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有孕
◎太子妃有喜◎
韩听雪对于朝堂之事, 了解不多。
自那天半溪山庄归来后,她内心深处隐约感到心虚。尽管太子殿下并不知道自己曾被妻子短暂怀疑过,但她还是想对他更好一点。
她思来想去, 干脆就从小细节处入手。
韩听雪小时候也曾跟着母亲学过针线, 那就索性再送一些她亲手所做的小物件儿?
上次送他香囊, 他就挺喜欢的。
这次做一个荷包吧。
看他将她亲手所制的荷包珍而重之地佩戴在身上,肯定也很有意思。
傍晚,韩听雪佯作不经意地询问:“殿下最喜欢什么颜色?”
见她眸中隐含期待,姬暄故意逗她:“唔, 都喜欢。”
“你说一下嘛, 要最喜欢的。”韩听雪暗暗嘀咕,总不能每种颜色都做一个吧?
姬暄故作为难:“你问最喜欢, 这还真不好选择……”
韩听雪只得道:“给你做荷包呢,必须选一个。”
“那就雨过天青吧。”太子略一沉吟。
韩听雪眸间漾起了浅浅笑意,轻声道:“跟我猜的一样。”
她近来通过观察, 也感觉他似乎偏爱青色。
姬暄自她身后将她拥入怀中:“穗穗真要送我荷包?”
“这还能有假吗?”韩听雪佯作不满, 嗔视一眼。
两人成婚之后,感情正浓。她也时常会在他面前撒娇,流露一些娇态。
姬暄轻笑出声:“那我,拭目以待?”
“嗯,可以啊。”韩听雪自忖虽比不上专业的绣娘,但绣工也不差。
次日,她就开始真正动手了。
原本做个荷包,花费不了太多时间。可韩听雪认真准备,费了不少心思。
过了二十多天, 荷包才真正做好。
太子一见之后果然喜欢, 当即便坠在腰间, 还特意换了一条腰带。
韩听雪下巴微抬,轻轻咳嗽一声,面露骄矜之态:“其实腰带我也会做。”
太子失笑,哪看不出她此时得意的小心思?他似模似样地朝她躬身行礼,极其诚恳的模样:“那不知能否劳烦娘子给为夫做一条腰带?”
韩听雪算了算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才是两人的生辰。当作礼物送给他,也未尝不可。
她心里这般想着,却不直接应下,而是下巴微抬,慢悠悠道:“我先看看有没有时间吧。”
倒也不完全是故意拿乔,毕竟临近新年,太子妃要忙的事情也不少。
不可能每天只做些针线活计。
姬暄忍着笑意:“真是辛苦穗穗了。”
他并不缺腰带,但他很喜欢这种夫妻之间独有的甜意。
韩听雪心里也喜欢。
得一良人,夫妻恩爱。婚后生活比她能想象出来的还要好。
皇帝后宫佳丽很多,却一直没有子嗣。每到家宴时,总会有些兴致缺缺。
这简直成了他的一桩心病。
除夕家宴,罗皇后在一旁凑趣:“今年宫里添了人,来年若有个皇孙就更好了。”
说这话时,她视线落在了太子妃身上。
韩听雪脸颊微红,垂眸不语。
毕竟不是正经儿媳,她和罗皇后相处次数也有限。不过表面上的相处倒还和谐。
——罗皇后此前曾想过将侄女嫁给太子,被皇帝当众闹了个没脸后,没再提过此事。
太子笑了一笑:“多谢皇婶吉言了。”
罗皇后也轻笑着颔首致意。
皇帝无子,将来肯定是太子继位。她又不傻,当然要与继任者交好了。
皇帝面色微沉,没有说话。
他近来没少临幸宫妃,补药也时常吃着,可惜始终不见动静。
焉能不为之气闷?
宫宴结束后,韩听雪随太子回东宫。
正是新旧年交接之际,钟声悠扬,烟花漫天。
韩听雪心念微转,悄声问身侧的丈夫:“殿下想要孩子吗?”
姬暄神情不变,握住了她的手:“还不想。”
“为什么?”韩听雪有些不解。
太子思绪转的极快:“因为有了孩子,你的心神会分散。现在给我做荷包,以后可能就给孩子做了。”
韩听雪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怔一瞬后,低声道:“乱讲。”
不过他这样说,她确实稍稍安心一点。
寻常人家子嗣都看得极重,何况是皇家?
太子一本正经:“没乱讲。”
前世两人成婚初期,房事不睦,极少敦伦。后来才渐渐和谐。
穗穗曾经有过身孕,可惜在流放的途中,他失去了她和还没出世的孩子。
夺位成功后,他从宗室中挑选了个后辈,悉心教养。
对于子嗣,姬暄的确看得不重。
韩听雪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心里隐约有种预感,现在还不能确定,先自己注意一些吧。
每月初一十五,会有太医请平安脉。
大年初一,祭天拜祖宫中异常忙碌。
直到傍晚,才有太医院的太医为宫中各主子诊脉。
“殿下身体康健,脉象正常。”给太子诊脉之后,刘太医含笑回禀。
姬暄颔首:“嗯,劳烦太医为太子妃诊脉。”
“是。”
刘太医伸出两指,搭在太子妃腕上。少时,他神色渐渐凝重,收起手指,拱一拱手:“劳烦太子妃换一只手。”
太子神情微变:“怎么?”
韩听雪从善如流,换了另一只手。
刘太医并不回答,再次为太子妃诊脉。
良久之后,刘太医才收了手,对一旁面露紧张之态的太子行礼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太子妃有喜了。”
“有喜?”姬暄微愕。
他知道他和穗穗会有孩子,但没想到会来的这样早。
毕竟前世这个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成亲。
“是啊,有喜了。”刘太医捻须一笑,“殿下若不放心,可再召其他太医看看。”
“孤并非不相信太医医术……”
只是太过于出乎意料了。
昨夜之事犹在眼前,韩听雪一直留心看着太子神色,见其似乎惊多于喜,她心里蓦的一沉,不免慌乱了几分。
莫非殿下真的不想要孩子?
她下意识轻轻抚摸上了腹部。
其实韩听雪自己也没想到孩子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毕竟她曾意外落水,虽说没有大碍了,可她内心深处也隐隐担心会不会子嗣艰难。
太子定了定心神,命人重赏太医,遂又请了太医院院判为太子妃诊脉。
结论一致:太子妃有喜了。
“赏!”
短暂的惊愕过后,姬暄内心渐渐被欢喜所笼罩。
诚然他并不执着于子嗣,但能有一个和穗穗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件幸事。
或许这就是前世他们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呢?
太医留下安胎药,又叮嘱许多之后,才告辞离去。
太子妃有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东宫上下,一片恭贺声。
此事连皇帝也听说了。
皇帝正在用膳,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筷子夹着的菜掉在了桌上。
他双目阖了阖,好一会儿才咬牙沉声道:“好事啊,赏。”
大年初一,太子妃发现有了身孕,这样的喜事当然值得庆贺。
只是太子妃自己,似是有些心事。
待众人退去,寝宫只剩下夫妻二人时,韩听雪轻声问:“我们有孩子了,殿下是不是不高兴?”
“嗯?”姬暄微怔,继而轻笑,“这话从何说起?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韩听雪轻哼了一声,眼圈微红:“明明是你说的,不想要孩子。怕孩子分了心神。”
昨夜的事情,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姬暄摸了摸鼻尖:“我这不是怕你心急所以有意宽慰吗?有孩子当然好了。我们的孩子,又怎会不好?”
