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千红有心魔。


    他看到了大片的血红,听到了将死的悲呼,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夜。


    他击毙了幻象中的各色妖魔,跨过了拦路的所有屏障。唯独这一关,聂千红知道,这是源于内心深处最的恐惧,是他今日最难战胜的坎。


    他再一次成为了那个无助的幼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无尽的痛苦和孤独将他淹没。


    一个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温暖永远不会属于你。不要挣扎了,只要放下所有坚持,就能和最爱的家人团聚。


    前方,父亲母亲笑着冲他挥手。幼童模样的聂千红紧握着小小的手掌,恍惚间,真的有了把手递给母亲的冲动。


    聂千红闭上双眼,这一切欲望都被他极力克制住。


    这不是他心中所想,这不是他的冲动,这只是……


    心魔的引诱。


    聂千红极尽所能和心魔拉锯,黑夜变成了白天,白天又转黑夜。幻境里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每一夜他都会再度见到那场惨剧,像是被利刃一遍遍穿心。


    聂千红从悲痛欲绝,到最后的几近麻木。


    其实他知道,为何这么久还不能突破,因为他对亲人的眷恋。那一个再次拥有亲情关爱的欲念拉着他,让他在此地沉沦。


    他不可能被引诱,可是也不愿放弃见到亲人的机会,即使是幻象。


    聂千红蜷缩着身子,靠着一棵老树的树根,呆呆看着惨剧再一次上演。他觉得好冷,小小的身躯打了个寒颤。


    突然,冰冷的手指上传来一丝温暖,随即整个身躯被一个滚烫的怀抱拥住。


    小小的聂千红不由得贴紧了热源,在怀抱中努力蹭了一下。这个怀抱的感觉极其亲切,他很是喜爱,忍不住想索取更多。


    聂千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主动抱了上去。


    “你、你能听到我说话么?”恍惚间,一个模糊的声音传进他耳中。


    聂千红努力辨认着每一个字,倏然一阵清明。


    这是莫名闯入自己山洞的那个脆弱凡人的声音。


    聂千红突然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脱离幻境。这个欲望竟盖过了在此地蹉跎的欲望,简直毫无理由,他自己也觉得滑稽。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聂千红向来不会为难自己。他只是遵从内心真实所想,伸出了手。


    幻境破,魔障除。


    林展快喘不过来气,聂千红死死攥住他的胳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刚刚动了念,准备下手时,谨慎的天性让他恢复了理智。这里是聂千红的地盘,谁知道有没有其他致命的机关。贸然动手,可能只会葬送了自己。


    还是人们常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林展必须保证自己活着,才能达成所愿。


    于是他小心关注着聂千红的动静,故意踢到一块石头,石头撞到墙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滚落在聂千红身旁。他充耳不闻,面色隐有一丝痛苦,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神识中。


    林展心思活络了,他想走。


    在他即将走出密室时,身后有了响动,聂千红换了个姿势,靠在了石墙上。随即密室气压骤降,寒气将林展从内而外包裹。


    林展脚步迈不动了,不敢再向前,小心折了回来。


    他走到聂千红跟前,想跟他解释,却发现他依然紧闭双眼,似乎在和什么天人交战。


    彻骨的寒意就是从聂千红身上散发出的,林展看着聂千红惨白的面色、颤抖的身躯,仿佛经历着痛彻心扉的事件。


    林展心中一动,立刻猜到聂千红很可能在幻境中经历幼时惨剧,竟然升起一丝心软和叹息。


    林展善良,最见不得无辜之人经受至痛折磨。虽然聂千红在后文里杀人无数、作恶多端,但是此刻,他还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修士。


    更何况,失去至亲的痛,林展也经历过……


    林展垂下眼眸,拉住了聂千红颤抖的手,找到一块帕子给他擦拭手臂流下来的鲜血。


    然后好巧不巧踢到了自己刚刚扔的石头上,一下摔到了聂千红身上,本能地抱住了他保持平衡。


    下一刻,聂千红整个人盘了上来,粗重的呼吸声喷在他的脸颊。


    慌乱间,林展对上了聂千红阴鸷可怕的眼神,虽然没有焦点,依然如黑洞一般,仿佛要将他吞噬。


    “你、你能听到我说话么?”林展感受到聂千红手上的力道加深,勒的他生疼。


    聂千红一点点抬起眸,眼睛渐渐有了焦距,周身寒气倏然收敛。幼童从那个冰冷的寒夜中走出,终于有了温度。


    他弄清了眼前的境况,愤然开口:“你趁我入定,都做了什么!偷袭乃小人行径,令人不齿!”


