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谁要和你接——”

    话没说完, 不料常年画画的手意外的有劲儿,掐在喉咙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酒精的作用冲昏大脑,薄浔死活甩不开脖颈上扼制的禁锢。

    在呼吸不畅的情急之下, 他干脆卯足力气, 直接一拳朝着俞烬招呼过去。

    “按照你的这么久以来,和刚才的这些所作所为,我怎能可能喜欢你?”

    拳头还没碰到苍白的皮肤, 先一步被手掌挡住。

    俞烬单手伸出“布”接住拳头,语调慵懒,“不喜欢我,那你现在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只碰了小浔哥哥的喉结和脸,什么都没有做啊。”

    “我只是腿坏了, 眼睛可没坏,”说完,俞烬玩味的目光低垂, 学着薄浔初中时的痞气吹了声口哨,“在我面前撒谎吗?”

    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薄浔。

    “滚——”薄浔刚想怒吼。

    倏然,脖颈上掐着的手,毫无征兆的加大力度。

    窒息感, 顺着脆弱的喉结瞬间扩散全身。

    他打架从来就没输过, 这一下无疑激起了胜负欲。

    薄浔又一次攥紧拳头。

    可是看到俞烬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时,拳头又不禁散开。

    “是因为喜欢我的声音,和身上气息吗?”

    傲慢的质问,俞烬依旧不松开扼住脖颈的手, 笑意更加盎然。

    薄浔说不出话, 因为脖子被克制住, 他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出。

    痛……

    还有溺水时的窒息感, 意外的,不是痛苦。

    薄浔下意识咬牙,愤怒中却是失声的软下拳头,眼神有些空洞。

    “事到如今,小浔哥哥不会还要辩解自己是直男吧?”俞烬肆意的扬起嘴角,笑着揶揄道。

    “谁说我不是了?”薄浔哑声吼道,缓了一会儿,又攥紧五指。

    这次,拳头还没举起。

    背脊先一步脱力,整个人重新委陷回柔软的被褥中。

    “好,好,好,是直男,都是我的错,怪我,”声音依旧慢悠悠,流里流气的,和平日里礼貌温雅的小学神反差极大,“既然是弯在我手上的,我肯定要负责到底,对不对?”

    “谁说我弯了!”薄浔愤怒到极致,咆哮道。

    “你自己说的啊。不过没张口说就是了。”语气还是吊儿郎当的。

    酒精加上愤怒的缘故,薄浔全身都使不上劲,只觉得俞烬冷冽的声音也像是从水中传来一样,有些听不真切。

    “刚才,你是想打我吗?要不要再试一次?如果打我就能让你开心,我不介意被你打两下。”“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可能惹你生气了,如果不高兴,打我两下就好,三下也行,别不理我好不好?”

    “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肯定会让小浔哥哥更加生气。”

    “……”薄浔没接话。

    过分的震撼让大脑彻底宕机,加上酒精的影响,他现在不是生不生气,而是彻底丧失思考能力。

    俞烬忽然放轻紧扣住脖颈的五指,俯身凑近耳边。

    说话之前,先轻轻吹了口气,“哥哥,还想打我吗?”

    听到这声“哥哥”。

    加上耳根传来气流,薄浔不禁缩了一下。

    “当然想打你!”

    “可是你没动手啊?”俞烬轻笑着挑衅着。

    “不会是喜欢我,不忍心揍我吧?”-

    手机震动的铃声响起。

    薄浔伸手,想要够枕头上的手机。

    “没让你接电话。”耳边,低沉的声音及时将他的注意力从手机上分开。

    只见俞烬从他身上腾出一只空闲的手,拿过他的手机,毫不避讳的看着屏幕。

    “大聪明小哲。你给朋友们的备注都这么亲昵,怎么就给我备注全名?”

    薄浔死死地咬住下唇,死活不肯出声回答。

    俞烬慢条斯理的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故意打开免提。

    电话另一端,先一步传来谢哲的声音,“开饭啦,你人呢?快点下来我们偷偷煮火锅!对了,小学神要是在的话你把他也喊下来一起吃——”

    “谢哲。”俞烬轻声开口,打断了谢哲的声音。

    “小学神?怎么是你?”谢哲听见俞烬的声音,愣了一下,“薄浔和你在一块儿吗?”

    “嗯。他刚才喝的有点多,误打误撞来我房间了,然后……”俞烬说到这儿,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薄浔。

    肩胛的肌肉线条流畅。

    下垂的犬眼中噙着泪水,冲着他不断摇头,似乎是祈求他别说实话。目光十分委屈,又有直男特有的不屈倔强,看上去更令人想欺负。

    保持安静避免电话另一端的朋友们听到的同时,五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手臂上的青筋跳动。

    “然后他就睡着了。”俞烬冷静的对着电话道,说完,看着薄浔坏心思的笑了一下。

    谢哲:“他有没有打扰到你?要不然我们兄弟几个上去把他抬下来?”

    俞烬的声音依旧礼貌,淡声道:“不用。他睡相还挺安稳的。”

    “怪了,薄浔每次喝酒就是折腾人,居然在你那儿还挺安稳…对了,他要是醒了告诉他一声给他留的有吃的。还有小学神,你要不要泡面什么的?给你送一点?”谢哲完全没听出俞烬的谎言,懒散的问道。

    “不必麻烦,我宿舍有存粮,待会儿他醒了我会让他去你们那儿吃饭的。”

    “好,麻烦你照顾我儿子了……”

    薄浔偏过头。

    不知道是酒精还是什么缘故,听觉完全游离于五感之外。

    他几乎听不清电话那头的谢哲到底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到俞烬沉稳平静的声音偶尔回应两声。

    听见电话挂断的声音。

    绷紧的神经才骤然放松-

    视线再次聚焦,透过百叶窗,雪地和烟色的雾霭的天空混合着,像是被搅脏玷污的白颜料。

    薄浔大口大口肆意的呼吸着。

    屋内的电暖器开着,只穿单薄的校服倒也不觉得冷,只是窗户没封严实,凉风拂过……还没来得及说冷,柔软的鹅绒被先一步落在身上。

    “现在还说自己是直男吗?”俞烬还是保持着在身后一手揽抱着薄浔,从颈后凑近耳边,“还是准备给自己找借口,说是酒后神志不清?”

