打开字条。

    比着尺子撕掉的纸张边缘整齐,上面躺着一行工工整整的颜体字。

    [带我逃课。]-

    运动会当天,薄浔一大早被班主任抓去当苦力布置操场观众席。

    九月末,早上的天气不算炎热,已经能感受到几分秋凉。

    薄浔一只胳膊串着五把椅子,怨念的往返在教学楼和操场之间。

    “咱们什么时候走?”

    同样被抓来当免费工的谢哲已经坐在地上开始罢.工。

    “话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听话,真就老老实实给老师当苦力搬椅子?”

    “我们老班人还行,她的话我愿意听两句,要是别的老师命令我让我干活,我理都不理他们。”薄浔忿忿的把上手的椅子卸在观众区,“趁开幕式的时候就窜。”

    “行。”

    说完,薄浔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之前忘和你讲,再带个人。”

    “小学神对吧?”谢哲没等他说完,自然的接过他的话瓣儿,“懂。”

    薄浔:……

    已经到不说俞烬名字,别人就能猜到的程度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腿不方便,你喊他去滑雪,这……”

    “没事儿,”薄浔自信的回答道,“我和他讲了,我当雪橇犬拽着他滑,保证他能和大家一起玩。”

    谢哲听到这句话停顿了一下。

    面色有些微妙。

    “怎么了?不想带他玩?”薄浔打量着谢哲欲言又止的表情。

    谢哲支吾其词许久,才开口,“怎么会不想带他玩,他暑假末尾救我一命的事情,我没齿难忘好吧。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动不动说自己要当狗,这种话……很有歧义。”

    薄浔歪着脑袋,满头问号,“不是你们天天说我像德牧吗?”

    “自称是狗…和朋友之间开玩笑说你是狗不一样,”谢哲没忍住笑了一声,拍了拍薄浔的肩膀,“多看点漫画,多看点影片你就懂了。看来你是真的纯啊小老兄。”

    薄浔:?

    他看着谢哲笑得一脸猥琐,虽然知道没好事儿,但还是不明所以。

    “俞烬那么单纯,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心里脏听什么都脏,洗洗脑子吧你。”他没好气的怼了谢哲一句-

    运动会开幕式进行到一半。

    火炬手正拿着红布模拟的电子火炬进行交接。

    站在队尾的薄浔偷偷看了一眼手机,偏头,和远处几个班级外的蒋翰谢哲对了眼神。

    他找借口说要上厕所,随即窜回班喊了俞烬。

    一路推着轮椅来到翻墙指定地点,除了蒋翰谢哲,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女生。

    以及…韩免。

    薄浔对于陌生的逃课队友并不排斥,大大方方挥了挥手,“哇,这么热闹吗?”

    “对呀对呀,她俩都是我们班的,”谢哲见薄浔和俞烬来了,放下手机,凑近薄浔,“左边那个,韩冉冉,可爱吧?是不是和漫画里走出来的女主角一样?”

    “可爱。”薄浔有些许敷衍的点了点头。

    离得太远,他根本看不清谢哲口中的可爱女生长什么样。

    加上在他眼里,其实人和人之间的长相没什么太大差距,无非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除非像俞烬这样现象级惊艳的,才会有所印象。

    “喊了好久她都不肯来,把她闺蜜和堂弟都拐出来,结果她自然就跟着来了。说来也巧,韩免居然是她弟。”

    蒋翰在旁边幽幽拆台,“得了吧,人家冉妹是听说三班的小学神也来,才同意的。根本没你的功劳,别给自己贴金了。”

    说话间,蒋翰已经娴熟的翻上护栏,开始帮两个女生完成越/狱工作。

    韩免看见薄浔,自然的凑过来,“待会儿比赛吗?我滑雪超厉害的。”

    “我不会。”薄浔无奈道。

    他从小生活在内陆平原,根本没机会接触这种运动。

    “那我教你,教会你之后,要和我比吗?”韩免继续激动的问道。

    “你总想和我比试比试是不是?”薄浔被弄得好笑,“来拳击室,敢吗?”