他神情认真,语气诚恳。
韩听雪细细思忖,感觉也不无道理,就轻轻“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姬暄眉梢轻挑,心想,既然孩子提前到来了,那有些事情也该提前了。
他必须得保护好穗穗和孩子,不能让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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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 32、皇帝
◎皇帝很烦◎
做了十多年后宫之主, 罗皇后早就接受了皇帝没有子嗣这一事实。
对她来说并无太大影响。反正她没有孩子,别人也没有。
撮合侄女和太子失败之后,罗皇后改用其他方式示好下一任君主。
听闻太子妃有孕, 她亲自挑选了几个年老可靠的嬷嬷和几个美貌宫女, 一起遣送至东宫。
嬷嬷是为了照顾有孕的太子妃, 美貌宫女则是为了伺候太子。
说太子妃身子重,太子身边不能没人服侍。
这几人送至东宫时,太子不在。
东宫侍女禀告给太子妃知晓。
韩听雪脸上有错愕一闪而过。
按理来说,长者赐, 不可辞。可皇后在这个时候送来嬷嬷和美人, 她心里很不舒服。
韩听雪并未立刻应下,也不直言拒绝, 只说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只是东宫之事,向来由殿下做主。等殿下回来, 再做安排吧。”
半个时辰后, 太子刚一回到东宫,就听说了此事。
太子妃正在喝安胎药,因为药苦,她纤长的眉毛皱得紧紧的。
看见太子归来,韩听雪先将面前的汤药喝尽,又清水漱口后,才起身相迎:“殿下。”
“怎么不吃些蜜饯?”姬暄知她素来怕苦。
“这不是因为看见你回来了,急着跟你说话嘛……”
说话间隙,韩听雪拈了一枚蜜饯, 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味道, 让人渐渐忘却药的苦涩。
“皇后娘娘送来两个嬷嬷, 四个美貌的宫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等着殿下做主安排呢。”韩听雪有意无意强调了“美貌”二字。
她语气自然,可细听起来,隐约能听出一些古怪。
姬暄岂会不懂她的小心思?
他轻笑一声,有心逗她,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穗穗觉得应该怎么安排呢?”
“我哪儿知道?我还不是要听殿下的?”韩听雪眼皮垂下,努力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心里难免紧张。
她觉得?她觉得肯定是要退回去啊,他承诺过的。可这种话不能说出来。说了就是善妒,而且由她自己说出来,那就没意思了。
“皇后是长辈,她好心送来,总不好拒绝。”太子故作为难。
韩听雪轻轻“哦”了一声,心渐渐沉下一些。
“但是……东宫人手充足,我们做晚辈的,怎好夺人所爱?唉,看来只能辜负皇后娘娘一番好意了。”太子觑着她的神色,慢悠悠补充。
韩听雪愣怔一瞬,继而抬眸看向他,眉梢眼角流露出清浅笑意。
她唇角微微翘起,心里又甜又暖,道不尽的欢喜。
对于这个回答,韩听雪挺满意。同时也隐隐有些不安:“这可是皇后赏赐,就这样拒绝,真的无碍吗?”
“放心,无碍的。”姬暄轻声解释,“只要说明白,皇后娘娘能理解。”
说起来前世也曾有过这么一遭。
不过当时的理由是太子妃婚后一直没有身孕,做长辈的担心,所以挑一些美貌宫女为太子妃分忧。
那时他和穗穗刚体会到闺房之乐没多久,自然毫不犹豫地拒绝。
况且,东宫之中,太子也不想让其他势力安插进人手。
韩听雪轻轻点一点头:“那就好。”
“我的安排穗穗满意吗?”姬暄眉梢轻挑。
韩听雪故意道:“勉强还算满意吧。”
“既是满意,可有奖励?”
韩听雪眼睛一转:“当然有,你把眼睛闭上。”
姬暄从善如流,果真闭上了眼睛。
“低头,张口。”
下一瞬,姬暄就感到口中多了一物。
酸酸甜甜,是蜜饯。
太子眉目间蕴着笑意,他将蜜饯咽下,有些不满意:“这也算奖励?”
韩听雪瞥他一眼,振振有词:“婉拒美人,不是应该的吗?还要讨奖励?”
太子失笑,并不反驳:“对,你说的极是。”
韩听雪也笑了,拉住他的手,悄声道:“刚才那个不算。”
她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角:“这个才是。”
韩听雪对自己说,其实夫妻之间,也没什么应该不应该。
他对她好,那她也对他好就是了。
——
遣送至东宫的人又尽数被送了回来。
东宫大太监常德态度恭敬,一字不差转述了太子的话,再三感谢了皇后的好意,还奉上了一份厚礼。
罗皇后沉默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这是太子的意思还是太子妃的意思?”
“回皇后娘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常德忖度着,多嘴续上一句,“东宫里的大小事情一向是由太子殿下做主的。”
罗皇后眼皮微垂,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若是太子的意思,那就算了。
皇后此举是想向太子示好,又不是添堵。人家不愿,那她也没必要太执著。
不然一来二去,惹恼对方,彼此之间生出嫌隙,反倒违背了她的初衷。
因此,罗皇后挥挥手,令常德退了下去。
听闻此事后,皇帝甚是不悦。
他对于结发妻子屡屡向太子示好这件事不满很久了。
——虽说他自己表面上对侄子也很关心,但旁人这样做时,他心中颇为不喜。
仿佛那些人笃定了他肯定不会有子嗣,笃定了姬暄将来肯定会继位一样。
假如他没有子嗣,那身后事他无法决定,谁当皇帝都一样。
可如果他有亲生的孩子,又怎能将皇位还给侄儿呢?
诚然这江山是高祖皇帝打下的。但将近十六年了,已经到手的东西,谁愿意再还回去?
可惜了,他还没有子嗣。
皇帝姬河近来心情很烦闷。
特地挑选出来的那些易生养、有宜男相的妃嫔,一个两个的肚子都没动静。
眼看着太子妃又有了身孕,皇帝心里怎能不急?
而且,他明显能感觉到,太子在朝中势力日益强大。他打压起来都有些困难了。
因此皇帝对子嗣的渴求越发强烈。
他迫切地想有一个自己的儿子。那样的话,他宁愿背负骂名,也要除掉侄子,立自己儿子为储君,为其扫除一切障碍。
可能是上了年纪,也可能是最近沉迷女色。皇帝近些时日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吃了补药之后,很快就又龙精虎猛了。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就到了三月。
本已春暖花开,谁想一场倒春寒,天气就又冷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寒潮,不少人感染了风寒。
皇帝姬河也未能幸免。
近些时日,姬河天天进补,看似强健,实则身体早就虚了。此次病情来势汹汹,他头重脚轻,竟在上朝时当众晕倒。
朝野皆惊。
皇帝因病辍朝静养,然而他才辍朝三日,风寒尚未痊愈,就有奏折如雪花一般飞到了他的案前。
姬河面色蜡黄,不住地咳嗽,随手翻看奏折。
他越看,心中怒火越盛。
这些大臣上书慰问他的病症之余,竟然请求由太子监国。
皇帝患病,太子监国本是情理之中。
可皇帝看不得这样的奏折。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有一老臣称太子年岁已长,英明神武颇似先帝,他应还位于储君,自己颐养天年。
“还位于”三个字让姬河眼睛刺痛,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吐不出来。
接连咳嗽好一会儿,脸憋成了紫色后,那口气他终于吐了出来。
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口鲜血。
红色的血溅在了奏折上,
皇帝晕倒了。
一心同下任君主交好的罗皇后第一反应便是,快去请太子前来主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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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中风
◎又急又气◎
对于皇帝生病这件事, 姬暄反而是最平静的。
自从知道皇叔日日进补、夜夜召幸之后,他就隐约猜到,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皇叔此人, 对子嗣的执着到了堪称偏执的地步。不然前世也不会糊里糊涂地错把一个奸生子当成亲骨肉。
看着陷入昏迷的皇叔, 姬暄的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其实他和皇叔也曾有过亲近和睦的时候。
是后来才渐渐有了变化。
前世皇叔意外“得子”后, 突然发难,在宫宴上直接给太子下毒,并拿出了虚构的罪证,要处死他。
姬暄是高祖皇帝之子, 又做了多年储君。尽管皇帝有意防备打压, 可他在朝中自有一定的势力。
当时就吃亏在事发突然,太子又中毒之后昏迷不醒, 失去了先机。
经多方势力斡旋,太子保住了性命,被废去储君之位。
后来, 身怀六甲的穗穗死在流放途中。
再后来, 姬暄成功复仇,重回京城,夺了帝位。
可笑的是,皇叔视若珍宝的皇子居然是嫔妃与其义兄偷情所生。
前世皇叔死的极不光彩。
被女色掏空身体后,面对侄子复仇归来以及儿子并非亲生的双重打击,又急又气,吐血身亡。
……
现在是永平十六年,后来诞下“皇子”的王美人此刻还没进宫。
皇叔就因为女色和风寒而病倒了。
“娘娘,殿下。”太医施了一礼, 小心翼翼说道, “皇上这是肾阳虚衰, 邪寒入体。若是戒躁戒怒、按时服药、静心休养,还是有望痊愈的。”
想了一想,他又补充一句:“还需戒酒戒色。”
“肾阳虚衰”、“戒酒戒色”的语句让罗皇后面上有几分尴尬。
她勉强稳住心神:“嗯,知道了。写方子去吧。”
常言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皇上沉迷女色,有今天这一遭,罗皇后一点都不奇怪。
太医口中说“有望痊愈”,看来也不是很笃定。
罗皇后心事重重。但她身为皇后,不但要稳定后宫,还要近前伺候。
皇帝病情来势凶猛,昏睡一段时间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上醒了?”罗皇后又惊又喜,“好些了没有?”
