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国庆原本是有七天假, 但体育生除外。

    第三天的时候薄浔就被拽回学校训练。

    上午训练结束,一解散,薄浔就像脱缰一样窜进食堂, 特意挑了个挨着冷风口的位置。

    打好两份饭之后, 蒋翰才姗姗来迟。

    “你怎么这么慢?饭都冷了。”薄浔见蒋翰来了,抱怨了一句,才开始动筷子。

    蒋翰单手拿了两瓶冰水, 一瓶放到薄浔手边,自顾自的拧开剩下的一瓶,坐在凳子上活动了一下肩膀,“刚遇见谢哲回宿舍了,和他说了两句话, 喊他来吃饭他说待会儿。”

    “谢哲又不训练,国庆假期在家待着不舒服吗?”薄浔疑惑的顿了顿筷子,喝了一口手边的冰水。

    蒋翰:“那天滑雪的时候你和小学神走得早, 后面精彩的地方你没看见。”

    “什么精彩的?”薄浔立刻竖起耳朵,一时间饭也忘了吃。

    说起这个蒋翰也来劲儿,“你和小学神走了以后,他也想带着韩冉冉单独开溜, 说是去看电影。然后他那个司机, 也是他家教,突然就不干了,说什么如果谢哲想和冉冉出去,他必须在后面跟着, 反正就是不允许谢哲单独和女生出去, 说要从根源杜绝早恋。”

    薄浔凑过去继续问道, “那谢哲和他吵起来了吗?”

    蒋翰:“不算吵起来, 一直是谢哲单方面言语输出,那个家教情绪很稳定,言语简短精悍,见招拆招。最后韩冉冉觉得尴尬,要提前回家。据谢哲说,滑雪事件过后,韩冉冉再也没回过他消息。”

    正八卦着。

    突然,薄浔头上一疼。

    “嗷……”他下意识捂头,发现蒋翰也挨了一记徒手劈。

    谢哲绷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桌边。

    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馅饼。

    薄浔很少见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少爷这么沉默,不禁揶揄道,“蒋哥和我说了,怎么了,失恋了?”

    “爬。”谢哲腮帮子被食物塞得鼓鼓的,不羁痞气的五官难得多了几分乖巧的气质。

    又叹了口气,“确实失恋了,别提了,我第一次主动对别人心动,还没开始追,直接被扼杀在萌芽期,换谁谁不生气?”

    “和他吵架也吵不动,他只会面无波澜的喊我做题复习功课,打他两拳……我又不敢真下死手,而且他那个体格我打他他连动都不动。在家看见他就烦,干脆提前回宿舍好了,好歹没人管我。”说完,谢哲又忿忿的塞完最后一口馅饼,“待会儿你下午训练完,我要去你家打游戏。我的机子不是在那你那儿搁着吗?”

    薄浔也扒拉完最后几口饭,“你想玩现在就可以去,我把钥匙给你你先回去。”

    谢哲:“等你训练完吧,我自己去也没意思。”-

    下午训练四点多结束后,离天黑还早的很,蒋翰没和他们来打游戏,解散后就骑车回家。

    趁着斜阳,薄浔在路边的饮品店买了两杯冰茶,和谢哲一起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他见谢哲还是闷闷不乐,向前走的同时还不忘找个小石子发泄,边走边踢。

    结果就是一脚踢在消防栓上,痛的直咧嘴。

    薄浔幸灾乐祸,“看路啊老弟。”

    谢哲白了他一眼。

    疼劲儿缓过来之后,谢哲开口问道,“然后那天你和小学神去哪儿了?”

    “滑雪那天吗?回老家给我爷爷过生日去了,买不到车票,他送我回去的。”薄浔说的十分坦然,说完,又简单交代了一下在老家发生的事情,“说话,这次回老家之后,俞烬就一直愁眉苦脸的,也不好问他到底怎么了。”

    “照你刚才说的小学神要投资还要运营生意……估计可能和我大哥情况一样吧。我经常羡慕我哥,毕竟有钱花长得又好看,在学校里也没什么学业压力还有女孩子天天追他,一天天闷闷不乐的到底在烦恼什么?他回我说,现在经济不景气,特别担心毕业以后继承家族企业会运营不好,所以天天焦虑,夜不能寐。”

    薄浔沉默。

    虽然他没有这么富有的烦恼,但这么一听,是挺让人焦虑的。

    谢哲:“小学神还是不肯和你说家里具体情况?”

    薄浔:“不说,旁敲侧击问他,他说只能说给以后的伴侣。言外之意不就是让我别打听,这点话我还是听得懂的。”

    谢哲沉默片刻,“有没有可能,是在暗示你…当他伴侣?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冲一把试试啊,万一呢?”

    薄浔立刻皱起眉头,嫌恶的推了一下谢哲,“滚啊,俞烬才不可能是弯的,他出于人道主义把我送回老家还帮我处理家务事,你别侮辱人家行不行?”

    “那你就说你喜不喜欢他?”

    薄浔:“……”

    “也不是那种喜欢,只是和俞烬说话会很高兴而已,主要还是俞烬长得太漂亮……”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

    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薄浔突然严肃了。

    这次开口的声音很低,说话前特意环顾了一圈,确认街上没人,这才悄悄朝谢哲问道,“…不过,如果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应该不会产生性.冲动吧?”

    “什么?!”谢哲差点没惊到跳起来,刚才还一脸调侃的表情,瞬间像地铁老人看手机一样,警惕的盯着薄浔。

    薄浔:“……你没听错。”

    谢哲的面部表情更为狰狞,瞬间切换台.湾腔,语调阴阳怪气的,“浔哥,不要!”

    “滚!”薄浔一手肘直接怼上谢哲的肚子,打完,又故作严厉的推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让我康康!”

    还没说完,他自己先没绷住,笑出声。

    谢哲也垂着薄浔的肩膀,笑得喘不上气,“你居然真的能接上我的戏哈哈哈哈哈哈。”

    在人行道上打闹的时候,身边经过的遛狗大爷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们两个。

    无声的目光仿佛在说:神经病-

    出租屋是一室一厅,保持着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立式空调上照着一层蕾丝布,木制的家具看上去十分有年代感。

    进屋后,薄浔先冲了个澡,洗掉了一身的粘腻,从浴室里钻出来的时候还在擦着头发。

    谢哲正把游戏机往大屏幕上连着,语气收敛起玩闹时的不正经,“话说回来,你刚才,说会对小学神产生冲动,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真的。”十月的天还热得很,薄浔就这么穿着背心大裤衩仰面躺在沙发上,“所以问问你啊,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蒋哥又不太喜欢俞烬……”

    蒋翰总说觉得俞烬城府太深,相处着不舒服,薄浔渐渐就不和他提起俞烬相关的事情。

    谢哲调式好游戏机,也回到沙发上,单手打开冰可乐自顾自的灌着,歪在薄浔身边。

    “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照你说的,小学神肯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家,至少有好好把你当朋友。感觉他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你和他开诚布公谈谈?或者试探试探他对同性恋什么反应。”

    薄浔叹了口气,“试探过啦,他不是同性恨就不错了。”

    他想起来,俞烬见到韩免时的反应,还特意提醒他,韩免看起来不直。嘴上说着不歧视,实际上提到韩免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

    “说出来就没办法做朋友了吧。而且扪心自问,我也没有特别喜欢他……‘特别喜欢’指的是不得不说出来的那种状态。”

    谢哲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反正你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和他没办法做朋友,你不说我帮你说。”

    说完,谢哲先一步上手,拿起茶几上薄浔的手机。

    “喂——”薄浔反应过来谢哲要干什么,直接扑了上去,“你干嘛!”

