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诸事皆宜。
天不亮,平江伯府就热闹起来。
嫁女与娶妻不同,但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
丫鬟翠羽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一睁眼,就看到窗纸上的光亮。
她愣了一下,连忙去推身侧的红绫:“还睡呢,快醒醒,天都亮了。”
红绫意识朦胧,揉了揉眼睛,也惊呼了一声:“哎呀。”
怎么能在这样重要的日子起迟呢?
两人匆忙穿衣梳洗,去催表小姐起身。
然而,推开房门,却发现房间中空无一人。
她们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表小姐呢?
如意院的院门还锁着,可整个院子,都不见表小姐的踪影。
两人不敢耽搁,一合计,急忙去禀报主子。
平江伯和老太太听闻此事,俱是一愣:“找!赶紧去找!”
大小姐周宝瑜闻言脸色骤变,喃声自语:“不见了?怎么会不见呢……”
成亲当天,新娘子竟然不见了。
初时是找房间、阁楼,各个角落,再后来,老太太苍白着脸吩咐:“去井边、去池塘看看。”
她担心这个孩子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以死明志。
好在并未发现韩听雪的尸体。
老太太略微松了一口气,细细审问外孙女的两个贴身丫鬟,试图找到一点线索。
得知昨夜穗穗有意支开二人,老太太心里渐渐有了些许猜测。
看来穗穗是真不想嫁到张家去。
也是,若她真有寻死的意图,只怕落水后刚醒过来就自尽了,不会等到今日。
——之所以选在今天,是为了让宝瑜依照旧约,嫁到张家去吧?
这孩子,性子绵软,娇娇柔柔,内里倒是挺倔的。
这一点,还真像她娘。
可是她孤身一人,怎么躲出去的?又能躲到哪里去?
老太太重重叹息一声。
平江伯夫人方氏面露难色:“老太太,张家迎亲的队伍就快到了。没有新娘子,可该怎么办?”
老太太神色已平静下来,她抬眸瞥了儿媳妇一眼:“怎么没有新娘子?宝瑜不是还在家吗?”
“这,这恐怕不行吧?”方氏嘴上这般说着,心里暗自窃喜。
果然,是谁的就是谁的。
此时她对外甥女的不满烟消云散,反而有点心虚,昨晚是不是说的太难听了?
“哪里不行?不是正合你意吗?”老太太轻声道,“宝瑜和穗穗,这俩孩子是真要好,真心实意地替对方着想。宝瑜心疼穗穗,穗穗又何尝不心疼宝瑜?”
宝瑜以死抗争,不想委屈穗穗做妾。穗穗则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老太太挥一挥手:“去吧,让宝瑜好生打扮,安心上花轿。至于张家那边,嫁过去的是宝瑜,他们只会更满意。”
“是。”方氏福了福身,快速离去。
老太太则又吩咐人继续去找外孙女。
不嫁给张逊,穗穗以后的路大概不会很容易。
方氏喜滋滋地去将好消息告诉女儿:“不用管穗穗啦,你只管上花轿就是。”
周宝瑜脸色十分难看,断然拒绝:“这怎么行?是韩表姐要嫁到张家,不是我。咱们不都说好了吗?”
