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客栈交接得很顺利, 不到半天时间就完成了。
第二天上午,江容吃早餐在楼下遛圈,被等候在拐角处的老板娘拦了下来。
木槿跟在江容身边, 见状稍稍上前一步,挡在江容面前做保护状。哪怕知道这是客栈的老板娘, 木槿等人也不敢放松警惕。江容的安危关乎他们的生死, 但凡在李晨瀚身边伺候的都明白这个道理。
江容还没说话,老板娘先向她行了一礼。
“多谢夫人出手相助。”
老板娘今天穿得很素净,一身米白色的长裙,只有裙脚处绣了些浅浅的云纹。头上插了一只木质的发簪, 再也没有别的装饰了。
昨天的她在众人面前说话掷地有声, 看起来又飒又美,换一身军装说不定就能上战场当女将军。今天这幅装扮, 站在不远处温声细语的样子, 又给人一种邻家温婉大姐姐的感觉。
江容目光扫过她的脸, 偷偷趁机欣赏了一下眼前人的美貌。
“你怎么——”
她说到一半,玩心突起, 改了个调:“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老板娘稍稍抬起眉眼, 飞快地看了江容一眼, 随即又是一个福身,柔声道:“夫人既不知, 那妾身也不说了。只是妾身有个礼物想赠与夫人。”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东西递到江容面前。
那东西颜色白净, 质地很润, 像是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等老板娘把它摆好, 撇清上面的红色流苏,江容才看到它真正的样子。
一个白玉小锁。
锁很小, 大概只有一个指节那么长,两根手指那么宽。圆圆润润的,可以被成年女子完全握在掌心。葫芦用一根大红色的绳子串着,下面缀了细细长长的红色流苏。
老板娘的手也很白皙干净,手指纤长形状好看。小锁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上,反射着温润的光,显得玉雪可爱。
“此乃妾身家传宝物,传言能使人逢凶化吉,妾身想将她赠与夫人,望夫人喜乐无忧,诸事顺遂。”
前世江容没有什么接触名贵珠宝的机会,家里最值钱的是奶奶传给妈妈的翡翠手镯,这一件珠宝起不到鉴宝方面的启蒙作用,所以江容对这些可谓是一窍不通。
但是不妨碍她对这些的兴趣。
穿越后进了晋宫,李晨瀚变着花样往她的宫里送东西,都是世间罕见的名贵珠宝。经过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亲自接触,江容对珠宝方面也算有了一些粗略的了解。
老板娘拿出来的这块白玉小锁,虽然小巧,但胜在精致。仔细看,小锁的锁面上似乎还刻了几个字,上面的云纹也非常有韵味,可见是件不错的宝贝。
哪怕只是拿出去卖,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更何况这还是他们的传家宝,家传之物,那就有了更多的意义。
可现在,老板娘却拿出来说要送给她。
就见老板娘如此诚心,江容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
她轻敛笑容,看着老板娘:“是我让夫君收了你们的客栈,但是你如何确定我没有坏心思呢?”
老板娘的手还托着小锁,江容体谅她怀着身孕,怕她累着,便朝木槿示意。
木槿会意,接过小锁,仔细检查一番之后,递到了江容手上。
“坐下说吧。”
老板娘也不客气,和江容一起坐在了长廊上。
见江容用手抚摸着白玉小锁,似乎并无不满意,老板娘稍稍放下心来,回答江容刚才的问题:
“夫人貌美心善,相由心生,妾身愿意相信夫人。”
她的笑容亲切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像极了外头的暖阳,熨帖着江容的耳膜。江容被美色所惑,忍不住盯着她的脸多瞧了一会儿,直到她以帕掩唇低头轻笑出声,江容才忙将目光错开,转眼看向她头上的木簪。
太素净了。
如果换一件华丽的衣服,再戴上漂亮的步摇,肯定倾国倾城。
江容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不过素净也有素净的美,此刻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极了一副颜色淡淡的水墨画。没有过多的笔画,也没有什么色彩涂抹,却能勾勒出人的韵味,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在画上流连。
老板娘悄悄抬眼,见江容还在看她的簪子,忍不住又轻笑了笑。
“夫人若是再瞧下去,妾身怕是要受你家夫郎的白眼了。”
顺着老板娘的示意,江容回头朝上看去,果然看到那个应该书桌后批阅奏折的人,长身玉立在窗边,垂头用凉凉的目光看着她。
看得江容后背都爬上了点点凉意。
不应该。她是背对着他坐的,她对着老板娘犯花痴,他怎么会看见?
而且她和老板娘都是女的,他怎么还能吃一个女人的醋?
江容朝李晨瀚做了个鬼脸,回头看着老板娘笑道:“漂亮姐姐你可别笑我,我从小就喜欢看美人,不管男的女的都喜欢。这次和我夫君出门游玩,没想到住个客栈都能遇到像你这么漂亮又温柔的美人,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我就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
“我看你好像比我年长,可以叫你姐姐吗?”
老板娘道:“夫人抬爱,是妾身的荣幸。”
“我家还算小有积蓄,此番盘下这个客栈也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你们出的价格比市价还要低上一些,对于我们而言,这本就是桩划算的买卖。”江容说着,把小锁递回给老板娘:
“姐姐不必再多送礼物感谢我,更何况是传家宝这种珍贵的宝物。”
“夫人不挟恩,妾身却不能不图报。”老板娘轻轻地把江容的手往回推:“更何况,妾身家中多代单传,到妾身这里更是一个男丁都无,父母去后,许家也不复存在了。妾身的夫君因为妾身,与家中断绝了关系,我们夫妻二人想去新的地方生活,也不是没有斩断过往的意思。”
“许家家道中落,这白玉小锁是妾身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此番作礼赠与夫人,一是为了感谢夫人搭救之恩,二来也是想与过去做个了断。”
她说的这么诚恳,江容倒不好再推辞。
“那我便收下了。”
然后又宽慰老板娘道:“你和陈掌柜夫妻恩爱,等去了新的地方,没有了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肯定能和和美美一辈子。”
老板娘起身做了个万福,看了眼江容身后,直接告辞离开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江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她也不去找李晨瀚,而是提起白玉小锁,放在太阳光下晃晃荡荡,一边搞怪地说道:
“哎呀呀,我家星澜不是一直担心我的安危吗?这下好了,有了这个可以辟邪保平安的小锁,他就可以放心了。”
“我送了你那么多珠宝首饰,难道都比不上这一个小小的白玉锁?”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在江容身后响起。
江容收了小锁,回头看向李晨瀚。
“我什么时候说比不上了?只是这是她的一片心意,我推辞了,她一定要送,那就收下咯。”
侍卫和木槿早已悄然退开,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
江容左右环顾,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就把白玉小锁往李晨瀚怀里一丢,然后站起来,爬到长廊上站着,双手往前抱着李晨瀚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整个人半靠在他胸前。
除非某些会威胁到她的安全的特殊情况,平常时间李晨瀚几乎不阻止江容玩闹,他喜欢看她充满活力的样子。
她爬长廊,他就一手虚环在她背后,无声保护她的安全。等她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往他身上靠时,他稍稍收拢了力度,把她轻轻地扣在怀里。
“你不是应该在看奏折吗?怎么急匆匆地跑下来,难道是捉奸?”
江容站在椅子上,比李晨瀚要高上半个头。从古至今,敢让皇帝仰视的人没几个,江容就敢,李晨瀚也不在意。
她稍稍低着头,看着眼前人,目光在他脸上流连,欣赏他精致完美的五官,堪比美颜相机磨皮效果的细腻皮肤,手指蠢蠢欲动,忍不住在他脸上揩了揩油。
“你在身边,我总想去看你。你不在时,我又忍不住想去寻你。”
江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也难怪古往今来女人都躲不过渣男的花言巧语,这种充满磁性的甜言蜜语,谁听了不犯迷糊?
反正她现在心里是美滋滋的,觉得对李晨瀚的喜欢又多了些。
手上的小动作也跟着多了些。
时而捏捏李晨瀚的耳垂,时而捏捏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玩得不亦乐乎,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李晨瀚捉住她作乱的小手。
“我一不见你,就思甚念甚,谁曾想,你却在盯着那妇人发呆。”
说着,还把江容的手指抓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咬完之后,似乎是为了安抚,又在嘴边轻轻吮吻。
亲得江容心麻麻的,像是有几十只几百只蚂蚁在乱咬。
别看某人亲手指的动作那么温柔,搂着她的后背的那只手,也是温和的样子,但只要仔细观察他的眼神,就可以轻易的看出从他眼里散发出的杀气。
好像还不是假装吃醋,是真的吃醋了。
江容挠了挠头,打了个哈哈。
“这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人家老板娘姐姐长得好看,我忍不住多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
见李晨瀚眼底的杀气不减,江容继续为自己辩驳:“再说了,我看的是女的,你总不能连女人的醋都吃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星澜胸襟似海,怎么会做这种小肚鸡肠的事?!”
第82章
“那不巧了。”
李晨瀚终于舍得放开江容的手指, 转而抬手轻轻攥住她的下颌。
“我就是这样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江容皱眉:“哪有人说自己小肚鸡肠的?那如果我看着一个男人发呆,你岂不是要气得撅过去?”
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江容连忙抱住他的头。
“说笑的说笑的, 有我家夫君珠玉在前, 外面那些庸脂俗粉又怎么能入得了我的眼呢?”说话间, 她把下巴搭在他的头顶, 蹭一蹭:“我最喜欢你了,有你在,我就再也看不见别的男人了。”
她只管哄他,却没注意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姿势。
李晨瀚被她抱了个措不及防, 整张脸撞在那个被男人称为温柔乡的地方, 温热柔软,随着她浅浅的呼吸, 还会有轻微的起伏。
她抑扬顿挫大声说话宣布着对他的喜欢时, 波动甚至会更大一些。
江容满脑子都是怎么哄他, 却不知男人被她搂在怀里早已心猿意马。
怀里传来他闷闷的低沉的声音:“最喜欢我,第二喜欢的是谁?”
“第二?第二喜欢的也是你!”
“哦?”
“第三喜欢的也是你, 第四喜欢的也是你, 第五第六……喜欢的全是你。心里、眼里、脑子里都是你, 以前的生活没有你,但是现在以后都会是你。”
“这辈子, 下辈子,下下辈子, 下下下辈子, 我们都要在一起!”
她说完, 用力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想法表示赞同。
然后抱着他的头, 让他从自己怀里退出来,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的脸:“你觉得呢?”
她哄人的功力还是很深的,这一点李晨瀚不得不承认。
关键是,她每次说甜言蜜语的时候,眼睛都那么真诚,真诚又可爱,简直要甜到人的心坎里去。
“口说无凭,总得立个字据。”男人薄唇轻启。
江容眉心微皱:“不是已经立过了吗?”
“那字据只管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的,可没有写进去。”
看男人的神色不似在开玩笑,江容沉吟片刻,狐疑地看着他:“真的要写下辈子?”
“你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江容矢口否认。
长得这么帅还有钱,脑子也聪明,洁身自好不乱搞,关键是喜欢她。这种男人,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绝世好老公,她只要脑子没坏,就不会拒绝。
关键是她也喜欢他呀,如果能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看遍不同的风景,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只是,我们现在立的字据,又带不到下辈子。我们神通广大的陛下,难道可以找到什么通鬼神的办法,让我们能缘定三生?”