    两个人瞬间扭打成一团,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

    最终,薄浔扼住谢哲的脖子。

    谢哲笑得特别欠揍,“慌成这个样子,还叫不是‘特别喜欢’?”

    “你手机有锁屏,我解不开,又不可能真发什么,你怎么就这么慌乱?”

    “你——”薄浔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怒气冲冲的从谢哲身上跳起来,捡起自己的手机。

    几乎是捡起手机的同时,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消息。

    手机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俞烬:[小浔,你现在在做什么?]

    谢哲也凑了过来,打趣道,“哇哦,他主动给你发消息了。”

    薄浔自动屏蔽身边的谢哲。

    [如果在家的话,能不能麻烦你翻一翻口袋,看看有没有一个黑色的U盘?前两天坐车的时候好像落在你口袋里了。]俞烬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坐车为什么会把u盘落在别人口袋里啊?”谢哲看着屏幕上的消息蹙眉。

    “要你管。”薄浔说着,放下手机走进卧室,找出回老家那天穿的外套,翻找着口袋。

    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一个乐高积木大小的金属块。

    拿出来一看,是个黑色的小u盘。

    应该就是俞烬说,落在他身上的东西。

    “薄浔!薄浔!”突然,卧室外面传来谢哲焦急的声音,“你过来!快点过来!”

    “干嘛?”薄浔不知道谢哲突然喊个什么劲儿,叠外套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谢哲见薄浔不出来,语气愈发急切,“你手机上有个软件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第四十九章

    “快点快点!”

    谢哲焦急的声音又一次从客厅传来。

    薄浔把U盘揣进兜里, 快步走出卧室,“到底怎么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走到茶几边,只见谢哲拿着他的手机的自己的来回比对, 不断划着屏幕。

    谢哲见他来了, 拿起手机凑到薄浔面前,指着上面一个图标问道:“这个,疑似监听app, 如果它能开启你手机摄像头权限的话,可能还兼顾监控的功能。你从哪儿装的这个软件?”

    薄浔懵了一下。

    他看了看谢哲指的那个app图标。

    他想起来了,是上学期,遇见那个变/态暗恋者,塞给他写着“告白”语句的娃娃之后, 俞烬送他的微型摄像头配对的远程软件,方便他揪出那个变.态的身份。

    刚开始薄浔还会每天用这个app看监控回放,渐渐的, 发现那个暗恋者再也没来骚扰过他,就懒得天天看,不过app还是保留在手机上,一直没删除。

    “你怎么确定是个监控app?”薄浔疑惑的反问道。

    “我家人以前给我装过类似的软件, 说方便那个大块头看着我。最后大块头觉得这样不太好, 主动告诉我并且帮我卸载了,还教给我一点辨别这类软件的方法,让我以后自己小心。”谢哲说着,调出薄浔手机后台里的软件信息, 仔细看了几遍。

    “不会吧……”薄浔拿过自己的手机。

    那个软件看起来平平无奇, 除了用来看监控回放, 没有别的功能。

    “你不信我?”谢哲一听他不信, 顿时急了,“所以说到底是谁给你装的这个app?你这个态度不对,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薄浔咬紧牙关,蹙着眉抬头看着谢哲,“俞烬给我装的。”

    谢哲也顿住。

    双唇微微张着,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懵”字。

    薄浔又赶忙解释道,“这个软件是和摄像头配套的。上学期不是和你说过,有个特别疯狂的暗恋者吗?俞烬就送了我个摄像头,好让我抓人。”

    说完,他迟疑了一会儿,“当时就顺手让俞烬帮我把摄像头配套的软件也装上了。”

    谢哲还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沉默良久,谢哲才为难道,“怎么是小学神给你装的……这……”

    “会不会是生产摄像头的厂家有问题?为了窃取客户隐私什么的。”薄浔琢磨了一会儿,喃喃道,“不是经常有新闻说,有些无良app过分收集用户私人信息吗?”

    “也不排除是摄像头生厂商的问题,但你连怀疑都不怀疑一下小学神吗?”

    “怀疑他干嘛?首先俞烬不是这种人,加上给我装监控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说完,薄浔自己也陷入沉默。

    谢哲思索片刻,“确实,小学神表面看上去确实不像是这种人。主要漫画里这种特别完美的角色,私底下——”

    薄浔没给谢哲说完的机会。

    直接一个锁喉招呼了回去。

    “收收你脑子里的废料。”

    谢哲说不出话,“——”

    突然,茶几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两声。

    屏幕上的未读消息还是俞烬发来的:[如果找到U盘的话我待会儿让人去取。如果没找到的话我自己再找找,这个U盘对我很重要。]

    薄浔在地毯上盘腿坐直。

    [找到了找到了,就在我兜里]

    回完消息,他思索了一会儿要不要问监控的事情。

    最终还是把打在聊天框里的字删掉。

    “我想了想,也可能我的判断不准确。带你去找个专业人士看看。”谢哲短暂的沉默后,立刻从地上弹起来,开始拽薄浔的胳膊。

    薄浔被谢哲拽的筋骨咔咔直响,龇牙咧嘴的问道,“专业人士?”

    “嗯,之前我手机被家人装监控的时候,大块头带我去的地方。好像是他老同学开的个人店,店主是个特别漂亮,明艳温柔的大姐姐。”

    薄浔无奈道,“你就是冲着店主去的吧?顺带给我修修手机?不过现在不能去,刚和俞烬说了,待会儿有人来拿U盘。”

    谢哲见他不起来,继续拉扯道,“你找个快递柜把U盘塞进去,取件码给小学神不就行了?快点走,再不走人家下班了。我刚和她打过招呼,说要带朋友去。”-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车,薄浔和谢哲打车到一半,最终换成地铁。

    到了店铺楼下,薄浔看了看头顶的招牌。

    正值夕阳,霓虹灯还没打开,大抵看得出是个红绿配色的匾牌,老旧的楼房看上去十分有年头。

    周围略微荒凉,只有对面的一条街特别热闹,街边的门面几十户,几乎全是足疗店和理发店。

    “你确定这儿能修手机?”薄浔环顾四周,发出疑问。

    “能。”谢哲挽过他的胳膊,大步走上踩一脚吱一声的老旧楼梯,冲着上面大声喊道,“秋姐,我们来了!”

    “进来吧!”头顶传来嘹亮的女声回应。

    进到店里,烟雾缭绕之中,薄浔看了看屋内的陈设。

    普普通通的小店,售卖各种数据线和手机电脑配件。

    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能透光,头顶上连个完好的吊灯也没有,只有一个露着铜丝的电灯泡。

    柜台里面是个五官大气的女人,浓眉大眼的,茂密的黑色长发下藏着几片假发片,纯色的紧身背心把傲人的身材修饰到极致,见他们进来,自觉的把烟掐掉,调整了一下过分不羁的坐姿。

    旁边还有一个整理货架的年轻女孩儿,见到薄浔和谢哲,开口问道,“秋秋,这你客户?这么年轻?”

    “昂,季良廷的学生和朋友。你也别愣着,下去给人家买喝的,”秋姐和年轻女孩儿说完,冲薄浔招了招手,“小同学,过来吧,手机给我看看。”

    薄浔在柜台前坐下,把手机递了过去。

    他看着秋姐熟练的给手机接上线,专注的看着电脑屏幕。

    趁着她操作的时候,薄浔转过头,小声朝谢哲问道,“她真的靠谱吗?”