    韩免脸上的笑意瞬间萎绵,讨好道,“不敢不敢。”

    说话间,听见已经转移到栏杆外的谢哲气急败坏的“欸”了一声。

    薄浔回头。

    只见谢哲焦急指了指旁边,叹了口气。

    回头,看见俞烬坐在轮椅上,正背对着他们。

    单薄的背影虽然挺的很直,但看上去,莫名有些落寞。

    薄浔倒吸一口凉气。

    完蛋,刚才光顾着和朋友们说话,忽略了俞烬。

    他赶忙跑到俞烬身后,微微弯腰,憨笑了一声,“俞烬。”

    俞烬:“嗯?”

    “刚才只顾着和朋友说话,忘记照顾你了。”

    俞烬莞尔,微微低头,“你和朋友说两句话而已,我又不需要一直被你照顾,也没那么脆弱敏/感。”

    薄浔这才微微放心,又道,“那走吧,我们翻/墙出去。我抱着你,让他们帮你收合轮椅。”

    “你抱着我?”听到这句话,俞烬停顿了一下,神色闪过一丝慌张,“不行。这样很危险,你做不到单手抱着我爬那么高的栏杆,我们都会摔下去。”

    “不会摔。我试过,初中的时候我这么抱过谢哲,很稳的相信我。”

    俞烬面色倏然阴沉,拒绝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离开轮椅我会很慌张?”

    薄浔没接话。

    他突然想起来,高一的时候,听俞烬的初中同学说过俞烬初中时的事情。

    被别人强行掀下轮椅,只能在地上蠕动前行。

    可是现下,他也找不到别的方法带俞烬出去。

    “喂,快点,你的朋友怎么这么磨叽?”栏杆外,韩免的声音响起。

    听到“磨叽”这个关键词,俞烬抓在轮椅扶手上的五指骤然发白,隐隐开始颤抖。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薄浔捕捉到俞烬的反应,立刻急了,大声朝着韩免吼了回去,“嫌慢可以自己先走!”

    说完,他又绕到轮椅前,蹲下,脑袋耷拉着,“说过。抱歉,我没考虑周全,但是……”

    他也说不出来类似什么:因为那么多人等着,所以让俞烬退让的话-

    不远处猝然传来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

    “你们两个!不去看台上好好看比赛,在这儿干什么?”中年女人尖声的怒吼迅速朝他们逼近。

    是教导主任!

    薄浔还蹲在地上,一回头,发现栏杆外的一群人已经躲进死角,正心情复杂的的给他打手势。

    他心急如焚的四处环顾。

    “是不是想逃课?是不是?”教导主任脚下的高跟鞋恨不得踩出火花,怒气冲冲的朝他们凶道。

    “主任好。”

    顶着教导主任的咆哮,薄浔心一横,直接对视上她的目光,开口周旋。

    地上有修剪过剩下的树杈。

    他急中生智,“瞧您说的,什么逃课不逃课的?我们像那种人吗?主要是我腿被树杈划伤了,这不是走不了吗?”

    “老师,你看我的腿,像是能逃课样子吗?”俞烬跟着薄浔应和道,无辜的看向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这才注意到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同学。

    她抿了抿唇,还是绷住威严,决定把炮火对准薄浔开轰,“你伤哪儿了,我看看?”

    薄浔:……

    他其实根本没受伤。

    “编谎话是吧?去我办公室编,走。”说完,教导主任就伸手,试图拽起来地上蹲着的薄浔。

    电光石火之间,薄浔抓起地上的一根小树枝,迅速朝着自己小腿上一划。

    锐痛。

    过分锋利的树枝划过皮肤时,肌肉组织绽裂的感觉特别清晰。

    薄浔咬了咬牙,站起来转身,“真的划伤了,我骗您干什么?”