她言笑晏晏,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殊不知,他们二人本来就不是同世界的人。
不是他的强求,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晨瀚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压向自己,在她嘴边偷了个吻,随后把她从廊椅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不写怎知能不能行?写了日后倒是还有机会佐证。”
江容蹦蹦跳跳跟在他身边,突然想到宝玉和黛玉的木石前盟。
“那用纸写可能不行,我们可以选一块玉,在上面刻上我们三生三世的约定,然后切成两半,一人一半。以后转世重生的时候,我们可以衔玉而生,再凭借玉佩去找寻对方,这样不是更稳妥?”
江容能想出这个办法,是李晨瀚怎么也没预料到的,但是她说的方法似乎并不是不可行。
他甚至已经在筛选玉的产地了。
晋国疆土不算广,玉产地同样不多,而且质量也都比较下乘。晋宫内许多珠宝玉石都是从别的国家采买来的。若是那玉产地的选择在晋国的疆域内,李晨瀚可能会亲自带着江容去挑选,选那种让江容乍一眼看去就合眼缘的。
可惜,眼下只能让下人先去寻几块质地好的回来给他们挑选了。
两人回到客房门口,看到了一个并不经常会出现的人。
江容认得他,是那个排行第一的叫“子怀”的侍卫。李晨瀚的护卫分为明暗两部,子怀还是明部的队长。
平日里送奏折的一半都是子凉,这个子怀,她只在他们离开皇宫之前见过。
察觉到似乎有重要的事情,江容打算留在房间外等着,李晨瀚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了屋子。
子怀跟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客房的门。
“主子,青州大雨连降月余,青州水坝前日傍晚决堤。”子怀说着,从怀中掏出两本奏折,递给李晨瀚:“光禄寺卿赵信与大司农丞闫正涛都上奏请派钦差大臣前往治理水患,只是盛相似乎有意阻拦,还想派其子盛清泽协理赈灾物资一事,为此,赵信大人推了少卿姜超,意欲与盛清泽一同押送赈灾物资前往青州。”
江容被李晨瀚牵着进了房间,之后就主动挣开了他的手,走到窗边开始当透明人。
但是房间就这么大,子怀也不曾特意压低声音,她只能明目张胆地听了。
本以为此次会是什么朝党之争,没想到竟然是天灾。
洪涝严重的时候,在经济科技发达的现代都算是一场不小的自然灾害,记得前世国家有一次遇到洪涝,牺牲了好几个救险的人民子弟兵。
除此之外,抗洪时的凶险暂且不提,洪涝过后若是灾民安置不妥当,灾后环境不及时处理好,很有可能会引起流感、疟疾之类的传染病,最可怕的是引发大规模的鼠疫。
现代的经济和科技都发展了,政府又处理得及时,灾后预防做得很好,所以鼠疫这个词离人们挺遥远。但是换成是在古代,在她现在所在的这个时空,如果这次洪涝救灾不及时,一旦真的有人染上了鼠疫,那可能会弄死一座城。
原本在窗棂上随便乱摸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紧紧地扣住了窗框,江容悄悄往李晨瀚看去,见他正低头认真看阅手中的两封奏折,一时间也很好奇他会怎么处理。
就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李晨瀚虽然每天都有批阅奏折,但就从他敢放一个替身在皇宫坐镇,自己带着她出来游历世界这件事来看,他肯定不是什么明君。
但是要说他是暴君吧,他也不似外人口中那么残暴,至少在她面前就没做过什么嗜血残暴的事。
勤批奏折不上朝,后宫佳丽不少但是又只宠她一个,到有点像前世电视剧里那种韬光养晦型人设的男主。
他会关心那些灾民吗?
他会爱他的子民吗?
江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疑问。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李晨瀚无声挥退了子怀,把奏折随手放在书桌上,他朝她伸出手。
江容有些不解,走了过去,被他拉着坐在他怀里。
“容儿刚才一直看我,可是有疑问?”
江容看了眼那本奏折。
奏折被反扣在书桌上,浅银色的封面,上面绣着淡淡的云纹。
平常的奏折,它里面的内容,却有可能关乎许多普通老百姓的生死。
“洪涝决堤,百姓流离失所,你要怎么处理?”
“你希望我怎么处理?”不等江容回答,他又说道:“在这之前,我倒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容儿希望你的夫君是个怎样的皇帝?”
江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略有些沉吟。她敛了眸子,抓着他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
她不答,他也不催促,只静静地听着她轻微的呼吸声,看她的小手缠着他的头发绕啊绕。
江容不会知道,这个听起来像是玩笑的问题,其实不仅仅是个简单的问题,而是李晨瀚把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上。
他今后要走的路线的选择权。
如果江容希望他是个明君,那他就再多花点心思在朝政上,争取当一个合格的明君,还可以借各种方法把她的声望也提升上来,让她与他一起受万民爱戴,流芳百世。
如果她希望他再多花点时间陪她,那他不妨做一个昏君,放下那些处理不完的奏折,每日只带她游山玩水,与她做一对神仙眷侣。丞相盛国安虽然爱财如命还贪污受贿,但至少不会谋朝篡位,还是可以用的。
除此之外,九卿中有十几个他亲自栽培的重臣,那些重臣都还很年轻,盛国安死后,可以从他们之中挑选一个来当丞相,由他们管理朝政,朝中几十年内都不会出大问题。
等十几年后他和江容的孩子长大了,有烂摊子就让孩子去处理,处理得好就继续当皇帝,处理不好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到时候他和江容早已作古,孩子当不好皇帝被人杀了,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行,怪不到他这个当老子的头上。
那天他说废皇子,让公主当女皇,江容虽然讶异,但后来也肯定了他的想法,说女人也是可以当皇帝的,而且不一定会比男人差。
但若是让江容知道了他的这一个想法,估计不会支持他吧。
她似乎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等以后她身子骨长开,十八岁的死劫过去,她说要给他生三个孩子呢。
李晨瀚在心中轻笑。
“你说,我们两个在一起是完全平等的,那我就说真话了哟。”江容试探着说道。
女孩的眼睛扑闪扑闪,似闪烁着星光,眼底藏着她自己可能都不曾意识到的跃跃欲试,真诚又可爱,看得李晨瀚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鬓角,声音低沉,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我说过,在我面前,你永远可以说真话。”
第83章
江容点点头, 斟酌着说道:“在我看来,作为一个皇帝,他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取自于民。百姓勤劳工作, 赋税徭役支撑起这个国家, 作为国家的国君, 既然享受着他们带来的好处,就应该负该负的责任,把百姓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也就是所谓的‘爱民如子’。”
她说完,看着李晨瀚的眼睛。
“你说呢?”
李晨瀚微微颔首:“继续。”
李晨瀚没有直接否认她的看法, 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悦或者不认同的表情,给了江容极大的底气。
她稍作犹豫, 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一个国家的皇帝只想着吃喝玩乐, 骄奢淫逸, 不体恤百姓的辛苦,不爱护百姓, 视人命如草芥, 放纵大臣不作为……那这个国家迟早会败在他手上。日后国破家亡, 他被俘获成阶下囚吃尽苦头,也是罪有应得。”
“但是我的星澜不会这样。”
说完这些, 她抬头在李晨瀚的下颌上亲了一口。
“你每天都花那么多时间批阅奏折,还得我经常在旁边提醒你注意休息。外人都说你性情残暴, 如何如何, 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你真正暴怒的样子, 也没有看出你哪里残暴了。退一步说,就算——就算你哪天因为什么事生气, 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你不是那种不讲道理就乱杀人的人。”
“在这方面,我无条件信任你。”
李晨瀚静静地看着她,手指轻碾过她的唇瓣,不知道这张小嘴怎么这么会说甜言蜜语。
一个字一个字的,简直就是把他泡在糖缸子里。
这样甜蜜的网,他深陷其中,一辈子都不想出来。
她不知道,在她出现之前,他总是会阵发性头疼。幼时的经历,生母腐烂发臭的尸体,那些或迫害或歧视他的兄弟姐妹,欺他年少想挟持他把握朝政的臣子,还有一个个为了各种目的想爬龙床的女人……
都可能引起他的头风病。
太医诊断不出病因,只敢给他开一些阵痛安神的药,那些药也都无济于事,只能靠杀人来缓解。所以,朝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有异心的臣子,被他一个一个抓出来,一个一个地杀,不分场合地杀。
如此,坊间才有他是暴君杀人如麻的传闻。
杀到现在,前朝百官几乎换了一半的血,那些新顶替上来的官员,基本都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有的死忠于他,有的更忠于这个国家,这些他倒不太在意。
现在仔细回想,自她来到他身边后,他似乎就没有再犯过头风了。
她是他的灵丹妙药。
“要说我希望你是什么样的皇帝,那我的期望可就大了——”江容高高扬起下巴,露出自得的小模样。
“哦?”李晨瀚眉梢微挑,被她勾起了一丝兴致。
江容咧嘴笑了笑,掰起手指开始数:“首先,我希望你就算不爱民如子,也要重视他们的性命安全,治理好国家,让百姓们有一个好的环境生活。”
“就像这一次的青州水患,河坝决堤,肯定有很多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凡人面对天灾总是只能被迫承受,他们现在肯定是既痛苦又无助,在把希望寄托给神明去拯救他们的同时,也在盼望着朝廷的救助。我希望你可以派那种负责任的廉正清明的钦差去治理水患,把损失降到最低,不要让那些救命的赈灾物资被贪官一层层剥削。古往今来这种灾银被贪官层层扣押,到最后落到百姓手中的不足十分之一,导致民不聊生的案例数不胜数,我不愿意看到晋国也有这种事发生。”
“讲真的,那种连救命的银子都敢贪的人,让我看到了,我恨不得把他们抓起来碎尸万段!”
李晨瀚“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的容儿是个有大爱,且嫉恶如仇的女子。”
他这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有一些自豪在里面,听得江容忍不住有些害羞。
她脸埋进李晨瀚怀里,蹭了蹭他的胸膛。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李晨瀚只觉得她哪哪都可爱,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让他忍不住想把她搂紧,嵌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捏了捏她小小的耳垂,用带了诱哄的语气问她:
“其次呢?”
“其次,我希望你可以任人唯贤,让那些愿意为百姓做事的清官好官当官,把国家治理好,让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水能覆舟,亦能载舟,普通老百姓的愿望都很朴实的,当他们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就会发自肺腑地感谢你拥戴你,甚至把你视作神明,由衷地期望你可以万万岁,庇佑他们甚至他们的子孙后代。”
江容说着,从李晨瀚怀里退了出来,双手做捧心状,眼里满是憧憬。
“如果有一天,天子仪仗出行,百姓们发自下跪恭迎他们的国君,用最真诚的声音祝愿他们的国君万岁,振聋发聩,哇!那我一定会感动到哭的!”
李晨瀚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突然想起他曾在镜中看到的画面。
她曾经生活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他无法理解,但是可以给人的生活带来极大便利的东西。那个世界,相比于晋王朝,甚至可以用“仙境”来比拟。
镜中她的生活,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和平的,安全的,充满机遇的。那个世界的女子和男人完全平起平坐,晋国为别国所诟病或称赞的“女子亦可从军从政”的特殊法例,与之相比,仿若一个笑话。
他甚至还从那种可以千里传画的小方框里,看到金色头发的女皇。
“明君并不好当。”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沉默,房间内响起他略嫌低沉的声音。
江容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捧起他的大手。
“明君是不好当,还会很辛苦,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想起前世所听过的明宪宗和万贵妃的故事,江容玩笑道:“到时候你名垂青史,受所有人敬仰,后世人提起你,说不定还会顺带提一提我的名字。说我是你最宠爱的妃子,什么万千宠爱于一身;说你不但英明睿智还很长情,我和你……”
她的语气更像是在开玩笑,李晨瀚却陷入了思考中。
如果他们二人能带着“神仙眷侣”的标签流传千古,那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长相厮守?