    林展:“……”指责他之前能不能先把手松开,都快把他捏痛了。


    “我、我只是想给你擦一下手上的血,相信我,”林展强笑着,聂千红身上的温度回升很快,说话间几乎快要把他烧着了,“你入定这样的大事,能安心放我在身侧,说明信任我,我又怎么会趁机偷袭?”


    聂千红牙关紧咬,英气逼人的眼眸中几乎要射出刀刃:“信口雌黄,谁说我信任你!”


    林展对付聂千红已然摸出经验,哄小孩一般点头:“我明白了,你不信任我。”


    聂千红被噎住,剜了林展一眼,沉默不语。


    林展快被聂千红滚烫的身躯烫伤,心跳徒然加快,哑着嗓子说:“要不,你先起来?”他试着抽出手,然而在对方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就像个被砧板压住的猎物,完全动弹不得。


    聂千红似乎才发现这样不妥,触电一般松开手,撇撇嘴角冷哼一声,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像是一个遭遇非礼的良家妇女,边后退边吼:“退开,你不准离我这么近!”


    林展舒了一大口气,聂千红倒在他身上太具有压迫感,冷汗都流了几轮,终于得以解放。


    他站起身,逃得比兔子还快。


    聂千红扶着石壁缓缓站起,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腿一软向前摔去。


    林展还没逃出聂千红身前一丈,再一次被扑倒。


    聂千红从未这样丢人过,站都站不稳,还把一个烦人的家伙垫在了身下,真是失态!


    他感受着身下软软时而有棱角的触感,那张绝美的容颜就在眼前,指尖碰触到的正是那细滑的皮肤。


    聂千红怒道:“你穿这身衣服就两片布,真是有伤风化。”


    “是、是……所以,你能先把我放开吗?”林展欲哭无泪地被压制着,真的快被这家伙折腾出心脏病,短短一会同样的话竟然说了两次。


    聂千红沉默。


    林展不敢动,就怕一转头就亲聂千红脸上了,这恐同大直男怕不是直接将他拍碎,只能试探着说:“你让一下,我起来,扶你去床上休息?”


    聂千红继续沉默。


    林展叹了口气,继续道:“刚刚突破一定耗费了巨大精力,现在有些疲累很正常,不必介怀。”


    聂千红也悠悠叹了口气,终于开了金口:“我浑身没有力气,动不了。”


    “什么意思?”


    聂千红坦然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成功突破魔障,但是灵力体力暂时……尽失。”


    林展沉默,挣扎作乱的手脚安静了。


    聂千红不以为意地笑道:“所以现在,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伤不了你杀不了你。”


    林展头皮一紧,只听聂千红继续道:“你不必再怕我。”


    这么久的伪装,还是被聂千红看出了端倪。林展突然心中一松,那根一直绷紧的弦断了,轻松无比。


    “你可以走了。”聂千红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格外清晰。


    被压着一动都不能动的林展:“……”


    林展试着表达诚意:“我是有些怕你。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遇到一个顶峰之上的强者,自然本能是怕的。不过,我之前所言,一字非虚。”


    聂千红冷冰冰道:“你这个断袖……”


    林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索性不管了,“我先尽量站起来,然后扶你。”


    说罢他费力推开聂千红的胳膊,从桎梏中钻了出来,喘了几口气,努力撑起聂千红宽厚健壮的身躯。


    聂千红嫌弃道:“你身子骨也太弱了,外面那些女修都比你能扛能提。”


    林展腿打着颤,走一步摇三摇,卯着劲才迈出一步,“我是很弱,而且我都快一天没吃上饭了。”


    毫不惭愧地说,他在原来的世界里,是一个热爱运动的阳光青年,体魄惊人,曾经创造过拍碎篮板的光荣业绩。但是那点体力到了这个设定离谱的世界,的确不够看。


    聂千红从未遭过这样的罪,趔趔趄趄打了好几个转,才摸到床沿。


    林展脸已经憋得涨红,这几步路跟受刑似的,“好了,你好好休息。”


    林展贴心地给聂千红盖上了锦被,看着他闭上眼。


    聂千红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忽地睁开:“你这样让我怎么睡?”


    “好的,我走了,不会再打扰你,如你所言远离你的视线,”林展给他掖了掖被角,认真道,“再见。”


    聂千红闭上眼,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声音越来越轻,他的心却揪得越来越重。


    一阵莫名的烦躁滋生,迅速在他脑海中盘旋生长,让他无心睡眠,他甚至想……


    林展走上台阶,走出密室,山洞光线更暗了,应是到了傍晚。


    他扭头看着隐约透着如豆灯火的密室,心道,这次真的不回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这时,山洞剧烈抖动,周围石壁呈弧形转动起来,比林展穿书前见过的电子自动门都顺滑。


    在他惊诧中,山洞唯一的出口被死死封上,彻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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