一睁开眼就看见皇后担忧的面容。她眼中满是疲惫,还有隐隐可见的血丝。
尽管对原配妻子感情一般,但见此情形,皇帝还是免不了有些许动容。
——大概是生病之人要更加敏感多思一些。
皇帝咳嗽两声,苍白的面颊胀得通红。他抬手,试图直起身子。
罗皇后见状,连忙命人拿了靠枕过来。
她小心扶起皇帝,将靠枕塞至其背后,又轻拍皇帝脊背,帮其顺气。
皇帝勉强止住咳嗽,赞许地看了妻子一眼。
“朕睡了多久?朝中之事如何了?”
“皇上睡了三天两夜,可把臣妾给担心坏了。”罗皇后说话之际,拭了拭眼角。
“不过皇上不必担心。”罗皇后打起精神,面露笑意,“皇上一病,臣妾就立刻让人去召了太子过来。后宫之中有臣妾,朝堂之中有太子。决不会出任何乱子。”
她本是安抚皇帝。不成想,这话一说出口,皇帝神情立变,重重咳嗽。
他一手指着皇后,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不知是什么堵在胸口,上不去,上不来,口中嗬嗬出声。
“皇上!皇上!”罗皇后瞬间脸色苍白,匆忙帮其抚胸,又忙不迭命人去传太医。
皇帝患病,太医就在殿外守着。听到传唤,匆忙上前。
皇帝堵在胸口的那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他面色惨白,胸前锦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皇帝晕厥了过去。
太医匆忙用银针刺其穴道。
过得半晌,皇帝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抬眸,看见目中含泪的妻子。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咳咳——”
他想骂皇后糊涂,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去找太子?不应该封锁消息吗?就不怕太子趁乱夺权?
可胸口像是压着千钧巨石一般,一说话就带起咳嗽。
他只得先阖上眼睛。
罗皇后不知其内心想法,忙命太医给诊脉。
过得片刻,太医收回手指:“娘娘,皇上这是急火攻心,导致的肝火反胃,因此才会吐血。”
罗皇后忧心忡忡点一点头。
太医又诚恳建议:“还请皇上戒躁戒怒,安心静养。”
罗皇后轻声劝说:“是啊,皇上。臣妾知道您忧心国事。可您也得为自己身体着想。有太子在,您就别操心了……”
不说这话还好,这般一安慰,皇帝只觉胸口气血翻涌,担忧和怒气更甚。
就是因为有姬暄在,他才更不放心。
太子年岁渐长,且两人并非父子。
皇帝深吸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去,传秦太尉。”
秦太尉是姬河心腹,是他肱股之臣。
这句话用了他太多力气。他刚一说完,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看皇上这模样,罗皇后心内不安更重。
太医叮嘱戒躁戒怒,可皇上这样,哪像是心平气和的?
为皇帝的身体考虑,罗皇后温声劝诫:“皇上还是好好休息吧,朝堂之事,自有太子。皇上也是时候放手,让太子多多锻炼了。”
“你——咳咳——你懂什么?”皇帝强忍怒气,他也不睁眼睛,“朕有要事。”
“是是是。”罗皇后看他在气头上,不敢再劝。她不太关注朝堂之事,闻言命人去请秦太尉。
等待的时光是漫长的。
皇帝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
罗皇后看在眼中,担忧更重。
半个时辰后,出现的并不是秦太尉,而是太子姬暄。
皇帝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侄子,他微微一怔。
“秦太尉有要务在身,恐不能见驾,还请皇叔宽恕。”太子客气有礼。
侄子态度轻描淡写,姬河心内却波澜迭起。
皇帝召见,却不见秦太尉身影。要么是被太子控制,要么是投靠了太子。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够让皇帝惊怒不已了。
“你,你——”皇帝重重咳嗽。
太子上前一步:“皇叔想说什么?侄儿在这儿呢。”
“你,秦太尉……”
“哦,原来皇叔是问这个。”太子恍然大悟,语气诚恳,“本不想告诉皇叔,让您担忧。既然您问起……唉,侄儿查到一桩旧事。去年四月,侄儿曾遭遇行刺,这件事似乎和秦太尉有些关系。所以就将他暂时关押,配合调查。”
听到“去年四月”、“遭遇行刺”,皇帝姬河瞳孔蓦的一缩。
去年四月那场行刺,和秦太尉有什么关系?那是他亲自授意的。
当时,宫中一个妃嫔疑似有孕,脉象颇似喜脉。
姬河一时兴起,动了杀心。
但侄子身边高手如云,那次行刺,并未伤其性命。
他还没来得及遗憾,就得知所谓的喜脉是误诊。
时间过去许久,那件事几乎无人再提。
毕竟太子身为储君,遇刺也不止那一次。
五月份不也遇刺还被后来的太子妃给救了吗?
姬暄这个时候提起,究竟是何意,皇帝也能猜出来。
分明就是借此机会清除皇帝的势力,排除异己。
“你——”皇帝又急又怒,起身欲打侄子。
然而他刚直起身,就顿觉头脑沉重,身子发软。
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
皇帝中风了。
幸有太医在侧,诊治及时,性命并无大碍。
“……只是,皇上身体右侧自手臂以下,难再活动自如。”太医擦拭着额头的汗,战战兢兢回禀,“且会口齿不清。”
罗皇后闻言暗自垂泪。
皇帝口不能言,体不能动,心里怎会好受?不过中风后能保住性命,已经很幸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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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 34、登基
◎登基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帝因中风不能理政, 朝堂大事自然由太子负责。
太子今年十八岁,这些年来参与朝堂事务并不算多。但他甫一接手,就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不像是刚刚接触, 倒像是浸淫朝堂多年, 果敢老辣, 无人敢小觑。
朝臣有私下议论,夸其颇有高祖遗风。
皇帝姬河晕厥之后醒来,发现自己右半边身子没了知觉,难以活动。
他大惊失色, 开口便要唤太医。
然而张嘴之后, 姬河更加惊异。
发音困难,吐字不清。
先前他一直身体康健, 骤然变成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又怎能接受?
姬河胸中怒火翻腾, 并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
他左臂用力击打着身上的锦被。
一旁近身伺候的太监匆忙上前:“皇上醒了?”
姬河想吩咐太监, 可张口之后,发出“嗬嗬”声,好一会儿才努力问出:“朕,嗬嗬,怎么了……”
太监不敢隐瞒,如实回答:“皇上这是中风。只要好好静养,还是能康复的。”
“中风”这个名词,皇帝可不陌生。
一听说自己竟罹患中风,他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怎么可能?他一向身体不差, 怎会中风?
可是他的右半边身体确实无法自如活动, 也变得口齿不清。
姬河惊怒之余, 又不免悲从中来。
想他辛辛苦苦,筹谋半生,一腔雄心壮志。不但没能留下子嗣,居然还自己中风了?