“可是容儿,晋国看似很强,其实羸弱。朝中蛀虫极多,我花了几年清到现在,还剩丞相盛国安与其余几个大臣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清理。”
他所培养的暗桩遍布朝野,朝中蛀虫的罪证几乎都被他掌握在手中,这些年来,他每次犯病,都会挑一个倒霉的出来杀,因为手法太直接残暴而被世人定义为暴君。
然而世人都不知道,所谓残暴,对于他来说,还是有所收敛的。有个时候头疼得厉害,他脑子里不是没冒出过更血腥暴力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念着江容可能会来,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被世人当成嗜血恶魔了。
尽管如此,在江容真正出现的时候,他还是会害怕。
怕她会被世人流言所影响,担心她会因此而害怕疏远他。
好在她和一般女子不同。
她不轻信外界的传言,只关心他杀的是不是奸佞之人。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明事理的女子。
牢牢地抓着他的心,让他甘愿缴械投降,成为她专属的明君傀儡。
他抱着她深吸了一口,娓娓道来:“盛国安身为两朝丞相,朋党众多。他生性贪婪,在位数十年至今,以权谋私,敛财无数,坊间传言盛家富可敌国,也许不是虚言。此次水患,他就想从中牟利。”
听他这么说,江容忍不住有些担忧,她握紧他的手,略微紧张地看着他。
“那这次的水患还能妥善处理吗?他会不会暗中使坏?你现在不在宫里,做事会不会不方便?”
李晨瀚反握住她的手,在嘴边轻吻,尔后把她拢进怀里,下颌搭在她头顶。
“容儿放心,你想做什么,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你的阻碍。”
什么朋党众多,根深蒂固,不过是场面话,他真的要谁死的时候,有的是手段。
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想让江容更多地“了解”他的“艰难”。不然她所有的心思都要被灾民和那宏图伟业占去了。
“晋有内忧,也有外患。北有突厥,东宋南越,西边还有楼兰、龟兹、回鹘三国虎视眈眈。”
“这个我知道!”江容这段时间来,除了看话本消遣时间,正经书也是看了不少的。
也了解了很多晋国现在的国情。
“这三个弹丸小国狡猾得很,平常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偷小摸地干点坏事骚扰凉益两州边界百姓,一旦我们这有什么行动,他们就集体躲进深山老林里。他们那里多瘴气毒虫,地形复杂,我们的军队进去了没半点优势,反而会被他们借着地形暗箭伤人,实在可恶。”
“除此之外,其他几个国家也很烦人。突厥号称草背上的国家,人人擅马术,男女老少上马都能参战,骑兵的实力非常强,是个强有力的外敌。宋越两国靠海,皇宫更是直接建在海上,越靠近皇城的地方兵力越强。我看卷宗,以前晋国和他们发生战事,哪怕占了上风,后面也只能和平谈判,只让他们赔点财物了事,没法直接灭国。”
李晨瀚轻笑道:“容儿可是想一统天下?”
那可不!
江容眼睛放光。
“我看过堪舆图,突厥大草原的背后是冰原,那里极难生存,荒无人烟;楼兰、龟兹、回鹘后面是一大片高山;宋越两国靠海。若是把这些国家都打下来,国家四面都有屏障,易守难攻,以后大晋就不用再受外敌入侵之苦。书同文,车同轨,百姓安居乐业,在自己的国家里就可以看冰原极地,看草原辽阔,看高山巍峨,看大海浩瀚……只要不出昏君,国家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吧?”
“就算出了昏君,那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全都是我族血脉,不过是换个姓当皇帝而已。”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晨瀚一眼。
“我这样说,你会生气吗?”
“无能者被窃国,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李晨瀚脸上没有半点不悦:“若真有那个时候,我们也早已作古。就算大晋覆灭,后人也会记得你我二人的名字。”
这几日,他苦于江容年纪太小,再加上那“十八岁的死劫”在头上悬着,他不敢碰她。每日压抑着自己对她的欲念,以他的自制力都觉得难捱。
之所以花那么多时间去批阅奏折,也未尝不是再给自己找事做,好分散注意力。
闲暇时候,他也会思考镜子把她送来他身边的用意。
镜子为何一定要他座上这位子?
又是如何选中他的?
为何自江容出现后,镜子就再无动静?
他想不出任何头绪。
有时他甚至会想,那镜子会不会是晋国的护国神器,为保护晋国国运而生。
并不是他自吹自擂,今天这个皇帝,换成他任何一个皇兄皇弟当,都不会有他当的好。他那些兄弟,各个都有弱点不说,且都是平庸无能。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被他一个计谋一锅端,全送去见他那便宜父皇。
如若镜子真的是为晋国乃至整个天下而生,那么,若是他能一统天下,日后江容遇险,他是不是就有更多的底气去和镜子谈判了?
到时候,如果江容真的有什么意外,能被他送去为她陪葬的,可不只是现在这个小小的晋国了。
不过,现在的晋国可没有一统天下的能力。
现在最主要的是先把青州水灾治理好,给江容一个能让她满意的答复。然后是整治朝野,以最快的速度让晋国强大起来,到时候再出兵伐宋伐越,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江容与这个世界其他女子最大的不同是,她胸有沟壑。她在另一个世界受的教育很好,不止四书五经,还知道许多他不了解的知识。
他忙于朝政的时候,她不仅可以为他研磨添香,更可以与他一起思考,成为他的左右臂膀。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而他所有的寄托都在江容身上。
如果上天真的要把江容从他身边带走,他不会放过这个天下。
李晨瀚头抵着江容的,敛了眸子掩去眼底那淡淡的笑意。
看着似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身上散发的低气压,没有丝毫影响到江容,却蔓延到一边,笼罩着书柜最顶处的一面古朴普通的镜子。
镜子周围是漂亮繁复的花纹,镜面光滑,静静地映照着房顶的梁木,看不出任何异常。
第84章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青州水灾, 陛下不但派了两位钦差大人前去赈灾,贵妃娘娘也要去呢。”
“贵妃娘娘?以前似乎未曾听说过。”
“是啊,陛下至今仍未立后, 这贵妃便是后宫第一人, 可是贵妃娘娘是何时册封的?好像未曾听闻过。”
“对啊对啊, 你可是知道什么消息?快说与我们听听。”
江容走在路上, 突然听到街边一个小巷子口处聚集了几个人,本来只是路过,没想到他们说的似乎是自己。
木棉和木槿跟在她身后,旁边还站了个子秋。子秋本欲上前阻止他们闲聊, 被江容一个眼神制止。
巷子口旁边有几个小摊贩, 一排排过去,有卖油纸伞的, 有卖自制小零食的, 也有卖普通布匹的。
他们此起彼伏地哟呵着, 偶尔会压盖住巷口那几人的声音。
江容站在一边,假装在挑东西, 实则竖起耳朵偷听。
“也不怪你们都没听说过, 贵妃娘娘乃是前不久新册封的, 我也是从帝都那得来的消息。要说这贵妃啊,那来历确实不一般, 她是越国公主,有越国第一美人的美称, 此次和亲嫁到我晋国来, 刚刚入宫那会儿只是个嫔位。”
这挑起话头之人, 穿着一身青色布衫,看起来像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有人问道:“听闻陛下向来不近美色, 反倒杀了不少心术不正的妃子,怎么竟然对这越国公主如此荣宠,难道她真的这般美?”
江容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这段时间被李晨瀚哄得太开心,听他们这么一提她才想起,入宫之前确实听说过李晨瀚杀后妃的传闻。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木棉稍稍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向她解释道:“陛下杀的都是一些居心叵测之人,那些女子被送入宫,有的想行刺陛下,有的想偷探秘要……”
江容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说。
传言之所以是传言,就是被许多人流传下来的话,经过那么多人的口,可能早已面目全非。
不能不信,但也不能随便相信。
对于李晨瀚的为人,江容内心自有判断,她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她所感受到的,而不会随便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影响甚至改变对李晨瀚的看法,那样不公平。
更何况,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李晨瀚的喜欢,已经慢慢转变成了爱。因为爱他,所以愿意相信他。就算他以前做了些偏激的事,她也会尽量监督他以后不会再做。
如果他在做一些错事的时候,不肯听她的劝阻,他们两个的意见无法达成一致了,那么就说明他们的缘分也到了。到时候就算收不回自己的心,她也不会继续和他在一起。
这就是她能做出的选择。
爱他的时候,全力相信他。哪怕他可能会做错事,她也会尽力去劝阻。
而如果有一天,两个人三观不同了,那就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倒也不只是‘美’字一说可以概全的。听说贵妃娘娘不但长得美,且外秀慧中。你们还不知道吧,贵妃娘娘前段时间才和陛下提了建议,说要简化字。说以前我们写的字笔画众多,学起来难,写起来也费神费力,且需要用到很多墨水。这贵妃娘娘不知如何想到的法子,竟然有办法简化字,晋都那都叫新的字为‘简体’。”
“我当时刚听说这个消息,心里就想着:‘嘿!这是什么个简化法?我们学写字这么多年了,说简化就简化,能改的过来吗?’结果等我看了几个字的简体之后,心里是真的佩服啊。”
青衫男子说得绘神绘色,颇有说书先生之范,说得摊贩都忍不住靠了过去,问他一句:“那简化字如何?”
青衫男子见几个摊贩,向他们拱了拱手。
“各位老板也来了,且听我慢慢道来。”
转眼间他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可别卖关子了,听你说话比说书先生还难呢。”
“这就说这就说。”那人打着哈哈,在地上左右张望,蹲下身去。
江容也悄悄地围了过去。
那人蹲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开始在地上写字。
一边写一边说道:“如说‘壹’,明明是最简单的,写起来却这么多笔划——”
围观众人纷纷点头。
“对对,我也一直觉得这字太难,以前上学时我这么说,先生还骂我懒。”
“这字笔画太多,我爹以前认得几个字,闲来无事喜欢看看家中账簿。后来老了眼睛不中用了,但凡认这个字都只能凭借大体形状猜。‘壹’长这样,‘薹’和‘檯’也长这样,你说他一个老眼昏花的人,怎么分?到最后他是一个字都不愿意认了,每次都叫我去。”
“嗐,可不只是‘壹’,贰不也好不到哪去?也就叁笔画少点。”
在他们的议论声中,青衫男子一边说,一边写:“而贵妃娘娘提倡的简化字里,‘壹’就只需要一笔,变作‘一’。你说简单不简单?”
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周围的人都惊了。
“这么简单?就只是一笔?”
“一?一笔?直接一横?就是一个字?”
“但你说这不是‘一’吗?‘一’不就是应该只一笔吗?不然还怎么叫做‘一’?”
有人连忙问道:“那贰呢?”
青衫男子笑着说道:“且看。”
于是他先在地上写了一排,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然后又写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
“简单,真简单。若真是这样写数,可不知道能省多少时间,我爹也能再看账本了。”
“可还有别的字?”
青衫男子好脾气地又写了几个例字。
引得众人又是一阵议论和赞扬。
他们感慨完了,又有人问:“陛下可是真的要推行这简体字?”
“当然是真。”青衫男子丢了石头站起身,拍了拍手道:“陛下先在文武百官中推行,听说现在官员们写奏折都必须用简体了,每日对着贵妃娘娘主编纂的‘字典’写简体奏折,除此之外,我还听到小道消息,说今年的科举不算,但是明年的科举必须用简体,否则不计算成绩。”
“你的消息向来灵通,我们这还没人说要学简体呢,我得赶紧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家小儿,让他好好学简体。”
“对啊,陛下若是真有意推行简体,哪怕今年不强行要求用简体答题,能用上简体的肯定比不用好。”
“不过这也不能着急,毕竟现在对照的‘字典’还没出,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简化不是?”
