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房里,言倾和下人们没发现裴笙已经醒了。


    一个小丫鬟半跪在地上,用温热的湿帕子给言倾敷手。张麽麽在一旁笑着恭维:“世子妃一片真心,世子醒来后一定很欣慰。”


    言倾交叠着腿半坐在床沿边上,小脚调皮地来回踢打脚下的地面,语气欢脱又随意:“他是我夫君,我不对他好对谁好呢?”


    好到她恨不能再多打他几巴掌呢!


    “所以倾倾不是故意折腾我?”一道清润的男中音在言倾背后响起。


    “当然不是啦,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言倾说完整个人定住了。


    是谁?


    是谁在学着裴笙的语气同她说话?!


    这是婚房,是她和裴笙的婚房。除了裴笙,还能有哪个男子敢出现在这里!


    裴笙,


    ——醒了!!!


    他不是明天正午才醒么?怎么提前醒了?!


    言倾猛然一怔,丫鬟婢女们早已经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皆低着头默不作声,活跟见了阎王爷一般,压抑着不敢大口呼吸。


    就连裴笙最信赖的张麽麽也负手立在一旁,仿佛刚才轻松的逗笑从未发生过。


    看来裴笙真的醒了。


    他什么时候醒来的?醒来多久了?听他话中之意,他早早就知道她在故意折腾他?


    完啦完啦,


    以他记仇的性子,估计还没等到她陪葬,他就已经把她撕成碎片了!


    言倾忽然头疼的厉害。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裴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也许他睡得太久导致身体僵硬,他起身的时候顺带活动了一下双腿。


    接着他说了一句“都退下吧”,下人们立即弓着身子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裴笙和言倾两人。


    裴笙:“倾倾心疼我的方式很别致呢,我的心口一直痛着。”


    当然痛啊,她打了这么久,能不痛么!


    言倾咬了咬唇,


    暗自责骂裴笙是个狡猾的老狐狸,留着后手准备收拾她呢!


    她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子,面对裴笙。


    床头,美男子一席红衣懒洋洋地靠在锦枕垫上,斜睨着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剑眉入鬓、鼻梁高i挺,额间的垂发随着他的动作荡起好看的弧度。


    言倾被裴笙瞧得浑身不自在。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裴笙笑笑:“我的脸也火辣辣地疼。”


    裴笙笑起来很温雅,上挑的桃花眼、微微向上弯着的嘴角,怎么看都是一幅贤良君子之姿,只那黑褐色的眸底似有一团化不开的浓雾,渐渐凝聚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旋涡,散发出蚀骨的寒意。


    好像裴笙不是在指责言倾打了他,而是在寻思该怎么折磨她。


    言倾立马就怂了。


    少女拧着眉,两只小手藏在宽大的袖摆中,不安地十指紧扣。


    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口斜着照进来,打在少女瓷白的肌肤上。那浓密的眼睫毛在光影中抖了抖,落了一室的温暖。


    言倾:“我......我没有恶意。”


    我只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打你而已。


    裴笙反问:“是么?”


    言倾拼命地点头。


    这回轮到对面的裴笙不说话了。


    他定定地瞧着她,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打膝盖,像是在衡量言倾话中的真假。


    忽然,


    他点了点言倾小巧的鼻头,笑道:“对我撒谎的人会被砍去手脚,关进世子府的水牢。”


    言倾蓦然睁大双眼。


    她当然知道世子府的水牢。


    水牢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关押在里面的人如同被丢弃的废物蜷缩在角落,生死不能自已。


    那哪里是水牢,简直就是人间炼狱呀!


    一想到水牢里面腥臭的气味和黑漆漆的环境,言倾不争气地红了鼻头,眼前立刻朦胧一片。


    她低垂着头不再看裴笙,红唇却倔强地微翘着,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怎的这般不禁吓?”


    裴笙叹了一口气,倾身靠近她,拉出她藏着的小手。


    少女的纤纤玉手柔软白嫩,每日需得用上好的护手膏按摩数次,才能保持细腻无暇的肌肤状态。


    可惜,由于刚才她打裴笙的时候太过用力,导致她的手心轻微的红肿。


    裴笙拉着言倾的手,极尽温柔地来回抚摸。男人略带老茧的指腹刻意划过她娇嫩的肌肤,停在她手腕的关节处。


    似乎他轻轻一拧,纤细的手腕就断了。


    “倾倾下手这么重,自然不是因为恶意,而是,”裴笙顿了顿,眼底荡漾着浅浅的笑意,“倾倾心悦我?”


    言倾呆愣地抬起头。


    当她听到裴笙说吓唬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轻松了,瞬间没了哭泣的念头;可她万万没想到,裴笙居然认为她心悦他!


    她怎会心悦一个大魔头?!


    慢着慢着,绕来绕去,他还是认为她爱他?难道她之前哭喜的模样很感人?


    或许是言倾的反应没能让裴笙满意,言倾眼睁睁地看着裴笙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反而越来越重。


    言倾估摸着,她若是敢说一个“不”字,她定然活不过今晚。


    言倾:“是......是的。”


    裴笙:“嗯?”