早年他也见过中风的人。
或是当场死亡,或口歪眼斜、体不能动。
即便有人侥幸能慢慢恢复一些,那也是在调养三五年之后,且并不能完全康复。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哪有三五年的时间给他调养?
姬河试图下床。然而他半边身体无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后,也没能成功。
旁边伺候的内监匆忙上前帮忙,被他左手大力甩开。
他想怒骂两声,却支支吾吾骂不清楚,反倒从口边流出一些涎水。
又急又气,又悲又浓,同时还伴随着浓浓的凄凉和绝望。
多年不曾掉泪的皇帝,竟隐隐湿了眼眶。
侄子既然提到了去年四月的那次行刺,也不知道会怎样报复。
他不由遍体生寒。
不过姬暄此时并没有报复皇叔的意思。
他询问过太医,知道皇叔余生都只能躺着度过,对他并无威胁。
那么他这做侄子的,完全没必要把事情做绝。留着性命、悉心照顾,对他并无坏处。
若是真做的太过了,反倒损他名声。
不管怎么说,皇叔都曾经处理政务十余年。
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太子监国不足一个月,就有朝臣建议其登基。
高祖皇帝威望极高,皇帝姬河无子又中风了。如今太子监国主事,以后登基可以说板上钉钉。
早点上书建议也能在新君面前卖个好。
依照旧例,太子婉拒了。
三请三拒之后,朝臣再次上书。皇后下旨,皇帝默许,姬暄无法再推辞,在四月下旬,登基为帝。
姬暄继位后,尊皇叔夫妇为太上皇帝后,立妻子韩氏为后。
其余人等,皆有封赏。
新帝尊重太上皇,因其身体需要静养,就命人将其迁到了西苑。
西苑环境极好,也很安静。
但太上皇帝并不开心。
姬河的病情渐渐稳定了一些,但体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毛病算是落下了。
从皇帝变成太上皇帝,姬河脾气变坏了不少。
不管是用膳还是服药,都不肯配合。
他时常大叫,发出一些不知所谓的声响。有时也动手打人。有时还会垂泪。
在跟前伺候的人无不心内暗暗叫苦。
姬河患病之初,他的结发妻子,以前的罗皇后即现在的罗太后近前伺候。
被他打了几次后,罗太后耐心渐渐告罄。
何况她也有其他事情要忙。
罗太后先前致力于和下一任君主交好。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新帝对她颇为尊重客气。
罗太后感觉,做太后比做皇后时,可要舒心多了。
至少她不用再担心皇帝突然的发难,也不必忍受后宫那些莺莺燕燕。
皇后韩氏有孕在身,后宫的事情,罗太后时常会帮忙打理一下。
数月前赠送美人被退回后,罗太后就十分聪明地不再提起此事。
反正她不是正经婆婆,也不用管太多。
现在这样,不就挺好的吗?
韩听雪也感觉现在很好,好得有些不可思议。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为如何摆脱不该有的婚约而发愁,还想着可能会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嫁了个极好的丈夫,怀了他们的孩子,还成了皇后。
这是去年的她,想都不敢想的。
新帝登基,最高兴的除了高祖皇帝旧臣,就是平江伯府了。
皇后虽不是出自周家,却曾在周家住了三年,且还是从周家进宫的,这是何等的荣耀。
平江伯近几天走路都带风。
唯有大小姐周宝瑜惊愕异常,直到新帝登基的消息传遍京城,她都还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呢?
先前皇帝生病,太子理政,她还想着或许很快皇上的病就好了。
但现在新帝登基了,韩表姐成了皇后。她彻底懵了。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了的缘故?
是不是因为她重生后,设计了表姐的落水,因此才有了后面的种种?
周宝瑜一颗心浮浮沉沉,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方氏很高兴,表小姐做了皇后,宝瑜在婚事上就又多了不少选择。
她兴冲冲地和女儿分享好消息。却见女儿神情怪异,脸色很不正常。
方氏轻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周宝瑜抬头看向母亲:“娘,你说会不会被废……”
“什么被废?”方氏以为女儿问的是穗穗。愣怔一瞬后,神情严肃,“呸呸呸,不准胡说!谁不知道皇上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而且皇后还有了身孕,肯定不会废。你多盼着你表姐点好吧。她中宫稳固,对咱们家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不是说她!”周宝瑜皱眉,她当然知道世祖皇帝对韩表姐的情意。
方氏不解:“那你说谁?”
“我说的是……”周宝瑜没再说下去。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前世太子被废时是储君,现在已登基为帝。以他的手段和威望,又哪会轻易被废?
而且听说皇帝得了中风,难再痊愈。
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周宝瑜神情迷茫,心里乱糟糟的。
这一年里,变化太多了。
其实这样挺好,韩表姐大概不会死。有个表小姐做皇后,周家也能跟着沾光。
但一想到韩表姐今后很有可能幸福美满,她心里就有些酸涩。
她想,她再也不可能像曾经那样,真心实意地和表姐做姐妹了。
韩听雪有孕在身,姬暄怜惜她,怕她烦闷,特意请平江伯府女眷进宫陪她说话。
不过来的只有老太太和之前服侍的两个丫鬟。
看见外祖母,韩听雪心情甚好。
老太太要行礼,被她拦下。
韩听雪半撒娇半埋怨:“外祖母这是做什么?这样让我怎么见你啊?”
老太太笑笑:“这是礼数嘛。”
韩听雪令宫人内监退下,留外祖母说话。
老太太才感慨:“现在不能叫穗穗了,得叫娘娘了。”
“做了娘娘也还是外祖母的穗穗啊。”
“这孩子。”老太太笑了笑,拉起外孙女的手,“你两个舅母忙,你表妹又怕宫里规矩多。所以只有我过来看你。现在几个月了?”
“五个多月。”韩听雪低头轻抚腹部,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一切都好。”韩听雪自有孕之后,就一直很小心,严格遵循医嘱。
老太太点一点头:“这就好。”
继而又细细叮嘱一番,末了感叹:“唉,可惜你娘走得早,看不到你现在这模样。”
提到亡母,韩听雪眼眶微湿。
老太太见状,自悔失言,匆忙将话题转到了孙女宝瑜身上。
“表妹和张家……”
“张家倒是有结亲的心思,但你大舅母找人算了一卦,说这两人命中相克,不宜成婚,正张罗着给你表妹再找人家。”
韩听雪微愣:“表妹呢?表妹也同意?”