    “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酒也该醒了,即便刚开始是因为酒劲,后来呢?”

    薄浔别过头,尽量不去听头顶的声音。

    对方就是完全拿捏住他的弱点。

    “不是说要打我吗?我拥抱你的时候,你的拳头是空闲的,为什么不打?”

    “……”

    俞烬见薄浔不说话,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我是真的很爱很爱小浔哥哥,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我敢保证,从来没有动过伤害小浔哥哥的念头。”

    “刚才……想和小浔哥哥接口勿的时候,小浔哥哥让我滚,我就乖乖的滚远了一会儿,才重新贴近小浔哥哥。后来又一直不肯找我我索吻,所以我就很乖的克制住自己,没有亲吻小浔哥哥的唇。”

    “我这么做并非是出于私心,只是想尽一点暗恋者的义务罢了。”

    说到这儿,俞烬的语气骤然失落,“不过,我还是相信小浔哥哥和我是两情相悦的,只是不太愿意承认对不对?又或者是嫌弃我的腿,不能像常人一样站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小浔哥哥心甘情愿的和我接吻。”

    “但我还是奢望,小浔哥哥现在就能答应我,和我在一起,和我恋爱。”

    薄浔松开已经皱皱巴巴的被单,攥紧拳头。

    一口一个小浔哥哥,刚才的一幕幕渐渐以回忆的形式浮现,撒娇的语态和阴戾的命令不断在耳边交织。

    还有,常年画画的手,指尖薄茧的粗粝感。

    “和你恋爱?”薄浔嗤笑的反问道。

    只是他现在躺在对方怀里,嗤笑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俞烬像是做错事被责怪的孩子,眼中遽然多了许多委屈。

    “你难道就不觉得,这么久以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又从失神中缓了一会儿,薄浔才咬牙切齿的问道。

    “做错什么?”俞烬歪着脑袋,显然有些困惑。

    薄浔:“……”

    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在工作室中给俞烬当绘画模特那次。

    无意看见有个备注是精神科医生的人给俞烬发消息。

    当时他还以为俞烬就是和朋友之间开玩笑才那么备注。

    现在看来,很可能,对方真的是俞烬的精神医生。

    也许在俞烬的认知里,或者说,在精神疾病患者的认知里,这么做似乎是正确的?

    薄浔想不通。

    “小浔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肯定生气!”薄浔无能狂怒着。

    比起生气俞烬的所作所为,他更气自己不争气。

    他是来找俞烬对峙的。

    结果最后,因为酒精和对方的温言哄骗还有……

    “那小浔哥哥生气之前,可以先让我去洗个手吗?”俞烬的情绪依旧十分稳定,甚至还有点愉悦。

    话音刚落。

    薄浔看见面前突然多了一只手。

    只见那只手摊开手掌,毫不避讳向他袒露掌心。

    看见病态惨白的掌心并非干燥,薄浔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急忙偏过头拒绝看。

    罪证。

    可他偏偏挣脱不出俞烬的臂弯。

    酒劲儿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即便头脑清醒了,四肢还是像灌铅一样。

    一翻身,背后直接又一次委顿栽倒在柔软的被子里。

    “看来小浔哥哥不想让我走?”

    说完,将刚刚展现给薄浔的那只手收回,朝着自己凑来。

    薄浔双目瞪圆的看着俞烬的举动。

    只见俞烬完美漂亮的薄唇微微分开,不急不缓的开始进食。

    像是品尝珍馐一样,凤眼微微眯起,似乎十分愉悦,喃喃道,“……好甜。”

    第五十五章

    薄浔目不转睛的看着俞烬。

    像猫咪舔爪一样, 一点点蚕食着。

    偶尔不小心蹭到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一抹半透明色的划痕。

    绝美面容上的清冷荡然无存。

    俞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还有说出这种话……

    薄浔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睁大,呼吸发颤。

    他依稀记得, 俞烬刚转学过来的那天, 被夸奖一句就会不自在的脸红,别扭的说着“谢谢”。

    有人在俞烬面前讲荤话,俞烬会歪着脑袋满脸不解, 天真单纯的找他讨教。

    现在……

    薄浔瞳孔地震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原来从一开始,单纯的人就不是俞烬。

    是他自己。

    只见俞烬缓缓的把手从唇边的移开,意犹未尽的舔唇,还在不断的呓语着什么。

    “你——”极度的震惊的状态下,薄浔说不出完整的语句。

    只见俞烬淡色的薄唇湿润光泽。

    突然, 面前的少年毫无预兆的凑到他面前。

    烟草和艾草的味道中,还多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薄浔下意识想往后躲。

    却被死死地按住后脑勺,被迫和阴鸷的目光四目相对。

    “真想现在就和小浔哥哥接吻, 让小浔哥哥也尝一尝……”嘴角恣肆的扬起,沉哑的声音慵慵懒懒,说着,朝着薄浔鼻尖上凑了几分, “躲什么, 我只是想想,又没说要付出行动。但是,因为刚才的事情……”

    俞烬说到这儿故意停顿,朝着薄浔身上靠了靠, “我和你一样是人, 处在气血方刚的年纪。”

    身贴身的距离时, 脑内一片空白。

    薄浔下意识想低逃避灼热的视线。

    “让小浔哥哥帮我这种请求太过失礼, 我提不出口。只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看着你——”

    “我先走了。”薄浔没给俞烬说完的机会,强行掀开胳膊的圈禁,冲出束缚。

    酒劲没完全消退,腿依旧发软,爬起来的时候动作太急,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向前栽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在他腹部抄了一把,帮他稳住平衡。

    “在这场雪融化之前,我能等到你的回答吗?”

