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我们只带这么一点东西吗?”

    卧室里, 薄浔见俞烬把他收拾好的行李放回衣柜大半,只留了一些必备的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

    “不是说要顺着西欧往上走,一直到北欧, 还要去森林, 这会冻死吧。”薄浔看着两人的行李总共加起来,堪堪装满一只20寸的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不禁感慨道。

    俞烬没顾他的阻拦, 继续往回收纳着多余的衣物,“边走边买就行,现在汇率正好,本来就计划有许多东西要买。而且轮椅出行本来就不太方便,带太多行李你拿着很累。”

    薄浔没反驳。

    虽然他不会觉得多拿点东西就累, 不过俞烬说什么就是什么。

    抵达机场,薄浔第一次知道还要给俞烬托运轮椅,换乘机场提供的公共轮椅才能进入安检。

    地面的公共轮椅也不能带上飞机, 飞机上会有专门的小轮椅。

    他以为和上地铁一样,可以直接推上去。

    过了安检之后,两个人并排坐在候机休息室里。

    休息室装修风格像是咖啡厅和酒吧的结合体,光线昏暗, 大多数人都抱着笔记本, 喝着咖啡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也有小部分悠闲的,端着香槟或是红酒,聚集在一起谈话。

    吧台提供着饮料和餐点, 薄浔给俞烬端了杯咖啡和蛋糕, 自己捧了罐无糖可乐, 凑在俞烬肩膀上看着他们的旅行计划。

    在茫茫陌生的美术馆古建筑和博物馆里, 薄浔突然眼前一亮,“除夕我们会去迪士尼玩!”

    “嗯。你要是喜欢可以再多玩一天,反正我们时间充裕。”

    俞烬单手划着iPad的屏幕,另一只手拿着叉子,不断的切着蛋糕,往薄浔嘴边送。

    每次唇边传来奶油的触感,他都会乖乖张嘴。

    他对甜食喜好一般,加上可乐又是甜的,没吃几口就有些发腻。

    “这几天上课学的怎么样?老师讲得清楚吗?”俞烬问着,手上喂食的动作还是没停下。

    “老师讲得挺好。就是听不懂。”薄浔艰难的咽下喉咙里的奶油蛋糕,刚没说完,又是一口凑到唇边。

    俞烬又道,“刚开始接触陌生的外语是会有点困难,慢慢会好的。现在字母都会读了吗?”

    “咳咳咳咳咳——”薄浔还没回答,猝不及防被奶油黏住嗓子。

    下意识遮住口鼻,偏过头蹙眉咳嗽。

    俞烬这才停下喂食的动作,“怎么了?”

    “……”薄浔没说出话,抓起俞烬喝了一半的咖啡灌了一口。

    苦涩的醇香冲淡了甜腻的味道,咳嗽缓解了一点,“吃不下了,太甜了,好腻。”

    俞烬有些失落的放下叉子。

    回头,无意看见薄浔现在的样子。

    ——刚咳嗽过,下垂的犬眼里有些泪光,唇边,白色的奶油特别显眼。

    凤眸中的目光倏然收紧。

    又瞬间别开,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呼吸。

    俞烬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拇指,替他抹掉唇角不小心蹭的奶油。

    片刻,又问道,“不想吃蛋糕的话,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薄浔从俞烬身上爬起来,无奈的笑了一声,“你是不是非要喂我点东西才开心?”

    “嗯,”俞烬还是定定的看着他,点头,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爱好,“不过既然吃不下也不会强迫你,但是,你下次饿了可以和我说吗?”

    薄浔刚想回答。

    突然,身前多了一道影子,笼罩在他和俞烬头顶。

    他和俞烬同时抬头。

    只见是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身材颀长,眉眼锋利,单手揣在口袋里,步伐十分不羁。

    单耳打了耳洞。

    身边跟着一个青年助理。

    薄浔看着他,莫名觉得眼熟。

    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和陌生男人对视上目光的时候,薄浔不禁抽了一下唇角。

    虽然想不起来对方的身份,但是这种眼神他很熟悉。就和当年他在体校,找朋友控诉的那种在厕所隔板上掏洞,上课故意喊他daddy,体训时特意往他怀里靠的男同性恋一样。

    让人一阵恶寒。

    “俞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先前在画展上看见过您的作品,一直想和您认识一下,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儿遇见您。”男人说完,微微俯身,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边谵,”俞烬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念出上面的名字,“边先生幸会,待会儿我会添加您好友,现在手机正在充电,不太方便。”说完,和他握了一下手。

    “幸会幸会。您也是去巴黎参加服装春季发布会的吗?”

    “和爱人度假。”俞烬回答的很平淡。

    “这个季节去——”

    俞烬感觉到边谵明显还想在说些什么,又道,“抱歉,如果是工作上有合作意向,可以待会儿再谈吗?”

    “…可以。”对方明显没想到俞烬会如此冷淡,悻悻离开时,又往薄浔的方向瞥了一眼。

    俞烬目送他离开,才转向薄浔,“小浔,你和他认识吗?”

    薄浔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在画展上遇见过的那个男人。

    当时俞烬和主办方谈事情,对方和他搭过话,问他是不是职业模特。

    “不认识。”薄浔否认。

    只是一面之缘,算不上认识,而且说出来俞烬肯定会多心。

    “边谵…我们省最大的,甚至说是全国都赫赫有名的模特公司的太子。很小的时候,似乎在某次活动上见过他的妈妈,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俞烬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名片,翻了翻,“小浔,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不像是完全不认识。”

    薄浔立刻反驳,“你不相信我?”

    俞烬沉声解释道,“当然相信你。并不是说你撒谎的意思,因为你不认识他,他也可能认识你。之前听过他……和女团成员及男演员同时传出过绯闻。”

    薄浔震惊的睁大眼睛,“好家伙。”

    “当然只是绯闻。媒体上看见的,真实性不得而知。”

    受冷空气影响,航班延误。

    原本是下午的飞机,现在外面的天已大黑,还是没有听到起飞的消息。

    薄浔原本就不是安静的性子。

    有点不太坐的住,尤其是俞烬提议,开始给他补补课,教他一些基础单词以备出行之需的时候,薄浔干脆直接找了个借口逃遁。

    说是逃遁,其实也不过是出来上个厕所,去商店逛一圈。

    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学习。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薄浔正在镜子前整理头发。

    突然,肩膀上搭上来一只手。

    回头,只见是熟悉的穿长风衣的男人,薄浔站了站直,“有事?”

    边谵晃晃悠悠的凑近,离薄浔还有半步之遥的时候,慵懒的倚在墙上,五官是混血的那种立体感。

    如果不是过分油腻的眼神和肢体语言,薄浔承认,他长得不错。

    仅次于俞烬的漂亮。

    边谵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照顾残疾男友很累吧?要不要和我试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之间特有缘分。画展中,你是正好是画中的模特,我是为你驻足的观众,就像神庙里——”

    薄浔蹙眉,像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一样看着边谵,直接打断道:

    “什么玩意儿?”

    “意思是,你可以在我这儿放松放松,我喜欢你的身体。看得出来,你的性格不像是圈里人,所以大胆猜测,遇见俞先生之前,应该是直男吧?如果是直男,也许不知道…男性之间,当上面的那个是一件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如在下面来的爽快。我希望你可以体验一下这种无与伦比的美妙。”

    “?”薄浔五官拧的更紧。

    这么随便的吗?