她记得表妹对张逊一往情深。
“宝瑜听她娘的,死活不肯跟张家再有干系。婚事一波三折,可能也是天意。”老太太叹了两声,又转了话题。
韩听雪点一点头,没再多问。
张周两家亲事不成,她心里有些遗憾。
但既然张家有意,表妹不肯,那她也不必再多想了。
其实韩听雪明显能感觉到,从去年四月落水到现在,她和表妹生疏了许多。
不过她自忖已经做了所有自己该做的,并无对不住谁的地方。至于其他的,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老太太在宫中待了两三日,就回了平江伯府。
韩听雪在渐渐适应皇后生活。
目前来说,一切都很简单。
罗太后掌管后宫多年,自有一套章程。
韩听雪大致照着来就行。
罗太后不是她婆婆,平时不过多管束,甚至连请安都免了。后宫中又没有妃嫔争宠生事。
丈夫对她细致体贴。
云安郡主时不时地陪她说笑解闷。
说起来,姬君平原本对小婶婶不太满意,对其尊重完全是看在小叔叔的面子上。
但相处的时间久了,不免会熟稔一些。
姬君平在宫中没有年龄相近的玩伴,小婶婶性子不错,容貌也好。她出于对其腹中胎儿的好奇,时常探视。一来二去,两人倒隐约有点闺中好友的感觉了。
韩听雪越发觉得生活完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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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花~】
【是不是要掉马了?我怎么感觉快完结了呢?】
【表妹坏不坏不好说,但做事真有够恶心的。真心不想让女主早死的话,有的是方法,偏偏把女主和自己不想要的前夫凑成对。让女主顶着抢别人未婚夫的坏名声,被大家厌恶嫌弃。她想过女主真嫁过去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吗?她不想这些,反正自己甩脱前夫了,还挣个好名声。】
【表妹不算坏,既没有抱大腿抢男人,也没有害谁,算计女主落水,也是想成全前夫和女主,避免女主早死。所以,还是希望表妹有个好结局。】
【撒花】
【别掉马啊!就这样平平淡淡,幸幸福福多好。千万别虐】
【平静的生活总要有点波澜,掉马了吧】
【
【
【
【就这样,不要掉马嘛。幸福生活不香吗?】
【进度像开了喷射器,已经离开地球表面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掉马掉马】
【离掉马不远了吧哈哈哈哈】
【撒花~撒花~】-
完-
◇ 35、甜蜜
◎甜意无限◎
进入六月, 天越发热了。
韩听雪怀孕之后,比从前更怕热一些,每天几乎扇子不离手。
宫中有储冰的习惯。把去年冬天收集的冰雪储存起来, 藏在地下。来年夏天挖出后, 放在室内, 带来丝丝凉意。
用了冰后,韩听雪感觉好受多了。
宫中众人体恤她怀有身孕,对她颇为照顾。
尤其是太后太妃太嫔们。她们没有孩子,与皇后又无利益冲突, 也乐得卖一些好。
随着月份渐涨, 韩听雪身子越发重了,各方面都更加小心。
不过有太医叮嘱, 有嬷嬷陪着,一切都好。
姬暄登基之后,忙于朝政。但他一得了空, 就会回后宫陪伴怀孕的妻子。
或帮忙捶腿, 或打扇递水。
“怎么样?今天孩子有没有闹你?”姬暄下朝,含笑走近,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团扇。
“还好,能忍受。”韩听雪冲他笑笑,故意面露不满之色,“以前见了我先问我,现在见面倒先问孩子了。”
姬暄失笑,立刻解释:“我这不是怕孩子闹你吗?”
前世穗穗出事时,有孕才三个月, 还未显怀。现在已有七个多月身孕, 和那时是不一样。
韩听雪嗔视, 唇角微微翘起。
忽然,她纤长的眉毛皱起。
“怎么了?”姬暄神色立变。
韩听雪低头,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腹部:“孩子在动。”
夏日虽衣衫单薄,但看不出明显胎动。
姬暄手掌轻抚着妻子腹部,才能感觉到。
尽管不是第一次感受胎动,可姬暄仍不免心神激动。
“真的在动。”
韩听雪轻笑:“这还能有假的吗?”
她轻叹一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都好。”姬暄想也不想地回答,“男女都好。”
穗穗好好活着,孩子也能平安生下来,他已经很满意了,不再奢求别的。
韩听雪点头,嫣然一笑:“嗯。”
晚间两人躺在床上。
有孕后,韩听雪行动不便。有时半夜会因小腿抽筋而疼醒。
她严格遵循医嘱,多晒太阳,常喝骨汤,近来有所改善。
但这夜,她还是因为小腿抽筋而倒抽了一口冷气,瞬间睡意全无。
身侧的丈夫还在熟睡。
夜深人静,韩听雪不想吵醒他,自己试着轻捶小腿。
可小腿一抽一抽的疼,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姬暄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睛。
夜灯黯淡,床帐中的妻子眼角微红,正一下一下敲着小腿。
他立刻反应过来:“腿又抽筋了?”
“嗯。”韩听雪点头。
初时只觉得腿疼,咬咬牙可以忍受。这会儿他温声询问,竟莫名地感觉委屈,眼泪也掉了下来。
她小声嘀咕:“都怪你。”
声音极轻,但姬暄听得很清楚。
他熟练地帮她揉着小腿,极其痛快地承认:“是是是,都怪我。”
他很能理解其中的因果关系。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怀孕。那也就不会因有孕而难受。
姬暄并不着恼,相反,他很乐于接受这样的嗔怪。
这说明穗穗是把他当作丈夫,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
反倒是韩听雪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垂下眼帘,轻声致歉:“我胡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不能怪你,有孩子我也很高兴。你对我已经很好了。”
父母早亡,她也很想有自己的孩子。
姬暄失笑。
他可真是太喜欢穗穗了。
“还疼吗?”
韩听雪轻轻摇一摇头,悄声道:“你帮我揉了以后就不疼了。”
夜灯黯淡。
两人相视一笑,顿觉甜意无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八月。
临近中秋,宫中忙碌起来。
宫里的规矩,每年中秋都会有家宴。
皇后有孕,家宴的事情便由罗太后代为主办了。
韩听雪也乐得清闲。
太医说,她的预产期在八月底或九月初。
稳婆和乳母早就选好了。
韩听雪每天遵从医嘱,注意饮食,适当运动。辛苦归辛苦,但想到不久后孩子就会出生。那么所有的辛苦,也就都能忍受了。
午后,韩听雪照例在院中散步。
忽听云安郡主姬君平求见。
韩听雪微笑道:“快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小郡主就大步走了进来。
见到小婶婶,她胡乱施了一礼,左顾右盼,好奇地问:“小婶婶,小叔叔不在吗?”
姬暄做了皇帝,但私下里,侄女对他的称呼并未改变。
“他有事要忙,可能等会儿才回来。”
姬君平点一点头:“哦,这样啊。”
见她似有心事,韩听雪轻声问:“怎么了?找你叔叔有事?”
“是有一点事情。”小郡主有些忸怩,“不知道小叔叔答不答应。”
韩听雪与她相识大半年,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神色,心中暗暗称奇。
小郡主瞥了婶婶一眼,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事呢?”
韩听雪顺势含笑问道:“是什么事啊?”
她寻思,小郡主肯定会自己忍不住说出来。
果然,姬君平轻咳一声:“我想问小叔叔借个地方。嗯,就是半溪山庄啦。”
韩听雪微怔:“半溪山庄?”
她记得那个地方,而且去年冬天,她和丈夫曾经一起去看过雪后湖景。
回来途中两人还讨论过下次去要不要带上云安郡主。
一晃数月过去,这中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她又怀着身孕,自然不曾再去过。
如今听云安郡主提起,韩听雪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对,半溪山庄。就是皇爷爷留下来的那个。前些日子我不是出宫参加了一个赏花宴吗?我也想办个宴会,邀请几个姐妹聚一聚。可总不能都把人请到宫里来,我就想着……”小郡主笑得羞涩,“那半溪山庄,小叔叔宝贝得很。不肯轻易示人,若是小叔叔不愿借我,还得请小婶婶帮我美言几句。”
姬君平语速极快,好在她吐字清晰。
是以韩听雪听得清楚明白。
云安郡主从小在宫中长大,并无自己的府邸,出门次数极少。
上个月磨着叔叔婶婶出宫参加了一次赏花宴,可能结识了几个朋友,回宫后一直念念不忘。
“好不好嘛,小婶婶?”姬君平软语撒娇。
倒也不是她非要去半溪山庄办宴会不可,主要是因为上次在外面,当着众人的面,她夸口了。
韩听雪笑笑:“帮你求情倒也不难。只是你打算怎么办这宴会?我记得半溪山庄很大的。”
一说宴会,姬君平就精神了。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小婶婶,你看。”云安郡主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绸缎。
这绸缎看着陈旧,颇有一些年头了。
云安郡主打开绸缎,铺陈在桌上。
韩听雪好奇地看过去,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幅工笔画:“这是什么?”
“半溪山庄最初的营造图。”
韩听雪微讶:“你还有这个?”
半溪山庄建成不知道多少年了,竟还留有营造图?她以为,皇家建筑,建成之后营造图就会销毁。
姬君平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对啊,这是我无意间从我爹的旧物中翻出来的。比我小叔叔年纪都大呢。”
——若不是前段时日突然翻到,她也不会心血来潮在赏花宴上夸耀。
“我琢磨过了,最有特色的是湖心小筑,新颖有趣,到时候肯定人人惊艳……”
听到“湖心小筑”,韩听雪有些许不自在。她小声说道:“湖上房子太小,恐办不了宴会。”
“不小啊,外面还有一大片空地呢。”说话间,云安郡主精准地找出湖心小筑的位置,指给婶婶看,“别看图上小,实际挺大的。你上次去没见过吗?”