    薄浔透过狭窄的窗户看了看对面那条不太正经的街道,实在不觉得这种地方会有靠谱的信息技术人员。

    “靠谱的很。我刚刑满释放出来,但凡技术有一点不靠谱,当初我也不会进去。”谢哲还没回答,秋姐先一步接过薄浔的话。

    薄浔:……

    谢哲:……

    秋姐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哼着小曲,漫不经心的朝谢哲问道,“小哲,良廷呢?没和你一起过来?”

    “没。我们自己过来的。”谢哲听到大块头的名字,回答的语调多少有些咬牙切齿。

    秋姐“哦”了一声,脸上期待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也不再哼曲儿,把椅子往电脑旁边挪近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薄浔见秋姐像滑滑板一样,滑着电竞椅来到他们身边,双手支撑了一下柜台稳住了平衡,“来小同学,处理好了。结果是这样的,你手机里确实是监控软件,已经帮你删除并且清理干净。写这个监控程序的人水平很次,估计年龄也不大,只能勉强绕过手机杀毒软件的监察,不过比当初小哲手机上的那个监视软件水平好一点,但也没好太多。”

    “都能绕过手机杀毒软件的水平还算次吗?”薄浔懵了一下。

    “她的意思是和她比很次。”谢哲幽幽的提醒了一句。

    秋姐听到这声夸奖,毫不掩饰的笑了一下,“嘴真甜。”

    说完,她又转回薄浔,“小哲和我说了,是你一个同学帮你装的软件,你那个同学嫌疑很大哦。”

    薄浔:“那会不会是摄像头厂商——”

    秋姐没等薄浔说完,一票否决,“不会。虽然监控程序写的像那么回事,但安全技术几乎没有,如果是摄像头厂商,我做不到这么快破译。”

    秋姐说到这儿喝了口水,看了看薄浔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温柔了些,“多怀疑一下你的同学吧,看起来你很维护他,估计是个平时对你不错的朋友,至少表面上不错,给你造成了不小的错觉。”

    “再不负责任猜测一下,这个同学学习应该很不错,是同龄人中一骑绝尘的水平,这个程序也大概率是他自己写的,因为窃取的所有信息都上传到一个小型的私人数据库。”

    薄浔拿过自己的手机,陷入沉寂。

    半晌,他才道了声“谢谢”。

    沉寂间,手边多了一杯冰奶茶。

    薄浔也没喝,眸如死水的看着地面。

    不可能。

    薄浔脑子里乱作一团,“嗡嗡”直响。

    他急需找俞烬问个清楚。

    秋姐没再看电脑,打开手机的新闻软件,“今年严冬提前,暴雪预警……什么玩意儿,十月份下什么雪。欸对小哲,良廷现在只给你当家教吗?有没有做什么别的工作?”

    谢哲:“不知道,我平时白天上学和他又不联系。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嘛,你们又不是没有联系方式,问我我哪里知道?”

    薄浔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突然弹起来。

    “薄浔,你干嘛?”谢哲见薄浔像弹簧一样,顿时也顾不上喝手上的奶茶,急忙问道。

    “去找俞烬!”薄浔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

    今天在学校没见到俞烬,排除法可以肯定,俞烬不在宿舍,国庆假期医生大概率会休息,所以排除在医院做康复训练的可能。

    暑假的时候,俞烬送他回去时有路过家门口。

    薄浔记得俞烬家是栋民国时期的小洋楼,藏在闹市之中,非常安静的一隅地方。这座城市中,清末民国遗留下来的建筑并不算多,都集中在某一个范围内。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薄浔一直紧紧攥着手机。

    打心底,他是不相信俞烬会做出这种事情,因为俞烬也没道理这么做。

    但是……现实摆在面前,他需要找俞烬问问清楚。

    万一,俞烬也是不知情的受害者呢?

    到俞烬家附近的时候,暮色渐浓。

    太阳几乎完全没入山头,傍晚的天空暗暗的。

    好在这片的建筑栋栋长得都不一样,薄浔按照记忆中的小楼挨个找去。

    最终,停在了一个破败的院门前。

    黑色的铁栅栏像是经历了莫大的摧残,参差不齐。

    院落内,荒草丛生,还有一个坠落了一半的秋千,在晚风中微微摇曳。

    看着废土末世一般的景象,薄浔攥了攥拳头。

    铁门没有任何阻力,薄浔不费吹灰之力的便推开了。

    走上门前的台阶,他叩了叩门,又按了按早就不会响的门铃。

    没人回应。

    薄浔又拍了拍门。

    没料到这么一拍,门竟是“吱呀”一声自己朝内打开。

    ——借着幽暗的暮色,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整整七幅黑白遗像,笑容定格在木制像框内。

    十四只眼睛像是有生命一样,整整齐齐的微笑着,朝着门口投射来目光。

    第五十章

    薄浔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加快。

    慌忙别开视线, 避免和遗照上的眼睛对视。

    客厅像是上个世纪初的风格,浮雕墙面微微泛黄,欧式的沙发附满灰尘, 羽管键琴旁边有一台老旧的立式留声机, 暗色的窗帘紧紧闭合,完全遮挡住窗外的光线。

    只见留声机旁的木质矮脚柜上,摆着一排雕刻精细的木质人偶娃娃。

    每个人偶的高度身材都不一样, 最高的一米左右,最小的只有不到30cm高。人偶身上的衣服也各自不同,做工用料都非常考究。

    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偶的头上都扎着白布,完全看不见脸。

    在布满尘灰, 光线阴暗的房间中,说不出的诡异。

    薄浔望着墙上整整齐齐的遗照,和那些栩栩如生的木偶, 脚下跟粘了浆糊一样,连后退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手颤颤巍巍的摸上背后的门框,勉强稳住发软的双腿。

    “咚咚咚”的心跳声在死寂的客厅中,犹为刺耳。

    薄浔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颤动。

    在原地缓了好几分钟, 薄浔才心有余悸的从巨大冲击中微微回神。

    “俞烬?”薄浔开口轻唤了一声。

    冷寂的客厅依旧死气沉沉。

    突然, 脚下的木地板传来微弱的震动。

    客厅尽头的地板,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人影还在不断变长,像是从地底生长出来的藤蔓一样。

    “我靠!”薄浔吓得一声惊呼。

    转身刚准备往外跑,脚底倏的打滑, 一个趔趄差点没脸着地磕在门槛上。

    脚步声渐渐逼近。

    薄浔爬起来后刚没跑两步, 只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留步。你是…小烬的朋友吗?”

    “如果是的话, 我就不报警了。”

    回头的时候,薄浔的呼吸依旧很重。

    只见客厅里站着的人正是一直照顾俞烬的司机,还是一如既往穿着黑色西装。

    “我是。”

    “不过…你是活人吗?”薄浔颤抖着声音问道。

    西装壮汉听到这个问题,明显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无语,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呃,是的。”

    薄浔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一些。

    “那些照片和人偶……”开口提问的时候,薄浔还是有些语无伦次,舌头直打结。

    “他们是小烬很珍视的家人,你不必害怕他们。我来是因为要帮小烬拿东西,是不是刚才突然从地下室出来吓到你了?”