    身后的语气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沉稳冷冽,隐隐带着些期待。

    “小浔哥哥,我是真的很爱你。我不会要求你以同等的方式爱我,只希望,你能够接受我对你的情感。”

    薄浔的大脑早就停止思考,完全听不进俞烬在说什么。

    他穿上外套,踩着没系鞋带的球鞋,踉踉跄跄的朝着门口跑去。

    跑出宿舍,薄浔一头冲向顶楼的天台。

    室外寒风凌冽,疾风吞噬一切声音,积雪几乎和门一样高。

    薄浔也顾不得冷,一头朝着松软雪堆栽去。

    刺骨的冰雪钻进领口,薄浔这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脸被冻僵,他也不想从雪堆里起来。

    “薄浔,你在这儿干什么?”

    正埋在雪地中自闭的时候,谢哲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

    “你还活着吗?”

    “当然。”薄浔听到最后一句欠揍的话就来气。

    从雪堆里爬起来,他抖了抖身上的冰珠,捋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干嘛?”

    “小学神给我发消息,说你的手机和袜子落在他宿舍了。我就帮你拿了。”

    “谢谢。”薄浔赶忙接过自己的手机和袜子。

    袜子是单只的,被装在一个不透明的食品自封袋里。

    谢哲看着他不自在的神情,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会把袜子落在别人宿舍?”

    薄浔怔住。

    瞬间像石化一样。

    “可,可能是,刚才喝的有点多,就……”他飞快的思考了一下。

    对,当时俞烬说他睡着了,“就睡着了,我睡觉你也知道,不太老实。然后走的又匆忙,落下东西很正常吧?”

    “那你为什么要落荒而逃啊?”谢哲不太理解他做事的逻辑链。

    薄浔:“……”

    这个人问问题怎么针针见血。

    “你是不是,酒后和人家小学神表白,被拒绝了?”谢哲见薄浔眼神复杂,又追问道。

    “当然不是,”薄浔关上天台的门,猎猎风声瞬间被隔绝,他倚着门坐在地上,长叹了口气,“事情…比想象的复杂的多。”

    说到这儿,薄浔停顿了一下。

    一说这个,谢哲瞬间来劲,凑到薄浔旁边,胳膊搭在肩膀上,“快点快点,说来听听。”、

    “他和我告白的。”薄浔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呢?你不会没答应吧?”

    “确实没答应,但是……”薄浔不敢细细回想。

    当时,有了酒精的功劳,很多疯狂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

    脑子晕晕乎乎的,听着俞烬在他耳边诉情,还有手……

    “我靠,兄弟,你别是人家说喜欢你的时候,你还强调自己是直男吧?”谢哲听着差点没跳起来。

    薄浔一顿,“我确实这么说了。你怎么知道?”

    “不过事情比你想的复杂。就是,俞烬他——”

    薄浔欲言又止。

    “我只是好奇,我初中的时候认识俞烬吗?很奇怪,他知道我初中时的很多细节,当时的长相和打扮,他都知道。”

    “你初中的时候,认了百来号好妹妹好弟弟,是不是里面包括小学神啊?你每次认弟弟妹妹都深情款款的和人家说,‘认我薄浔当哥哥,以后我们就是比亲兄弟兄妹还亲的手足,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我会一直保护你们。’”

    薄浔陷入沉默。

    他也不确定。

    虽然说认了那么多弟弟妹妹,但是很多认薄浔都没什么印象,只是当时逞一时英雄顺便认下,草草留个联系方式扔在好友列表里,平时也不聊天,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群发个问候消息。

    “有可能吧?我认过的弟弟妹妹里好像有身负残疾的,而且有好几个,但是我也记不清他们谁是谁,叫什么,可能其中有俞烬?”

    “那就是你撩了人家然后始乱终弃吗?我靠,兄弟,你要不要清醒一点?亏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薄浔:……

    “不是,你这种行为,真的很欠揍你知道吗?”谢哲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已经开始义愤填膺的拔高音量。

    薄浔揉了揉耳朵,“别吼那么大声。”

    “我吼你?你看看你做的事情,我吼你算轻的!”

    “那个监视app,是俞烬给我装的。”薄浔又道。

    谢哲沉默了。

    良久,才皱着鼻子,“啊?”

    “你别说出去,”薄浔锤了一下墙壁,“所以说事情很复杂。”

    “是不是你始乱终弃,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把人家刺激黑化了?”谢哲缓过神,又问道。

    薄浔有些暴躁,“横竖就是我的问题呗?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俞烬了?怎么什么都向着他?”

    谢哲拍了拍薄浔的背,“不是我向着俞烬。主要是你以前的好弟弟好妹妹真的太多了,就不自觉把你带入渣男角色。对不起兄弟,我胳膊肘再也不往外拐了,要不然,我们去报警?”

    “不行,那样对俞烬不好,而且他这么做很可能是生病了,”薄浔连忙阻止,“纵然俞烬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很多事情上……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比如回老家的时候,帮他解决各种问题,顺便还谈了笔生意,让他在亲戚村民面前无尽风光。

    谢哲:……

    他妈.的到底谁向着俞烬啊?

    他没勇气吼出口。

    薄浔没再说话,径直朝着宿舍楼楼下走去。

    门口,等人高的积雪已经清理出来一条能通人的道路,在上面搭建木板抬高地势,做成一条临时栈道。

    像古典花园中的蔷薇丛一样,从中间开辟了一条道路。

    “这么大的雪你要去哪儿?”

