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笙的气息陡然沉了下来。


    “砰”的一声,


    他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碎了。


    寂静的夜晚,


    碎裂的玉扳指落在地上,清脆又响亮,混着呼呼作响的北风,像尖刀般划破暧昧的空气。


    言倾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潜意识里,她觉得有大事发生。


    裴笙:“不中用的东西,碎了也好。”


    他一如既往地笑着,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怒意,却让人生生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轻扬下巴,很随意地指向窗台上的鸟笼,叹一口气:“那里面本有两只黄鹂鸟。”


    言倾紧张地将小手藏在被子里:“还......还有一只去哪了?”


    “死了。”


    裴笙俯身靠近言倾,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玩味地盯着她,将她一点点、一步步逼到床角。


    “那只黄鹂鸟不听话。它每日吃我的用我的,不仅不感恩戴德,还变着方子调皮,实在惹人厌。”


    裴笙勾起言倾微微颤抖的下巴,直对上她惊恐的大眼睛,“不听话的鸟儿,是不是该死?”


    言倾在裴笙黑褐色的眸子里,看到了越来越旺盛的疯意。


    她知道,她就是那只不听话的鸟儿。


    无需再多的暗示,


    言倾主动攀上裴笙的大手,眉眼弯成一道月牙,笑眯眯地讨好他。


    “倾倾刚才同夫君说笑呢,夫君莫要当真。”言倾掀开被子,拍了拍她刚才睡过的地方,“快上来吧,倾倾已经为夫君暖好床了。”


    其实吧,言倾并不反感和裴笙睡一张床,她只是不想睡软塌而已。


    更何况,


    在言倾看来,裴笙不过是个病秧子,在房事方面一定不行,她怕什么?顶多是多个人抢被子而已。


    对于言倾的“突然开窍”,裴笙很满意。


    他点了点言倾的鼻头,像在奖励一只顺从的小猫儿:“乖。”


    很快,裴笙熄了烛火,躺到床上。


    裴笙睡在外侧,言倾睡在里侧。


    原本,言倾觉得真丝锦被还算暖和,可裴笙一钻进来吧,被子里就像多了个冰人似的,透心凉。


    她不动声色地远离裴笙,退向身后的床沿,直到她退无可退,她才暗自嘘一口气。


    夜色中,


    裴笙幽幽地开口:“从前,我养了两只黄鹂鸟......”


    言倾猛然一怔,不等裴笙说完,她已经麻溜地回到裴笙身边,迫不及待地缠上他的左胳膊。


    “夫君,倾倾好冷哦!”


    “冷就抱紧些。”


    “嗯呢!”言倾软软地应着,手脚并用紧紧地抱着裴笙,就差整个人爬到他身上去了。


    裴笙呢,


    也不拒绝,直挺挺地躺着,任由言倾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刺骨的寒意袭来,言倾冷得直打哆嗦。


    都说男人的身体比火炉还暖和,冬天抱着取暖再好不过,可裴笙怎么比冰柱子还冷?


    还不如睡软塌呢!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言倾听见裴笙的呼吸逐渐平稳,琢磨着他应该睡着了。


    言倾悄悄地松开裴笙,可她的腿还没从他身上拿下来呢,头顶再一次传来裴笙的声音:“有一只黄鹂鸟不听话......”


    言倾只好再次紧紧地抱住裴笙,一刻也不敢放手。


    夜半的时候,言倾实在冷得受不了了。


    她既睡不着,又不敢松开裴笙,只能轻轻地呜咽起来。


    她越想越委屈,越哭越伤心,泪水将裴笙的上衣都打湿了。


    裴笙:“你哭什么?”


    言倾:“我......冷......”


    裴笙好一阵不说话。


    言倾以为是自己的哭泣吵到裴笙了,她默默擦干眼泪,告诉自己要坚持。旁边的裴笙忽地侧过身子,一把将言倾圈在了他的怀里。


    并仔仔细细为她掖好后背的被子。


    “忍着。”


    裴笙难得的温柔暖化了言倾。


    两人面对面相拥着。


    言倾不再乱动,乖乖地缩在裴笙的臂弯里。裴笙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有点像春风拂过竹叶的味道,宁静且悠远。


    或许言倾真的太困了,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梦里,


    言倾被一个大雪球疯狂地追赶,她跑到哪它追到哪,她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快要烦透了;


    后来雪球渐渐化了,变成了一个白色的羊绒娃娃,又温暖又可爱,言倾死活要抱着它,它却一直哼哼唧唧地想要推开她。


    醒来后,言倾发现裴笙早就离开了,他睡过的位置,热乎乎的,一点不冰。


    清晨,


    金色的阳光混着冬雪的气息照进来,在言倾红彤彤的小脸上晕染开,让她看起来就像树上挂着水滴的青果,鲜嫩极了。


    一个婢女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世子妃,奴婢伺候您起床洗漱。”


    言倾见婢女面生,昨日应该没见过;对方举止稳重、做事麻利,年纪又比她稍长几岁,看着还挺顺眼。


    言倾懒洋洋地将手臂伸到被子外面,婢女立即上前为她穿衣。


    言倾:“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从侯府带过来的绿衣去哪呢?”