    教导主任看见薄浔腿上的新伤,欲言又止。

    最终推了推眼镜,严肃的面色上有些狐疑,忍住怒气,没再训斥。

    “知道了。那你们快回看台去。”

    说完,她抱臂看着俞烬和薄浔,站在路中间。

    俞烬不急不缓的在校服口袋里找了找,拿出两张叠好的纸,递了过去,冷静的开口,“不过我们确实是打算出校门的,但不是逃课,是有假条,您可以看一下。”

    假条?

    薄浔不可思议的看着俞烬。

    只见那两张纸条缓缓展开,一张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一张写的是俞烬的。

    最后还有班主任的签名和盖章。

    俞烬怎么早不说有假条?

    薄浔犬目圆睁,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两张纸。

    早知如此,他们何必耽误这么久时间?他也更不用一时情急给腿上来一道。

    教导主任的脸色铁青,有些挂不住。

    确认假条为真后,没再说什么。

    教导主任放行后,他们光明正大的从校门走了出去。

    出校门后,薄浔才俯身质问,“你哪儿来的假条?”

    “当然是找秦老师提前开的。”俞烬回答的很平淡。

    薄浔一时语塞。

    “是不是怪我为什么没早点拿出来?”俞烬似乎察觉到他想问什么。

    “我只是想体会一下逃课的感觉,假条是留给失败的退路。没想到第一次尝试逃课就失败了。”

    俞烬当然不会说出来,他只是想看看,薄浔会如何处理他和朋友们之间的平衡。

    薄浔陷入沉默。

    俞烬低头:“抱歉。”

    “也不用道歉。”薄浔小声道。

    他原本都打算和谢哲他们说不去了,毕竟是他没考虑周全俞烬的情况。

    没想到峰回路转。

    车是谢哲的。

    司机也还是那个家庭教师。

    他和俞烬坐在最后一排。

    柔软的沙发座椅很舒服,放松下来后,薄浔才感觉到划伤的地在缓缓淌血。

    车内昏暗。

    刚想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棉片,手边,先一步递过来了一瓶生理盐水。

    “用这个清洗吧,生理盐水对伤口刺激小一点,”俞烬的声音很低,即便在密闭人多的车厢里,也不会让第三个人听见,“我就不帮你了。”说完,轻咳了一声。

    薄浔尴尬的点了点头。

    他接过生理盐水,原本是想用棉签蘸取一些,只是车内太过颠簸。

    手一晃,直接洒在划伤的地方。

    “嗷……”伤口撒盐带来剧烈的疼痛中,薄浔没忍住声音。

    突然,前面传来谢哲疑问的声音,“薄浔,怎么了吗?”

    薄浔咬紧牙关,尽量克制住自己因为划伤带来的剧痛,闷哼的冲动。

    生理盐水还在随着车厢晃动,时不时洒在伤口上。

    昏暗之中,突然,一只温热骨感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

    强制将呼之欲出的声音按回去。

    俞烬单手死死地捂着他的嘴,清冽的声音平静回应道,“没什么,我刚才不小心把水洒在小浔身上了。”

    第三十六章

    “噢, 扶手下面储物箱里有纸,你拿着用。”谢哲说完转回头,没再向后看, 锤了一下驾驶位上开车司机的肩膀, “开车就不能稳一点吗?”

    驾驶位的声音冷的像没有感情的机械:“修路造成的地势不平…我的意思是,我以后注意。还有,不要在车辆行驶过程中拍打司机, 很不安全。”

    “打你的时候是停车状态。停车的时候打你两下怎么了?”

    “没怎么。”

    薄浔没再听前面的声音。

    捂在嘴上的手没有拿开的意思,每当他忍不住开口的时候,便会倏然发力。

    伤口刺激性的疼痛一阵阵传来。

    幽暗的环境中,薄浔感觉到俞烬的胳膊穿过腋下,单手强行将他拽过来抱在怀中。

    安全带勒紧身躯, 束缚感骤然增强。

    “腿放到座椅上会好处理一点,那边有纱布,垫在划伤下面。”

    疼痛中, 俞烬柔和的气音像隔着一层水,十分浑浊,听不真切。

    “怎么了?”

