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同在一府,朝夕可见。韩氏又生的美貌娇柔,楚楚可怜。


    平安是个单纯憨直的,如果表妹有心勾引,他岂能禁得住?


    倘若一来二去,两人私下有些首尾。以老太太对外孙女的维护,届时肯定会逼着平安娶了韩氏。


    她还指着平安娶个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呢,怎么能跟表妹纠缠不清?


    更何况韩听雪先时落水,被张家二郎搂搂抱抱。后又婚前失踪,成为全京城话柄。


    无论如何,卢氏都不能接受儿子娶这么一个女子。


    一丁点可能都不允许存在。


    当晚,卢氏就同丈夫说起此事。


    周家二爷既无爵位,又无功名,每日醉心书画,对于家事从不上心。


    听妻子忧心忡忡说起儿子和外甥女,他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也行啊,他们俩能成,你也不用担心了。”


    说完他就又继续躺下。


    卢氏气得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周家二爷倒抽一口冷气,似是才回过神来:“怎么了?你是不满意?”


    “满意?满意个鬼!你外甥女名声怎么样,你一点儿都没听说吗?”卢氏气急了。


    周家二爷困意消散了大半,语速仍然缓慢:“你说这个啊。外面说的都是假的。穗穗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她没有坏心眼。”


    他说着说着就躺了下去,眼睛一闭,直接装睡。


    卢氏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自言自语:“我是疯了才跟你说这些。”


    成婚多年,丈夫时常把她气个半死。


    这个人眼睛里只有书画,除此之外,万事万物皆不上心。


    一开始,她觉得这是好事,并暗暗欣喜。后来她才发现,有这么一个相公,真是折磨死人。


    他功不成名不就,以前依靠父亲,现在依附长兄,这也就罢了。


    儿子读书、参加科考、议亲,周家二爷连问都不问。


    仿佛周平安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


    卢氏一直督促儿子读书上进,也是期望他能有出息。


    夜里安静,周家二爷呼吸均匀绵长。


    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睡。


    卢氏越想越气,还夹杂着浓浓的心酸和委屈。


    她暗暗擦拭了眼泪。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二太太就跪在了春晖堂外。


    丫鬟看见后,大吃一惊,忙不迭去禀报老太太。


    人上了年纪后,觉少。


    老太太早就醒了,听闻此事,脸色蓦的一沉:“让她进来。”


    见到老太太,卢氏再次跪了下去。


    瞥了儿媳妇一眼,老太太沉声道:“起来说话。咱们家没动不动下跪的规矩。”


    二太太抬眸,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她并未起身,而是带着哭腔道:“老太太若不答应,儿媳妇就不起来。”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哂笑:“答应你什么?”


    “儿媳想要带着两个儿子出去另住。”


    “你说什么?”老太太面露惊愕之色,“你再说一遍?”


    “儿媳不孝,想要带着两个儿子出去单住。”


    老太太这次确定了,她没听错。


    她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这是想要分家,还是要和离?”


    卢氏神色不变,一字一字说地格外清晰:“儿媳不敢,儿媳只是想带着儿子出去,暂时正一正家风,免得以后再议亲时,遭人嫌弃。”


    老太太双目微阖,笼于袖中的手不停地轻颤。


    时下人家,最讲究和睦。父母尚在,断无分家出去另过的道理。


    卢氏声称不是分家,不是和离,只是带儿子出去。可她的真实意图,老太太岂会听不出来?


    分明是在逼她重罚穗穗。


    老太太不想重责外孙女。


    因为她很清楚,一旦这样做了,就是在告诉外人:穗穗真的犯了大错。


    ——那相当于是在给穗穗定性。


    老太太冷笑,微微睁眼:“你想逼死穗穗?”


    “怎么会呢?谁不知道表小姐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卢氏叹一口气,“我也是没别的法子了。平安一天大过一天,儿媳妇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他和表小姐再长期共处。既然不能让表小姐另居他处,那只能我们母子出去单住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太太霍地站起身,“这么说,二太太也不必出府另住,我和穗穗出去单过就是!”


    她正在气头上,刚一站起,就觉眼前一黑,直接站立不稳。


    一旁的丫鬟见状,连忙去扶:“老太太!”