    难怪见他的第一面,就觉得一阵不适。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不会涉足你们的感情,并且可以给你他给不了你的体验——”

    薄浔懒得听他说完,一字一顿道:“傻叉。”

    边谵的笑容明显凝固。

    显然是接触“文人”多了,甚少见到如此心直口快的。

    薄浔又转过身,洗了洗手。

    实则攥紧拳头,随时准备回头来一勾拳。

    不料,边谵并没有为此生气,依旧是笑盈盈的,“你骂人的样子也很可爱。”

    “抱歉,刚才冒犯了。其实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考虑做模特?以你的身材,配上我给你的资源,绝对可以迅速崭露头角。当然,工作前期,我会给你丰厚的经济资助——”

    薄浔没忍住,笑了一声,“我缺你这仨瓜俩枣?”

    “抱歉,偶然听说过一个学期之前,你为了夏训费用犯愁的事情。”

    薄浔没说话。

    三中有不少学服装表演的艺术生,更有童模出身的,和这个男人认识并不是稀奇事情。

    他转过头,倚在洗手台上,说话前,先用手敲了敲大理石台面,笑得十分轻松,“那你打听晚了呀,最新的消息是,我从长辈手里继承了大额遗产。”

    说完,薄浔砸了一下嘴,“还有,边先生,您是不是,从来没有过身体和灵魂高度契合的爱人?所以才会成天问别人约不约?”

    听到这个问题。

    边谵的笑容瞬间变得尴尬。

    “可是我有。”薄浔笑得非常得意。

    说完,他从大理石台面上起身,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的在边谵肩膀上拍了拍。

    怜爱的拍完,才大摇大摆的走出洗手间-

    “…俞烬!”

    薄浔刚走出洗手间,只见拐角处,停着一张黑色的轮椅。

    俞烬正低着头,拨弄着早就黑屏的手机。

    薄浔没想到俞烬会跟出来,笑问道,“你怎么跟出来了?”

    “我要去这家店买寿司,”俞烬的声音很低,明显有些不悦,把手机凑过去给薄浔看,“机场的轮椅不顺手,你推我去。”

    薄浔点头,绕到轮椅背后。

    其实俞烬不说,他也意识到俞烬应该是听见了。

    走向寿司店的时候,大屏幕上刷出了航班信息。

    他们的航班将于半个小时后开始登机。

    “你生气啦?”薄浔低下头,凑到颈窝边上,柔声问道。

    俞烬面无表情,冷然道:“我生什么气?你回答的非常好。”-

    上了飞机,薄浔把随身行李放好,才坐回位子上。

    这个季节出国的大多数都是去热带,很少有他们这种反向度假的。

    头等舱里冷冷清清,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乘客。

    飞稳后,空乘帮他们铺好了床,方便他们一会儿休息。

    沉默。

    薄浔没看屏幕上放映的电影,偷偷瞥了一眼俞烬。

    刚才买的寿司还放在桌子上,很明显,俞烬并不是特别有胃口。

    翻书的声音也大,纸页“呼啦啦”的乱响。

    “小浔。”

    “嗯?”听见对方喊他,薄浔摘下耳机。

    “我要去洗手间,帮我撑一下轮椅。”

    薄浔“噢”了一声,翻身下来穿好鞋,绕到俞烬那一侧,支撑好飞机上用的小轮椅,娴熟的将他横抱起来放置在轮椅上。

    不管多少次抱俞烬,他都会感慨一句:真硌。

    洗手间的空间并不大,而且没有地面无障碍厕所的那种扶手。

    薄浔怕俞烬自己撑不住,强行挤入狭窄的空间,艰难的转身锁上了门。

    洗手间里的灯骤然亮起,有些刺眼。

    “用不用我帮你——”

    还没说完,突然,胳膊被狠狠的拉了一把。

    空间太过逼仄,薄浔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直接整个人向后跌坐。

    “——!”几乎是同时,后颈上传来惩罚性的亲吻。

    渐渐蔓延到喉结。

    血腥的味道瞬间在密闭的空间中充斥。

    薄浔吃痛,下意识咬牙。

    “俞烬……”声音有些抱怨,又因为疼痛的缘故,有些转调。

    只听见身后,传来幽暗阴鸷的声音,又酸又凉,很低哑,“对,我生气了。”

    “一想到有人觊觎你,就难受的发狂。即便你不喜欢他们,只是他们对你单箭头,我还是会狂躁。”

    那也不能咬喉结……

    尤其是在飞机上。

    锐痛过去后,钝痛来带的异样触感,薄浔的呼吸不禁加重。

    “我知道我吃醋发疯时的样子十分卑劣,但就是控制不住。”

    说完,薄浔只觉得颈窝处又是倏的一痛。

    他下意识仰头,像天鹅一样,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

    “……我没有怪你,别咬喉结,嘶——”剧痛下,薄浔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镜子里,他隐约看见自己脆弱的喉结上,多了一道血痕。

    “你有生气和吃醋的权力,不用刻意去控制……但是一个人生闷气总归难受,你要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缓解你的负面情绪,对不对?”缓过来一点后,薄浔用纸擦了一下喉结的伤口。

    背后的声音还是沉闷的可怕,“我说了,小浔哥哥就会照做吗?”

    薄浔感觉到身上抱着的手臂缠绕的更死,无奈笑道,“我哪次没哄着你?”

    “既然小浔哥哥不喜欢吃过分甜腻的奶油,那…不甜的奶油呢?”

    第八十四章 -

    回到机舱后, 薄浔倚在座位里,不断的灌着可乐。

    冰冰甜甜的汽水稀释喉咙里的刺痛和味道。

    “去刷牙。”喝到第二杯的时候,薄浔听见俞烬小声提醒道。

    薄浔下意识拒绝, “不刷。你每次都能做到, 我也能——”还没说完,反胃的感觉上涌,薄浔又灌了两口饮料试图压下去。

    ……的确, 这种事情以往都是俞烬做的。

    每次俞烬都是品尝珍馐一样,享用完毕后,还会用乖巧撒娇的眼神看着他,认真的说“谢谢哥哥”。

    为什么俞烬做得到他做不到?

    学习上达不到俞烬的高度他认了,但是这种事情上……奇怪的胜负欲莫名被激起, 他不认输。

    俞烬看着他猛灌饮料的动作,淡然说道,“我是说, 可乐对牙齿不好,所以才让你去刷牙。”

    “……”

    “不然小浔哥哥以为是什么?”俞烬眨巴了两下眼睛,定定的看着薄浔,语气清纯无辜。

    薄浔:“……没什么。”

    他不承认自己想多了。

    喝完可乐, 他不太想动, 只是懒懒的躺在位子上。

    俞烬已经洗漱完回来,他还是躺着一动不动。

    “小浔,洗洗再睡。”他听见俞烬小声催促道。

    “我不困。”薄浔反驳完,打了个哈欠。

    突然。

    他感觉到脸颊两侧, 被一只大手捏过。

    只能顺从的张开嘴, 被迫躺在毫无生气的病肢上。

    他想问俞烬干什么, 可是被捏着嘴根本没办法说话, 只能含糊不清的用升降调道,“嗷嗷嗷嗷——”

    “给你刷牙。”似乎是听懂了他的嗷嗷,俞烬冷静的回答道。

    紧接着,口腔内突然伸进来一根手指。

    带着婴儿用的指套式牙刷,毫不商量的探向后槽牙。

    “嗷嗷嗷嗷——”薄浔想说自己会刷牙,但根本说不出话,想闭合上嘴,脸颊边的手就会掐的更死,完全不给他反抗的余地。

    “你刚才死活不去洗漱,我才帮你,别乱动。”

    牙刷在口腔中乱捅的侵略感很强,薄浔有些不适应的想躲。

    “说了别动,让我看看,是不是长蛀牙了?”刚咬到骨感的指节,口腔忽然再次被撑开。

    这次连吞咽唾液的余地都没有。

    薄浔反抗不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牙刷带来的异物感不比刚才的低,而且不断在动,甚至还要更难受几分。

    咽不下去的津液顺着嘴角流出。

    又很快被俞烬娴熟的擦干净。

    俞烬用手指牙刷重新蘸了盐水,仔细的看着牙齿上颜色稍深的地方,耐心刷洗,“知道你过敏,定做牙刷的时候特意没用橡胶。”

    “还好没有坏掉,以后自己刷牙时多注意这个地方……要不然,以后我帮你清理口腔好不好?”