    腿部划伤的疼痛让身体发软,他本能的倚在背后温热的胸膛里。

    俞烬那只绕过他心口前环抱圈锁住他的手, 像是安抚一样, 轻轻在肩头拍着。

    车内的光线过分昏暗,薄浔看不见头顶的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凶狠,眸中似有火苗跃动。

    几乎将他撕碎, 生吞入腹。

    痛感, 加上俞烬的体温和触碰。

    薄浔手早就停止了处理伤口的动作。

    车内过分颠簸, 安全带时不时勒住的束缚感, 和俞烬碰他时的触感相互混淆。

    草草处理好伤口,他强行挣脱俞烬的搂抱,蜷缩在座椅的另外一头。

    两个人像摩西分海一样,上一秒还彼此不分,下一秒各自占据座椅一端。

    怎会如此……

    只是和俞烬的体温气息接触,心脏就止不住的悸动。

    忽然,身边传来猎猎风声。

    掩盖了没克制住的闷哼。

    新鲜空气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冲淡了密闭空间中的空调皮革味,充沛的阳光瞬间照亮昏暗的车厢。

    余光里,他看见俞烬打开车窗,目光转向窗外。

    “小学神,怎么开窗户了?是不是我刚才把冷风口调小了你觉得热?”前排座位上,其中一个女生察觉到风声,转过头看向俞烬,关切的问道。

    “有点晕车,开窗户透透气,”俞烬解释的声音十分平静,轻咳了一声,“抱歉,是不是窗户开得太大影响到你了?”

    女生看向俞烬的时候,粉白的脸蛋有些泛红,“没有没有。”

    俞烬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把窗户摇上去了大半。

    沉默间,薄浔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拿起来,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

    俞烬:[抱歉,是我擅自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偶尔有肢体接触的程度。]

    看到屏幕上的消息时,薄浔顿了一下。

    客观来讲,俞烬刚才的触碰并不过火,是他心里有鬼,加上体质问题,神经感官会无限曲解普通的拥抱。

    薄浔放下手机,心虚的向旁边瞥了一眼,俞烬还是偏头向外,沉默着,看不见表情。

    他想和俞烬解释什么,但想了许久。

    俞烬既然误解,说明没有察觉出真相,如果强行解释……

    最终,薄浔还是没凑上去-

    到室内滑雪场的时候,薄浔直接冲向洗手间。

    反锁上隔间上的门,他才心有余悸的出了口气。

    已经到只是被俞烬触碰,就会……

    的地步了吗?

    刚才的种种历历在目,绝对不是只有疼痛造成的。

    薄浔颤颤巍巍的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看着【百度一下,你就知道】八个字沉思了片刻。

    最终还是输入了问题。

    【对同性朋友有生.理。反应,还算直男吗?】

    这个问题打出来,没等浏览器跳转页面,薄浔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

    正如谢哲所说,除非他对直男的定义是“一直喜欢男人”,不然真就天下皆直男,没有弯的。

    他又赶忙输入道,【只对特定的同性朋友有不一样的情感,算直男吗?】

    输入完,答案跳转。

    某位顶着医生头像的用户:【您好,鉴于您这种情况,已经不属于直男,建议来我院做进一步检查。】

    薄浔长叹了一口气。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喜欢”这两个字的意义。

    以前的十几年人生中,只有别人向他表白的份。

    他一向是被喜欢,被拥簇的一方,完全不理解那些情书中的慌措和紧张感从何而来。

    思考时,薄浔突然无端想起来,几年前还在读体校的时候,收到的一封匿名情书上的一句话。

    ‘你站的又高又远,是我无法企及的明月,我虽知明月不会为我陨落,但仍会喜欢明月的光辉,永远喜欢。’-

    出洗手间的时候,薄浔已经收拾好情绪。

    雪场的休息室里,大家都在。

    谢哲已经换好衣服和鞋子,正和旁边的女生说着话。

    蒋翰和俞烬难得凑在一起。

    俞烬面色从容,正低头替蒋翰检查着装备,时不时会上手帮忙调整护具。

    “这点不上紧的话,待会儿容易崴着。”俞烬交代的声音非常耐心,说完,又再三检查了一遍护具。

    蒋翰的语气里微微有些震惊,“小学神,滑雪你也会吗?”