    薄浔点头。

    何止是吓着,他自认为胆子还算大,可刚才看见影子从地面升腾上墙面的时候,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小烬在车上,你要找他的话可以过去。”

    西装壮汉说完,指了指很远的树林,树影之中,似乎停着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又钻回屋里,朝着地下室走去。

    薄浔又看了看墙面上的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相框内笑容,似乎没有第一眼看上去那么瘆人。

    他突然想起来,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俞烬拿着刻刀和木头雕刻着什么。

    会不会就是这些木偶?

    第一次路过俞烬家门口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俞烬家里出过事儿。

    只是万万没想到……

    恐惧的情绪渐渐消散。

    “不好意思,贸然打扰了。晚安。”薄浔有些抱歉的看着人偶和照片,语调柔和了不少,小幅度的挥了挥手,才缓缓退出门槛。

    跑出废土般的院落,穿过小树林,那辆熟悉的黑色保姆车映入眼帘。

    离车子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薄浔停住脚步。

    刚才的事情冲击力太大,缓过神来,薄浔才想起来今天来找俞烬,是来说监视app的事情。

    天色已然大黑。

    晚风一吹,枯色的脆叶沙沙作响,薄浔裹紧身上外套。

    来到车边,他敲了敲车门。

    “拿完东西放后备箱里就行,不用给我看了。”清澈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尾音带着几分哭腔。

    说完,还有几声低沉的啜泣。

    听见俞烬一哭,薄浔立马有些慌神。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手足无措的伫立在原地,十指抓了抓裤缝的布料。

    “俞烬,是我。”回神开口的时候,薄浔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声音温柔了许多。

    车内,啜泣声戛然而止。

    趴在门上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偶尔几声克制不住的抽泣。

    僵持半晌,车内才传来颤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按计划,他应该心平气和的说出手机上监视app的事情,并且对俞烬发出质问。

    可是听见俞烬哭声的那一刻,思绪瞬间乱成毛线团,完全无法履行计划。

    “别开门可以吗?我现在的样子……不太能见人。”

    “别开门,求你了。”

    哀求的哭音说完,又是一阵压抑的泣声。

    即便隔着车门,薄浔也能想象出俞烬单薄的背脊耸动抽泣的样子。

    那双狭长的凤眸落泪时,修长睫毛会被水珠沾染,薄唇微颤。

    薄浔没说话,一把拽开车门。

    车内,昏黄的暖光下,只见俞烬躬身缩在座椅角落中,过分清瘦的身躯看上去甚至有些佝偻。

    低声啜噎中,肩膀一抽一抽的。

    偏偏又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孤傲感。

    像流落在街头的名贵猫咪,想拥抱,又怕被他回头挠一爪子。

    薄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只是看着俞烬哭,生理上就会有痛彻心扉的感觉。

    “别看我,别看我好不好…真的很丢人,抱歉……”俞烬的声音断断续续,意识到薄浔盯着他看,不禁别过头,时不时用手上攥着的纸擦着眼睛。

    薄浔心一横。

    直接伸出手,朝着座椅角落上的后背抱了上去。

    又不敢抱的太使劲儿,生怕把他碰碎一样。

    感觉到怀里的俞烬像是愣住一样。

    抽泣的声音也小了很多,但身躯还是控制不住的小幅度颤抖。

    薄浔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觉得你需要被人抱一抱。”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而不是在哭的时候还一直道歉,试图维持完美形象……”

    “对不起。”俞烬小声道,没推开薄浔,只是任由他这么环着。

    “别道歉啊……”

    这种时候,俞烬越是道歉,心痛的感觉越会加剧。

    薄浔抱着俞烬的手微微收紧。

    这种情况下,抱一抱俞烬,应该不会暴露他内心那点见不得光的想法吧?

    车厢内的沉寂持续了片刻,俞烬才哑着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我家找我?”

    “我……”

    薄浔陷入沉默。

    看着俞烬微微耸动的身躯,质问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说出来,无疑是在质疑俞烬就是监视他的元凶。

    可是俞烬现在这副脆弱易碎的样子……

    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

    “我家,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了?”俞烬又小声发话,声音有点委屈。

    “嗯。”薄浔只好承认。

    “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敲门,但是门……它自己开了。”解释的语气有些慌张。

    “真的是它自己开的!”

    俞烬没说话。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你家……”薄浔咬了咬牙,用贫瘠的大脑疯狂的组织着语言,“真的是无意的。”

    俞烬还是没接话。

    只是转过身,用额头抵在薄浔心口的胸肌上,双手抓住薄浔的肩膀。

    颤抖似乎缓解了不少,就这么埋着头,久久不肯起来。

    良久,嘶哑的声音才低声道,“小浔哥哥,我只剩下你了。”

    听到这声“小浔哥哥”,和像是卑微祈求一样的话语。

    心疼的感觉更甚。

    薄浔低头,看着心口上趴着的这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的话,开始怀疑俞烬?

    “虽然不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但是…很谢谢你愿意抱一抱我。我真的,真的只剩下你了。”比呓语还轻的声音,尾音还是能听得出哭腔。

    “……”薄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俞烬的情绪。

    只知道心脏疼的几乎炸裂。

    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么抱着,像安抚小动物一样,缓缓顺着俞烬柔软的长发。

    感觉到俞烬在他怀里一点点平静。

    渐渐不再抽泣,不再发抖,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薄浔感觉到身前的压着的体重骤然沉了不少。

    低头,看着腿上完全平复的俞烬。

    这是…睡着了吗?

    俞烬的脸色疲色很重。

    眼圈的红晕很明显,眼下也有乌青,薄唇发白。

    薄浔刚想拿湿巾帮他擦擦脸。

    这才发现,意外的,俞烬脸上完全没有泪痕,只是眼圈红的厉害。

    连哭的时候都要把泪痕收拾干净,不露出一点狼狈吗?

    薄浔看着面前熟睡的面容,收起手上准备替俞烬擦脸的湿巾。

    更心疼了-

    国庆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早上大多数走读生都不约而同的迟到。

    包括秦老师。

    今早的天气骤然转冷,天色灰蒙蒙的,毫无阳光,升旗仪式也临时取消。

    外面的寒风刮的“呼呼”的,明明还是秋天,却像是提前进入了冬季。

    早读没人看班,加上刚过完懒散的长假。

    班上免不了是一锅粥的状态,叽叽喳喳的,只有零星几个好学生安安静静的写着作业。

    薄浔来得早,看着身边空缺的位置,朝宋嵩的方向扔了个纸团。

    宋嵩正在前排和女生说着话,脑袋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回头。

    “松松,昨天俞烬有没有回宿舍?”见宋嵩回头,薄浔才开口。

    “俞烬?我跟他宿舍不一层,不清楚。”宋嵩捡起纸团,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刚才去接水的时候看见你储物柜的门没锁,我顺手帮你关上了,你自己去锁一下。”

    第五十一章

    储物柜没锁?

    薄浔记得昨天训练完之后他锁过了。

    教室乱哄哄的, 宋嵩见薄浔没反应,以为他没听见,又和旁边的女生说了两句话, 站起来径直走向薄浔, 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你柜子没锁,我帮你关上了你自己去锁一下!”

    “我、听、见、了。”薄浔学着宋嵩一字一顿的语气回了过去。

    两个人一起走出教室的时候, 薄浔注意到宋嵩手臂上挂着五六个彩色水杯。

    不禁打趣道,“为了给某个人接水,直接承包了片区的接水任务是吧,有个词叫什么,欲什么彰……”

    “闭嘴。”

    宋嵩瞪了薄浔一眼, 像保护孩子一样搂了搂胳膊上的水杯们。

    “话说,十月四我去给我表爷爷烧纸的时候,遇见你同桌了。”

    “你说遇见俞烬?”薄浔回忆了一下。

    十月四, 不就是他发现手机上有监视app,准备去找俞烬对峙的那一天吗?