“秦升,你常去晋都,可知道从哪能弄来‘字典’?”
青衫男子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我是常去那跑生意,也只是听他们那些学子说过简化字和‘字典’,听他们的意思是,他们现在也没有‘字典’呢。”
“那这事急不得了。”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江容打算悄悄离开时,又听有人问道:
“这主意可真是贵妃娘娘提出来的?陛下可是因为这个封她做贵妃吗?”
青衫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
“这我也不知,只是听说陛下颇宠爱贵妃娘娘。”
“嗐!你这问题问的!”有人对着那问问题的人摇头打趣道:“我问你,你若是有一个长得美似天仙,还特别聪明,可以为你排忧解难的夫人,你能不宠爱?”
“是啊是啊,不是还说贵妃娘娘要亲自去赈灾吗?看来我们那贵妃娘娘不但很有才学,会体谅天下学子,还很关心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呢。”
“听说这次青州水灾极为凶猛,这种时候,大家逃都来不及,贵妃娘娘金枝玉叶,向来养尊处优,此番却要亲自去那灾情凶猛之地赈灾,此等勇气可是完全不输男人。”
“老李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毓敏大圣皇后,当初圣后也是这样和文帝相辅相成的。”
“毓敏大圣皇后”这六个字,仿佛触动了众人心中最敏感柔软的地方,一时间围观的众人纷纷陷入沉思。
仿佛在隔空追忆那段时间。
“圣后追随文帝四处征战,才有了我大晋如今的广袤疆土,传言那个时候晋都极为繁盛,不说楼兰、龟兹、回鹘几个弹丸小国,就连宋国越国都得主动示好,突厥也远远地避着不敢来犯……”
“我家婆娘总是说,如果她生在圣后那段时期,她肯定不嫁给我,要去当个女将军。”
“嘿!你家那母老虎——”
“什么母老虎?!我家婆娘虽然凶悍了点,但是操持家务可是一把好手,有几个比得上她的?”
“这么说来确实,凶点没关系,能把家里操持好就行。”
“那不是吗?自从她嫁来我家之后,我们一家的日子都好了,没有婆媳问题,也没有妯娌嫌隙,有她操持着家里,我才能像现在这样,偶尔闲下来和你们聊聊天。我可不许你说她坏话啊,否则别怪我翻脸。”
“得得得,不说了不说了。”
几人又打趣了一番。
江容悄悄多看了那个护媳妇的男人一眼,觉得此人面相不错,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大造化。
就在这时,有人出来唱反调了。
“贵妃娘娘提出简化字确实是好主意,但这是不是陛下为了给她造势,把别人的功劳按在她头上,也未可知。”
他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人应和道:“对啊,说是去赈灾,谁知道她是不是只是去走个过场呢?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跑一圈,就想媲美圣后,嘁——”
那人翻着白眼哂笑了一声。
江容又把目光移向他。
她觉得自己好像会看面相了。这人尖嘴猴腮,以后的路也许并不好走。
第85章
有这俩人这么一打岔, 围观人群很快就分出了阵营。
有支持派,也有反对派。
支持派说:“你们说陛下给贵妃娘娘造势,目的为何?别说贵妃娘娘现在是贵妃, 那也不是皇后啊, 一个贵妃需要造什么势?难道是为了让人觉得她适合当贵妃?”
反对派说:“这有何不可能的?她是越国公主, 为和亲而来, 为何丞相家的千金都不是贵妃,她一个他国来的女子就能压相府千金一头,成为贵妃了?”
“这可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大的笑话。”说话之人一声冷笑:“你们别忘了,陛下登基至今, 他说的话谁敢忤逆?他若是想宠谁册封谁, 还需要先造势问过其他人的意见?”
“说不定他想先造势,等以后封贵妃娘娘当皇后呢?”
“就算不造势, 他想让贵妃娘娘当皇后, 谁又敢忤逆?”
“也许, 陛下虽然乾纲独断,但也不能过于任性, 如此这番给贵妃娘娘造势, 也是给丞相大人一个理由。否则为何相府千金当不了皇后, 一个他国来的女子却可以?”
“不可能。你们难道没听过之前的传闻?陛下——”说话之人抬起头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连朝中大臣都是说杀就杀, 后宫妃子也被他杀了不少——”
他话没说话,被人打断。
打断他话头的那人也压低了声音:“可别说陛下残暴无道, 各位扪心自问, 陛下登基后, 各位家中的生活,与之前相比如何?陛下杀的那些大臣, 哪一个不是查出来有问题?贪赃枉法,私卖官职,强抢民女,徇私舞弊……那些张贴出来的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难道还有人以为那是为了掩盖陛下的残暴之名,故意栽赃到那些大臣头上的?”
“这个大哥说得对。”青衫男子秦升道:“我只是个商人,但是我知道一个道理——一个国君他是不是好国君,不是朝中大臣说了算的,而要看百姓过得好不好。我的日子过好了,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比以前好,无论外人说他如何残暴无道,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好皇帝,我愿意誓死拥戴他。”
“秦升说得在理,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前陛下还杀大臣杀妃子的时候,外面总是人心惶惶,怕他杀完大臣来杀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但是你们有听过陛下草菅人命的事吗?他在朝堂上杀大臣,在后宫杀妃子,什么时候出来害过人?若他真的是个昏君,你们想想前朝末期的那些皇帝,一个个的都是什么做派?”
“强抢民女,染指大臣后院,有的甚至还专门抓孕妇幼女……”
“我家老爹就经常跟我说,让我别相信外面的传闻,要自己多用脑子想想。先帝好享受,不作为,府衙官府也有样学样,草菅人民的事可多了去了。后来几位皇子争夺皇位,我大兄还差点被抓去打仗,要是去打别国也就算了,可那次把他们抓过去,打的可是自己人啊!好在后来他们死的死,伤的伤,让今上坐上了那个位子。”
“陛下在朝堂上杀的那些大臣,各个都是做过坏事的。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说不定就是在杀鸡儆猴!你看看我们现在这些知府县令,有几个敢明着胡作非为的?”
“他以前可过够了苦日子,如今看我们一家都过得这么好,他每天早起都在念叨陛下长命百岁,还说愿意把自己的命给陛下,愿陛下平安健康,这样我的儿子甚至孙子都能多过点好日子呢。”
“其实也不尽如此。我们顺阳在晋都隔壁,县令才不敢胡作非为。可是我去过的延阳和郧阳就不一样了。”青衫男子秦升说道:“这两个边疆县城,百姓的日子都过得苦,胡人常来骚扰不说,县令也不作为,有的甚至还和胡商勾结,坑害我们自己人。”
他话音未落,就听另一人道:“难怪你后来都不去那做生意了。”
“不是我不想,而是那里真的不能去。陛下登基这么久,似乎还未曾派遣过钦差大臣巡视各地,你们是不知道,那里没有天灾却尽是人祸,饿殍遍野,无家可归的孩子到处都是。他们有的在大街上乞讨,有的干起了坑蒙拐骗的行当,有个时候被人抓住了,打死了也就打死了,贱命一条,连草席都不给,直接扔到乱葬岗了事……”
“如果只是一两个,我还能救他们一救,可是孤儿实在太多了,我救不过来,又不忍看,后来也就不去了。”
“以前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种事情,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事儿我们普通老百姓是管不了的,我今天想到了才和你们说。你们家里若是有学生的,日后有了大造化,能上京见到一些达官贵人,或许可以提一提。”
“我记得前两年你似乎带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回来,当时我们都说是你在外面的风流债,还说你勇猛呢,十七八岁就有了四五岁的孩子。可他似乎从来都叫你老爷,真不是你的儿子啊?”
“真不是。那孩子聪明,见我穿得好,也不说让我收留他,而是偷偷摸摸地一路跟着我出了城。等到了客栈,我的伙计发现了他。我把他叫到跟前,问他家在哪,他也不说,给他饭,他就吃,吃完之后自己跑去马棚,想帮我喂马,但是他人那么小一只,根本够不着,还差点被马一脚踢翻。”秦升说着,似乎想到了当时的场景,摇着头笑了笑。
不过他的笑容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嘴角很快垂下来。
“我给了他一点钱,让他离开,他不说话,却一直跟着我们车队。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光着脚,走路走得十个脚趾头都在流血,却一声痛都不喊,我实在不忍心,就收下了他。”
“你这是做好事,以后会有好报的嘞。”
“我也不图什么好报,只是不想让良心难安罢了。”秦升说完,似乎还在感慨那孩子的可怜,摇着头叹了口气。
众人都道:“也难怪你生意能一直做得这么好,有良心的老板,谁会不愿意和他做生意呢?”
江容上半身稍稍往后,在木棉耳边小声说道:“帮我记一下这两个地名。”
木棉记忆力非常好,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这是她以前验证过的。
秦升所说的这两个地方,她都非常在意,等会儿回去了,她肯定是要跟李晨瀚说的。无家可归的孩子那么多,还饿殍遍野,她想想都心疼得不行。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以前只能当古诗文背一背。可是现在,她身份地位有了变化,自然不可能只专注于自己的享受,她要为天下百姓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另外,那个孩子也让她很在意。
听秦升的意思,他本来不想收养孩童的,但是那小孩却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秦升的看法,才四五岁呢!这样聪明的孩子,如果让他一直跟着秦升,以后只当一个小小的商队伙计,感觉好像太浪费了点。
她想去看看那个孩子,如果有缘分,她想收养他。小时候就吃过苦的人,如果真的能培养起来,真的能成才,他以后当官了,将心比心,专心为百姓做事的概率会不会大一点?
“不对啊,我们不是在讨论陛下是不是在给贵妃娘娘造势吗?怎么突然就说别的去了?”那唱反调的人说道。
“我刚才说的意思还不够?陛下乾纲独断,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从来都不需要借口。退一步说,就算‘简体字’不是贵妃娘娘提出来的,就算她去赈灾是为了做戏,那又如何?你就说说,她这么做是不是在为百姓做事?”
唱反调的人一时语塞:“我——”
秦升拍了拍那个支持江容的人的肩膀,笑着说道:“反正我是敬仰贵妃娘娘的。我们大晋既然有一个圣后,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说实在的,这次贵妃娘娘出宫赈灾,我倒是有个想法。”
马上有人问他:“什么想法?”
秦升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在想,我能不能去拦一下娘娘仪驾,与她说明延郧两地的事。”
“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果贵妃娘娘真的关爱百姓,肯定会将此事告知陛下。到时候,延阳和郧阳的百姓说不定就能脱离苦海了!”
“主意是不错,但是也有风险。万一贵妃娘娘并不如我们所猜测的那般,你惊扰仪驾,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对啊,还是要从长计议……”
秦升却说:“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件事情我非做不可,如果因为怕死就放弃,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众人见他如此,只能说道:“那便祝你好运吧。”
“散了散了。”
不一会儿,人皆散去。
秦升也要离开,只是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江容一行人。
面前的女子戴着帷帽,让人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静静地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移不开目光,又不敢一直看着,似乎多看一眼就会亵渎了她。
她左右站着两位没戴帷帽的女子,还有一个看起来像侍卫的男子跟在身边。
那两个没戴帷帽的女子,若是单站在那里,说她们是某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是有人信的。但是她们却一左一右站在中间那女子身边,明显是婢女之类的身份。
那男子身上的气度更甚,这样的人却只是一个侍卫。
真不知帷帽女子的身份是什么,肯定非常尊贵,秦升不敢有半点怠慢。
他躬身作揖:“这位姑娘,不知有何事?”