韩听雪视线微转,跟着看了过去。
一看之后,她不由愣在当场。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么么哒
下章掉马,但掉马也不一定意味着虐啦,毕竟是个小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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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ww掉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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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 36、真相
◎你在骗我◎
营造图画的非常细致。
湖心小筑旁边还有工整的小楷标注。
但这都不是重点。
韩听雪一眼就认出, 营造图上湖心小筑的构造,和她去年冬天去半溪山庄时看到的并不相同。
但这图她一点都不陌生。
因为她曾在同样的地方住了十来天。
她当初被软禁的湖心小筑,和半溪山庄营造图上的一模一样。
这一次, 她无法说服自己仅仅只是巧合。
韩听雪心内震惊、不解……多种情绪交织。
她面色苍白, 不可置信之余还有着浓浓的迷惘和无措。
见小婶婶神情有异, 小郡主连忙问:“怎么了?”
韩听雪紧紧盯着面前的营造图,一言不发。
关于过去的许多记忆倏然间浮上心头。
相似的耳朵和身形。
他突然提出要带她去半溪山庄看雪后湖景
……
其实她曾经怀疑过的,但亲自去半溪山庄看了一次后,她打消了所有的怀疑。
现在回想起来, 时隔将近半年, 他完全有能力改变湖心小筑的外观。
毕竟她去看到的湖上房屋比营造图上呈现出来的要简单的多。
这张营造图还解释了当时为什么怪脸人每次出现都不乘船只。
不是湖面飞行术,是因为水下有暗桩。
设计的确实高明。
比现在的更加精美。
可是,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拿着匕首威胁她的怪脸人。
她冥思苦想无法动笔的账册。
两人在马车里的第一次相遇。
婚后这将近一年的深情缱绻。
……
明明八月份天不冷,可韩听雪依然感觉有凉意一点点自心底生出,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知道她不应该多想的。
他一向对她很好,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一想到那十几天的软禁, 想到讨要账册的怪脸人。她不由得不深想:他娶她是不是另有原因?
思及此,韩听雪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耳畔也似有阵阵轰鸣声。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对丈夫并没有特别炽热的男女之情。她对他好,是因为两人是夫妻,他又待她极好。她不能辜负他的深情。
可这会儿,她猛然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早就住进了她的心里。
他却在骗她。
……
“小婶婶, 你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韩听雪勉强回过神, 努力对着小郡主笑笑:“我没事。郡主,你能不能把这营造图留下,给我看看?”
她要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
耳朵还在嗡嗡响着,似有耳鸣之声。
韩听雪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生气。多想想孩子,不能伤了孩子……
她脸色苍白,眼神怪异,云安郡主去握她手时,发现手心冰凉,不由地暗自心惊。
云安郡主此刻哪还有心思去管营造图?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小婶婶你要看就留给你看。”
韩听雪勉力稳住心神,命人倒了杯热茶。
一杯热茶入腹,她感觉稍稍有了些力气,耳鸣也渐渐减轻了一些。
云安郡主悄悄给宫女使了眼色,命其去找小叔叔,又让人去找太医。
——她并不是非常细心的人,今天主要是小婶婶的行为太反常了。
韩听雪握着水杯,神情怔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安郡主看着小婶婶的腹部,想到产期就在月底,不免暗暗悬心。
她甚至在反思,是不是自己今天说错了话。
姬暄回来的很快。
一看见他,云安郡主悄然松一口气:“小叔叔,你可算是回来了。”
此时此刻,韩听雪表面上看起来已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声音很轻:“郡主,你先回尚云宫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叔叔。”
云安郡主眨了眨眼睛,身形不动,只扭头看向小叔叔。
她隐隐感觉气氛不太对,但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惹出来的。
姬暄眉心几不可察的一皱。
数年夫妻,他一眼就看出了穗穗的异常。心里暗暗猜测缘由,面上却极其自然:“君平,你先回去。”
“好的。”云安郡主也不多话,连半溪山庄的营造图也不去拿了,直接胡乱行了一礼,先行离去。
姬暄命宫人退下,温声问:“怎么了?谁惹我们穗穗不高兴了?”
声音温和从容,满是关切。
若在平时,韩听雪可能会同他撒娇说笑。
然而此时她只是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黑白分明的眸子隐隐有些泛红。
姬暄内心深处陡然生出一些不安来:“穗穗……”
韩听雪蓦然抬手,拿起面前的营造图丢向他。
“这是……”姬暄扬手接住。
“什么”二字,尚未说出口,就被他咽下。
待看清绸缎上绘制的是何物时,姬暄瞳孔骤缩,有短暂的心慌。
他原想着,改了湖心小筑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蛛丝马迹。没想到竟在这里留下了破绽。
这营造图是从哪里来的?
他竟不知道还有这东西。
“穗穗……”
韩听雪霍地站起身:“半溪山庄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对不对?”
姬暄眉心微蹙。
“那天在马车里,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那个戴过狐狸面具的人是你,对不对?”韩听雪本是想拿出气势,认真质问的。可她才说得两句,就控制不住眼泪直往下掉。
“要不是看到这营造图,我还会一直被蒙在鼓里。”韩听雪抬手擦掉眼泪,“你说,你到底还骗了我多少?”
“穗穗,这只是一张图……”姬暄不清楚妻子是不是在诈他,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只是一张图?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耳朵和戴狐狸面具时一模一样吗?”韩听雪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委屈又气恼。
姬暄轻叹一声,上前一步,试图为她擦泪。
韩听雪偏头躲开:“你别碰我!”
先时,她内心深处还隐约有一点点的期待。或许真是巧合,是误会。
可她两次提到“狐狸面具”,他都不曾出声询问。
那一点点的侥幸也被碾压得丝毫不剩了。
“穗穗,我可以解释。”
——姬暄希望能瞒着妻子一辈子。但事情既然暴露,隐瞒不了,那他所能做的,是尽力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解释什么呢?解释你为什么要骗我?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我。”
怪脸人是他,那么所谓的初次相遇、救命之恩、一见钟情、都是假的了。
韩听雪心内凄惶,那么他们之间,什么才是真的呢?
她思绪急转:“你娶我是不是因为账册?”
随即,她又连连摇头,低声自语:“不对,不对……”
他应该早查过的,她没有账册。
姬暄紧紧握住她的手:“穗穗,我娶你,自然是因为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韩听雪试着挣脱出来,却没能成功。
韩听雪一怔,随即轻笑一声,笑容有些古怪:“哦,你不会说是你软禁我的时候,对我生出了情意吧?”
“当然不会,要比那早的多。压根就没有什么账册,我也没想过要软禁你。之所以在你成婚的前一夜把你带走,是因为我不能让你嫁给张逊。穗穗,我心悦你,我要娶你,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
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字说的极为清晰。
韩听雪有一瞬的失神。
确定了他就是怪脸人后,她想的全都是:他骗她。竟差点忘了,他当初掳走她,是在她要出嫁的前一夜。她被软禁在湖心小筑这件事,歪打正着合了她心意。
两人自相识以来,他对她一直很好很好,比她所能想象出的,还要好百倍千倍。
或许正因如此,她更难以接受他的欺骗。而且在她产生怀疑后,他居然还改了湖心小筑来瞒天过海。
从头到尾,她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甚至到了现在,他竟然还在骗她。
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欺骗的呢?