    “回教学楼一趟。”薄浔说着,裹紧身上的冲锋衣,踩上栈道。

    回到教学楼,薄浔径直朝着立式储物柜的区域走去。

    很快,他就找到角落里,一处稍矮一点的柜子。

    铁皮柜门上,卡着一张小小的名片,上面写着一个小小的英文名,还有一行小字。

    Ash

    谨记,坚持上学是尘世间的修行,是苦难是磨砺。

    “这是小学神的柜子吗?”谢哲凑过来看了看,“原来学神也会觉得上学痛苦欸。”

    薄浔从口袋里摸出别针,开始撬着柜门的锁。

    “你这样撬锁,他知道不会生气吗?”

    “他这么对我的,我还回去的不及其中万一,”薄浔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而且他可不会生气,可能会很开心的说着什么,‘小浔哥哥肯主动了解我了,好开心!’俞烬的脑回路和大部分人不一样。”

    说话间,薄浔已经别开门锁。

    “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瞬间涌了出来,洒了一地。

    ——大多数都是药盒,在地上堆成小山。

    “这么多药?”薄浔震惊的看着掉在地上的药盒。

    谢哲已经先一步蹲下来开始收拾,一边收拾,一边看着盒子上的药名。

    “……什么汀,这个是缓解焦虑的,这个应该也是治疗疑难精神问题的,这个是镇定安眠的,还有络丸,算是能让人站起来的安慰剂。”

    “算了,太多不认识的了。等等,你撬的门,你怎么不来收拾?”

    薄浔看着手上的一本牛皮笔记本,书角看上去磨损很重。

    像是日记一样的东西。

    “你放着就行,我待会儿自己来收拾。”薄浔说着,打开了俞烬的日记本。

    笔记本上的子端正工整。

    只是很多笔迹,有过泪水打湿的痕迹——

    “俞烬,13岁,男。你的这双腿,能保住已经是万幸。前两个月有个和你伤势一样重的病人,也是车祸,他就没你这么幸运了,最终以截肢告终。”

    “你年纪还小,现代医学进步很快,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能站起来。”

    “那我的父母,还有哥哥姐姐他们呢?”

    “他们……”

    第五十六章

    “他们怎么了?”俞烬迫切的追问着医生。

    他一着急, 就想从病床上起来。

    可是双腿完全使不上力,只有上半身探出护栏,险些摔下病床。

    这个时候, 俞烬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

    他的双腿不能动了。

    没有任何知觉。

    呼吸机的“滴滴”声在寂静的单人病房里响着。

    灯光惨白。

    沉默良久。

    “车祸中, 你的父母和你们家的保姆当场死亡。你母亲腹中的双胞胎……经过抢救,也没能存活下来。你的哥哥是前天凌晨……”医生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你的姐姐还活着,她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我们会尽力抢救她。”

    俞烬没说话,只是低头,呆滞的看着身上洁白的被子。

    死了?

    父母, 哥哥,还有从小照顾他的保姆以及未出生的弟弟妹妹……

    怎么会?

    对,他想起来了, 出事的那天,他和家人驱车准备前往山区的度假酒店。

    当时天色阴暗,似乎要下雨。然后好像是山体滑坡……

    于是发生了车祸。

    当时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俞烬记不太清具体的。

    只记得他和哥哥姐姐坐在最后排,受到的撞击冲击比前排少, 但因为挨着油箱, 离着火点近。

    依稀记得火烧起来的时候,他身上的安全带扣的太死,根本解不开也跑不掉,情急之下哥哥似乎护了他和姐姐一把。

    尽可能让他们免于火烧。

    再然后, 就是在这间病房醒来。

    坐了不知道多久, 再次回神的时候, 被子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大块。

    俞烬不敢哭, 因为一抽泣,肋骨处就是一阵锥心的疼。

    抬头,医生早就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观察着病床边的医疗仪器。

    “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可以出院。”小护士说话的声音柔柔的。

    “姐姐,姐姐她在哪儿?”俞烬回过神,突然抓住护士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发疯似的啜噎道,“俞灵,俞灵是我姐姐的名字。刚才医生说她还活着,在重症监护室,我要去看她。”

    “不行,你现在需要好好养伤。”护士慈爱的叹了口气。

    “让我去看看她吧,求求你了。”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淌,每次情不自禁的抽泣,肋骨的剧痛会使瘦弱的身躯挛缩。

    “我就剩她一个亲人了。让我看看她吧,求求你了。”

    “你先别哭呀,你的肋骨是断的,哭起来更难受。这样,我问问医生。可以的话就带你去。”-

    晚些的时候,俞烬又见小护士进来,这次推了张黑色的轮椅。

    俞烬看着那张轮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要靠轮椅才能移动。

    他被小护士一路推到重症监护楼。

    大厅里,烟雾缭绕,二手烟的味道呛得人喘不过气,地上坐着的全是垂头丧气眼如死水的家属,偶尔夹杂着两声低沉的哭泣,很多人干脆卷着凉席就地而眠,唉叹声此起彼伏。

    俞烬看着其中一个中年女人,一边放声恸哭一边用头疯狂撞墙,哭完后吸了吸鼻子,又拿起电话,一边讨好的笑着一边给客户推销业务。

    进入病房区之前,护士给他套上绿色的无菌服和一次性发帽,才推着他继续前进。

    重症监护的病房里就安静多了,再也听不见家属的哀叹,只有各种医疗仪器运作的声音,偶尔有医生的交谈声。

    病床前,俞烬目瞪口呆的看着上面躺着的人。

    说是人,更像是木乃伊。

    全身缠着绷带,溃烂的皮肤流出黄水,混着血液,把雪白的绷带染成褐色。

    尤其是脸,缠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

    “姐,姐姐?”俞烬看着眼前的这具“木乃伊”,声音颤抖。

    唤完,俞烬将信将疑的看向病床前的名牌。

    是俞灵的名字没错。

    他记得姐姐是家里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小时候经常参演各种电影的电视剧,即便以后学业繁忙不再拍戏,也总有各种制片人导演向她发出邀约。

    在滤镜和修图不发达的年代,她的这张脸在人群中可谓一骑绝尘。

    现在……

    “小烬。”病床上缠满绷带的身躯听见动静,缓缓偏头。

    想伸手摸俞烬的脸,挣扎半天,胳膊也没抬起一公分。

    是姐姐的声音!