第86章
“我家夫人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木棉在江容身后说道。
秦升眼底划过一丝异样。
眼前这女子看身形似乎很年轻,没想到竟然已经成婚了。
成婚后还能带着这样的丫鬟和侍卫在身边,她夫家的身份地位肯定也很尊贵。
难道是京都来的贵人?
“附近有一茶楼——”秦升话没说完, 被江容开口打断。
“不知可否去公子家中坐坐?”
这种一见面就想去自己家里的, 秦升以前还真没遇见过, 更何况是个女人。
但他只是个小小商人, 家中财物全部加起来,估计都比不上女子手上的绿玉手镯。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眼光可比一般人毒辣多了,别人也许看不出那手镯的价值, 却逃不过他的眼睛。就那颜色那质地, 一般权贵人家绝对戴不起。
这样一个女子,贸然要去他家, 肯定不是图他的钱财。
那她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刚才在众人前说的话招来的祸事?
可是眼前之人看起来又不像是奸恶之辈。
秦升心中闪过众多思虑, 面上却异色不显, 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在前面带路去了。
江容跟在他身后, 一路来到他家。
路上, 江容与秦升交流了一番, 从他口中得知,秦家小有财富, 在乡下有不少田产。他的爹娘都在乡下养老,只有他一个人住在顺阳城里。
他今年二十一岁, 因为常年要外出走商采买东西, 至今未婚。所以, 他家里除了他之外,只有几个仆人。
进了秦家门口, 秦升唤来仆人要给江容沏茶,被江容制止了。
“我只是有件事想问问你,问完就走,茶就不必了。”
其实也不是她不愿意喝秦家的茶,只是李晨瀚对她的安全问题看得过于重要,给木棉几人下的命令也是严苛到几乎变态的地步。
比如说,只要她自己出门,木棉和木槿必须跟随,寸步不离。无论何时,她身边至少要有一个人随行,否则所有侍奉她的人都得接受惩罚。
比如说,不可以在外面乱吃东西,如果一定要吃,必须先让木棉或者木槿试毒,所有吃食都要如此。
再比如说,不许自己一个人去离他太远的地方。就好比现在,她在城内逛一逛可以,不能出城。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自己出去,若她犟着要走,木棉和木槿有强行把她架回客栈的权力——
后面这个是她自己想的,李晨瀚虽然没这么明着说过,但是他的意思大概是这样没错了。
李晨瀚把她的安危看得这么重,她倒不至于有逆反心理去和他对着干,或者去挑战他的底线。毕竟这是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好的治安环境,还有很多打起架来不管路人死活的武林人士。不提这些,就拿她的长相来说,如果有人觊觎她的容貌想用什么办法把她掳回去,也未必不可能。
为了不给李晨瀚添麻烦,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她还是乖乖挺话比较好。
江容说不要茶,秦升也不多说,而是恭敬地带着她来到宅子前院的石桌前,请她坐下休息。
江容确实有些累了,她坐在石凳上,直接说明来意。
“刚才听公子说,你曾收留了一个孩子,不知可否让我见一见?”
秦升怎么也没想到她是为了那孩子来的,听她这么说,还稍稍愣了一下。
帷帽上的白纱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秦升没有多想,抬手叫来仆人,在耳边低声交代几句。
“夫人稍等,秦小马上就来。”
江容点了点头,问道:“他叫秦小?”
“当初我问他名字,他不肯说,我便说给他起一个新名字,他点头应了。我本来想给他起名叫秦壹,但是壹字笔画太多,后来想想,便叫秦小了。”
江容莞尔一笑,道:“如果用的是简体,那名字就好写了。”
秦升闻言,眼前一亮:“夫人也知道简体?”
“方才听公子说了,也看了公子写的例字。”不想和秦升说太多简体字的事,江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公子的字写得好看。”
秦升对简体字的推崇,她是知道的。简化字对大家来说都有好处,这点自不用多说。
之所以不想和他多聊这些,是因为以后他可能还要去拦“贵妃的仪驾”,她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和秦升聊的关于简体字的事一多,她或多或少都要被迫说点谎话。
为了以后见面不尴尬,她还是少说点谎话好。不想说谎话,那就只能转移话题了。
她夸奖的语言来的猝不及防,秦升竟然有些腼腆起来。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可太久没被人一句话就夸腼腆过了。这种感觉还挺新奇。
秦升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我虽然不是读书的料,但颇喜欢书法,小时候认真练过,现在写字还算看得过去。”
“公子谦虚了。”
江容没想到他是个纯情男孩,稍微一夸就羞红了脸,他自己估计都没察觉到。
见他还站着,她刚要开口,不远处一个婢女领了一个小男孩过来。
那孩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了的粗布衫衣,衣服不是很合身,裤脚被卷了好几层,衣袖也是卷着的。
他穿的虽然不太好,但身子还算壮实,走路的步伐很稳,眼睛有神,小胳膊小腿圆圆润润,可以看出秦升并没有在吃食上苛待他。
秦升本来背对着小孩,见江容看过去,他顺着回头,对小孩打了个招呼。
“秦小,过来。”
小孩一听他叫唤,挣开婢女的手,小步跑了过来。
“老爷。”他恭敬地唤了秦升一句,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尊敬。
江容前世接触过的孩子,哪个不是天真烂漫?没有像这个这样拘谨的。
秦升把他推到江容面前:“夫人,秦小到了。”
江容细细地打量着他。
他头发不多,有些发黄,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七歪八扭地,不像出自女人的手。
吸引江容的是他的五官。
就算前世看惯了各种漂亮人类幼崽的照片,江容还是得夸他一句漂亮小孩。标准的剑眉,许是因为年龄还小,所以眉毛的颜色并不是很深。
一双大大的眼睛,睫毛长得跟刷了睫毛膏一样,瞳孔漆黑似墨,眼睛有神,小小年纪就透出一丝坚毅的感觉。因为年纪还小,也看不出鼻子挺不挺翘,但是至少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张小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唇红齿白,面容不白皙,甚至还有点脏,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相貌。
也不知道怎么确定他是不是小天才,但是至少在看到他之后,更坚定了江容想把他带在身边好好教养的心。
那个婢女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此时此刻,院子里就只有他们六人。
江容摘下了帷帽,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秦升终于得以见到她的真容。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这些年来,他走南闯北,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
有的女子美则美矣,却缺少灵气,乍看一眼很亮眼,看多了反而嫌腻。
除此之外,灵动者有之,清纯者有之,妖艳者有之,端庄者也有之,但没一个是像江容这样的。
她的长相自不用说,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最美的。但是除了美貌之外,她身上似乎若有若无地散发出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
这种气息用言语难以说明,说端庄不是,说清纯不是,说灵动不止,说不妖艳,也不是。唯一能让他确定的,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感觉。
想亲近,甚至想臣服。
宫中的那位独得陛下宠爱的贵妃娘娘,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这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涌现出来。
秦升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看。
在子秋的目光扫过来之前,他很自觉地先低下了头。
不单是秦升,秦小也被江容的面容吸引住了。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仙女姐姐,也没有被这么漂亮的人打量过。以前遇到的那些人,包括秦升在内的,经常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他也有小小的自尊心,不是很喜欢被人同情,但是为了活下去,他又不得不让自己显得更可怜一些,好多获得一些同情。
若非如此,当初秦升也不会收留他,给他一个容身之处,还给他吃好穿好。
可是眼前的这个仙女姐姐,她看他的目光,不是同情,而是……而是让他回想起了被他封存了很久很久很久的记忆。
记忆中也有一个人,会这样温柔地看着自己。她的目光温暖又温柔,充满了关怀、喜欢和怜爱。她总是会温柔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在他摔倒的时候扶起他,把他抱在怀里,偶尔还会亲亲他的小脸蛋。
那个他许久都未曾再唤过的字眼,在他嘴里回旋了无数遍,被他洗漱压了下去。
脑海中又马上浮现出她为了保护他,惨死在贼人面前的画面……
秦小猛地低下头,小手在两侧紧紧地握紧了一瞬又很快松开。
江容没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只以为秦小是被她看害羞了。
一旁的子秋却看得清楚。
他换了个抱剑的姿势,在心里琢磨着陛下会派谁去调查秦小的身份。
小朋友都被她看害羞了,江容自然不好再一直盯着他看不出声。
“你叫秦小?”
秦小这才察觉自己还没有开口叫人,但是不知为何,他又不敢再轻易抬头看她。
只能点点头,用自己最乖巧的声音回答道:“是的,夫人。”
他记得秦升也是这样尊称她的。
第87章
秦小已经松开了拳头,两只小手静静地贴在身子两侧。他站得笔直,仍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有那微微翘起了一点点高度的右手小拇指, 在无声地泄露着他的紧张。
江容看着他的手,秦升也在看着他的手。
这一看,他顿时生出一丝不悦来。
刚才那个婢女实在不会做事, 让她带秦小来,她就干巴巴地把秦小领过来,领来之前也不知道先给他收拾收拾,现在秦小的脸是脏的, 手也是脏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贵人对秦小乃至他自己的看法。
他是看出来了,江容此番前来的目的, 也许就是为了秦小。
看这样子, 她和秦小以前并不相识, 之所以突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感兴趣,难道是被他说的秦小年幼聪慧吸引, 想把他带回去养着?
可是这么年轻的夫人, 为什么要养一个小孩呢?
回想起自己以前听过的某些富贵人家培养侍卫甚至圈养死士的传闻, 秦升一时间有些犹豫。
如果是培养侍卫还好,如果是带回去当死士养的……
当死士可不轻松, 若是遇到那种做黑白道上生意的主人家,那死士可是游离在生死之间的。
秦小在他这里, 虽然不会有大造化, 但至少可以平平稳稳地过一生。
他心中思绪万千, 江容心中也有很多计较。
一时间院子里寂静无声。
院子中间有一棵大树,树干并不粗壮, 但是很高,树叶也非常葱郁。阳光被树叶遮挡了许多,只留下斑驳的影子,打在江容和秦小身上。
微风拂来,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光影也随风摇曳。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小孩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估计是站累了。
江容见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沉得住气,心中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些。
“你走近些。”
秦小听话,朝她走近了两小步。
“怎么一直低着头?我长得很可怕吗?”
江容的声音里带了丝笑意,这是她前世惯用来哄小孩子的声音。
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长相比较有亲和力,还是声音够温和,前世的她非常容易得到小朋友的喜欢。
无论是去公园玩,还是坐公交车地铁,但凡和小朋友在她旁边,都会一直盯着她看。有个时候她转过头去,和他们做个鬼脸,他们就会露出甜甜的笑容。
再然后就是小手随她玩,小脸随她捏,有个时候还会主动伸出手来要抱抱,简直萌化了她的心。
也不知道这一招对这里的孩子管不管用,对秦小管不管用。
秦小听她这么说,果然着急了。
“夫人好看!”他一边抬头一边连声否认:“一点都不可怕!我刚才都看呆了!”
“那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她的声音太温柔了,轻易驱散了秦小心中的慌乱。他鼓起勇气又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我怕看太久了,会显得很不礼貌。”
说完,眼神开始控制不住地到处乱飘,就是不敢再落到江容身上。
江容想揉揉他的小脑袋,又怕突然亲近会吓到他,便将目光落在他手上。
“可以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吗?”她问。
秦小闻言,左手不着痕迹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抬起来小心翼翼地伸到江容面前。
江容握住他的手。
小小年纪,掌心竟然有四个小小的茧子,可见是经常干体力活的。秦升说,他当初用自己的办法让秦升收留了他,之后也一直都在秦家做力所能及的活,可见是个聪明又勤恳的孩子。
——难道是有目的地寻人?