    “略知一二吧,腿还没出事之前滑过那么一两次。”俞烬的语气轻松,说完帮他把雪板上的卡扣卡好,这才直起腰。

    “谢谢啊。”

    “不用谢,你是薄浔的朋友,帮你是应该的。”说完,俞烬回应了一个标准的微笑。

    薄浔别开目光。

    俞烬会帮助能力范围内的所有人,并不是只对他特殊。

    薄浔取了器材,站在原地有些尴尬。

    他第一次接触滑雪,多少有些无措。

    装备护具该怎么穿,他都一无所知。

    他环顾了一圈,今天不是节假日,雪场几乎没有工作人员。

    谢哲已经在赛道上教韩冉冉滑雪,根本没空顾忌兄弟,蒋翰也不见了。

    沉默了一会儿,薄浔还是提着器材,走到俞烬面前,鼓起勇气道,“俞烬。”

    俞烬放下手上的平板电脑,冷然道,“怎么了?”

    薄浔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滑雪装备不会穿。”

    俞烬指了指头顶的屏幕,“有教程,你可以看一看。”

    说完,他又冷冷的解释了一句,“帮你穿难免会有肢体接触,到时候你再推我一下……”说完,俞烬故意露出胳膊肘上的淤青。

    虽然薄浔不知道俞烬身上的淤青是哪儿来的。

    但潜意识觉得,应该是刚才在车上撞到的。

    瞬间,愧疚占据大脑,“对不起!”

    突然,身后传来朝气蓬勃的声音。

    “小浔学长,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听到这声学长,薄浔不回头也瞬间反应过来发话人的身份。

    韩免抱着单板,大步朝他们走来,伸手自然的搭在薄浔肩头,“不会穿?”

    薄浔转头,没再看俞烬,迎上韩免张扬的目光,“确实不会。”

    “怎么不找我帮你?过来吧,我帮你穿。”

    “我自己看教程——”

    韩免没等薄浔拒绝,先一步搂着薄浔的肩膀朝自己身上靠了靠,“我帮你吧。第一次没人帮忙,自学太容易穿出安全隐患。”-

    俞烬双目瞪圆,不可置信的看着薄浔和韩免,在离自己数步之遥的地方一起坐下。

    只见韩免自然的和薄浔谈笑着。

    脸上阳光自信的笑容,和一口一个“小浔学长”,毫不掩饰的表达着仰慕和喜欢。

    最重要的是,韩免可以站在薄浔身边。

    真正意义的站立。

    想到这儿,心中的妒火更上一层。

    只见他们聊了一会儿天,韩免才开始帮薄浔穿护具。

    就在他的眼前,这么光明正大的触碰薄浔……

    俞烬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过分急促。

    这是俞烬第一次出现“玩脱了”的危机感。

    按照计划,他会等薄浔最后走投无路,请求他帮忙穿戴护具的时候,再慢条斯理,故作无辜的点破刚才在车上的事情。

    他最喜欢看薄浔无措害羞时,惊恐又自我怀疑的表情。

    尤其最后薄浔肯定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会怀疑他半分。

    真的就像小狗一样,无条件相信着人类。

    没想到这次,无措惊恐的人成了他自己。

    “这样就算穿好了,待会儿先带你去练习赛道,你的平衡感应该不错,我记得初中读体校的时候,无意见过你去体操馆,试图上女子平衡木……”

    “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正好是我在值日。你上木的姿势真的很奇特。”

    “滚啊……”这声笑骂是薄浔说的。

    “……”

    “……”

    “嗯。教会你之后要和我比赛试试吗?”

    “你哪儿来的这么强的好胜心?”薄浔又好气又好笑的从凳子上站起来。

    俞烬看着他们玩闹的样子有些出神。

    他们有共同语言,有共同经历,有完好的肢体。

    ……而且,薄浔怎么可以对别人也笑的这么开心?