方氏愣了一下:“是这么说的不假,可穗穗不是不见了吗?你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就是想让你嫁过去。”
“娘,我不能嫁。”
“乖,娘知道你心地好,但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方氏耐着性子劝道,“你让了一次,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总不能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自己的婚事。再说,你不是一直心悦张家二郎吗?你放心,张家那边,我让你爹去说。”
周宝瑜双眉紧锁,心烦意乱:“娘,你根本就不明白。”
是,她心悦张逊。
十三岁那年,她见到少年张逊后,就再也不排斥小时候定下的娃娃亲,一心只想嫁给他。
她曾经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上辈子,直到婚后第四年,她才偶然得知,丈夫心里另有其人。他爱慕的,竟然是她最亲近的表姐——太子妃韩听雪。
她永远都忘不了,表姐的死讯传回后,她无意间看见张逊喝得酩酊大醉,不停地叫着“穗穗”,甚至失声痛哭。
原来不是他清冷克制,只是不喜欢她。
多好笑啊,当日太子夫妇落难,张逊帮忙上下打点,她还以为他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殊不知他是在为心上人奔走付出。
周宝瑜一向高傲,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她和他争执,气急之下连夜骑马回娘家,途中失足坠马,不幸小产。
成婚四年,她才有孕,可她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永远失去了它。
周宝瑜痛苦愤恨,一生怨怼。
再一睁眼,她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十六岁,距离她嫁给张逊只有短短半个月。
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当然不肯再走老路。
张逊不是喜欢韩表姐吗?那就让他们在一起好了。说不定还能改变表姐早死的命运呢。
而她自己要走一条全新的路。
打定主意后,周宝瑜打听了张逊的行程,力邀表姐外出。凭借前世的记忆,设计了那次落水相救事件,成功退婚,还赢得了大度成全的好名声。
眼看着事情就要成了,偏生在这个关头,韩表姐不见了,家人逼着她上花轿。
她当然不愿意。
方氏见女儿不听劝,又急又气:“你怎么这么犟?娘向你保证,以后想办法帮穗穗找个好婆家,远远嫁出去行不行?”
周宝瑜苦笑,压根不是表姐的原因。
可她却只能以韩听雪为借口,死咬着这一点不放。
迎亲的花轿来了。
表小姐不见踪影,大小姐拒不肯嫁。
情况一度陷入了尴尬。
找不到外甥女,平江伯亲自去劝女儿,可周宝瑜就像是铁了心一般,死活不松口,逼急了就要自尽。
不是小女孩闹脾气,她是真动手,簪子直接在脖颈中划出血痕来。
平江伯深感头疼,他怕血溅当场,也不能让人直接捆绑。
“还没找到表小姐吗?”
“没有。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表小姐的旧识那里也找了,都没有。”
平江伯双手负后,急得来回踱步,跟夫人商量:“不然找个丫鬟先上花轿?反正盖头盖着,也不知道是谁,先把今天应付过去?”
方氏不赞成:“不行,这不是给宝瑜添堵吗?她就是闹小孩脾气。”
宝瑜有多在意张家二郎,她这做亲娘的又不是不知道。
新娘子迟迟不上花轿,张家迎亲的队伍也察觉到了异样。
新郎张逊神情严肃,上前询问。
他才十八岁,却有着明显不符合其年纪的沉稳。
饶是如此,得知情况的他,还是愣住了。
张逊双唇紧抿,隐隐听见女子决绝的声音:“反正我不嫁,我就是不嫁……”
平江伯脸上难掩尴尬之色:“这,你看,贤侄啊,这姐妹俩,俱是一样的心思,都不想让对方受了委屈,所以才……”
他轻咳一声:“不过你别怕,总不能让这花轿空着回去……”
张逊淡淡地道:“世伯,既然没有新娘子,那这婚礼就先延期吧。新娘子风寒尚未痊愈,不能见风,婚礼择日再举行。”
平江伯甚感意外,犹豫了一下,只能答应:“好。”
丢人就丢人吧,总不能把女儿往死里逼。
张逊向宾客行礼致歉,声称婚礼延期。
这场婚事,到底没能进行下去。
当然,这一切,韩听雪还不知道。
她睡得很沉,一睁开眼,就看到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
糟糕,睡过头了。
她心里一激灵,暗道不好。
一觉睡到了天亮,那她还怎么趁乱躲出去?
不对,这不是她的房间。
韩听雪呆愣一瞬,很快回想起来。在失去意识之前,她闻到一股异香,之后就人事不知了。
对未知的恐惧一点点浮上心头。
她下意识低头,见锦被下自己衣衫完好,略微松一口气。
忽然,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醒了?”
这个声音非常难听,听得人毛骨悚然。
韩听雪循声望去,见房中背光处,还站着一个人。
比声音更可怖的是他的脸,白板一样,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光秃秃的五个洞。
韩听雪乍然见到,瞬间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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