韩听雪迅速恢复冷静,她眼眶通红,声音不自觉带着哭腔:“你还骗我。在那之前,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姬暄微一凝神,抬手擦拭掉她眼角的泪:“穗穗,如果我说,我们前世就是夫妻,你相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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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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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竟是替身!】
【
【开卡】
【有话讲清楚就好】
【希望这掉马不要影响穗穗生产就好】
【不得不说很难得有这样一路看下来都很顺心舒适的文,加油加油给大大浇灌营养液,会长出万字大肥更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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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好啊~有什么误会干脆利落解释清楚说开就好啦~~就喜欢这种不拖沓的节奏~~男主快好好哄哄!!】
【5555看有嘴的人谈恋爱就是好(此处@……】
【撒花】
【好耶!看这样掉马也不会虐】-
完-
◇ 37、生产
◎生了◎
韩听雪想也不想, 脱口而出:“我才不信。”
话音刚落,腹中胎儿动了一下,提醒着她现下的状况。
她已有孕九个月, 正是最要紧的时候, 不能有任何闪失。
韩听雪定了定心神,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行,就算你说我们前世是夫妻,那你说说看。前世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我们怎么做的夫妻?”
真会糊弄人, 连前世夫妻这样的鬼话都能编得出来。
“前世你还是你,我也是我。我们在永平十五年的一场赏花宴上多说了几句话, 皇叔就下旨给我们赐了婚。前世的婚期就定在今年的三月。”
姬暄说的很认真。
韩听雪却不相信:“你骗人。人投胎转世,不是身份都换了吗?怎么可能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当我没听过故事吗?”
她虽不信佛, 可也跟着外祖母听过一些佛教故事。哪有轮回之后身份一直不变的?
“穗穗, 没有投胎转世,是上天垂怜,我又重新活了一次。”
“重活?”
“对,恰好就在去年的四月二十七,你要嫁到张家的前一天。我一醒来,让人去打听你。听说你要嫁人。我怎能看着你嫁给别人?”姬暄耐心解释。
他也知道所谓的前世、重生很难令人信服。事到如今,只能先试一试。
韩听雪思绪转的极快。她嗤的轻笑了一声:“哦,你又重新活了一次。你都重新活一次了,还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要躲出去的?不知道我不可能嫁到张家吗?”
骗子, 漏洞百出。总不可能她嫁到张家后, 二嫁给他吧?
她试图挣脱他的手, 欲转身离去,却被他拦住。
姬暄沉默了一瞬:“穗穗,我当时不知道。因为你前世根本不曾落水。”
听到他说自己前世根本不曾落水,韩听雪愣怔一瞬。明明疑心他是在信口开河,可不知为什么,竟勾起了她深藏心底的委屈。
她眼眶发红:“不曾落水?”
“是,我也不清楚是哪里出的变故。可能是我前世昏迷五六日,这世昏迷了半个月?没能像前世那样召见张家父子?但我很确定,前世的四月二十八,周家大小姐如期和张逊成婚。直到同年秋天的一场赏花宴上,我们才相识。”
姬暄看着她的神色,轻声续道:“前世,我们的婚期在今年的三月十八。刚成亲的时候,我们关系平平,过了好几个月后,才渐渐熟悉和睦。我知道你会骑马、爱下棋,熟悉你的棋风……”
前世的许多苦难,姬暄并未向她提起,只讲述了两人的一些日常相处。
韩听雪默默听着,感觉自己并没有多相信。
无他,再世重生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荒谬了。
可他所说的熟悉棋风、知道会骑马,似乎也和之前的一些小细节对得上。
她被软禁在半溪山庄时,他提供的膳食也都符合她口味。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过正式接触。
自相识以来,他对她一直很好。
她自己也很清楚,她实在没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
韩听雪心绪复杂,她睫羽低垂,一声不吭。
她的沉默让姬暄暗暗心慌。
他轻声问:“穗穗,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韩听雪抬眸看向他的眼睛:“你觉得呢?”
先时的震惊、气恼过去,理智逐渐回笼。
信了怎么样?不信又如何?
两人之间差距巨大,况且她又产期将至。难道她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这次说法很完整,乍一听去,也找不出明显漏洞。
可她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一直以来她认为的离奇初遇、一见钟情,都是假的,是他设下的局。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虚无缥缈的“前世”,而不是她这个人。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则表明,直到现在他还在撒谎欺骗。
无论事情真相是哪一种,都令她心头窒闷,难以接受。
“穗穗?”
“你别叫我!我要传太医。”韩听雪眼眶通红,她感觉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错觉,腹部也隐隐有些不适。
比起同他置气,她更在意腹中的胎儿。
“好好好,太医就在外面候着。”姬暄极好说话的模样,匆忙扬声令人传太医。
太医小心翼翼为皇后诊脉后,恭敬表示:“腹中胎儿并无大碍。娘娘有孕在身,应保持身心愉悦,切不可动怒伤神。”
“我知道的。”
韩听雪心想,道理她都明白。可骤然得知这样的真相,她怎能一下子接受?
还好孩子没受到太大影响。
不然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喝了一碗令人舌根发苦的安胎药,韩听雪眼眶酸涩。
姬暄在一旁递上蜜饯,她当作不曾看到,自己漱了口,另行拈起一枚放入口中。
明明蜜饯很甜,可她却觉得心里发酸。
姬暄颇有点头疼:“穗穗,你是不打算理我了吗?”
韩听雪还真不想搭理他。
但她此刻一腔慈母情怀,忍不住为还没出世的孩子考虑。
她抬眸瞥他一眼:“我是不知道说什么。”
看向他时,她眸中倏无笑意。
姬暄眉心微蹙,上前握住她的手:“穗穗,我同你说的都是真的。但凡当时有其他选择,我决不会乔装打扮把你带走。”
韩听雪脸上没太多表情,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我确实一直瞒着你,那是因为我知道前世之说,你很难相信。穗穗,前世我们过得不好,我也不想让你知道那些。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快乐。”
姬暄言辞恳切,说的极为认真。
他不想和穗穗生出嫌隙。但现下看来,还是令她不快了。
韩听雪沉默良久,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姬暄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穗穗口中说着“明白”,但内心深处并未真正将此事掀篇。
两人之间隐隐有了一些隔阂。她对他,不再像先时那般信赖亲近。
姬暄心内焦灼,有心想消除隔阂,又深知不能逼得太紧。
他所能做的,是对她一如既往,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真心。
韩听雪这几天心情复杂。
理智上,她很清楚,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她都应该待他热情一些。
可情感上,她一看见他,就感到别扭。
韩听雪尽量不去想这些,每天按时散步,派人去请云安郡主过来说话解闷。
她要听医嘱,保持好的心情。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八月底。
这天晚上,韩听雪正欲安睡,忽然惊觉不对劲儿。
这一瞬间,她来不及想别的,一把扯住身边人:“快,叫稳婆,我可能要生了。”
到这种时候,种种杂念都被压下,她紧紧拽着丈夫的衣袖,前所未有的惊慌。
宫女内监匆忙去传太医和稳婆。
姬暄小心抱住妻子,温声安抚:“穗穗别怕,我在。”
因为产期将至,稳婆就在宫中守着,也有太医当值。听闻传唤,匆忙赶至。
连一生从未生育过的罗太后闻讯也赶了过来。
宫中请的稳婆经验丰富,先将闲杂人等请出去,又让人备热水、剪刀、干净的细纱布等物。
姬暄在外面急得来回踱步,一颗心高高悬起,隐隐能听到里面的痛呼,恨不能以身相代。
韩听雪早先也知道生产时疼痛,可没想到会疼到这种地步。
她眼泪不受控制地直掉,还要听从稳婆的话,保存体力,不能高呼。
一度因为疼痛难忍,她差点晕厥过去。
意识有些模糊时,不知是幻听,还是真的,听到耳畔似乎有人在喊“穗穗”。
急切而深情。
她眼眶湿热,电光石火之间,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多是近来与姬暄的相处。
韩听雪知道,其实自己很在意他。不然不会得知被欺骗后,难以释怀。