    薄浔说不出话,只能疯狂摇头拒绝。

    又被用盐水强制刷了好几遍,薄浔才感觉到脸颊上的禁锢松开。

    他赶忙爬起来,接过俞烬递来的漱口水。

    漱完口,他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有点难为情,“这种小事我自己会做,能不能…别突然帮我?”

    “为什么?”俞烬收拾完牙刷和漱口水,不解的问道,“是我做的不好吗?刷牙的动作太粗鲁了?”

    “不是……”

    因为这种过度照顾,让他莫名有种羞耻感。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羞耻,就是不太习惯被人“体贴”到这个程度。

    “就是太奇怪了,我有手有脚,被你这么照顾,很…很不好意思。不是讨厌你,就是,很难为情。”

    “明白了,”俞烬紧绷的神色稍微放松,“下次我会提前和你说一声,以后时间还长,你会慢慢适应的。”

    “真的没必要,这些事情我都会做。”

    “主要是,我真的很喜欢,从里到外彻底清洗小浔哥哥。”俞烬不紧不慢的说完,拿过薄浔的手机,帮他换了新的手机卡,又重新放回原处。

    薄浔原本还想再说什么。

    听见最后半句话,干脆直接躺在枕头里,把毯子拉过头顶。

    即便对俞烬的掌控欲早有所知。

    还是会每次被口出之言震撼到。

    ……不过,俞烬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不算讨厌。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结束,落地的那一刻薄浔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推着俞烬出了机场,一阵寒风吹过,薄浔下意识过紧身上的夹克。

    天空是灰蒙蒙的,十分阴冷。

    薄浔看了一眼手机。

    时间已经自动调正到当前所在时区。

    才不到早上7点。

    出租车进入市区,薄浔的目光被层层叠叠的建筑群吸引。

    钟楼和教堂是最为显眼的。

    联排的街边楼房和雕塑也让人移不开眼。

    哥特式建筑独有的繁琐华丽,脚下的河道却偏偏污秽不堪,垃圾污垢沾满了水管。

    鲜明的对比尤为震撼,瑰丽的教堂仿佛是淤泥中正在颓败的蔷薇。

    俞烬正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小浔。”俞烬见他两眼放光,小声唤了一声。

    薄浔回头,“嗯?”

    “没事,喊喊你,我们快到地方了。”

    出租车停在街边。

    薄浔先下车帮俞烬撑好轮椅,再去拿行李箱。

    清晨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偶尔能遇见几个跑步的年轻人。

    薄浔跟着俞烬一路来到一栋公寓之前,接过俞烬递来的门卡,刷开了门禁。

    “不去酒店先放行李吗?”薄浔以为俞烬是要拜访什么人,有些好奇的问道。

    只见俞烬笑了一下,没回答。

    薄浔只好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一路上了电梯,来到最顶层。

    俞烬:“左边这户,给,钥匙。”

    打开房门,薄浔惊了一下。

    屋内的装修主调偏冷,冷咖色的鱼骨地板以及冷白色的石膏线和墙裙。

    主卧的双开拱门外,正好有一面向阳的落地窗。

    最重要的是,所有设施都做的偏矮。

    “这是你在这边买的房子吗?”薄浔把行李箱挪进来,贴墙放好,这才来推俞烬。

    俞烬明显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薄浔有些无语的抿了抿唇。

    “你专门提醒我不要带太多行李的时候我就开始疑惑,加上屋里的设施偏矮。还有,我在你眼里有那么蠢吗?”

    “不是不是,”俞烬急忙解释,自己转着轮椅来到沙发边上,“小浔哥哥最聪明了。”

    薄浔:……

    算了。

    “…也不用为了我岌岌可危的自尊,昧着良心说反话。”说完,薄浔开启游荡模式,在新家里四处逛游。

    俞烬就挪着轮椅跟在他身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参观。

    “准确来说是七八年前我爸妈买的,当时他们本来是计划,以后哥哥姐姐和我如果来这边读书,可以住的舒适一些,即便不来,这个地理位置当投资也不会亏损。但是他们……”俞烬停顿了一下,“总之,我只是重新装修了一遍。”

    “确实投资不亏,这个位置风景好好。”薄浔站在卧室的窗边,向外看去。

    卧室是六面窗拼接出来的圆弧形,楼层不算高,视野却是十分开阔。

    冬日的阳光也是锋利凛冽的,冷银色的光束与半冻未冻的湖面相交辉映。

    不远处的教堂尖顶高耸着,几乎刺破晨曦。

    “一年多以后,我们就会一起居住在这儿。如果到时候住的不合适,再换新地方,”俞烬挪到衣柜前,打开,从里面拿出叠整齐的干净衣物,“去洗个澡,刚下飞机,穿脏衣服肯定不舒服。”

    薄浔收回眺望的目光。

    洗掉身上的粘腻,走出浴室的时候,俞烬已经换了睡衣躺在枕头里,正看着书。

    薄浔睡觉一向不挑地方,有枕头就能好梦一场,但是俞烬不一样。

    在飞机上的时候,薄浔一直能听见身侧传来烦躁的叹息声。

    “才不到中午,你要不要睡一会儿?”薄浔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床头,自然的在俞烬身边坐下。

    俞烬见他出来,收起书本道,“倒是不困,就是想躺着。”

    说完,他示意薄浔站起来,“让我看看给你裁的衣服怎么样?”

    薄浔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挺好。不过我自己都很难盲买到特别合身的衣服,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

    “你天天在我身上缠着——”

    薄浔听见前半句,就预料到不对,急忙阻止,“行,别说了,大白天的。”

    俞烬笑了一声。

    薄浔又用毛巾擦了擦潮湿的短发。

    耳垂莫名有点发烫。

    坐在地上,让俞烬帮忙吹头发的时候,薄浔无意抬头看见天花板上有一块活动的吊顶,隐形手环可以向下拉。

    他想起来,刚才看见这栋楼的楼型好像是有尖顶的。

    按理说,顶层还有阁楼才对。

    “俞烬,那个地方是阁楼的入口吗?”暖风吹的很舒服,薄浔半眯起眼睛,懒散的指了指活动吊顶。

    他感觉到头顶的热风突然抖了一下。

    “…对,是阁楼。不过是堆杂物用的,可能还有装修留下的垃圾,你别去打开,”俞烬意识到自己语气迟疑了,欲盖弥彰的赶忙挽救,“我的意思是,到时候让专门处理装修垃圾的人员上门处理,怕你乱动把卧室砸了。”

    “你怎么了?”薄浔警觉的转身。

    俞烬不会无缘无故手抖,更不会毫无缘故的结巴。

    “我怎么了?”俞烬无辜的反问道,声音恢复以往的无波无澜。

    薄浔没说话,站起来就要走向活动吊顶。

    俞烬赶忙关上吹风机,伸手从背后捞过薄浔的腰,阻止他继续前行。

    “欸。”