见江容要看秦小的手,秦升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他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秦小的手,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他没发现过的胎记之类的东西。
只可惜,那只小手除了还有些污渍没擦干净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与秦升的担忧不同,秦小现在满心雀跃。
她的动作好温柔,指尖交触的温度似乎要顺着手臂穿进他的心里。
可是……
他缩了缩手,嗫喏道:“夫人,我刚才干活,手脏……”
江容刚要从怀里掏帕子,眼前突然浮现出李晨瀚的死亡视线。
她动作一顿,向后伸出手。木棉会意,递了块提前准备好的干净的手帕给她。
她轻轻地替秦小擦着手,一边说道:“我家里很有钱,这几日偶尔路过这里,听秦公子说他收留了一个聪明的小孩,便起了兴趣,过来看看。”
秦小听着她的话,心中莫名的期望越来越大。
“家中产业太多,我和我夫君两个人管理也很费心神,外面找的人又怕不够忠心,便想收几个聪明的孩子在身边亲自教养着,以后好帮我。”江容顿了顿,停下手中动作,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见着你,觉得很有缘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男孩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移过来,对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在说笑。
见她也在看着自己,眼神还那么认真,他又很快把目光移开。
“我——”他很想去。
可是,当初是秦升收留的他,给他饭吃。现在有了更好的夫人愿意收养他,他要是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夫人会不会觉得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然后就不要他了?
但若是他犹豫得太久,夫人又会不会以为他不愿意而不高兴?
小小的他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一时间还是陷入了两难的境界。
秦升倒是没有多想,只劝秦小道:“夫人看中你,是你的造化,你想去便去,不用顾忌我。况且你在我这里,我也不可能送你去学堂读书。”
秦小回头,感激地看了秦升一眼。
他小心翼翼地挣脱江容的手,在江容好奇的目光中,手脚并用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头。
“我愿意跟着夫人。”
江容没想到他会整这么大的阵仗,忙捉着他的小手臂想要扶起他,他却再一次小心地挣开了江容,转头给秦升磕了三个响头。
“谢谢老爷这些年的收留之恩,我长大以后会报答您的。”
不知为何,看着这一幕,秦升心里竟然也有了几分动容。
他也不扶他,站在原地接受了他的三拜。
“报答谈不上,我只给了你一口饭吃,更何况这些年你也有帮我做活,算是两清了。”秦升顿了顿,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连带着语气也颇有些语重心长:
“只是有一句话我要交代,你既然跟了夫人去学本事,就要好好学,她才是你真正要报答的贵人,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谢谢老爷。”秦小又给他磕了个头,然后起身,乖乖地走到江容身边站着。
这一跪一交代,秦小的人生就换了条轨迹。
后来江容打趣地问过秦小,为什么敢就这样跟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走,秦小只笑着说,因为相信她。
父母惨死后,幼小的他流落街头,见过了太多人世间的不堪,那个时候他才五岁,很多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一直到几十年后都记忆尤深。
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每天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有一个老乞丐曾笑着对他说,“饿得吃小孩”并不是什么吓唬人的话,让他看到一些饿汉躲远点,不要轻易去太偏僻的地方。
要不然,他这细皮嫩肉,可就够那些饿汉饱餐一顿了。
他从不质疑老乞丐的话的真实性。
所以他遇到秦升,孤注一掷地跟着秦升走了。
江容之前所担心的,害怕秦升和秦小把她当人贩子,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在这个年代,人贩子并没有什么市场,百姓生活稍微富足点的地方,若有人生不出孩子,可以找亲朋好友抱养一个。就算没人愿意把孩子送给他们抱养,他们也能去四处找找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找到合眼缘的带回去养着,没必要特意去找人贩子买孩子。
至于那些贫穷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贫苦老百姓养活自己都很难了,又怎么再带一张嘴回去吃饭?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人贩子,他也真的被人贩子拐了,被卖给别人,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再怎么样,他至少都有了个容身之处,可以有饭吃,可以活命,他就已经知足了。
所以,“被拐卖”根本就不是他所要担心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秦升会说,延郧两地流浪儿极多的原因。
秦小自觉自己运气极好,生命中连着遇到了两个贵人。一个秦升,一个江容。
而在秦升和江容分别出现的时候,他赌了两次。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两次都赌对了。
在秦家,他虽然年幼,但是会做很多力所能及的杂活,以证明自己不是个白吃饭的。秦升养了他两年,他本也以为自己一辈子就会这样平平庸庸地过去。
母亲死前让他一定要活着不要报仇,他记得她的眼神,满含着爱意、不舍、祝福、担忧……等等等等,当他只能勉强让自己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想过去复仇,更不敢轻易去查探查仇人的信息,怕心底的仇恨之火一点被点燃就无法轻易熄灭,以卵击石只会让母亲在九泉之下都为他担忧。
直到江容的出现,她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贵。当她说她家很有钱,要培养他帮她管理家业的时候,他的内心告诉她,如果不跟她走,他会后悔一辈子。
好在她并没有因他的犹豫而不满,秦升也没有留他。
他们一个给了他饭吃,让他能活下来。一个给了他前途。都是他生命中的大恩人。
第88章
秦升让人带秦小去洗漱整理一下。
秦升说他没有孩子, 秦小以前的衣服都是捡家生子幼时的衣服穿,所以现在也没新衣给秦小换。
江容看出了他的窘迫。
这个善良的商人似乎很在意他在自己面前的形象,江容甚至有些期待他们再一次相见的场景了。到时候, 如果他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贵妃娘娘, 正是他前段时间见过甚至主动登堂入室的女子, 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至于秦小的衣服, 也不知是不是女人都是隐藏的换装游戏爱好者,还是只是她一个人有这种爱好,反正对于她来说,有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宝贝在面前, 她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去给他买很多好看的衣服了。不单衣服要安排上, 发冠玉佩之类的也要安排上。
她要把秦小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当世界上最可爱的人类幼崽!
她摆摆手制止秦升欲差人去给秦小买衣服的动作。等秦小洗漱回来, 就带着他离开了。
临走前, 她把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送给秦升, 让他以后若是有难,可以去“有家客栈”找她。
前段时间她和李晨瀚把许家客栈买下来后, 她给客栈新起了个名字叫“有家客栈”, 还有把客栈开成连锁的想法。从仪阳一路走过来, 有家客栈的规模从一家变成了三家。
如今李晨瀚和她就住在顺阳的“有家客栈”里。
她今天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其实也是有事出来。
自那天她和李晨瀚说了她的愿景, 李晨瀚就真的行动了起来。肃清朝野、开疆扩土的事还不着急,首先要做的是处理好青州的水患。
第一步是要安排好去赈灾的人员和物资。
当天下午, 李晨瀚在客栈里处理奏折, 安排部署人员, 江容则是出门四处寻医。前世有限的经验告诉她,赈灾光带普通人和物资去是不够的, 灾后各种疾病横行,因为灾害受伤的百姓和士兵也很多,必须带多一点医生去给灾民看病。
有大量的医护人员在,若是有鼠疫之类的恶性传染病,也能早点发现早点治疗,起到最好的救助效果。
只可惜,当她说了要不远千里去青州救灾时,只有两个大夫愿意跟她走。
这也不能怪其他大夫。
有的大夫经验丰富但是年事已高,不适合舟车劳顿。有的大夫被一些大户人家圈养了,不是完全的自由身,想跟着江容去也去不了。还有的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一人行医养活全家,家中老人小孩听说青州水患凶险,都不让他们去,他们本来也不是非常想去,这么一犹豫就作罢了。
再加上江容走得急,只给他们半天的思考时间。有的人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去客栈找江容的时候,江容早就已经收拾好行李,和李晨瀚离开了。
当然,江容并不知道这些,她也不在意这些。
她从来不会觉得某些人必须做某些事,这些都看个人的意愿。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不需要每个人都挺身而出。
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
但是在这种情形下,愿意跟着她走的人,她以后肯定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这些人心里都有大爱,等这次青州水患过了,相信就算她不提,李晨瀚也一定会给他们应有的奖励。
她和李晨瀚从仪阳一路来到顺阳,路途中已经找了五个大夫,全是她自己去寻访的。今天会出现在大街上,也是奔着找大夫来,没想到竟然听到了秦升在聊她的事。
更没想到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收养秦小。
……
出了秦府,秦小乖巧地跟在江容身后,江容一边走路,一边忍不住盯着他看。
秦小个子不高,大概比一般七岁孩童要矮一些,江容戴着帷帽,低头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
他的睫毛又长又翘,走路的时候偶尔一眨一眨,两扇睫毛像羽毛一样,简直在撩拨江容的姨母心。
“小小!”江容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秦小本在认真地看着前路。
从小寄人篱下,让他时刻都有危机意识,无论什么时候都想向周围的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这样才能不被抛弃。夫人身边有两个大姐姐和一个大哥哥在保护着她,他人小,没有本领,只能……认真看路!
比如有些小偷在人群拥挤的地方偷东西时,那些大人因为各种东西的遮挡看不见,但是他这个子小的却能看的清清楚楚。他别的什么不能帮夫人做,却可以帮夫人看着周围有没有不长眼的小偷过来。
没想到夫人会突然叫他。
“夫人。”他下意识应声,还没来得及转头,手突然被牵住。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差点停下了脚步。江容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他只呆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扑棱着小腿亦步亦趋跟在江容身后。
“别老是‘夫人夫人’的叫,我长你几岁,你叫声姐姐来听听?”
姐姐吗?
秦小目光定定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阳光洒落在上面,江容的手好像会发光。因为江容的手握着他的,连带着他的手好像也会发光了。
夫人好像一直都没什么架子,反而非常平易近人,她说想亲自教养几个孩子帮她管理家业,也就是说,他不会是她收留的第一个小孩,以后还会有别人。
但是夫人现在牵着他的手。
她好像很喜欢他。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也可以大胆一些……?
秦小目光向上,帷幕阻挡不了他的视线。他看着江容的侧脸,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江容就怕他太拘束,犟着一定要叫她夫人。没想到小家伙这么听话,关键是他叫姐姐的声音还这么甜。
这样乖巧的小正太,如果在现代,随便拍一段小视频放到网上,肯定会引来很多妈妈粉,让众网友母爱泛滥。
只可惜,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能拥有咯。
江容心里美滋滋。
她捏了捏小朋友的指尖:“真乖。”
前面就是个成衣铺子,江容带着他走了进去。
成衣铺小孩的衣服款式不多,江容先是挑了一套月白色的长袍,让秦小换上。就是头发还乱糟糟的,等会儿得再去给他买几个发冠,玉佩她那儿倒是有,但是基本都是李晨瀚给她准备的,她要是随便给了秦小,一来可能不太合适,二来李晨瀚可能会不高兴。
如果要给秦小选更好的,就必须先回了宫再说。
想了想,江容在木棉耳边吩咐两句,木棉领命转身往外走。
“有的话就多买几个,没有的话也不用找太久,不管有没有买到都直接回客栈,不用再来找我们。”江容对着木棉的背影吩咐道。
木棉在门口回了一声:“知道了。”
她此次出来的时间不太多,等会儿还要去寻医。刚才在街上听秦升他们聊天,又去了秦家接秦小,已经用了很多时间了,如果长时间不会去,李晨瀚可能会担心。
江容目光回到秦小身上,让他在自己面前小转了两圈。
男孩长得本来就好看,粗布麻衣都拉低不了他的颜值分数,待换上新衣之后,整个人就更是可爱了,看得江容好几次忍不住想抱抱他。
如果说刚才穿着粗布麻衣的他是落魄小王子,那么现在的他就是贵族小公子了。
若不是有木槿在旁边提醒着,若不是记得李晨瀚连滚滚的醋都会吃,她可能就真的抱上去了。
就是顾及到家里的那个醋缸子,她才只能牵牵秦小的小手。这么小的小朋友,才七岁,李晨瀚应该不至于和一个七岁的小朋友吃醋吧?