    “对呀,”说到同桌的话题,宋嵩就不禁咬牙切齿, “当时在陵园停车场和他擦肩而过, 看见他身上抱着很多条裙子和娃娃,后面有个男人推着他,也没和他打招呼。”

    “他是去看什么人吗?”宋嵩顺口又问道。

    “不知道,可能吧。”薄浔没说那天在俞烬家的所见所闻。

    走廊是开放式的, 早风一吹, 刺骨的寒冷袭满全身。

    薄浔一向耐冻, 现下也忍不住一哆嗦。

    走到储物柜旁边时, 薄浔看着没上锁的储物柜门,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难不成刚卸载那个监控app,那个暗恋者就又卷土重来了吗?

    薄浔准备打开门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了?”宋嵩试探性的轻轻拍了拍薄浔的肩膀。

    薄浔没接话,屏住呼吸,一把拉开柜门。

    只见柜子中,多了一个精致的绣花布包裹。

    看着那个不属于他的包裹,薄浔咬紧牙关,整个人不自在的绷紧。

    上次那个骇人的娃娃还历历在目。

    “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变/态的暗恋者把你门撬了?”宋嵩也意识到不对,说完,先一步夺过包裹拆开。

    薄浔紧张的看着。

    意外的,这次里面没有什么骇人的东西。

    他拿起包裹内的袋子,疑惑的打量着,“…暖贴?还有发热鞋垫?”

    “还有一张字条,”宋嵩捡起包裹底部的字条,“这是……拿油画棒还是拿口红写的字?”

    “我看看。”薄浔抢过那张字条。

    【今早乍然转寒,平日总见你穿着单薄,记得保暖,当心着凉。】

    和上次在娃娃背脊上见到的字体几乎一样,口红写出来的字迹像凌乱的树杈,顿笔处十分锋利。

    宋嵩歪着脑袋,“这么看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变.态,似乎还挺关心你的。”

    “确实。”

    说完,薄浔立马改口,“不对,那也不能掩饰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情。”

    刚卸载看监控的app,消失了好几个月的暗恋者就恰好又一次找上门。

    他再迟钝,也很难不把矛头往俞烬身上想。

    会不会真的和俞烬有关?

    回到班上的时候,班主任正在讲台上查着各科作业上交情况。

    见宋嵩和薄浔一前一后从后门进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

    薄浔灰溜溜的回到位置上。

    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空如也。

    教室内的空调散发出暖风的同时还有一股焦糊味。

    秦老师走下讲台,给每个同学发着表格。

    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薄浔见秦老师多停留了一会儿。

    找出两张表格,放在他桌子上。

    秦老师严肃道,“个人信息表,俞烬今天生病没来,你帮他填一下。”说完,秦老师调出自己手机中的扫描件图片,放在薄浔桌子上,“照着这个写,字写工整一点。”

    “噢。”薄浔拿过手机看了看。

    上面是俞烬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个人页的扫描件。

    原来俞烬转学过来之后,早就过过生日了吗?而且还是成年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

    他压根没听俞烬说起过。

    而且,一般来说,身份证上的证件照都多少有些潦草,因为照相机会无限放大平日肉眼忽略的瑕疵。

    俞烬不一样。

    证件照上的俞烬,不苟言笑的看着镜头,眉眼精致又端正,轮廓流畅。

    “赶紧写,别愣着了。先写俞烬的,写完快点把手机还给我。”秦老师见薄浔发呆,语气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薄浔这才拿起笔。

    正写着,突然,窗边的位置爆发出一个男生的惊叫。

    “哇!下雪了!”

    此言一出,原本都在低头填表,瞬间齐刷刷的抬头朝窗外看去。

    只见外面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骤然飘起鹅毛大雪。

    冷灰色的天空像黑白电影中的场景一样,时不时伴随着接触不良造成的雪花屏。

    寒风呼啸的声音中,湍急的雪点在玻璃上凝结成冰晶,渐渐遮挡住教室内的视线。

    “这才不到十月中旬,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别是末世前兆吧?”

    “好啊,今天世界毁灭,我们就不用高考了哈哈……”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薄浔听着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目光还是没从窗外移开。

    好冷。

    写完俞烬的表格,薄浔搓了搓手。

    忽然想起来还有那个“暖心变.态”送他的暖贴,思索了一会儿,薄浔还是拆开了一贴,粘在背后,好让身上暖和一些。

    大课间的时候,教学楼前的积雪已经漫到腰间。

    课间操也取消,好多住校生都顶着风雪回宿舍换厚衣服。

    薄浔看了看身上的单衣和校服外套。

    趁着宋嵩在教室,他径直跑到宋嵩座位上,从背后搂过宋嵩的脖子,“松松,借我件厚外套。”

    宋嵩放下笔,“这是我这周带的最厚的衣服,如果你实在冷,要不要把校服外套脱给你?”

    薄浔看了看宋嵩身上,一件稍厚一些的连帽卫衣外面套着秋季校服,里面最多穿了件t恤。

    “不用了,我找谢哲蒋翰他们问问。”-

    室外的暴雪过于凛冽,薄浔顶着齐腰高的积雪游到宿舍楼的时候,全身几乎湿透。

    身上冻的几乎没有知觉,上楼梯的时候,腿脚也不怎么听使唤。

    谢哲他们的宿舍在五楼,薄浔一路爬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

    到了宿舍门前,他也没敲门,直接一把推开。

    屋内的草药味很浓。

    只见两张床中间放着一个大木桶,谢哲和蒋翰正共用着木桶一起泡脚,草药的味道便是从木桶里传来的。

    “你来啦?搬个凳子过来,一起一起,”谢哲看见薄浔头发上打着冰溜子,赶忙招呼到,“冻死人了,我和蒋哥都没带厚衣服,幸好还有个泡脚的木桶。”

    薄浔一听他们也没厚衣服,干脆也不开口了,直接拉过一把椅子,加入泡脚大军。

    热水没过小腿,薄浔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舒舒服服的瘫在椅子里,“你们其他室友呢?”

    “还在雪地里游泳,没爬回来,”谢哲说完,看了看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我们班主任说,可能要停课,因为教学楼空调管道坏掉了,不能开暖风。加上突然暴雪,好多老师都被困在路上,还没到校。”

    “好耶!”一听不用上课,薄浔不禁欢呼雀跃。

    谢哲还在烦躁的按着自己黑屏的手机。

    按了几下,把手机往上铺一撩,“薄浔,你手机借我用用。”

    “干嘛?”薄浔问着,乖乖拿出手机递给谢哲。

    谢哲:“给大块头打电话,让他帮我送衣服和吃的。”

    薄浔:“这种天气,他能过来吗?”

    “不能也得能,我说让他过来他就得过来,这是他的工作,至于怎么过来是他的事情。”谢哲说完,忿忿的拨通电话。

    蒋翰:“薄浔,看见没,这就是黑心老板的幼年雏形。”

    薄浔:……

    谢哲拨通电话,按下免提,很快,对面便接通,“喂,我和你说——”

    他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沉稳低哑的声音,“我在你校门外。突发暴雪,你离家的时候没带厚衣服,宿舍里应该也没什么吃的,所以来给你送东西。刚才打你电话一直提示关机,这是你朋友的手机吗?我在东南角的围栏等你,需要麻烦你自己下楼拿一下,可以吗?”