    语气难得有些焦急。

    “装修这个房子的时候,我们还没确定关系……”

    薄浔真决定做什么,其实俞烬那点力气根本拦不住他。

    平日任由俞烬玩弄,无法挣脱时,除非俞烬用一些外界力量限制他,不然纯属是他乐意配合。

    拽开活动吊顶。

    一道楼梯慢慢伸下来。

    扶手上还有轨道和升降器,方便运输轮椅。

    “小浔。”俞烬掀开被子,赶忙朝着轮椅爬去。

    薄浔已经三步两步爬上楼梯。

    阁楼上,根本不是俞烬说的装修垃圾。

    全软包的房间,没有一点尖锐的物品。

    灯光惨白的像实验室一样,无窗,只有隐形的换气系统保持着氧气供给。

    软垫地板上有一段红色的麻绳。

    很像很久之前的一段梦境中的场景。

    他被束缚着伏在俞烬脚边,俞烬的眼神像是帝王一样,冷冷睥睨着他。

    一直反复问着,如果这双腿是好的,是不是他们就能在一起了,还一直强求着他说爱他。

    薄浔的瞳孔震惊的放大。

    但随即想到,这是俞烬的房子。

    又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合理。

    “小浔!”地下,俞烬的语气明显急了,奈何腿又动不了,只能挪着轮椅缓缓到升降器旁,准备爬上来。

    “你别折腾了。”说完,薄浔心有余悸的退出阁楼。

    回到地上,他把阁楼入口收好。

    和俞烬相对而坐的时候,死寂般的沉默。

    最终,薄浔先叹了口气,“你——”

    他想问俞烬,是不是当初如果自己不答应俞烬的告白,俞烬就会把他偷出来,让他彻底在这个世界上失踪。

    又觉得,不用问。

    因为俞烬肯定做得出来,至少那个时候的俞烬,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他和俞烬在一起之前就知道俞烬的疯劲儿。

    “小浔哥哥,对不起。”俞烬见他欲言又止。

    漂亮的凤眸突然泛红,泪光簇簇,薄唇颤抖的抿了抿。

    薄浔刚想开口,只见泪水“吧嗒”一声落了下来。

    他瞬间就慌了。

    “你哭什么?我又没说怪你——”

    不对,责怪还是要责怪一下的。

    但一见俞烬哭,他就是狠不下心摆脸,能忍住不哄就已经是最大的定力。

    “对不起……”俞烬越说越慌,尾音带着抽噎的泣声,用手腕内侧擦拭了一下眼睛。

    泪水更加汹涌。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装修这个房间的时候,没想到……”

    忍了一会儿,薄浔又叹了口气,拿过抽纸盒抱在怀里,看着俞烬在他面前哭。

    不能哄。

    至少现在不能哄。

    “当初装修的时候,没想到我会答应你的告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和你一起和你远走他乡?”薄浔顺着俞烬的话接道。

    俞烬乖巧的点头,抽了张纸,擦了擦鼻子。

    “所以说这个阁楼,你没有打算真的使用,对吗?”薄浔又问道。

    “嗯。”俞烬又点头,闷哼了一声。

    “那就够了。”

    “你不会害怕我或者责怪我吗?”俞烬说着,直接揽过薄浔的肩膀,“还是说,准备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跑掉……”

    “不会,”薄浔思索片刻,还是轻轻回抱住单薄的背脊,“以前的你,如若被我发现这个房间,根本不会有任何忏悔,会觉得关禁我是很正确的事情。甚至会在我发现的那一刻,就让我彻底住在这间阁楼里。而现在的你,已经能意识到这么做我会不高兴,能哭着和我道歉,这说明你开始改变了,对吗?”

    “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就知道,你表达爱意的方式很扭曲,会做出很多常人无法理解,甚至觉得出格的举动。造成这些扭曲思想的,有你生病的缘故,也有之前受过打击的缘故,总之你也是受害者,并不是你主观上想变成这个样的。当时我的朋友也劝过我,让我离你远一点才安全,那个时候我就想,反正我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见过比你可怕的人多了去。你只是不会表达‘喜欢我’这件事情,而且你的理智大于冲动,没必要对你抱有过分恶意的揣测。”

    薄浔又道,“我很高兴你能和我道歉,更不会因为这间房间而生气。反倒是要再告诉你一次,你就是我最好的枷锁,不必用这些额外的手段来束缚我。”

    感觉到肩头抵着的脑袋似乎放松了一些。

    薄浔这才不再克制,耐心的顺着干瘦的背脊,小心翼翼的安慰着。

    “还有,把这个房间拆了,下次再来这个国家的时候,我希望这个阁楼是一个正常的储物室。虽然我不会生气,但也不代表我喜欢。”

    “嗯。”俞烬又闷哼了一声。

    “以及,别再装哭了。虽然知道你是装的,但是一见你哭我就心里发紧,已经形成条件反射。”

    说完,薄浔瞬间感觉背后搂着的手放下。

    只见俞烬瞬间坐直。

    眼眶还是红红的,却不见一滴泪。

    认真说道:“我真的在哭,不是装的。”

    “也差不多,反正只要你想,就能一秒落泪。”薄浔又是一声叹息。

    叹自己没出息,看见这张脸就没脾气。

    又说了会儿话,俞烬洗了个澡,两个人并肩倚在床头。

    不过一会儿,薄浔只觉得胸肌上一沉。

    低头,俞烬伏在他身上,黑色的发丝拂过高挺的鼻梁,即便睡着时,眉也锁的很深。

    薄浔的目光瞥向床头柜。

    上面放着两本护照。

    其实他要想逃,随时可以走掉,不过是一张机票的事情。

    薄浔在不惊动俞烬的情况下,伸手抓过自己的护照。

    翻开看了一会儿。

    半晌,又放了回去。

    逃什么逃,他也需要俞烬啊-

    大抵是飞机上没休息好,又或者是俞烬的呼吸太过平静。

    后来怎么睡着的薄浔也不太记得。

    只知道和俞烬一起醒来时,窗外是暖橘色的斜阳和蓝紫色的余晖。

    两个人在卧室磨蹭了一会儿,才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很有默契的对阁楼的事情闭口不提,只是商量着晚饭吃什么。

    二月份的西欧,湿冷的寒意刺骨。

    比干燥的寒冷更加锐利。

    推着俞烬走在街头时,短时间内,薄浔看见好几个和俞烬一样腿脚不便的人,独自驾驶着电动轮椅出行。

    甚至还有把轮椅当电动车,骑着遛狗的。

    “俞烬,你为什么不换一个那种轮椅?”薄浔看着电动轮椅好生炫酷,不禁问道。

    “我买过,电动轮椅上电梯会被判定为电动车,从而响起警报导致电梯罢/.工。地铁不允许电瓶设备乘坐,医院不允许电瓶设备进门,学校也怕不安全,提醒过我使用传统轮椅,而且校内也没有充电的地方,总结下来,不如手摇的方便。”

    薄浔陷入沉默。

    果然,俞烬承受的歧视比他想象的多的多。

    俞烬的语气还是很轻松,“不过上了大学以后可以再买一个试试,说不定大学里会对轮椅稍微宽容一点。”

    商量了半天,两个人也没想好吃什么。

    一晃到了傍晚。

    就这么漫无目的,走到了广场上。

    广场正中间的立着方尖塔碑,在凹凸不平的石砖地上拉出长长的黑色影子。

    来往的人很多,有游客也有结束工作的居民。

    还有两两成对试图找冤大头下手的吉普赛人。

    周围的商户陆陆续续的点上灯,亮橙色的光线配上湛蓝的晚空。

    像是电影爱乐之城里的画面,正是晚霞好风景。

    不远处有一支户外乐团,乐手们正演奏着不知名的舒缓乐章。

    大提琴冗长温柔的音线尤其突出。

    俞烬被音乐吸引,回头看去。

    薄浔便推着他往乐团的方向走。

    乐团附近,有几对年迈的夫妻,在跟着音乐相拥起舞。

    舞步很缓慢,脑袋也凑的很近,彼此说着话,覆满褶皱的面容笑得满是幸福。暖黄色的路灯打在他们之间,说不出的静谧温柔。

    薄浔看着,攥在轮椅把柄上的手顿了一下。

    他和俞烬,也会这样到老吗?