    老太太连早膳都没吃,就又躺下了。


    相熟的大夫诊脉过后,说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喝两剂药就好。


    二太太卢氏一直在春晖堂外候着请罪。


    其余诸人也担心不已。


    韩听雪守在外祖母床前,眼尾泛红,眸间含泪。


    ——她早已从丫鬟口中知道了事情原委,担心、自责而又歉疚。


    唯恐外祖母更加难过,她强忍着泪意。


    老太太睁开眼睛,轻声道:“哭什么?我又死不了。”


    韩听雪擦拭了一下眼泪,努力弯起唇角:“我知道外祖母没事,是我突然想回家了。”


    她声音轻快:“我离家三年了,现已长大成人,是时候回去看看了。不能一直留在京城,给外祖母添麻烦。”


    老太太沉默了。


    穗穗越懂事,她就越心疼。


    “你二舅母她……”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卢氏父亲生前对老太爷有恩,两家才做了儿女亲家。


    老二万事不管,卢氏嫁到周家来,没少受窝囊气。


    也是因为这些缘故,老太太对儿媳妇一直格外宽仁,不愿以孝道相压。


    可她也不想委屈了女儿仅剩的骨血。


    抬手摸了摸穗穗的发顶,老太太轻声道:“说什么胡话?你回去?回哪儿去?那边要是待得下,你娘走的时候,又何必安排你进京?”


    韩听雪心里一酸,眼睛水雾氤氲,声音也不由地哽咽了几分:“外祖母……”


    她原本想着,或许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能在平江伯府终老也好。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竟然也成了一种奢望。


    怕招惹得外祖母更伤神,韩听雪稳了稳心神,快速擦拭掉眼泪,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那,我不回南边,就在京中立个女户怎么样?我爹娘给我留了好几间铺子,生意都还行。我住在外面,一辈子不嫁人,吃喝不愁,时不时地回来陪外祖母说会儿话,那才是有滋有味呢。”


    老太太笑了笑:“真是傻孩子。”


    孤女在外生活,又怎会容易?


    卢氏自知闯了祸,依然不肯退却。


    她告罪之际,仍不忘自请离去。


    老太太摆一摆手:“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只得暂时离去。


    临近黄昏,老太太将一众晚辈召集到了一块儿。


    见众人已到齐,老太太强打着精神,尽量神色如常:“我想让穗穗去白云庵暂住一段时间。”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老太太!”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老太太摆了摆手,“我近来身上不好,有仙人托梦,说需要有个孝顺晚辈在菩萨跟前替我念经祈福。穗穗愿意替我前往。我就同意了。”


    大家心知肚明,所谓的仙人托梦只是借口,主要还是因为先前的事情以及二太太的闹腾。


    周平安蹙眉:“孙儿觉得不可!因为……”


    不等他把话说完,二太太卢氏就皱眉低斥儿子:“不准胡闹!你表妹这是要尽孝呢。”


    “尽孝”这个理由一出来,其余人就不好反对了。毕竟阻拦就是不准人尽孝。


    “可是……”


    “好了,就这么定了。”老太太一锤定音,令众人退下,只留下了外孙女。


    不同于在大家面前的强打精神,此刻只有祖孙二人,老太太脸上疲态尽显。


    她拉着穗穗的手,轻声问:“送你去白云庵,你怨不怨我?”


    “不怨。”韩听雪摇一摇头,“我知道外祖母有难处。而且白云庵挺好的。”


    她这话也不是安慰外祖母。


    白云庵主静心师太,是她母亲周薇的亲姑姑。


    这个姑婆早年随着高祖皇帝征战,江山大定论功行赏时,她拒绝了赏赐,选择遁入空门。


    白云庵依着平江伯府的田庄而建,旁边就是周家家庙。


    “穗穗,你先去那里待一段时间,当是散散心,也省得在家里受气。说不定还能搏个孝顺的名头。若是住不惯庵堂,就住田庄里。你姑婆性子好,决不会为难你。等过一年半载风头过去,再接你回来,给你找个好人家。”


    说到这里,老太太重重叹一口气:“是外祖母没本事,委屈你了。”


    韩听雪笑意盈盈:“才不是呢,外祖母安排得很好。我一点儿都不委屈。”


    她真没觉得多难过。


    因为她早就做好了青灯古佛的准备,现在和她想象中唯一的区别是念佛的地方不同。


    韩听雪要被送到白云庵一事,姬暄当晚就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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