    在场的三个人明显愣住。

    尤其是刚才说谢哲是黑心老板的蒋翰。

    “阿哲?是信号不好吗?为什么不说话?”

    谢哲:“信号挺好的,就是你能不能想办法进校门,然后送上来?外面好冷雪好大,我不想下楼拿。”

    薄浔:……

    蒋翰:……

    蒋翰小声嘀咕了一句,“说他是黑心老板,没错吧?”

    “确实。”薄浔小声道。

    电话对面的季良廷明显有些许沉默,半晌,才道:“好,那你稍等一会儿,我和你班主任打个电话再和门卫协商一下。”

    谢哲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薄浔。

    “你们两个刚才谁说我黑心老板的?我还没和他说我缺什么,他就自己主动给我送东西,我又没逼他。”

    蒋翰沉默着已经从泡脚桶里出来,拖干净地上的积水。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宿舍门传来叩击的声音。

    薄浔把门打开后,只见谢哲的家教笔挺的站在门口,迷彩裤裤脚扎在马丁靴里,上半身穿了件轻便的冲锋衣,极度健壮的身材,完全不是他们这几个十几岁少年能够比的。

    手上推了两个30寸的行李箱,明锐的目光炯炯有神。

    季良廷环视了一圈宿舍,锁定谢哲的身影,才开口道,“左边这一箱是厚衣服和厚被子,考虑到你的朋友们也可能没带厚衣服,擅自进了你的衣帽间扒出来了三四件羽绒服。”

    “右边的箱子是食物,大多是自热速食和你平时喜欢喝的饮料,按照你们宿舍四个人,这些东西够你们吃一周左右。”

    “行,谢了,放那儿吧,”谢哲打量着季良廷这身衣服,“话说,你穿这身衣服要去哪儿?”

    “救灾。这次暴雪很可能是雪灾级别的,周围乡镇已经出现——”

    谢哲听到“救灾”两个字,突然蹦了起来,语气有些着急,“等等,你不是早退伍了吗?”

    季良廷看了一眼谢哲慌慌张张的样子,开口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着稳重,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若有难,召必回,不管退伍多久,这句话都是原则。不过这次是民间自发的救助组织,我以前的朋友建立的。”

    “我走了,还有人在等我。”

    “不行,你不能去。”谢哲直接拦在门口,堵住了季良廷的去路。

    其实谢哲的身量根部堵不住一米九多身材健硕的季良廷,但不妨碍他还是愿意螳臂当车。

    “你都说了雪灾级别,肯定很危险。太危险了,所以你不能去。如果是因为工资高才去的话,我可以给你比他们还高的价格。还是说你朋友逼你威胁你?”

    季良廷:“……”

    他的眼神里有些无奈,低头这么看着张开双臂撑门的谢哲。

    “不是钱的问题,而且是我自愿去的。”季良廷叹了口气。

    谢哲:“那我要是执意不让你去呢?你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季良廷攥了攥拳头,语调依旧耐心,“你这话无疑是在问我,为什么不能左手拿起刀砍断右手?”

    说完,季良廷别过目光,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太妥当,又改口道,“我不会有事的,对我来说这点雪不算威胁。让我过去行不行?”

    第五十二章

    “……”谢哲又和季良廷僵持了一会儿, 最终,悻悻的放下支撑在门框上的手臂。

    季良廷淡淡道,“谢谢理解, 回来再说你上次月考成绩的问题。”说完, 头也不回了离开房间。

    谢哲:?

    他还想在说什么,季良廷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薄浔走过去,拍了拍谢哲的后背, “他能第一个想到给你送东西而不是去赈灾,说明你的话更重要。”

    谢哲狠狠地摔上门,似乎像是发泄着怒火一样,毫不客气道,“你什么时候情商这么高了?”

    薄浔安慰谢哲的手停在半空中, 笑容瞬间转为咬牙,“什么叫我什么时候情商这么高,我好心安慰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

    谢哲没说话,三下五除二的打开行李箱,找出羽绒服,丢给蒋翰和薄浔一人一件。

    又打开另外一个装着食物的箱子, 随手打了一听可乐。

    穿上厚衣服, 薄浔没再和气头上的谢刺猬说话,自顾自打开手机,先是看了看老家的天气。

    辉村只是受冷空气影响,并没有强降雪, 薄浔不禁松了口气。

    打开聊天软件的时候, 他思索了一会儿, 还是点进俞烬的消息框。

    [今天的雪好大, 你是在学校还是在医院?]

    [早上班主任说你生病了,怎么了?]

    发出后,薄浔才注意到俞烬对话框里的状态是睡觉中。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薄浔赶忙对着对话框念了好几次“对不起”。

    宿舍门突然又发出一声巨响。

    “我回来了!冻死了冻死了,蒋哥哲哥,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下课就窜回来了,教室里太冷。”谢哲的语气还是闷闷的,听起来不太高兴。

    大黄这才注意到在蒋翰身边缩成球玩手机的薄浔,“哟,浔哥也在?”

    薄浔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么社会的称呼,乍一听跟吹了寒风一样,整个人一激灵。

    抬头,看见是四班的大黄,正搓着手跺着脚,浑身都是冰碴子,尤其是裤子,几乎冻成冰棍。

    “外面的雪又大了,我还说和我们班同学打会儿雪仗再上来,好家伙,差点直接葬在雪里。”大黄继续自顾自的大声道,“刚才听老师说确认停课了,待会儿应该会有广播通知。”

    话音刚落,只听见走廊里传来广播空旷的声音。

    【因极端天气缘故,今日课程取消。截至至10:50分,积雪深度已达1300mm,请回到宿舍楼的同学停留在建筑物内,切勿四处乱跑。滞留在多媒体楼,教学楼,及天文馆的同学稍安勿躁,切勿擅自出门,很快会有老师进行接应,统一前往室内篮球场发放保暖防寒物资。】

    广播一遍遍的播放着。

    “居然真停课了。”蒋翰说着,站起来朝窗外看了一眼,“还是暴风雪,感觉自我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对,我这儿有酒,你们要不要喝?”

    “有酒?”一听有酒,谢哲瞬间从上铺跳了下来,也不难过了,双眼放光的看着大黄。

    薄浔也瞬间从蒋翰身边支棱起来,“什么酒?”

    大黄嘿嘿一笑,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来一瓶威士忌,“上次去便利店买的,自助结账查得不严,售货员也没问我要身份证。”-

    四个人围在桌子边,用草稿纸窝成漏斗,慢慢地把那瓶威士忌灌到超大瓶可乐里。

    看着可乐中的气泡升腾起再落下,才开始灌第二次。

    蒋翰洗出来了一个笔筒给薄浔当酒杯,大黄给四个人分别满上。

    “干杯!”薄浔率先举起笔筒,愉快的喊道。

    “干杯!开学第一天就停课,爽爆了!”谢哲附和道。

    薄浔灌了一大口。

    可乐的气泡混合着酒液划过喉咙,他舒.爽的闭上眼睛。

    胡侃了一会儿,四个人干脆凑到一起打开手机,开始四排吃鸡。

    谢哲是最倒霉的,几乎每一局都落地成盒。

    “左,左边有人开门!蒋哥!左边!”

    “说东南西北!”

    谢哲死得早,观战的同时,分屏切出去看别的软件,幽幽道,“是咱宿舍有人进来了。你们能不能听准确一点?”