    薄浔突然有一种冲动,想问问俞烬要不要和他跳舞。

    这绝对是他浪漫细菌最泛滥的一次。

    “哥。”

    突然,俞烬柔和的声音将他从臆想中拽回。

    心跳顿了一下。

    “啊?”薄浔回应道。

    “你看他们看得眼都直了,你在想什么?”俞烬注意到薄浔的目光停留在乐团边上的老年夫妇们身上。

    薄浔犹豫片刻,有些迟疑,“在想…要不要也邀请你跳舞。但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俞烬先一步伸出手,手背向上,抬眼期待的看着他。

    薄浔没再踌躇。

    他俯身捧起轮椅少年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起舞-

    说是跳舞,不过是他牵着俞烬的手,慢慢转动着轮椅。

    没有优美的舞姿,甚至说是笨拙也不足为过,但莫名的,就是开心。

    一曲结束,再次响起的是更为绵长的柔板。

    薄浔感觉到俞烬想放下手,便顺从的松开,结束了这支舞。

    只见俞烬掏了掏口袋,摸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示意他把脑袋凑近。

    薄浔弯腰,两个人抵过额头,“怎么了?”

    明明是寒风凛冽的冬夜,刚才的运动量也不大,可就是怎么也不觉得冷。

    俞烬递过小小的丝绒盒子,示意薄浔打开,语气轻快,“本来打算过两天你生日的时候再送的,但是小浔哥哥刚才主动邀请我跳舞了,所以临时把它提拔为祝贺小浔哥哥‘脱离直男,步入浪漫’的开窍礼物。”

    薄浔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一声。

    刚确认关系的时候,他的直男行为没少气到俞烬,曾经俞烬甚至把“多喝热水”列为他为数不多的高情商语句。

    接过盒子,打开,借着幽黄的路灯,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戒指。

    和常见的婚戒不太一样,纯银的戒圈比常见的男戒圆一些,宝石镶嵌的并不突出。

    “拿起来看看。”俞烬见薄浔没反应,饶有兴致的提醒道。

    薄浔顺从的拿起戒指。

    只见“戒指”的接口处,有一个圆润的小珠子。

    几乎是瞬间,薄浔就反应过来这个“戒指”的佩戴位置。

    他初中时,再熟悉不过了。

    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在公共场合对这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表情十分精彩。

    “怎,怎么突然送这个?”说完,薄浔清了清嗓子,警惕的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之前,小浔哥哥说过,我好好做康复训练,就允许我亲手打回来的。今天可以把这个承诺兑现吗?”

    第八十五章

    “我……”薄浔顿时愣住。

    他当时, 只是想哄俞烬尽快起来做康复训练。

    昏暗的夜色下,俞烬的声音混合在风声和弦乐中,似乎有点失望, 又带着点撒娇, 有种说不出的蛊惑。

    “那…小浔哥哥要食言吗?我专门设计的戒指,期待了好久替你戴上的那一刻。”

    “初中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第一眼吸引我的就是它。”

    软声带着上扬的尾音, 薄浔不自觉的顺着俞烬的话接道,“也不是要食言……”

    还没说完,瞬间意识到自己上套。

    “那就是答应了?”

    “……”

    薄浔别过头。

    当年在身上各处打钉的痛感历历在目。

    虽然打上恢复好以后,是一件挺愉悦的事情,但那一瞬间以及恢复的过程并不好受。尤其是他生活上不仔细, 当时耳洞发炎了好几次,在医院嗷嗷大叫到半个科室都来围观。

    “放心,我会尽量温柔的。”俞烬又软言哄到。

    薄浔还想继续说什么。

    忽然, 察觉到有人朝他们走近。

    他以为是扒手或是其他什么图谋不轨的人,立刻警觉的从俞烬额前起来,不善的看着不速之客。

    只见是一个金发少年,看上去年纪比他们还要小一些, 笑得有点腼腆。

    金发少年开口说了好长一串。

    薄浔:……

    他听得面色痛苦, 因为一句也听不懂。

    俞烬转过轮椅,和金发少年交谈了两句。

    笑着双手从对方手里接过来了一张纸,金发少年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血液直接涌上耳垂, 又和俞烬说了什么才跑远。

    薄浔见人跑远, 才凑回俞烬肩膀上, 好奇的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说,刚才看见你牵着我的手跳舞时,突然有些触动,所以即兴画了一幅画送给你,希望你喜欢,”俞烬说着,把手上的那张纸翻过来,“又看见了戒指,问了我们是不是在求婚,我说是的。他有点惊讶,说了两句祝福的话,就笑着跑开了。”

    薄浔接过画,拿在手上看了看。

    是一副水彩光影画,能看得出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少年俯身牵住轮椅少年的手,在昏黄的光线下翩翩起舞。明暗处理的十分温柔,只是看着,脑内就能浮现出来一篇长文。

    “画的好好。”

    “嗯,回去以后把它挂起来吧,挂在我们的新家里。”

    薄浔把画给俞烬保管。

    抬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那个金发少年正和朋友们聚集在一起,一群少男少女背着画板,叽叽喳喳的大声欢笑。

    似乎是感觉到了薄浔的目光,突然抬头,笑着和薄浔挥了挥手。

    薄浔笑着点了一下头,同样挥手回应了一下。

    刚收回目光,身侧就传来凉飕飕的声音。

    “小浔哥哥真受欢迎。只是出门随便散散步,就有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愿意给你画画。”

    薄浔:“又不是单独画我一个人,你又开始了?”

    俞烬小声道,“我又没说什么,只是感慨一句。”

    薄浔笑得有点无奈。

    “合着今年吃饺子也别蘸醋了,蘸你好了。”

    俞烬瞬间转头,从下仰视着薄浔的眼睛。

    凤眸中的目光有些复杂。

    无辜的问道,“然后继续猛灌可乐?”

    “你——”薄浔瞬间意识到俞烬在说什么。

    气血骤然涌上头。

    他别过脸,拒绝和俞烬对视。

    “哥哥,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俞烬见他的反应有趣的紧,又得寸进尺的问道。

    薄浔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不肯接俞烬的话。

    在原地停了片刻,沉默的推着俞烬继续寻找餐馆-

    吃过饭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躺在沙发里的时候,薄浔顺手抓过靠垫蒙住脸。

    还没彻底盖住,靠垫就被一把抢过扔开。

    不让他遮脸。

    “你初中的时候怎么不怂?现在连看都不敢看?”

    他看见俞烬用镊子取出戒指,放在托盘上,又去拆其他无菌器械。节骨分明的手指动作时十分赏心悦目,打消了一点紧张感。

    “我初中的时候也不敢看,也怂。”薄浔干脆闭着眼睛,闷声道。

    “而且当时给我打钉的那个操作员,一直说不疼不疼,还说她给她女儿打耳钉的时候,小朋友都没叫,她女儿还在旁边附和。我就被她们骗得也觉得,应该不疼,所以就没戒备什么,结果……后来隔壁店主过来问,问我们是不是在杀猪。”

    他听见俞烬笑了一声。

    听见窸窣的声音接近。

    薄浔不自觉的紧张。

    “——————!”