而且她也只是牵个手而已。
看着小朋友被重新盘过的两个小揪揪,江容没忍住上手薅了一把。
“喜不喜欢这个衣服?”
秦小乖巧点头:“喜欢。”
“你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喜欢的,我们都买回去。”
秦小闻言,在挂着的一排衣服面前看了看,抬手指了一件褐色的袍子。
江容有些诧异:“你喜欢这个颜色?”
秦小用带了些稚嫩的语气说道:“这个颜色耐脏。”
江容失笑,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跟在我身边的话,你暂时不用考虑这些,你可以选你喜欢的颜色,你喜欢的款式。”江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歪着头问他:“还记不记得我收养你的目的是什么?”
“以后帮您管家。”秦小乖乖地一字一句地答道。
“对呀,帮我管家。”江容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用带了点诱哄的语气说:“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唯一要烦恼的就是怎么样才能把我让你学的知识学会,我可能会让你学很多很多知识,而你能透多少,决定你以后可以帮我多大的忙。其他那些琐碎的生活上的烦恼,都不应该影响你的情绪,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就好像现在这样,我给你买衣服,你可以挑选几件你自己喜欢的,不要管什么颜色耐脏不耐脏,材质够不够结实,只要穿的舒服,让你穿上之后能拥有一个好心情,就可以了。人开心了,才会更有动力去学习,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小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于是他回头,认真地在那些衣服中挑选了一件浅蓝色的。
这是他小时候就喜欢的颜色,那个时候爹娘还在,他还是一个富家小公子,有穿不完的小衣服,他就很喜欢那几件蓝色的。爹娘也发现了他对蓝色的喜欢,后来给他准备各种东西,都会偏向于用蓝色。
后来爹娘去世,他流浪街头,一直到现在三年多的时间过去,都没有再穿过蓝色的衣服了。
平常小孩家穿蓝色衣服的也少,大人都更偏向于给孩子穿深色耐脏的衣服,能穿得上白色或其他浅颜色的衣服,基本都是家里有点小资产的。他有个时候在街上,看到那些小男孩穿着蓝色的衣服,跟在父母身边,也不是没羡慕过。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穿上蓝色衣服的机会,没想到竟然会让他碰到这么好的……姐姐。
老板娘很有眼力见地把衣服取下来,问江容要不要试穿。
江容想了想:“直接包起来吧。”
秦小选完这件就不再选了,也不等江容问,他直接说:“我现在还在长身体,衣服有两件就够了,买太多了浪费。”
这也太乖了。
江容皱着眉头想了想:“也有道理,但是两件换着穿还是少了,至少得三件……不对,四件。你想想,下雨的时候衣服洗了很难干,到时候你总不能光着身子或者好几天不换衣服吧?还是多买两件保险一点。”
秦小听了,抿了抿唇,又回头挑了两件浅颜色的衣服。
“你喜欢浅浅的颜色呀?”
秦小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木槿付了钱,给了老板娘地址,让她把衣服送到有家客栈。
解决了秦小衣服的事,接下来就要干正事了。
在老板娘叠衣服的时候,江容秉持着“来都来了”的习俗,跟她打听消息。
“老板娘,你可知道,这城中有没有什么比较有名气的大夫呀?”
但凡出来开店没有几个是嘴笨消息闭塞的,老板娘一听江容这么问,声音都大了些。
“夫人问我可是问对人了,我家有个药罐子,整个顺阳城的大夫呀,没有几个我不认识的,而且我还知道他们哪些方面更拿手。”老板娘笑着问她:“不知夫人要找的是哪方面的大夫?”
“治外伤的大夫,和治伤寒、温病、瘟疫等疫病的大夫。”
“外伤和伤寒……?”老板娘手上动作不停,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城西的柳大夫擅治跌打损伤等外伤,他开的药没人说不好,有些村里的樵夫上山下河受了伤,都是来找的他。有个时候还会特意从他那儿讨几副药,回去备着以备不时之需呢。他还研制出了一款药膏,据说可以使白骨生肉,具体有没有这么灵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卖得很好。”
“治伤寒的大夫有好几个,他们医术都不错的,城东的宋大夫和邱大夫,城北的王大夫,都是治伤寒的好手,他们治跌打损伤也还行。”
说到最后,她总结了一句:“其实夫人说的这些都是寻常人家易得的病症,大夫基本都会治的。”
江容若有所思都点点头。
这些大夫和之前的那些一样,都是分布在城内各个地方,想要全部走访完,还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不过,说到瘟疫,奴家倒是想起一件事……”
老板娘说着,暂缓了手中动作,用打量的目光看了江容好一会儿。
直到江容身后的子秋都暗暗握紧手中的剑了,她才开口说道:“我昨日去城北王大夫那里抓药的时候,听他们有人在讨论,有人在仪阳和开阳找大夫,说要请他们去青州给那些灾民治病。说那是个很有钱的大善人,这次青州之行的所有费用她都会出,青州之行结束后还会给大夫们结算诊金。”
江容诧异。
“这事竟然已经传开了吗?”
还从仪阳、开阳两地,一直传到顺阳来了?
这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
古代可没有现代那么强大的信息网络,消息在一个县城里面传播还不算什么,如果要实现跨城传播,那肯定有人在故意传消息。
会是谁呢?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李晨瀚,但又很快被她否认了。李晨瀚如果真的不想让她这样亲自忙,说不定早就把大夫都抓起来了,也不会放她出来去满城乱跑拜访那些大夫。
老板娘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两眼冒着星星地看着江容:“真的是您吗?”
第89章
“真的是您吗?”老板娘用冒着星星眼的目光看着江容。
秦小也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她, 似乎已经认定了她就是那个做好事的人。
江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是我。”
“您可真是个大善人!”老板娘发自肺腑地说道:“夫人,今天这四套衣服算我送给这个小公子的了。”
她说着,回到柜台后, 把刚才木槿给的钱全都找了出来, 就要往木槿手里塞。
“虽然这几件衣服的钱对您来说不算什么, 但我真的不能也不想收。”
江容挠了挠头:“这——”
老板娘的态度这么强硬,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从小就不懂客套,别人如果想和她客套客套,跟她假装客气, 她基本推不过, 到最后不管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都只能被迫接下。
到后来那些人发现她是这方面的废物, 基本也不跟她客套了, 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穿越之后, 她在这里也碰到了这种客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把压力丢给木槿那边。
反正老板娘也不是往她手上塞钱。
木槿得不到她的指令, 自然不敢随便接钱, 她和老板娘来回推了两个回合之后, 一跺脚跑到子秋身后躲着去了。
子秋穿着一身黑衣,拿着把大长剑杵在那儿, 老板娘看了不说害怕,但还是有些发憷的。
她拿着钱, 根本不敢往子秋怀里塞, 只能干巴巴地看着江容。
江容干笑两声, 说道:“钱你还是收下吧,我在顺阳呆不了多久, 等会儿还要去走访那些大夫,就、就不多留了。”
说完,拉着秦小就要出门。
老板娘跟上去,嘴里连连叫着:“夫人,夫人。”
街上的人见门口这动静,有不少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江容只好停下脚步。
不用江容问,老板娘主动道:“夫人如果要找大夫,妾身倒有一个推荐的,那人医术很好,各方面的病都能治,而且肯定愿意跟您去青州。”
江容认真地打量着她的神情,感觉她好像有话没说完。
“不知他家住何方?”
老板娘仍满脸犹豫,最后她咬牙道:“夫人若是信得过妾身,妾身带您去找他。”
她这犹豫的样子,看得江容很是好奇。
连木槿都靠在江容耳边,劝她不要去,小心危险。
江容却觉得没必要这么防备别人,老板娘看起来不像是有坏心的样子,应该是有别的难言之隐。
老板娘唤来店里的伙计,简单交代了两句,就走到前面带路去了。
“夫人一定好奇,为何我一脸难色却要推荐那人。”
江容点头:“确实。”
“其实……若夫人是顺阳城的人,我是定不敢跟您引荐他的。”这是顺阳城的主街道,人流量很大,老板娘说着说着就压低了声音,还往江容身边凑了凑。
木槿本来想挡在她和江容之间,被江容不着痕迹地往后推了推,让老板娘顺利挤到自己身侧。
老板娘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还是有很多百姓都相信他的,只是迫于几大医馆和药房的淫威,不敢明着去找他。有些家里没钱的穷人生了病,就会偷偷去找他。他也体谅那些穷苦百姓,会让他们去山上田间找一些自己生长的药草,不用吃药,煮了那些草就能治很多病。您不知道,还有一些被医馆诊断不治之症的病患,去了他那也能被治好呢。”
江容认真捧哏:“这么厉害!”
“可惜,去偷偷找他的百姓太多,有几个被医馆的人发现了,他们就记了个黑本本,还在好几个医馆门口宣告,但凡去找过他的人,医馆一律不收,药房也不会给他们抓药。医馆不收倒没什么,药房不给抓药,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那医馆和药房的人为什么这么恨他?”
“因为——”老板娘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他医死过人。”
江容适时露出惊讶的神情:“啊?”
“我们很多人都私下觉得他是被污蔑的,但是证据确凿,更主要的是,他自己也承认了,是他用错了药。”
“这——”江容:“是故意用错的吗?”
“我们这些外行人也不知道,医馆的人说他是故意的,还说他是在借机杀人。”
“死者和他有仇?”
老板娘点头又摇头:“说有仇,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仇,不过说起来也算挺大的。可是又不是单纯的有仇,那个人对他有恩,后来又对他很差,我们说不清楚。”
江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故事还挺复杂。
“那他现在住在哪儿?”
“在城外。”正巧现在周围人比较少,老板娘压低了声音在江容耳边说道:“我有个时候会偷偷去那里,我家那口子有娘胎里带的病,有几次人不好了,医馆都说治不了了,都是去他那求的方子,才吊着一口气一直到现在。”
“城外啊?”
这下不用木槿提醒,江容自己开始迟疑了。
老板娘察觉出了江容的迟疑,还没来得及问,前方不远处的喧闹声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
许是在里面看到了熟人,她低呼了一声“糟糕”,丢下江容先快步走了过去。
江容跟在她身后。
这闹事似乎持续了好一会儿了,人群围了大概有两三圈,里里外外都是人。在子秋的帮助下,江容和木槿都挤进了前排,才刚刚站定,就见一个白胡子老头被人推倒在地。
“爷爷!”
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女孩大叫着扑到老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老人。
“你们太不讲理了,医馆本来就是救人的地方,你们却不肯给这个叔叔医治,如果大伯伯因为你们的原因死了,你们就是杀人犯!”
医馆门口站着好几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听了小女孩的话,其中那个动手推人的青年怪笑了两声。
“笑话,得了不治之症死了,还想把责任推到医馆头上来,若责任这么好推,以后谁还敢开医馆治病?倒是你扶着的这个才是真正的杀人犯,借着自己是大夫的便利,故意杀害他的授业恩师,做出这种没有医德的事,合该被所有人所不齿!我们全顺阳城的医馆和药房都说了,不接收找这人看过病的病人,你们却偏不听,他要死了也是活该!”