    “小浔学长。”

    谢哲刚说完,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薄浔分神,抬了一下头。

    只听见手机里传来枪/击的声音,再一低头,自己的人物角色已经开始冒绿烟,紧接着就是游戏技术的灰色画面。

    韩免懒懒散散的倚在门框上,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

    蒋翰和大黄也结束了游戏。

    蒋翰有些烦躁道,“你不喊薄浔我们这把能吃鸡的。”

    “对不起嘛,”韩免笑得阿谀,“这不是找小浔学长说两句话。”

    “你只叫你的小浔学长,怎么不叫叫你的小哲学长和小翰学长?”谢哲喝了点酒,语气有些轻佻。

    韩免的笑容凝固。

    “两位学长也好。”韩免说完,又干笑了两声。

    “找我什么事儿?”薄浔放下手机。

    韩免见薄浔回应他的话,瞬间双眼放光,“可不可以出来,单独说两句?”

    薄浔无奈的爬起来。

    威士忌的后劲儿有点大,瘫着的时候不觉得,一站起来,双腿不禁有些发软。

    他跟着韩免走到楼梯口。

    楼道里有些冷,薄浔裹紧身上略小的羽绒服。

    用胳膊垫着额头抵在墙上。

    头晕。

    风一吹,酒劲儿不但没消散,反倒更加上头。

    “找我什么事儿?”

    “昨天教练和我们说寒假冬训集训有两条线,一个是去三亚,一个是去内蒙。想问问小浔学长去哪条线?”韩免问道。

    “怎么?想和我选同一条线?”薄浔听到这儿笑了一下。

    韩免点头,丝毫没掩饰自己内心所想,“嗯。”

    “没想好。”薄浔云淡风轻道。

    韩免赶忙又接道,“对了,刚才雪还没下那么大的时候,去小卖铺买了点吃的给你。”

    “偶尔见过你大课间的时候会去买面包吃。”

    酒后虽然身体昏昏沉沉,但脑子似乎更为清明。

    “偶尔见过?”他看着韩免露出和张扬的五官不符的真挚青涩,顺势调笑道,“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别是天天观察我吧?”

    韩免的手顿了顿,像是被戳穿后的欲盖弥彰,心虚的解释了一句。

    “……也没有天天观察。”

    “我很喜欢你的坦荡,不过不必了,自己留着吧。”薄浔爽朗的笑完,大步朝着上行楼梯走去。

    “小浔学长,你朋友的宿舍就在这层。”韩免见薄浔要上楼,赶忙出言阻止。

    薄浔充耳不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朝楼上走,只知道身躯想这么做。

    抵达六楼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五楼的平面图。

    他走向印象中熟悉的宿舍,薄浔也没敲门,晕晕乎乎的推门而入。

    意外的,没听见谢哲和蒋翰嘈杂的声音。

    “谢哲?蒋哥?”薄浔努力让视线聚焦,好看清脚下的道路。

    地上是深灰色的地毯,不是谢哲他们宿舍里的瓷砖。

    室内也不是上下床和连排桌子,空间看上去比普通宿舍大了不少。

    “……”薄浔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大脑清醒一点。

    酒的后劲太大,愈发上头。

    为什么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不应该是熟悉的宿舍吗?

    薄浔疑惑着这是什么地方,突然,余光中看见了左侧照片墙。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猛然抬头。

    ——只见那面照片墙上,全部和他有关。

    有他打球时的照片,有他上课睡觉时的样子,日常体训时的俯拍,独自舔舐伤口时的隐秘模样,最重要的是,照片墙中间有一幅半身油画画像。

    ——画像中的他,那双像大型犬一样的眼睛半眯着,双唇微微分开,颈部像是被勒住窒息的天鹅,紧紧向后仰起,喉结上的血印触目惊心。

    心口前,还有一枚银制圆环,是他初中时常带的物件。侧面看去,头发还有两簇粉紫色的挑染。

    而且,那种表情……绝对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薄浔震惊的双目瞪圆,大脑像是宕机一样,陷入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照片,他的画像,会出现在这么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不想承认,可是,画像中的这个人,确实是他。

    仔细看去,这幅画像上,留下过很多道抓痕,以及抚触过的痕迹。

    薄浔也顾不上这是别人的房间,直接爬上被褥,想要凑近画像看的更清楚一些。

    床褥过于柔软,他原就腿脚发软,一着急,直接陷了进去。

    摔在枕头上的时候,薄浔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他瞬间掀开被子。

    是之前他在医院,以为俞烬藏刀的时候,意外发现的那个“吹风机”。

    “吹风机”的旁边,是一个棉花娃娃。

    薄浔颤颤巍巍捡起来这个娃娃,从背面看去,只见娃娃的腿部偏上的位置,有一颗很隐秘的痣。

    他像是被蒙着头打了一棍子。

    娃娃身上的这颗痣在他身上是同样的位置,也位于腿根内侧,按理来说,不会有任何外人知道。

    不可能……

    薄浔感觉思绪乱作一团,抓着娃娃的手抖的愈发厉害。

    酒精加上巨大的冲击,脑子里“嗡嗡”乱想。

    倏然,门口传来压下门把的声音。

    紧接着,是轮椅划过地面的声响。

    薄浔立刻警觉。

    回头,刚好对视上那双无波无澜的凤眼。

    薄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手肘勉强支撑着上半身,仰面半躺在对方的床/.上,膝盖微微屈起。

    灰暗的天气和白炽灯的双重影响下,俞烬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惨白的病态。

    似笑非笑的唇角微微勾起,面色阴鸷,玩味道,“小浔哥哥,终于…还是让你发现了?”

    话音刚落,视线中的轮椅,一寸一寸的朝他移动逼近。

    第五十三章

    “俞烬……”

    对视上攻击性的目光时, 薄浔瞬间发怵,下意识向后退。

    那副精致的面容上,往日的矜贵斯文早就消失殆尽。浑浊猩红的眼球和扭曲的笑容才是这头野兽的真正面目。

    他看着俞烬从轮椅上, 支撑着身躯转移到床边。

    修长匀称, 令他无数次想入非非的五指,缓缓的伸了过来。

    “这些照片——”

    话还没说完,脸颊上, 传来指腹温热粗砺的触感,不愠不怒的声音先一步打断。

    “喝酒了?”

    突入袭来的触摸,薄浔的胸膛起伏剧烈,目光惶恐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

    和平时那个耐心给他讲题,偶尔抱着他撒娇示弱的俞烬完全不一样。

    “正好, 不然我还得想办法把你困在这儿。”尾音刻意上扬,说完得意的轻笑了一声,眼底的占有欲更为浓烈。

    听到这句话, 薄浔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看向手上抓着的娃娃。

    刚才只顾着看娃娃身上那颗隐秘的痣。

    完全忽略了人偶上半身的衣服。

    单薄的白衬衫里,隐隐透着红色的麻绳。

    绳结像是龟甲一样,紧紧的吸附在玩偶身上。

    就像上学期, 他在储物柜里见到的那个骇人的人偶一样。

    瞬间, 所有蹊跷的事件都有了头绪,在大脑里清晰的串在一起。

    从一开始有人截获情书,到人偶事件,再到摄像头的监视事件……都是俞烬一手操控的, 全部都是。

    每次他慌慌张张去找俞烬倾诉自己遇到的变态暗恋者时, 也是俞烬计划中一部分。可俞烬表面上安抚着他, 替他解决时, 到底在想什么?