    锐痛穿心的感觉瞬间毫无预兆的袭来。

    皮肤上剧烈的疼痛,伴随着酒精和金属的气味。

    声音却像是卡住一样。

    下一秒,唇边忽然多了熟悉的气息。

    薄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的朝着薄唇索吻。

    温柔的亲吻中和了皮肤刺裂的疼痛。

    锐痛缓过。

    钝痛取而代之时,薄浔抬起下巴,突出的喉结毫无保留的露在空气中。

    是他喜欢的熟悉痛感。

    如果能再和俞烬接吻就更好了……

    可是再次索吻的时候,他感觉到俞烬离开了一点,似乎是在拒绝他。

    薄浔有些失落的睁开眼睛。

    “还有耳钉,别急。”短暂的亲吻后,俞烬的呼吸也乱的厉害,从托盘上拿起银质耳钉。

    耳垂的疼痛伴随着麻感,并不尖锐。

    因为疼痛,薄浔整个人哆嗦的厉害,脚趾下意识蜷起。

    暂离的亲吻又一次落了回来。

    薄浔顺从的分开唇,好让软舌进入口腔。

    亲吻不断加深。

    他不知疲倦的汲取着俞烬身上的气息和触感。

    口腔里的神经多,配合着窜到指尖的钝痛,薄浔眯起眼睛。

    长吻结束,薄浔先是换了好几口气,双手环绕过俞烬的后颈,笑容餍足。

    感觉到俞烬伸手摸他的脸,锋利的目光变得猩红。

    “让我看看戒指。”俞烬的声音很哑,目光偏移。

    客厅里的吊灯开到最大,亮如白昼。

    纯银镶嵌孔雀蓝宝石的首饰和麦色皮肤的适配性非常好,在灯光下这折射出闪亮的光晕,加上薄浔身材原本就好,这么一衬更是绝艳。

    “待会儿再看,先和我接吻。”钝痛还没过去,薄浔有些不满的抬起头,双唇微微分开,继续朝着那双薄唇贴去。

    漂亮干燥的薄唇已经被他索取到充满血色。

    俞烬没想到他会这么主动,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低嗓门严厉道,“是不是只有让小浔哥哥疼了,才会这么乖顺?”

    薄浔完全没在听俞烬说话,只顾着索吻,“……那就让我更疼一点。”

    刚说完。

    他似乎看见俞烬伸出无名指,像佩戴婚戒一样,穿过戒环中间。

    猛地往上一提-

    这几天是近年来薄浔过的最悠闲的一段时间。

    早上不用太早起床,经常错过晨练的时间。

    醒来第一件事也是先和俞烬纠缠一会儿,爬起来洗漱完就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两个人在厨房里捣鼓半天,最终决定一起上街找餐馆。

    有的时候出门出的急,走到街上的时候他才感觉衣服些过分修身。

    再一低头,发现俞烬身上的衣服也是松松垮垮。

    下午也没正事,每天几乎都是参观参观博物馆和古迹,再去逛街买买东西,或者给俞烬当摄影模特,一晃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某天俞烬心血来潮带着颜料,找了个教堂,在广场前写生。

    还没画到一半,一摸口袋钱包不见了。

    薄浔去追,奈何人生地不熟,进了巷子一下就被甩开。

    最后还差点迷路出不来。

    他的十九岁生日也在这段悠闲的时光中度过。

    当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睡醒时,手边多了一个礼盒,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西装。

    当然,这套西装也没新太久。

    很快就在地毯上跪的皱皱巴巴。

    折腾到中午,又去了一家高级的法餐厅吃了饭。

    结果实在是不对胃口,吃完又出来在街头的小店买了一个卷饼才算吃饱。

    去迪士尼的那天正值除夕,下着小雨,他原本担心俞烬坐着轮椅会有许多限制。

    没想到意外的一路畅通,玩完两个园区,逛完商店以后还剩下很多时间。

    晚上两个人找了中餐馆,点了饺子和几道常见的菜。

    吃过饭后,也不急着回去,就这么推着俞烬满满步行回公寓。

    下过雨的冬夜格外冻人,街边的许多酒馆还在营业。

    外面随处可见很多穿着单薄的年轻男女,甚至有很多人腿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丝袜,不断的朝路人搭话。

    俞烬膝上抱着许多毛绒公仔和在园区里买的东西,刚吃饱饭加上玩了一天,声音懒懒散散的,“待会儿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明天的火车,我们去森林。”

    “需要自己带帐篷吗?或者其他求生工具?”听到森林,薄浔两眼放光。

    “我们是去森林又不是去极限求生,”俞烬无奈的笑了一声,“不用带太多行李,你拿上厚衣服,还有冰钓工具就好。森林里有木屋,里面有必备的生活用品。去完森林后可以在哥本哈根停两天,然后再回来。”

    薄浔急忙追问,“那有猎./枪可以打猎吗?”

    “你怎么总是在这种事情上感兴趣?”

    “所以能不能打猎呀?”

    “当然不能,”俞烬见他失落,又笑了一声,承诺道,“不过等以后我们来这边读书,我争取给你申请猎./枪。”

    薄浔点头,“那说好了,以后去打猎。”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步行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薄浔甚至没等到俞烬洗漱完腾出浴室,就干脆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至于他的行李,也是俞烬帮他收拾的-

    火车到了最后一段路程。

    薄浔看向窗外。

    冷金色的阳光泼洒在雪山顶上,天是透澈的水蓝色,山脚下的村落在雪山的阴影中,覆着一层薄雪。

    冰封的湖面冒着寒气,不见生物。

    即便车厢里的暖风开的足,他还是不禁裹紧外套,往俞烬肩膀上靠了靠。

    意识到俞烬正在画画,薄浔又赶忙坐直。

    生怕万一碰坏了画惹俞烬生气。

    很快,火车进入森林。

    刚下过雪,密密麻麻的银树一望不见底,偶尔有不堪重负的树杈,断掉时带下来许多落雪。

    许多木屋栖息在树林之中,偶尔还能看见一些不常见的动物迅速蹿过,快到几乎只有残影。

    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发问,“俞烬,我们会不会被熊袭击?”

    俞烬停下画笔,把本子放在桌子上,腾出手来搓薄浔的脑袋,“当然不会了,首先这些木屋是有人维护的景区酒店。再说,人家熊也要冬眠的。你怎么想到的这么刁钻的问题?”

    第八十六章

    “突然就想到了。”薄浔躺在俞烬怀里, 任由他摸着头,舒适的眯起眼睛。

    “那也不会遇见别的野兽吧?”

    “住宿区肯定不会,后山的狩猎区有一定概率遇见, 最好别往那边去。路上都有警示牌, 长这个样子。”俞烬说着拿出平板电脑,翻出来几张图片递给薄浔看。

    薄浔抬头。

    图片上的法文和英文他都看不太懂。

    只能看懂是红色油漆写的大字标牌,上面画了一个禁止的图标。

    “知道了, 我不会乱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他没再去看图片。

    反正他无时无刻不和俞烬绑定,也没时间乱跑。

    火车哐当哐当的响着。

    恰到好处的颠簸和适宜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

    加上俞烬身上舒适的艾草味,薄浔不禁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睡一会儿。”

    头顶传来熟悉温柔的声音。

    薄浔没再勉强。

    心安理得的枕在俞烬膝上,闭上眼睛-

    睡了不知道多久, 薄浔才睁开眼睛。

    窗外是夜幕染出的银蓝色森林,暖橘色的路灯下,有细微的雪点顺着冬风飘落。

    列车早就停止运行。

    身上盖着的是俞烬的外套。

    抬头, 俞烬正带着耳机看着电影,背挺的很直。

    “该下车你怎么不喊我?”薄浔嘟囔了一句,挠了挠头从俞烬膝上爬起来坐好。

    “你睡得很香,没忍心, ”俞烬见薄浔醒了, 摘下耳机,弯腰趴在桌子上,侧脸望着他,“别怪我好不好?”