    俞烬瞬间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朝着病床的方向扑去。

    只是腿动不了,一激动,他直接摔下轮椅,半个身子无力的耷拉在地上。

    他用手支撑着上半身,勉强把头凑在病床上。

    死死抿着唇,压住想哭的冲动。

    “你来啦?”声音只剩下气音,但听起来还是温柔的。

    俞烬咬牙,尽可能让眼泪无声的落下。

    “你终于醒了,看起来……不算太差,腿的问题不用担心,往后会有机会好起来的。”

    不管怎么隐忍,落泪的时候哭泣的动作都压不住。

    俞烬索性不去管肋骨的剧痛,就这么“呜呜”的小声在姐姐面前哭着。

    原本就消瘦到凹陷的眼窝,这么一哭更是多了几分脆弱感。

    “我现在没办法帮你擦眼泪,所以别哭了,”似乎是听见俞烬在哭,俞灵低哑的气音有些哽咽,“过几天舅舅和舅妈应该会再来一次,你昏迷的时候他们来过一趟帮忙料理父母的后事和我们的医疗问题,不过签证到期被迫回去了。”

    俞灵说到这儿,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用眼神瞥了瞥床头的抽屉。

    俞烬抖着手打开抽屉。

    里面是个文件袋。

    “父母的保险赔偿金已经下来,大哥临走前处理过了,所有赔款大概5天内会到你的账户上。大哥在还清醒的时候留下遗嘱,把名下所有资产给我,包括家里的公司和几处房产。我昨天见到律师,又立过遗嘱把我名下所有的东西转给你……”俞灵交代到这儿,面色痛苦的吸了一口气,“律师的联系方式在文件袋背面。出院后你去找他,他会帮你处理遗产继承手续。”

    遗产?

    俞烬像是听见什么刺耳的词汇,呜咽的哭泣声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俞灵像是察觉到他想说什么,先一步道,“大面积烧伤,全身溃烂发炎,多处化脓,最关键的是伤到内脏,医生再怎么安慰我我也知道真实情况远没有那么乐观。即便活下来,我的脸……我接受不了。”

    “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未来。小烬,别哭了。”

    俞烬没说话,只是把脑袋埋在缠满绷带的臂弯里,又不敢贴上去。

    哭的直不起腰。

    “小烬,我很爱你。大哥也是父母也是,大家都很爱你。”

    “嘴上说着爱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你们到底哪里爱我?呜呜……”

    “乖。”俞灵又艰难的抬了抬胳膊。

    没触碰到俞烬瘦削的脸,只是摸到了冰冷骨感的手背。

    她像是摸到了什么心安的东西,又艰难的开口,“让我再看看你的脸和眼睛吧,别一直低着头呀。”

    “3号床家属,探视时间到了。”说话间,病房外传来医生严肃的声音。

    俞烬抬头看来一眼头顶的病床号。

    他急忙回头,“可不可以再多给我一点时——”话没说完,已经有一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跑过来,从地上捞起他把他放回轮椅里。

    也不顾俞烬哀哭请求,强行替他整理好无菌服,推出重症监护室。

    出了病房区,俞烬才敢放开声音哭。

    他蜷缩着身躯,尽量减轻肋骨上一刺一刺的锐痛。

    大厅里的人们早就对失声痛哭的家属司空见惯,都各自麻木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谁也没多看俞烬一眼-

    清晨,天色蒙蒙亮,俞烬感觉到一束阳光照在他脸上。

    有些刺眼。

    小护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恭喜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出院?”俞烬看了看自己毫无生气的双腿。

    “不过还是要定时来做康复训练,康复课程表后续会发给你。对了,你昨天睡得早,你的舅舅派了一个代理监护人来照顾你出院以后的生活,他现在在外面,要不要请他进来?”

    “嗯。”俞烬点了点头。

    他现在这副样子,确实需要被人照顾。

    不一会儿,病床前多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汉。

    吨位看上去过于强壮,五官深邃胡子头发都十分茂密。

    俞烬好像对他有点印象。

    他记得小时候,舅舅一家还没搬迁到国外的时候,他去舅舅家玩,好像见过这个男人。

    似乎是个蒙古人,在外做司机保镖赚钱养家。

    “叫我阿壮就行。”西装壮汉露出和凶神恶煞五官不符的憨笑,微微低头。

    “嗯。”俞烬示意自己听见。

    “我待会儿去给你办理出院手续,然后带你回去。你在宠物店寄养的小狗,我昨天已经把它接回去,待会儿你回家就能看见它。”阿壮的汉话有些生硬,一字一顿的。

    “往后每天照顾你的同时,我也会来医院看你的姐姐。我的妻子也会过来帮忙,帮忙给她换衣服做饭。”

    俞烬点了点头,“谢了。”

    自从上次他在重症监护室情绪严重失控,医生说什么都不允许他再去探视。

    最多允许他在视频上看看姐姐。

    俞灵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

    很少能像那天一样,和他说好长好长的话。

    “不必言谢。你的舅舅是我遇见过最好的雇主,他们一家出国以后,我再也没找到这么合适的工作。他给我打电话说要重新聘用我的时候,我特别开心。”

    从医院回家的路不算远,俞烬一直看着窗外的沿途风景。

    上次走这条路时,还是在夏季,路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

    短短数月,枯黄的树叶遍地飘零,轮胎一碾,发出“咔嚓”的脆声。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短袖。

    风一吹,俞烬不禁摇上车窗。

    车子在熟悉的小洋楼前停下。

    院落里原本精致的花草已经杂乱不堪。

    打开熟悉的大门,留声机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身影,朝着轮椅的方向扑来。

    “汪汪汪!”