可这会儿在生产之际,在鬼门关徘徊。她猛然觉得:那些东西跟生死大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两情相悦还能相守,很不容易,应该珍惜。若是她就这么死了,那多亏啊。
“娘娘,用力,看到头了。”
韩听雪思绪昏昏沉沉,只能听着稳婆的话,用力再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韩听雪整个人松懈下来。只觉眼皮沉重,再后来,意识全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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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 38、前世
◎那可能是另一种人生。◎
韩听雪一睁开眼, 发现有些不对。
抬眸看去,满目的红。
姬暄朝自己走了过来,他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也不含丝毫笑意。只瞥了她一眼, 就移开视线。
韩听雪有点懵。
因为她印象中, 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过这种神色。
她动了动唇,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身体完全不受她控制,默默地与身边人同牢、合卺。
韩听雪愣怔一会儿后, 明白过来:唔, 这大概是在做梦,且是一个无法控制的梦。
梦里他们是在大婚吧。
既然知道是做梦, 那她就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
做梦嘛,梦见什么都不稀奇。
很小的时候,她还曾经梦见自己会飞呢。
不过梦到成婚, 还是头一次。
梦里的场景和她记忆中并不相同。
姬暄与她似是不太熟悉, 远不比现实里做事周到体贴。
两人的洞房花烛夜,简直是大写的糟糕。
明明是在做梦,可疼痛格外的清晰。韩听雪恨不得立时醒过来,结束这个梦。
然而她并未如愿。
梦境还在继续。
次日清早,两人尴尬异常,见帝后,拜已逝的高祖皇帝。
路过一处宫殿门口,只见殿外桃花开的正艳。
韩听雪脑海里忽的掠过一个念头:真的是三月啊。
东宫的生活很无趣。
太子忙碌,在东宫时, 虽不至于对她甩脸子, 但两人之间堪称相敬如宾。他对她, 只见尊重,不见爱意。
对此,梦里的她接受良好。而韩听雪自己却不能忍受姬暄这样对待她。
——不知不觉中,她早就习惯了两人的亲近以及他的体贴。
可是,在这个梦里,韩听雪无法改变什么。只能任由时间一天天过去。
让韩听雪心内稍稍安慰的是,梦中两人虽感情平平,好在姬暄并未与别的女子有任何亲近之举。
青年男女,又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初时房事不睦,双双回避此事。但同在一屋檐下,夜夜共枕,少不得会慢慢研究磨合。
时间久了,不知不觉间就亲近不少。
何况两人容貌不差、性情不差,又俱是父母双亡、同病相怜,还有些共同的爱好。
到后来,俨然便是恩爱和睦的神仙眷侣了。
她爱哭,时常会红了眼眶。他总爱逗她,看她生气娇嗔,再巴巴地去哄,乐此不疲。
韩听雪见状,也觉得渐渐舒心。
不过梦中与现实相差甚远。
比如,梦里表妹周宝瑜和张逊如期成婚,感情甚笃。
比如,梦里云安郡主嫁了孟书杰。
比如,梦里皇帝姬河并未中风。
又一年,宫中有位王美人诞下一子。
皇帝突然在宫宴上发难,太子中毒昏迷。
韩听雪紧张而担忧。
这个梦太长太长了,以至于这个时候,她压根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她怀着身孕,被软禁在宫中。
后来皇帝不得不妥协,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太子被废黜,流放幽州。
韩听雪作为家眷,自然一路随从。
车马简陋,道路难行。
太子得名医诊治后,慢慢苏醒过来,但身体虚弱。
据说他体内有残留的毒性,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
皇帝碍于多方势力,并没有当场诛杀他们。但他怎愿就此罢手?
因此在前去幽州的途中,危机重重。
韩听雪死在一次暗杀里。
姬暄发疯了一般。
爱哭的她临死之际,强忍着眼泪安慰他:“别哭,其实我……一点都不疼……真的……”
她努力对他露出笑容,脸颊却沾满了鲜血。
其实她也怕死的,她也不舍得离开这人世间。但是没办法了。
人生总是有太多的无奈。
……
这是一个长达数年的梦。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韩听雪隐约听见耳畔有人喊她:“娘娘,娘娘,醒醒,睡不得。”
似乎还有人在含笑道喜:“娘娘,是个皇子。”
韩听雪意识朦胧,有些奇怪地想:人死了以后,孩子还能不受影响,继续长到出生吗?
不对,我不是娘娘。
——
姬暄一直守在外面,直到听见婴儿啼哭声,他才略略松一口气。
很快有稳婆出来报喜:“恭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一旁的罗太后闻言感叹:“阿弥陀佛,真好。”
“皇后娘娘怎么样了?”姬暄应声询问。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稳婆笑得灿烂,“娘娘大概是脱力,睡着了。”
听到“母子平安”,姬暄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好,赏。”
大太监常德立马高声道:“皇上口谕:赏。”
“朕去看看。”
产房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有宫女点燃了一些熏香。
姬暄大步走至床畔,只见妻子双目紧闭,额发尽湿。
他心疼而又怜惜:“穗穗……”
刚出生的婴儿被包裹在襁褓里,稳婆抱给他看。
姬暄有些笨拙地接过来。
婴儿小脸皱巴巴的,也看不出像谁。但他心里却有阵阵暖流涌动。
这是他和穗穗的孩子。
不知怎么回事,孩子突然哇哇大哭。
——
韩听雪只觉眼皮似是有千钧重,想睁却睁不开。
她隐约听到耳畔有声音,无奈意识朦胧,自己也辨不出什么。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她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看见满脸关切的姬暄,韩听雪呆愣了一会儿。
“穗穗,你醒了?”
空气中还有尚未散去的血腥气。
韩听雪感觉身体还痛得厉害,她思绪有些混沌,轻声问:“殿下,是我没死,还是你也死了?”
姬暄微讶:“穗穗,你说什么?”
韩听雪视线微转,看到房中布局,再看一眼他身上的服饰,大量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忽然明白过来,唔,之前那些是做梦。
他们没被流放,她也没死。
真好,他们都还活着。
她曾经又经历了一次相爱和死别。
等等,她是在生孩子。孩子呢?
韩听雪神色急变:“孩子呢?”
“你别急,孩子可能是饿了,奶娘给抱过去了。”姬暄连忙安抚宽慰。
韩听雪缓缓舒一口气:“没事就好,抱过来给我看看吧。”
早年她也做梦,醒来以后过一小会儿,梦中内容就会忘记大半儿。
这次竟然还奇迹般地记得清清楚楚。
仿佛那些都曾经真实发生过一样。
韩听雪抬眸看着丈夫,想着他所说的“前世”,自己也有点恍惚。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也可能她在生产之际,意外窥到了两人的另一种人生。
或许就是他所说的“前世”吧?
比起前世的惨状,无疑他们现在要幸福的多。
心里的那些芥蒂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们都活着。
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好呢?
韩听雪眼眶发红:“真好。”
见她泪珠盈盈欲坠,姬暄心里一慌,匆忙握住她的手:“怎么了?是疼得厉害吗?”
韩听雪摇头:“不是。”
正说着话,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上前,笑吟吟道:“皇上,娘娘,小皇子睡着了呢。”
韩听雪连忙让抱至跟前,仔细端详。
这是她挣扎许久生下来的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
此刻抱着这个孩子,感觉之前的疼痛都是值得的。
韩听雪小声问:“他叫什么名字?还叫君扬吗?”
两人之前商量过孩子的名字,男女都有。
“穗穗有其他想法?”
“没,君扬挺好的。”
韩听雪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让奶娘抱去休息。
她因为生产而险些力竭,有宫人端了些补汤过来。
姬暄接过碗勺,小心喂她。
认真细致。
韩听雪喝了几口汤后,稍微有了一点点力气。她不急着入睡,而是低声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嗯?”
“梦见你被人下毒,我们被流放。梦见我死了……”
姬暄神情微变:“穗穗!”
她怎么会梦见那些?他并不曾详细对她说过。
韩听雪睫羽低垂:“你知不知道我死在哪里?”
“云来客栈。”
那个地方,他永远都不会忘。
韩听雪心中一酸,果然。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极低:“我好像也经历了一遍,有点害怕。”
姬暄握住她的手:“不必害怕,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穗穗,我们很好,孩子也很好。”
“我知道。”韩听雪反握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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