    薄浔意识到自己刚睡醒, 语气有点不好, 赶忙道, “没怪你没怪你, 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随口一说。”

    俞烬笑了一声,还是这么侧着看向薄浔。

    刚睡醒的缘故,下垂的犬眼十分惺忪,黑色的短发乱糟糟的,有呆毛翘起,看起来不太聪明。

    薄浔又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发型,从座位上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下折叠的轮椅,支好,“走吧。”

    车站外是漫天绒雪,薄浔让俞烬抱着行李箱,推着轮椅上了木栈道,前往接待处的小木屋办入住手续。

    领了钥匙,薄浔耐心听着俞烬给他翻译。

    每户客人都有一辆电动摆渡车,可以在园区内驾驶,木屋附近有电桩可以充电,如若在狩猎区或者园区外被困可以拨打前台电话,会有专业人员进行救援。

    木屋内,除了地暖,还有一面用红砖堆砌的大壁炉。

    橘红色的火焰烧的正旺。

    一进门,薄浔放下行李,直接躺在火炉边,脱下手套在铁网前烤着冻僵的五指和身躯。

    “冷冷冷冷——”一边烤火,薄浔一边颤抖着牙齿。

    俞烬自己挪着轮椅来到火炉边,俯视着躺在火焰边上的薄浔,调-笑道,“你不是不怕冷吗?”

    “还是怕的。之前去东北的时候,因为一直在高强度运动,所以才不觉得冷。这里潮湿,温度更低,简直是穿透性伤害。”薄浔一边搓手,一边又朝着壁炉靠了靠。

    屋内安静时,可以听见外面松林落雪的声音。

    火炉劈里啪啦的轻响混在寒风的呼声中。

    薄浔就这么安静躺着,像条卧在火炉边上烤火的大型犬,闭着眼睛,悠哉游哉的享受着火光温度

    躺了一会儿,忽然闻见烤肉的香气。

    薄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烤炉里,猪肉和牛肉叠成的肉塔烤出焦褐色,正滋滋冒油。

    炉灶上的芝士咕嘟咕嘟冒着小泡,俞烬把切好的面包端上桌。

    两个人并排坐在桌边时,薄浔刚准备动叉子,嘴边就喂过来了一块裹满芝士的烤肉。

    薄浔顺从的张开嘴。

    “我自己会吃。”勉强咽下烤肉的时候,他含糊不清的说道。

    拒绝并没有效果,又是一口面包凑过来。

    “吃饱一点,待会儿有的是消耗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薄浔瞬间停止咀嚼的动作,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俞烬。

    俞烬也看向他,无辜的问道,“怎么了?”

    薄浔露出些许抗拒。

    “我……”

    他很想休息两天缓一缓。

    自从出来度假,几乎无时无刻不和俞烬腻在一起后……

    俞烬的手段比他想象中更为严厉,花样繁多。

    他根本无从招架。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他的神经原本就比常人敏锐的多,但身体恢复能力却没有那么好。

    甚至偶尔开始出现耳鸣,手脚冰凉的症状。

    刚才睡了那么久,还是疲惫的不行,烤火烤了半天,又有地暖,手脚依旧是冷的时候薄浔就意识到不太对。

    被俞烬喂食的时候,和往常的反应不一样,而是腰椎隐隐作痛时,意识到彻底完蛋。

    但是在爱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又是严重伤及自尊的事情。

    俞烬见他迟疑,笑容瞬间消退,“我明白了。”

    低头,用叉子捯了两下盘子,“是嫌我了对吗?”

    薄浔急忙否认,“没有没有——”

    还没说完,只见俞烬自顾自道:

    “也是,好像这么久以来,小浔哥哥从来没主动向我索取过。刚开始还以为是小浔哥哥在我面前放不开,想着以后慢慢会好……果然,是我勉强你这个直男了。”

    “不是的——”

    话说到一半儿,俞烬就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啃食着盘子里的烤肉。

    漂亮的凤眸中忽然蒙上了一层水汽。

    似乎随时可能落泪。

    薄浔感觉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

    但不行就是不行,再心疼,生理上也还是不行。

    他看着俞烬食不下咽的草草吃完饭,挪着轮椅回到房间赌气似的拿出画笔和颜料。

    薄浔想解释什么。

    如果把他和俞烬都比作手机,需求比作电量。

    每次充电后,他在电量还剩85%的时候,俞烬就只剩下5%。

    对于85%电量的手机,充电暂时来说不是必须的,但对于5%电量的手机,充电就成了目前优先级最高的需求。

    但85%的手机也能充,且过度充电的电池也不会轻易爆掉。

    可在5%电量的手机看来,充电这件事对于85%电量的手机似乎永远都不是必需品。如果此时正好85%电量的手机充电口又出了问题,充不上电,看起来更像是排斥厌恶充电这项活动。

    薄浔收拾好盘子和叉子,把它们丢进洗碗机。

    洗过澡,换上家居服后,偷偷摸摸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坐在窗前的俞烬。

    全景落地窗和外面的雪景接连,俞烬一笔也没画,就坐在窗边闷闷的搅合着颜料。

    薄浔走过去,从轮椅背后一把绕过俞烬,脑袋抵在单薄的肩膀上。

    “干什么?”俞烬的声音很冷。

    “来哄哄你。”

    “我又没生气,不需要你哄。”俞烬没抬头,继续祸害着颜料。

    薄浔又往颈窝里拱了拱,抱的更紧,“你就是生气了。”

    他以为俞烬会甩开,结果意外的,俞烬只是乖乖给他抱着。

    “我好喜欢你。”说完,他用唇贴了贴俞烬的耳朵。

    俞烬无动于衷。

    薄浔正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继续哄的时候。

    突然,手背上附上一只温热的大手。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俞烬的手是暖的。

    “穿这么点冷不冷?”

    俞烬毫无预兆的转头,回看着他。

    两个人离得太近,薄浔下意识想往后闪。

    只是手腕被牢牢抓住,根本没有躲的余地。

    “不冷。”薄浔回答。

    “那手怎么是冰的?”俞烬的声音很低,乍一听听不出喜怒。

    薄浔:……

    这问题也没法答。

    突然,他听见俞烬笑了一声。

    正思考着俞烬到底是不生气了,还是气到一定阈值才笑的。

    耳边,忽然听见俞烬压低声音,“小浔哥哥,刚才我就想问你,这么抗拒,是不是因为——”

    最后两个字,俞烬刻意用只能让薄浔听见的气音说道。

    一时间,薄浔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狰狞又尴尬。

    像鸵鸟一样,直接把脸埋在颈窝里,死活不肯抬头。

    “真是因为这个啊?”俞烬的语气玩味,忍住笑意。

    薄浔哪儿肯回答。

    他打死也不可能亲口承认。

    沉默。

    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薄浔才闷声道,“所以让你别生气别多心。”

    算是间接性承认。

    “怪我怪我,”俞烬柔声道,“不过刚开始你摆出来抗拒的样子,我是真的以为你不爱我了。后来闷声吃饭的时候,又分析了分析app上记录的你的健康数据,大概就明白了。”

    “那你还赌气自己回房间?”