    是在想下次的狩猎计划,怎么样才能更完美?

    还是享受这种操纵的快/感?

    脊背发寒。

    薄浔不可置信的望着俞烬,目光有些颤抖。

    俞烬的勾过来床头柜上已经拆封过的红酒,拨开塞子,“我睡不着的时候也经常会借助酒精,既然小浔哥哥喜欢喝酒,那就多喝两口。”

    震惊的余韵中,唇边凑上来冰冷的玻璃瓶口。

    薄浔下意识咬牙拒绝。

    修长纤细的手指力气比他想象大的多,强制掰开他的下颚。

    “……”薄浔推了一下,可是酒劲儿上头的他,力气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胁性。

    细长的酒瓶瓶口探入口腔。

    这次酒精没有饮料的稀释,口中狭小的空间灌满浓郁的果酒,来不及下咽的猩红酒液溢出软唇,顺着下巴滑向喉结,滑入衣衫。

    “咳咳咳……”呛咳之中,灌酒的动作不但没有停止,反倒变本加厉。

    修长的瓶口死死地压在他的舌根,强迫着他咽下这些酒。

    酒瓶口捅的太深,薄浔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俞烬!”薄浔的声音含糊不清,一说话,又咽下去好几口。

    酒瓶见底,瓶口从喉咙里取出的时候,瓶口还在滴着红酒。

    “咳咳咳咳咳——”舌根没了压制,薄浔疯狂的咳嗽着。

    淡色的被褥上,全是红酒泼洒的痕迹。

    稍微缓上气,薄浔猛地抓上俞烬的衣领。

    无力的手指连把布料抓出折痕都勉强,他大喘着气,直直迎上俞烬阴戾的目光,“这些…都是你做的吗?玩偶,监控,还有咳咳咳——”

    还没问完,又是一阵距离的咳嗽。

    俞烬被他拽着衣领,也不恼怒,微微歪着脑袋,饶有兴致的反问道,“小浔哥哥不会现在才意识到吧?”

    “你——”自己意识到,和听见俞烬亲口承认,心理上的冲击力截然不同。

    他哑然失声的瞪着俞烬,半晌,才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从来没有怀疑你是信任你,把你当朋友,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当朋友?”听到朋友这两个字,凤眸中的阴鸷像是骤然升腾的火焰,“如果只是朋友,会对对方产生性.冲动吗?”

    薄浔的犬眼瞪的像铜铃,瞠目结舌。

    这个问题,他在发现那个软件的玄秘之前,曾经问过谢哲。

    现在,俞烬一字不差的复述,把问题抛回给他。

    俞烬低头,看了看自己领口上抓着的手,不知道出于什么,微微颤抖着,“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到这儿的时候,少年的声音倏然少了几分无辜和委屈,柔和了不少,“因为我爱你,特别爱你。”

    爱?

    听到这个词,薄浔整个人感受到的割裂感更为强烈。

    愤怒震惊到极致,他反倒是嗤笑出声。

    “爱我?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他咆哮着冲俞烬吼道。

    如果不是现在浑身无力,他定会和俞烬酣畅淋漓的打一架。

    “知道。”俞烬冷静的声音丝毫不受怒吼的影响。

    “你说过,在暗处暗恋你的人,用什么方式喜欢你爱着你都是个人自由。我从第一面见到你开始,我就开始爱你,以你现在所见的方式,幻想着拥有你。”

    说完,俞烬伸出手,用拇指缓缓的抚过薄浔唇角的红酒,手掌停留在托着脸庞的姿势,语气似乎有点怨念,“小浔哥哥好像不记得了,是你初中的时候让我认你做哥哥,说会罩着我保护我,像亲哥哥一样爱我,然后……是你食言的。”

    “换句话说,是你对我始乱终弃的。”

    “我初中的时候根本不认识你!”薄浔试图拨掉脸庞上的手。

    刚偏头,温柔似水的手掌骤然发力,改为死死地捏住他的脸颊。

    “——”

    手劲很大,他无从挣脱。

    薄浔不屈的拧了一下脑袋。

    结果被掐的更死。

    他不知道柔滑细腻的手,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直到放弃抵抗,捏在脸上的手才换回轻柔的爱/抚。

    “不认识?难道画像上画的是别人吗?”俞烬反问道。

    薄浔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墙上的画像。

    确实是他初中时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唇钉,还有心口前……

    “没关系,我知道小浔哥哥只是暂时不记得了,以后会想起来的。”节骨分明的手指从脸侧滑到喉结,“其实我本来是不敢让小浔哥哥知道我的爱意的,因为这种爱意,对于直男来说会非常非常困扰,而且我的腿,对任何人而言都是累赘。我不希望给我所爱之人造成困扰,也从未幻想过有和你两情相悦的一天。”

    “也只敢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发泄着过分充沛的爱。”

    “唯一敢奢望的,便是你来找我问作业时多关心一句我的生活。在我生病的时候像照顾普通朋友一样,帮我接一杯水,我就很满足了。”

    “但是,人类是一种不容易满足的动物,在意外发现小浔哥哥也喜欢我之后,我发现我不满足于单相思——”

    “我会喜欢你?”薄浔没给他倾诉情肠的机会,暴躁的打断道,“我喜——”

    “别说脏话。”俞烬及时竖起噤声的手势,缓缓的贴在薄浔的唇上。

    薄浔没再废话,伸手强行扣上俞烬的肩膀。

    试图直接掰过压制在他身上的人,夺回主导权。

    他没料到。

    瘦弱的俞烬并没有被掀翻。

    纹丝不动。

    突然,脖颈上传来一掌大力,直接将他死死地掐按在被子里。

    刚才还沉着冷静的俞烬,瞬间像是暴怒的狮子,毫不掩饰的露出獠牙,“小浔哥哥,你是太高估你酒后的状态了。”

    “不是说不喜欢我吗?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模样?”

    下一秒,墙上的投影幕布遽然一亮。

    薄浔艰难的扭头,看着投影幕布上闪烁的画面。

    一半镜头被木门遮挡着。

    一半镜头是水雾氤氲,似乎是在浴室里一样的地方。

    画面中,水流的声音很大很大。

    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有些刺耳。

    隔着玻璃,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看见浴室里有一个人的身影。

    薄浔瞬间认出来这副场景。

    这是在老家!

    在老家住的那天晚上……他的房间。

    当时他就察觉到门有开启过的痕迹,不过他心大,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俞烬!”薄浔又是错愕又是愤怒,眼睛都直了。

    俞烬充耳不闻,把遥控器扔远,不给他任何暂停视频的机会。

    骤然,画面中传来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

    薄浔立刻认出,声音是来自他自己。

    “俞烬,俞烬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呜呜俞烬,真的抱歉——”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

    浴室水雾的剪影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体育生充满生命力的身躯坐在凳子上,不正常的抽搐着。

    视频播放完毕,俞烬扼在他喉咙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故意给薄浔喘息换气的时间,又猛然加重力道。

    “不喜欢我吗?”

    薄浔攥紧拳头。

    什么辩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是喜欢……喜欢的是那个不可采撷,清冷孤傲的人间明月,被同学叫小学神老师眼中的偏爱对象,对所有人都温柔有礼的俞烬。

    而不是现在这个,癫狂狠厉的变.态,恨不得将他生吞入腹的怪物。

    “默认了吗?”俞烬见他不说话,唇角的笑意更浓,扼住脖颈的虎口微微放松,欺身凑近,“既然我们两情相悦……小浔哥哥,我们来接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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