    “豆包!”俞烬看见冲他扑来的小比熊,一直阴沉的面色上终于多了几分笑。

    “来,豆包,过来,跳上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白色的小狗顿住,跳了一下,并没有成功跳上俞烬的腿。

    有些沮丧的伏在地上,摇着尾巴看着俞烬。

    “忘记你已经老了。”俞烬弯腰,把它抱在自己腿上。

    “总觉得你还是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小小的,特别活泼,真的和玩具熊一样。”他一边抚摸着豆包毛茸茸的后背,一边念叨着。

    豆包的毛发有些枯糙,和小时候堪比毛绒玩具的手感完全不一样。

    俞烬看着怀里的小狗。

    这是他在上幼儿园小班时,跑步比赛拿了第一名,父母给他的礼物。

    “我和你讲,爸妈和哥哥发生了一些事情,不会回来了。”俞烬低头,沉沉的对着怀里的小狗说道,“姐姐,姐姐应该过一段时间,会回来的。”

    “汪。”

    俞烬也不确定它听没听懂,继续道,“我困了,你和我一起睡一觉好不好?”

    “汪。”豆包乖巧的伸着舌头。

    回到熟悉的房间,被褥上已经附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俞烬也不嫌弃,挪到床上,一把把被子蒙过头顶,抱着自己熟悉的毛绒玩具。

    豆包乖乖趴在他手边。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

    无梦。

    一觉醒转,已经是次日下午。

    俞烬看着墙上是挂钟。

    恍惚间,好像还是以前合家欢乐的时候。

    假期中即便偶尔一觉睡到下午,厨房里也永远有吃的,下楼会看见妈妈在客厅画画,责怪他两句“小懒虫”后,又温柔的问他睡这么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可是感觉到毫无知觉的双腿时,俞烬如梦初醒。

    回不去了。

    试着把自己挪上轮椅的时候,俞烬发现豆包不见了。

    卧室门开出一条小缝,门上有爪子扒拉过的痕迹。

    他只当豆包醒得早,自己出去了,并没有特别在意。

    来到客厅时,看见狗粮碗里的狗粮还保持着昨天刚放上时的样子,一口没动,俞烬才骤然感觉不对。

    “豆包!”他艰难的转着轮椅,在客厅内喊着豆包的名字。

    “豆包,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

    复古旷大的客厅空荡荡的,只有淡淡的回音。

    俞烬站不起来,拿出手机,看见阿壮留言说去医院看姐姐去了,因为姐姐的情况不是特别乐观。

    俞烬不好把阿壮叫回来。

    因为姐姐现在的状态,身边更需要人。

    他只好把轮椅停在沙发边,借着沙发挪到地上,用胳膊肘带动着身躯,一点点在地上爬行,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寻找着豆包的身影。

    突然,他在柜子底下,看见了一团白色的毛球。

    毛绒球一动不动,蜷缩在满是尘灰的小小角落里。

    “豆包!”俞烬伸手朝着柜子下面摸去。

    一手灰尘。

    “豆包,出来。”

    柜子下面的小狗没有反应。

    恐惧瞬间排山倒海般袭来。

    这么多日接二连三的噩耗,俞烬以为自己早就麻木。

    他大声喊道,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豆包!”

    小狗依旧没有反应。

    俞烬咬牙,又把身躯朝着狭小的缝隙中卡了卡。

    手指碰到那团僵硬的白色毛球时,他愣住了。

    是死亡的气息。

    瞬间像是泄气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目睁的死大,呆滞无光。

    他从小养大的豆包……

    十年了,对于比熊来说,这个年纪不算小,加上豆包从小就不是身强体壮的小狗。

    这次他没有哭,只是无助脱力的趴在地上,任由泪水混着灰尘,沾满脸颊。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俞烬喃喃道-

    家庭兽医上门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俞烬看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把豆包从柜子下面够出来,抱到他面前。

    “已经没有呼吸了,初步判断是自然死亡,如果需要具体的死亡信息,可以进行解剖。我们也提供宠物火葬服务,您要不要——”

    “不用解剖,也不用火化。”俞烬没等兽医说完,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豆包。

    轻柔的放在自己腿上。

    “出诊费付过了,你们可以走了。”俞烬说完,呆滞的看着腿上的小比熊。

    有没有可能,他的豆包不是死了,只是不会动了?

    如果不火化,就可以这么一直留在身边,一直当它还活着?

    “可是小朋友,它已经死了。即便不火化,你也需要把它埋起来。”兽医看着俞烬死死地抱着小狗不撒手,叹了口气。

    俞烬充耳不闻。

    他不想豆包被火化,也不想豆包埋起来。

    他就要豆包陪着他。

    僵持下,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俞烬把豆包在腿上放好,挪着轮椅走向门边。

    开门,是一个穿着快递员衣服的小伙子,手上抱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快递员见到俞烬,老实的笑了一样,说道,“请问这里是俞灵小姐的住所吗?”

    “是的。”俞烬呆滞的说道。

    “这是俞灵小姐之前在我们工作室订制的礼服裙,我们工作室的老板说了,俞灵小姐是她见过最漂亮最优雅的女士,祝她十九岁生日快乐。”

    快递小伙见俞烬目光呆滞,又补充了一句,“需要开箱验收一下。最好是俞灵小姐本人来,如果她不在麻烦您代为验收一下。”

    “姐姐的…十九岁生日?”俞烬喃喃念叨着。

    他在医院呆的太久,早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是的,应该是明天。如果您不愿意代为签收的话,是否可以给一个俞灵小姐在家的时间?我到时候再来?”