    他的目光渐渐眯起,转向薄浔的腿,那双充满力量和肌肉,又不失轻盈纤细的小腿。

    第三十七章

    回神之后, 俞烬拼命挪动轮椅,快步朝着薄浔和韩免的背影追去。

    刚起步,休息室通往雪场的自动感应门朝两边散开, 两个身形相仿的少年说话玩闹的声音瞬间隔绝。

    只能从透明的玻璃看见, 他们笑得很开心,并排踏上雪场,偶尔撞一撞彼此的肩膀。

    薄浔的平衡能力确实不错, 除了刚才上滑雪板的时候有点手忙脚乱,不到两分钟,就摸索出重心点。

    尤其薄浔旁边,还有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守护神”,就差没张开手臂护着薄浔, 生怕他摔倒。

    俞烬缓缓垂下头,怅然若失的盯着地面,眼睛睁得溜圆, 牙齿咯咯作响。

    低着头,虽然听不见雪场上的声音,也看不见他们相处的画面。

    但脑子里,耳朵里, 全是薄浔和别人欢声笑语的样子。

    伴随着耳膜“嗡嗡”的底噪, 头皮上每一根神经和血管都是疼的。

    俞烬一向稳重的双手突然有些打颤。

    他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封信件。信封边缘有些泛白,明显是在身上带了很久,一直未送出。

    第一天转学来三中的时候, 俞烬就见过薄浔像处理废纸一样, 扔掉来自陌生人情书。

    不和时宜的告白, 在对方眼里连跳梁小丑都算不上。

    俞烬深吸了一口气, 告诫自己保持冷静。

    他把信封揣回去,拿出手机,拨通薄浔的电话。

    震动和铃声在安静的休息室内乍然响起。

    俞烬回头看着声音的源头,是储物柜。

    他差点忘了,薄浔进雪场的时候把随身物品都锁在这个小小的柜子里,包括手机。

    他咬牙切齿的挂断电话,瞳孔缩紧-

    薄浔从雪场回到室内,单手抱着双板,大步流星的朝着休息区的储物柜走来。

    拿出水杯灌了几口,才想起来拿出手机。

    屏幕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电话。

    “未接来电,俞烬的……”拿着手机顿了几秒,猛地回头。

    “俞烬!”喊完,他才发现休息室里空荡荡的,完全没看见轮椅的影子。

    韩免也跟着他下了雪场回到休息室,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犯难,顺口问道,“小浔学长,你喝什么?”

    薄浔没回答韩免的话,跑到前台,双手撑在汉白玉柜台上,探头朝里面的接待员问道,“打扰,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男生。”

    前台的接待员正开着手游摸鱼,突然听见客人的声音,吓得直接把手机摔了出去。

    薄浔意识到自己吓到人家了,站直,双手改为垂在身侧。

    “是穿着蓝白校服裤子的小男生吗?”前台的女孩儿见不是领导查班,这才柔声细气的问道。

    “对对对,是他。”薄浔连忙附和。

    “好像有印象,我帮你看一下监控回放哦,稍等。”

    薄浔在原地等着。

    背后突然被拍了一下,紧接着一瓶冰可乐递了过来,“回去继续滑雪吧,他那么大人还能丢了不成?”

    “不行,”薄浔记得高一的时候,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俞烬赌气离开,结果被关在电梯里,“他真的会丢,我既然带他出来玩,肯定得保护他。”

    韩免:“……”

    顿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他是对象吗?你这么护着他?”

    “怎么可能?”

    听到“对象”这两个字,薄浔耳根子莫名发烫,连忙否认,“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我哪儿看着不像直男?”

    “现在看着挺像。可初中的时候真的很难从外表分辨,因为记得你一直带着唇钉耳钉,还挑染粉紫色头发——”

    薄浔没给韩免说完的机会,直接一个锁喉从身后圈住他,“别提这档子事儿!”