    薄浔小声抱怨道,“是不是就等我来哄你?”

    “还是说就想听我亲口承认,我……”后面两个字,出于自尊,薄浔说不出来。

    俞烬抬眼望着他,撒娇道,“哥。”尾音故意上扬。

    “……”

    算了。

    看着俞烬楚楚可怜的样子,斥责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刚才给你预约过医生了,大概明天下午上门。”

    “医生就不必了,”薄浔感觉到脸上更烫了,“让我休息两天就行。”

    “还是看看吧。也怪我,太不限制哥哥了,”俞烬说到这儿,语气有点心疼,“以后我会帮哥哥节制一点。”

    “嗯。”薄浔闷闷的答应完。

    忽然反应过来不对。

    该节制的人是俞烬。

    什么叫帮他节制?

    俞烬示意他绕到轮椅前,先是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才看向窗外,不紧不慢开口道,“雪夜森林是不是很漂亮,很适合画画?”

    薄浔没想到俞烬话锋转的这么快,也看向窗外,点头,“是。”

    “可是我今天,不想在画布上画了。”-

    清晨,森林里微微亮的时候,薄浔就收拾好冰钓的工具,穿戴好户外的保暖衣,又帮俞烬背上颜料盒和画板准备出门。

    两个人驾驶着摆渡车在园区内游荡。

    试图寻找景色不错的上冻湖泊,方便俞烬写生和他冰钓。

    “话说,是不是只有木栈道才是园区内的道路?”正寻找着,薄浔意识到车下的路有些过分颠簸,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路面成了雪泥混合的土路。

    俞烬顿了一下,连忙打开地图。

    “你怎么跑这么远的?”

    “不知不觉就……”话还没说完,薄浔被眼前的景色吸引。

    一望无际的冻湖,银色的森林和远处的雪山混着晨雾,第一缕天光照射下来,和冰晶折射出彩虹。

    不就是他们要找的,既能冰钓,又适合写生的地方吗?

    “可是这儿好好看,比园区内的景色好多了,”薄浔又补充道,“车的电量几乎是满的,足够我们待会儿回去,要不然就这儿吧?”

    “你也说了,这个季节猛兽都在冬眠,除非突然暴雪,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迟疑了一会儿,俞烬看了看天气预报,才点头。

    薄浔先是帮俞烬支撑好画板,点上篝火,确保俞烬不会被冻着,这才带着工具上冰。

    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住钓鱼的诱惑。

    北欧的森林太冷,挨着岸边的湖面根本凿不开。

    薄浔只好慢慢移动到湖中心,找了一块儿冰层不是那么厚的地方,开始动工。

    好不容易打穿20多厘米厚的冰层,他激动万分的开始下杆-

    突然,薄浔听见岸边传来一声惊叫。

    晨雾中,似乎看见一个身形过分纤细的少年,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突然又栽倒在地上-

    俞烬正在篝火边,用带着手套的手笨拙的烧着热水。

    冬季太冷,画笔非常容易上冻,给写生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忽然,风声中似乎多了什么声音。

    本来他以为是徒步旅行的人。

    可仔细听,又像是野兽的低吟。

    俞烬警觉的停下画笔。

    “嗷呜——”

    声音似乎是从东南方向传来。

    俞烬猛地回头。

    他没带眼镜,只能眯起眼睛,试图看的更清楚一点。

    只见迷雾之中,隐约有一个像熊一样的大型生物体,四脚着地的在往他这边移动。

    移动的速度很缓慢,还伴随着阵阵低吟。

    俞烬懵了。

    这个纬度,不应该会有北极熊出没……

    “小浔!”他来不及思考,朝着冰面上的薄浔喊道。

    回头,发现薄浔早不在河边,而是在湖中心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他拿出手机。

    不料手机直接冻到关机,毫无响应。

    “小浔!”他使出最大的嗓门,湖中心的人还是没反应。

    俞烬几乎能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声。

    再转头看去,那团白色的“熊”朝他移动的速度愈发迅速。他没戴眼镜,也不确定具体是多大的熊,什么类型的熊。

    瞬间,俞烬也顾不得多,转着轮椅就打算朝湖中心挪动。

    摆渡车就在手边,电瓶车驾驶有手就行,并不需要脚踩,但是他得喊上薄浔一起跑。

    雪地加上冻土,路面过度凹凸不平,没转动两下,小轮子就被卡死。

    极度恐慌之下,俞烬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直接丢弃轮椅,单手攥紧军刀,决定一步步朝薄浔爬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直接跌落轮椅。

    意外的,离开轮椅的时候站住了一下。

    右小腿突然有了支撑力,短暂的支撑住了身躯的重量。

    左大腿传来很奇怪的感受……

    俞烬蹙眉,等等,左腿,有知觉了?

    他来不及思考,身躯重量压到左腿上准备再次迈开右腿的时候,直接一个踉跄向前栽倒。

    疼——

    双膝传来剧烈的疼痛,俞烬咬牙,才忍住惊呼。

    他用胳膊肘艰难的支撑起上半身。

    “俞烬!”远处的冰面,传来熟悉的呼喊。

    俞烬死死地咬牙,疼的说不出话。

    薄浔急忙跑过来,只见平地上,俞烬离开了轮椅好几米的距离。

    他刚才,看好像看见俞烬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

    “怎么了怎么了?”

    “有熊!快跑!别带东西了!”俞烬呲牙咧嘴,哑着声音道。

    “熊?”薄浔顺着俞烬的目光看了一眼。

    不远处,是一个人牵着一头大型动物,动物身长1.4米左右,看起来还是比熊要小一些BaN。身上覆满了黑银色的纹路。

    牵“熊”的男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薄浔和俞烬,热情的挥了挥手,嘹亮的问候了一句,大舌音很明显。

    “不是熊吧?”薄浔说着,弯腰试图抱起摔在地上的俞烬。

    “好像是,雪豹?而且还有人牵着的那种,俞烬,你近视有点严重啊。”

    “雪豹?”俞烬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停在他们数米之远的外国男人收紧了手里的金属牵引绳。

    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切换了英语,摘下护目镜,笑得很热情,“琳娜很远就看见你们了,说想和你们玩一会儿,不知道你们是否介意!”

    走近的时候,薄浔才看见这个外国男人。

    近两米200斤的身形,不肥胖,只是十分魁梧,因为穿的纯白色,在雪地里并不显眼。手里牵的动物和他本人差不多大。

    俞烬也惊住。

    这头动物看上去有点像雪豹,又不像常见的豹子那么纤细敏捷,肚子几乎拖到地上。

    说是母狮……也没有这种花纹的狮子。

    “琳娜就是这个,我养的猫猫,”魁梧男人说着,伸手摸了摸雪豹的脑袋,“他不会伤害人的,他以前在马戏团工作,牙齿和爪子都被拔掉了,性格也很温顺。我救下的他的时候,完全忘记我所在的国家不适合他居住,根本没办法带他回去。所以我每年冬天都会来这里陪他。”

    薄浔:“猫?”

    俞烬只是有些困惑,倒是不害怕了,“猫科都…算猫吧?”

    “等等,如果我刚刚没看错,你是不是能站起来了?”薄浔震惊完这只动物,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事情,急忙朝俞烬问道。

    魁梧的外国男人见他们两个不回答,只是面面相觑嘀咕着,又问道,“是不是我把猫猫喂的太胖了,吓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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