    绿衣是言倾的陪嫁丫鬟,贴身照顾了言倾许多年。


    上一世,


    言倾嫁入世子府以后,绿衣就不见了。


    当时,裴笙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言倾,说是绿衣不习惯世子府的生活,回老家了。


    现在想想,她也是够单纯。


    绿衣是她的人,即便要走,至少也会同她打声招呼,怎的说走就走了呢?


    婢女:“回世子妃的话,我叫琴画。绿衣刚来,对世子府不熟悉,等过几日她熟悉环境了便来伺候世子妃。”


    琴画吐字清晰,不卑不亢,全然没有寻常婢女的懦弱胆怯,倒让人生出许多的亲切感。


    言倾笑笑:“那我等着她。”


    更衣的时候,言倾瞧了瞧自己的右手臂。


    右手臂上,


    一颗淡红色的小圆点在薄纱的映衬下,泛着一种朦胧的美。


    那是言倾的守宫砂。


    裴笙昨晚没有碰她,这让言倾很欣慰,毕竟以后裴笙走了,她可是要再嫁人的。


    刚才琴画告诉她,说是等会她要和世子爷进宫拜见帝后。


    帝后是言倾的姨父姨母,十分喜爱她,经常唤她进宫玩耍。


    出嫁前夕,皇后拉着言倾的手哭了许久,说是委屈了言倾,还说裴笙是个可怜的孩子,让言倾尽心尽责地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可怜什么呀?大魔头活得正潇洒呢,该可怜可怜她吧!


    言倾不满地微翘红唇,铜镜中照出一个娇中带嗔的美人儿来,那诱人的眼尾斜了斜,一朵粉色的花蕾迎着阳光绚烂地绽放。


    琴画正在为言倾画眉的手一顿。言倾不解地抬眸,琴画适才回过神,笑着解释:“世子妃好看。”


    “是么?阿爹阿娘也说我好看。”


    言倾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听到别人夸赞她,她欣喜地对着铜镜甜甜地笑。当她发现眼睛下面浓浓的黑眼圈时,她嘟了嘟嘴:“都怪裴笙,昨夜折腾了大半宿,害我没睡好。”


    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琴画的脸莫明的红了:“世子爷怜爱您呢!”


    琴画自小养在世子府,跟在裴笙身边十几年。别人或许不清楚,她是明白的:世子爷从不好女色。


    这些年,有不少达官贵人往世子府送过美人,都被裴笙以各种理由婉拒了,以至于坊间关于裴笙的流言越来越离谱。


    有说裴笙好龙阳的,还有说裴笙不举的,总之各种难听的话上不得台面。不过,世子府的人都知道,世子爷只是没遇见对的人而已。


    世子爷此次大婚,虽说是帝后的刻意安排,可世子爷醒来后没有半分要赶世子妃走的意思,还特地交待不能委屈了世子妃,全然不似平日里凌厉的样子。


    下人们都在说,世子妃是福星,她一来世子爷就醒了,说不定世子爷的病很快就能好呢!


    琴画不由再次看向言倾,难道说,世子妃才是世子爷的天赐良缘?


    言倾才不知道琴画想什么呢!


    她小声嘀咕了几句:他才不懂得什么叫怜爱呢,他不拉她陪葬就谢天谢地了!


    收拾妥当,言倾虚搭着琴画的手,走出房门。


    院子里,一抹忻长高挑的身影静静地立在腊梅树下。


    他双手负在身后,


    发冠上的玉带在风中扬起好看的弧度;


    一朵腊梅花在空中打了个转,悄悄落在他沾满白雪的双肩上。


    显然,他已等待良久。


    言倾揉了揉眉心,懊恼自己出来得太早,她就该再磨蹭磨蹭,让裴笙多等等。


    心里这般想着,她面上却是急切的。她小碎步迎上前,在裴笙身后甜甜地唤:“夫君呀!”


    裴笙回过头,勾了勾唇。他接过下人递来的白色狐裘披风,轻柔地替言倾系上。


    男人冰凉的手指无意间划过言倾娇嫩的肌肤,言倾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小手不安地拽紧他的衣摆。


    她才发现,裴笙穿着白底暗纹的锦袍,和她的披风甚是般配。


    一切虽是美好,言倾却不由得脊背发凉。


    平白无故的,裴笙怎的这般温柔?还当着下人们的面献殷情?不正常哇!


    果然,裴笙有事瞒着她。


    “夫君没用,没有多余的羊绒毯子给倾倾做最想要的披风,”裴笙指向地上铺着的羊绒毯子,故意叹了口气,“委屈倾倾了,以后出门就踩它吧!”


    不远处,一条由无数羊绒毯子铺成的路,从青竹苑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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