    他和韩免一般高,加上从小有武术基本功,锁住韩免还是轻轻松松,“我早从良…金盆洗手了。”

    “嘶……”韩免双手抓上薄浔的胳膊,语气吊儿郎当的,“别这么暴力啊小浔学长,对我也温柔一点行不行?”

    薄浔:“敢提这件事儿,注定不会对你有半分温柔。”

    柜台对面的大门,突然响起迎宾铃的提示音。

    黑色的轮椅缓缓从自动门内进来。

    前台的女生关掉监控查询,提醒道,“小哥哥,你坐轮椅的朋友回来了。”

    回头,正好迎上俞烬那双无波无澜的凤眼。

    正牢牢盯着他和韩免,深邃的眸中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俞烬不动声色时,才是最可怕的。

    有种暴风雨平静前夕的感觉。

    薄浔放下锁在韩免喉咙上的手。

    他走向俞烬,“俞烬!你刚才去哪儿了,找了半天没找到你。”

    还没走到俞烬面前,突然警惕的在空气中嗅了嗅,“你身上怎么有烟味?”

    俞烬面色毫无起伏,“出去透透气,室内太闷了。可能旁边有人吸烟,飘到我身上了。”

    说完,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韩免。

    韩免意识到有视线让他不太舒服,“喂,你看我干什么?”

    俞烬还是保持平视,并未挪开,“没看你,在看你身后的屏幕,不必自作多情。”

    韩免:?

    他原本就不是温吞的性子,瞬间撸起袖子。

    停顿了一些,又转身用鼻子出了口气,一拳砸在墙上。

    薄浔这才幡然感觉到气氛有些凝固。

    他不解的看了看韩免,又看了看俞烬。

    “小浔学长,我们去继续滑雪吧。”韩免收拾好语气中的锋芒,尽量平和的开口。

    “你先去吧,我和俞烬说两句话。”

    薄浔说完,不好意思的冲韩免笑了笑,又挥挥手,“谢谢你今天教我。”

    和俞烬对视的时候,薄浔挠了挠头,笑了一下,“我偷师回来了,刚学会的滑雪。之前不是说,给你当雪橇犬,带你一起玩吗?雪橇车已经借好了,走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俞烬瞬间愣住。

    眼中的阴戾和暴怒骤然消退了许多,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

    他原本想问薄浔,和韩免玩的开不开心。

    阴阳怪气的话到嘴边,看着薄浔这副傻乎乎的犬眼,和欢喜的笑容,又咽了回去。

    “不生气了?”薄浔察觉到俞烬的眼神光似乎变了,脸上的笑意更开心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

    俞烬忍住唇角勾起的冲动,似笑非笑道,“我哪儿那么容易生气?不是你在车上,先躲我的吗?”

    “我……”

    还没说完,薄浔看了看俞烬的手。

    刚才滑雪的时候,韩免怎么抓他捞他,他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觉得对方手糙劲儿大,虽然好几次确实是托韩免的福才没摔倒,但总归是被抓的不好受。

    肯定是俞烬的手太滑/嫩,过于像女孩子的手,昏暗中,触感难以分辨。

    “对不起,当时主要是有人突然抱我吓到了,你也知道我怕痒……”薄浔没说完。

    俞烬早就知道,他并不是怕痒的事实。

    眼见编不下去,薄浔又道,“真的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俞烬没回答。

    依旧面若冰霜端着表情。

    薄浔见俞烬不说话,思索了片刻,咬了咬牙。

    服软的招式他曾经和宋嵩发生矛盾,道歉求和好时用过,不知道是否对面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小学神也管用。

    他蹲在俞烬面前,抬头仰视着俞烬的目光,声音极轻,有些讨好的意味,“汪。”

    “你——”听到这声狗叫,俞烬整个人怔了一下。

    心跳倏然加快了几十码。

    低头看着蹲在他面前的薄浔,气血失控般的翻涌。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

    无端升腾出残虐的冲动,想狠狠地照着这副健硕的肩膀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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