    “我签收吧,抱歉让你久等了。”俞烬把怀里不会动的豆包往腿上抱了抱。

    打开快递员手上的礼盒,里面躺着一条酒红色丝绒的抹胸礼服裙。

    夕阳的柔光把裙子照的格外柔和。

    俞烬拨开裙子上放着的香水和贺卡,摸着礼服柔软的布料。

    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只蝴蝶,轻轻落在华丽的礼服上,落在他的指边。

    蝴蝶的翅膀是幻色的,在不同的光线下折射出彩虹般的色彩。

    驻足的时候,收起翅膀,一动不动。

    快递小哥看见这只蝴蝶,不禁感叹道,“好漂亮的蝴蝶。呃…如果没有问题,麻烦您在单子上签个字。”

    霎时,俞烬有一种预感。

    她也不在了。

    第五十七章

    “豆包, 姐姐也不会回来了,我只剩下你了。”

    俞烬坐在飘窗台上,轻轻摸着毯子上一动不动的豆包。

    “早上我刚送她走。她的朋友们前来吊唁……这些人原本今天也是要来参加她生日会的, 只是没想到是在告别厅里参加。”俞烬还在自顾自的呓语着。

    入秋后的白日还是炎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俞烬感觉到豆包开始变得有些难闻。

    他只好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冲淡腐朽的味道。

    “豆包, 可不可以汪一声,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算了,你安心睡觉吧。”俞烬放弃和它说话,拿过旁边的小毯子,耐心的给它盖上。

    又陪着豆包坐了一会儿, 俞烬艰难的用手臂支撑着身躯,转移到轮椅上。

    这段时间在医院的康复课,他练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动作。

    锻炼臂力, 足够支撑身躯平向转移。以及突然摔倒在地上,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如何借助旁边的物体重新回到轮椅上。

    阿壮把他送回家以后,去忙销户和骨灰存放的事情了,暂时还没回来。

    俞烬看了看手机, 快中午了, 他很饿。

    他挪着轮椅来到厨房,想煎个鸡蛋煮包泡面,却发现现在自己的高度,根本够不着冰箱上层的鸡蛋, 更够不着头顶储物柜里的泡面。

    只能看着空空如也的铁锅, 什么也做不了。

    “哐当”一声巨响。

    突然, 俞烬狠狠地把手里的铁锅摔在地上, 毫无预兆的嚎啕大哭。

    安静的房间里久久回荡着肆意的哭声。

    他不想克制自己的情绪。

    上午在姐姐的葬礼上时他就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直到现在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才敢放声大哭泣。

    坐在灶台边哭了不知道多久,他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脑内似乎分裂出一个严厉的声音:

    哭能解决事情吗?

    只有废物遇见困难才会哭。

    俞烬又一次抬手,这一次扇的比上次还狠。

    扇的他头脑都在嗡嗡作响。

    你是废物。

    没用的东西。

    脑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最后大抵实在是没力气了,俞烬才从轮椅里稍微直起腰,似乎是在和自己脑内的声音对话,喃喃道,“你哪里见过这么惨的废物啊……”

    缓了许久,俞烬慢慢弯腰捡起铁锅,拿起手机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

    等待外卖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俞烬回头,看见阿壮单手抱着一个黑布包裹着的盒子,“俞灵,到家了哦。”低声说完,在玄关换了鞋,把盒子放到门口的架子上,才走向俞烬。

    “和陵园的人讲过加位置的事情了,大概三天左右能做出来,这三天先让她住在这儿吧。对了,给你点了两个炒菜和一个汤羹,待会儿饭店做好会送过来。”

    “我自己点过外卖了。”俞烬的声音很淡。

    “这样啊……那万一外卖不和你口味,还是吃我给你买的饭吧。”阿壮说完,突然警惕的在空气中嗅了嗅,“什么味道?”

    俞烬一惊。

    “是冰箱没关好肉制品坏掉了吗?”阿壮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联排冰箱边上,挨个储藏室检查着。

    突然,阿壮像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小烬,你养的狗狗呢?”

    俞烬不说话。

    神色回避着面前壮汉的目光-

    “别进去!豆包不在我卧室!”

    俞烬还在一楼艰难的朝电梯口挪动轮椅,阿壮已经先一步顺着气味闯入他的卧室。

    很快,只见阿壮抱着身躯僵硬散发着腐臭味的小毛绒团,折返回一楼客厅。

    “它可能只是困了——”

    “小烬,它已经死了很久了。”

    俞烬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

    只是不愿意承认。

    “我不嫌弃它有味道,我只是想让它一直陪着我。”

    阿壮叹了口气,“把它埋了吧。埋在院子里好不好?”

    俞烬依旧不吭声。

    最终,他眼睁睁的看着阿壮把豆包放到一个精致的鞋盒里,往里面放了很多狗罐头和磨牙棒,一起埋在后院的草丛里。

    下午,他跑遍全市几乎所有的宠物店和狗市。

    没有和豆包一样完美的比熊。

    见了几只和豆包长相相似的小狗,俞烬要么嫌们毛发不够软。

    要么嫌不够乖。

    这场事故发生至今,什么都都没留住-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深秋。

    原本合身的校服,在骨瘦嶙峋的身躯上有些宽大,要不是他肩膀还宽些,根本衬不起来。

    在学校里,轮椅是绝对瞩目的存在。

    第一次挪着轮椅进入学校的时候,俞烬即便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真正付出行动的时候那种恐慌感依旧恨不得能将人杀死。

    “一班的吧,暑期训练营的时候一堆女生说他长得好看,要找他要联系方式,怎么坐轮椅了?”

    “好看吗?这张脸半男不女的,跟怪物一样,丑死了,怎么会有妹妹喜欢这种长相的人?不如喜欢我好不好?”