    言倾:“心悦,心悦的!”


    裴笙适才松了手上的力道,改将言倾的手轻放在他的掌心:“倾倾刚才哭我的时候,可比现在热情多了。”


    言倾实在委屈,


    她对天发誓,她“哭喜”时说的话,不过是做做样子,哪是什么热情的肺腑之言呀!


    可裴笙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摆明了就是想看看她的“热情”,再决定要不要饶了她。


    为了自个的小命,言倾大着胆子反手握住裴笙的手,软软糯糯地应道:“我刚才一时心急说出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少女的声音甜美,配上诱人的唇和漂亮的大眼睛,愣是将一句道歉的话说得跟撒娇似的。


    裴笙的眸光落在紧握着他大掌的小手上。


    少女的体温远高于常人,不像他这个病人,常年体寒如冰窖。


    他勾了勾唇,前一刻极具攻击性的凌厉气势瞬间消散。


    裴笙:“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言倾以为裴笙没听清,照着原话重复多次,可裴笙无论如何都不满意。


    裴笙:“再说一遍。”


    言倾:“我刚才一时心急说出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裴笙:“再说。”


    言倾急了:“夫君!”


    裴笙忽地笑了,全然不似刚才刻意为难她的模样。他将言倾的手轻放在唇边,怜惜地吹了又吹,


    “以后就这么唤我。夫君皮厚,莫要伤着倾倾的手。”


    原来他想听她叫“夫君”呀,早说嘛!


    言倾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裴笙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哄。与此同时,一股莫明的辛酸弥漫心头。


    上一世,她同他有过短暂的夫妻情谊,但从未像现在这般亲昵。大多数时候,裴笙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不管她送羹汤还是想要陪伴在旁,他都轻蔑地挥挥手拒绝。


    裴笙,从不曾给她靠近的机会。


    言倾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没关系的,不痛。”


    她尝试了好几次,用的力道一次比一次大,却无法从裴笙的禁锢中挣脱开来。几番挣扎间,裴笙的气息变得又沉又冷,唇边的笑意像被风雪冻住了,僵硬极了。


    言倾适才明白,裴笙生气了。


    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学着话本中娇俏女子引诱少年郎的模样,软着身子扑进裴笙的怀抱,还不忘用小脸在他颈间蹭了蹭。


    “夫君,你总算醒来了,之前可把倾倾吓坏了~”


    对于倾倾的投怀送抱,裴笙似乎很受用。


    那冰冷的气息化成一抹难得的柔情。


    他虚搂着她,像是搂着一只好玩的奶猫儿,奖励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裴笙:“只是我被你当众掌掴,多少有些丢面。”


    话落,裴笙望向屋外,眸光寒冽。


    他陡然提高音量,恰好够屋外候着的丫鬟婢女们听得清楚明白。


    “今日之事若是有谁敢泄露半句,杀!”


    外头传来齐刷刷的应和声。


    回答的人立场坚定、态度决绝,纵然是屋内的言倾听着,也能感受到主人的威严。


    言倾眉头微蹙,说到底,还是要罚她么?


    她故意往裴笙的怀里钻了钻,状若乖巧的样子:“夫君,倾倾认罚。”


    反正她过了手瘾,不吃亏。


    大不了她不断挑战他的底线,没命地气他、折腾他、再哄他,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他便烦了、腻了。


    说不定等不到三个月呢,裴笙就急火攻心休了她!


    裴笙:“倾倾希望我如何罚你?”


    言倾从裴笙的怀里探出头,一本正经地说水牢好可怕、板子打在身上太痛、跪久了膝盖疼,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惩罚,言倾总能找到拒绝的理由。


    最后,少女扬起娇嫩的脸,心一横,闭上眼睛:“要不我让你打一下?不要太用力哦!”


    否则她会哭的。


    言倾等了一小会儿,见裴笙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来,于是半眯着眼睛偷瞄裴笙。


    裴笙似乎对她的脸不感兴趣,而是细细地盯着她白皙的颈项瞧。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她衣领处的第一颗盘扣,虔诚地来回抚摸她的颈项,甚至轻轻按了按她的咽喉。


    有那么一瞬间,言倾仿佛在裴笙的眼底看到了疼惜。


    对,疼惜。


    一晃而过的疼惜。


    裴笙:“痛么?”


    言倾摇了摇头。


    他只是摸摸她,又不是用三尺白绫勒她,她怎么会痛呢?


    等等,


    他平白无故摸她脖子干什么?


    莫非,他想掐死她?!


    言倾意识到危险,赶紧缩回脖子,小声地质疑:“夫君还罚不罚我呢?”


    裴笙收回手,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


    去年枯死的腊梅树旁新生出了一根树枝,在庭院的篱笆墙角迎着风颤栗着。


    墙上的白雪落下来,


    砸在小小的花苞上,一朵黄色的腊梅花悄悄地开了。


    万物皆有复苏的可能,更何况人呢?


    裴笙没有正面回答言倾,而是问她:“你当真不记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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