“陈良,不可胡言乱语。”
那青年话音未落,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站在门口的几个伙计让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
江容大概看了一下周围的状况。
医馆门口有个立在地上的大招牌,招牌上写着“回春堂”三个大字。招牌旁边的地上有一个简陋的自制担架,担架上躺了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面色暗黄,看模样应该是被病痛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静静地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胸口的起伏小到不认真看几乎看不出来。
两个青年男子站在一边,时而看看担架上的男子,时而看看医馆门口几人和刚才被推的老人,深皱着眉头,却一直都保持沉默。有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跪在担架边,老的那个捂着胸口直抹眼泪,一看到中年男子走出来,连忙爬起身迎过去,却被之前那个叫陈良的青年男子拦下。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他还年轻,我们一家老小都靠他养活,还不能死啊!”
那中年大夫还没开口,陈良先不耐烦地说道:“这位大娘,不是我们不救,只是你儿子这患的可是不治之症,神仙来了也没法救啊!”
“可是、可是——”老妇嗫喏了几声,看了看刚才那个被推的老头,不敢说话。
“他的病有救!”被推的老头大声说道:“只要你们愿意给他抓药,两刻钟之内给他服下,他就还有救!”
担架边跪着的年轻女子一直在低着头小声啜泣着,听他这么说,跪地膝行到中年大夫面前,拼命给他磕头,一边哭求道:“求求您了,求求您了,给我爹抓药吧。我愿意做牛做马,求求您……”
“徐济成,七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中年大夫气得直吹胡子,他瞪着老头:“你这种医德败坏之人,被我们整个顺阳城的人抵制,却还是要给别人看病,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故意说这种不治之症的人有得治,故意让我们知道是你在看诊,故意把人带到我回春堂门口来闹事,是不是想就此败坏我回春堂的名声?你好歹毒的心!”
江容在人群中找到了老板娘,悄悄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都会的大夫?”
老板娘点了点头。
那个叫徐济成的老头明显不是嘴炮型选手,他只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反驳出来。
他面色苍白地后退了两步,转头看向地上的中年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爷爷才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坏,只是他太心软了,看到那些求到家门口的人,都不忍心拒绝。”徐老头旁边的小丫头大声说道:“来回春堂也是因为你们是离城门口最近的医馆,不是故意找你们家的。你们这些人——”
“丹砂。”徐老头打断小女孩的话,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围观群众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的。
“七年前,药王谷的老谷主也得了不治之症,连药王谷的人都治不了。他生命垂危的时候,被小谷主护送来顺阳城,请徐大夫诊治。当时大家都只当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徐大夫诊治后说可以救,一剂药下去,还真的把只剩半口气的老谷主给救活了。”
第90章
“那为什么又说老谷主被他医死了?不是说用错药了吗?”江容不解。
老板娘叹了口气, 说道:“是用错药了,第一剂药虽然把老谷主救活了,但也只是吊着一口气, 还需要第二剂。第二剂药听说是用错了什么药材, 那两个药材特别像, 针对的病症却完全不同, 一旦用错了就是毒药。然后这第二剂药下去,老谷主直接没了。”
江容听得一知半解,但是现在不是了解事情原委的时候,老板娘似乎也是听旁人说的“内情”, 她与其在这里听老板娘说的迷迷糊糊, 不如等会儿直接问徐老头本人。
什么都能等,但是人命不能,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眼看快死了, 再让他们这么拖下去, 延误了治疗时间可不好。
正好她也可以趁这个机会看看,这徐老头是不是真的如老板娘说的那么神。
江容往前两步, 扬声道:“诸位, 还请听小女子一言。”
一时间, 众人的目光全聚焦到她身上。
得亏她不是社恐,如果换成她前世那一到陌生人面前就不敢说话的闺蜜, 估计一站上来就直接失声了。
江容简单组织了一下措辞,高声问回春堂的大夫:
“敢问这位大夫, 您确认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是吗?”
“没错。”
“真的完全确认他无药可救, 只能回家等死了吗?”江容又问了一遍。
不等回春堂大夫回答,那个名叫陈良的伙计先不耐烦了。
“说了没救就是没救, 你一直问个不停干什么?”
那大夫抬手示意陈良别说话,他向江容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姑娘,此人得的确实是不治之症,且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不是我们不救,而是真的救不了。”
“那既然如此,这个老先生说有救,你们为什么不肯尝试一下呢?”那陈良还想说话,江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扬声对着周围的人说道:“行医者救死扶伤,万一能救活他,那就是大功德一件,以后说不定还会传为美谈。退一步说,就算救不活,他本来也被你们断定救不活了,也不能算是你们的过错,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围观众人本来就有不少支持徐济成的,只是平日里迫于几大药方和医馆联手的淫威,才不敢出来帮徐济成说话。毕竟他们祖祖辈辈的生活在这里,以后也不太会离开,一旦得罪了医馆和药房,那就是把自己全家置于危险之地。
谁还没有个生病的时候?
现在有一个不怕死的出来说公道话,他们自然没有再沉默的道理,于是纷纷应和起来。
再说了,他们在场的人这么多,医馆总不能把周围的人全都记在小黑本里吧?这种会引起众怒的事,应该也不会有人去干,老百姓的数量多起来了也不是好欺负的。
更何况这里还靠近京都,谁也不敢真的把事闹大。
“是啊是啊。”
“这位姑娘说的有道理。”
“反正你们都说他一定要死了。”
“就按照徐大夫说的,抓一剂药给他试试看。”
“万一活了呢?”
“死马当活马医呗?”
徐济成适时开口:“我开的这副药,还需要辅以回春堂的回春丸,才能发挥最大药效。”
“回春丸可是回春堂的招牌,别的医馆都没有。”
“每年都有不少达官贵人专门派人来买回春丸回去备着。”
“上次我老爹摔岔了气,眼看就要撅过去了,多亏家里备了一颗回春丸。那回春丸一下去啊,我爹就缓过来了,我还想带他来医馆看看呢,他却说不用。只说让我们拿跌打油给他抹抹摔到的地方。”
“确实确实,用过的都知道。”
“所以徐大夫的药剂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应该是那一颗回春丸吧?就是回春丸太贵了,你看他们一家老小,可不一定有钱买嘞。”
“钱不是问题,我来出!”围观群众都这么给力了,江容自然不会掉链子。
木槿很有眼力见地把荷包递给她,江容举着荷包,扬声说道:“什么都能等,人命不能,还请各位赶紧按着徐大夫的药方抓药煎药吧!”
她的荷包是桃粉色的,非常少女心的荷包,是她出宫之前专门吩咐后宫的绣娘们赶制的。
除了桃粉色,还有浅绿色,浅蓝色等各种她喜欢的颜色。有的荷包颜色相同,但是上面绣的花样不相同。各式各样的荷包大概有二十几个。
她每天出门除了会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玉佩,发饰,也会挑一挑要带什么荷包。
比如她今天穿的衣服就是浅粉色的轻薄襦裙,上面绣着淡淡的浅粉色的桃花,和手上的荷包正好配套。
她抬手托着荷包的时候,袖子从手腕上滑落,露出洁白的手腕,肤似凝脂。
阳光洒在她的手腕上,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竟然似在反射着光,温润细腻,看得人竟然有些移不开眼睛。
见回春堂的人不动,江容想了想,又扬声说道:“在场的人这么多,大家都来做个见证。今日这个人,若是能救活,那就是回春堂的功劳最大。如果不能救活,那也是他命该如此,毕竟本来就是不治之症。在这里也需要你们家属给个准话,如果这剂药下去之后,你们的亲人直接一命呜呼了,你们是否会怪罪徐大夫或者回春堂?”
“不会不会!”那老妇连忙说道:“他若是能活,我下辈子给两位大夫做牛做马,若是救不活,也是他命该如此,怪不了任何人。”
“好!有这位大娘的话,你们也应该能放心地给他诊治了吧?就算救不活这人,他们家的人想闹事也闹不起来,毕竟在场的证人这么多,大家说是吗?”
围观众人纷纷应和:“对!”
“快点去煎药吧,耽误了时间可就真的救不活了。”
“人命关天,耽误不得!”
回春堂的大夫并不动作,而是看着江容,问道:“这位姑娘怕是刚来顺阳城吧?”
江容点头:“对。”
“姑娘有所不知,这徐——”
“我不管他和你们以前有什么恩怨,也不管他以前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你不要跟我说那么多——”江容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话:“我只知道现在这个人眼看着就要死了,医者仁心,难道不应该先摒弃以前的矛盾,把人命当做第一位吗?而且就这样把一个可能还有救的病人放在这里让他等死,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大夫能做出的事?”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王掌柜不是个合格的大夫?”
江容愿称那个叫陈良的年轻人为回春堂外交发言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容反驳道:“不过如果王大夫真的放任这个病人死了,那可能就不好说了。”
“你——”那陈良似乎想冲上来。
“停。”江容抬手对他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别靠近我啊,我这侍卫的刀很久没见血了,刀剑不长眼,你敢冲过来,他要是不小心弄伤了你,可不能怪我。”
“姑娘可是要与我回春堂为敌?”王掌柜问。
江容摆摆手:“非也非也,我只是不忍心看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你看看她们这两个老弱妇孺,难道真的就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恻隐之心?”
见王掌柜等人还是无动于衷,江容耐心告罄。她开始考虑,让子秋把剑架在王掌柜脖子上,逼他去配药,这可行性能有多大?如果她真的让子秋亮剑,把事情闹大,会不会引来官府的人?
可是她又没杀人又没犯法,只是让医馆的人去配个药而已,应该不会被抓起来吧?
要是衙役真的不讲道理,把她和子秋他们都抓起来,到时候就只能让李晨瀚去牢房里捞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从乐观的角度来看,她难得穿越,坐一次牢好像也不算什么,算是体验生活的一种。到时候让秦小偷偷去找李晨瀚通风报信,快点把她从牢房里捞出来。
江容开始胡思乱想。
但是如果王掌柜硬是犟着不肯去配药,她是一定会让子秋亮剑的。
今天这件事如果她没碰到还好,既然她碰到了,无论如何都要给地上那人一次活命的机会。
就在这时,熟悉的气息自身侧传来。
有人牵住了她的手。
“你怎么来啦!?”江容猛地转头。
雀跃的声音透露出声音的主人的欢喜,除此之外,她的心思还全写在了脸上。虽然被帷帽上的纱布遮住了看不清晰,但是李晨瀚能感受得到。
那笑容笑得,李晨瀚看了都觉得闪眼睛。
——早知道在这种时候出现,会让江容用这么可爱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应该自己多创造一些这种机会的。
李晨瀚心想。
要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想把她抱在怀里亲一亲。
而对于江容而言,李晨瀚没来的时候,她的态度虽然也很坚决,但就是还会担心别的。而当李晨瀚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她好像越来越依赖他了。
李晨瀚没回答她的问题,只低声道:
“有我在。”低沉好听的声音里,满是安抚的意味。
江容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开始告状。
“这个医馆的人好没有医德,地上躺着的那个大叔都要死了,他们还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让他去配药他也不肯去,我都想让子秋把剑架到他脖子上了。”
江容并没有压低声音,反而刻意放大了声音说话。
她说完,抬头看着李晨瀚:“你会觉得我这样做太蛮横了吗?”
“你做的很对,人命第一。”李晨瀚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他说完,另一只手轻轻一挥,突然出现好几个持刀的侍卫,包围了回春堂的众人。
子秋也上前两步,拔剑指向王掌柜的鼻子。
“配药,或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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