    “确实,脸也是,瘫痪的病肢也是,真的好恶心,哕……”

    “他别是整容整到瘫痪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俞烬朝着教室移动的时候,刺耳的声音滔滔不绝。

    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对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带着天然的恶意。

    这份恶意非常尖锐。

    俞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低头,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是有这张轮椅在,他再怎么低头,注定和“存在感低”四个字不搭边-

    今日午休时,俞烬溜出校园后,转着轮椅来到附近的巷子里,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呆滞的看着天空。

    他不想回去上课,决定逃学。

    因为即便回到教室,他也不可能好好上课,遭受的也是……

    校服上,在地上爬行过留下的肮脏痕迹很明显。

    自从被攻击长相以后,俞烬一直带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可是换来的并不是平和。

    而是变本加厉的言语攻击。

    他和老师说过几次,老师让他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刚开始俞烬还会为此感到愤怒不公。

    但渐渐时间久了,他也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别人只欺负他一个?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

    如果换作以前,他在学校受了一点点欺负,父母会立刻放下工作,杀去学校给他撑腰帮他找老师理论。

    今非昔比。

    不知不觉,晴朗的天气骤然转阴。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飘着雨。

    如果那个时候,医生没有把他救回来就好了。

    突然,脑内闪过这样的念头。

    “喂,断腿仔,国际学校的?”

    正发着呆,突然,身侧传来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伴随着三双脚步声。

    俞烬猛然抬头。

    “哟,眼睛还挺漂亮,怎么带着口罩啊?是不是怕哥哥们看见你害羞?”

    “别害羞啊,借哥哥们几个子儿花花。”

    “别过来……”俞烬向后挪着轮椅。

    很快就到了巷子的死角。

    “别怕呀,我们又不会怎么样你。”

    感觉到对方抬手的时候,俞烬下意识缩了一下。

    挨打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你们几个找死啊!”

    “妈的,亏前两天见到你们还说认你们当弟弟,真给老子丢脸!”

    伴随着怒吼声,还有摔打撞击的声音。

    俞烬胆怯的抬起头。

    视线中,多了一抹粉色的残影,身型矫健。

    只见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混混,被新到的挑染着粉发的少年一个过肩摔狠狠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粉毛少年毫不犹豫的朝着他的脸跺去。

    两脚下去,鼻血就飙在半空中,混着雨水流的哪儿都是。

    “欺负人家妹妹算怎么回事儿?没看见她腿不舒服不想理你们吗?”

    “浔哥!别打了!”

    被喊浔哥的少年充耳不闻,咬了咬唇上的唇钉,用鞋底死死地在这张泥泞的脸上碾了碾,“你也配喊我浔哥?”

    “你也别劝着,下一个就是你!”

    躺地上男生已经面容模糊,粉毛少年朝着刚才劝阻他的混混走去,“来和我比划比划呗?”

    “怎么,喜欢恃强凌弱?别呀,欺负人算什么乐趣,真男人就该和真男人痛痛快快打一架。”

    俞烬看着第二个混混也无情的被踩在地上。

    “咔嚓”一声,似乎是肩胛骨传来的断裂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混混在地上嘶吼着。

    唯一一个站着没挨打的已经吓傻了。

    粉毛少年把挑染的头发捋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一排耳钉,冲着吓傻的实习混混道,“把他们拖走,别在这儿碍眼。还有你,小学生就该有小学生的亚子,别和他们瞎混。”

    俞烬彻底看呆。

    只见那个混混落荒而逃。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侧面的头发挑染成粉紫色,眼尾下垂,黑黢的眼珠看上去像狗狗一样。扎眼的耳钉和唇钉给这张纯良的脸添了几分叛逆。穿着滑板服,颀长的身躯至少有175以上,比同龄人要结实一些,手臂和小腿肌肉线条尤为发达。

    “谢谢。”俞烬低声道。

    “这种混混就是这样,脑子没发育好。你越是表现的胆怯,他们就会默认你是弱者,用欺凌弱者的方式对待你。你要挺起胸膛,大大方方的骂他们两句才行。”

    少年一边擦着不属于他的血迹,一遍咬牙切齿的说着,转向他。

    “我叫薄浔。我救了你,快点认我当大哥。”

    俞烬没说话。

    原来天降正义这种事情,真的存在。

    而且会降临在他头上。

    俞烬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倒霉下去。

    原来昏暗的长街上,真的会有光束。

    “快点认我当大哥,想认我当哥的女生——”薄浔还没说完,突然弯腰,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俞烬。

    “等一下,好像不是妹妹…抱歉,刚才看走眼了。不过你的眼睛好好看,干嘛带着口罩?”

    “脸上划伤了。”俞烬慌促整理了一下口罩。

    把头偏的更低。

    虽然是天降正义。

    但这位看上去更不像是善茬,尤其刚才打架的时候,他看见他衣服内的皮肤上……

    有比唇钉耳钉更刺眼的装饰。

    薄浔见他迟迟不肯叫哥,就这么弯腰看着他。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衣服,紧紧的贴在紧实的肌肉上。

    薄浔撸起袖子,毫不吝啬的展示着自己的肌肉,“认我当哥哥我罩着你,往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生手足。你看他们都知道我的名字,下次你说你是我妹…是我弟弟,保证他们不敢欺负你。”

    俞烬:……

    他开不了口。

    提到“哥”这个字,就会情不自禁想起已经离开的亲人。

    脸上的雨水中,突然多了几丝热意。

    是泪水。

    他伸出手,抹了一下眼角。

    不但没有遏制住泪水,反倒更加刺激了哭泣的冲动。

    薄浔见他突然开始微微耸动肩膀,呼吸一抽一抽的。

    疑惑的表情更甚,“你这是…笑还是哭?”

    俞烬把头埋的更低,死死的咬着唇不出声。

    在陌生人面前哭出来太丢人了。

    如此想着,啜泣声还是在细雨中尤为清晰。

    薄浔似乎反应过来自己问错话,皱了皱鼻子,“…真哭了?真哭假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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