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济堂除去给人看诊外,也售卖各类药材。
因库房内存货不多,闻俭天不亮便离开了邺城,前往周边的乡间村舍收购药材。
这会儿医馆中只剩下忍冬一人,大抵是幼时经历过一段食不果腹的日子,忍冬很早就认识到银钱的重要性,她在炮制药材时,特地将腕间的绞丝银镯褪下,而后才取来杏仁、赤豆等物,辅以辣蓼草、苍耳,准备酵成六神曲。
将压好的药材收入特制的箱笼中,还没等忍冬洗净手上残余的药汁,药童便匆匆跑到后院儿。
“陆大夫,堂屋里来了一个病人,您快去看看吧!”
药童不过十二三岁,跟在忍冬身边学了半年时间,连罕见些的药材都认不全,自然不会让他给旁人看诊。
忍冬掀开前堂的竹帘,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桌前的男人。
男人约莫二十出头,容貌生得极好,只是面色苍白了些,筋骨看上去不算康健。
不知为何,忍冬总觉得他的模样颇为熟悉,偏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此人,毕竟男子外表如此出众,若是有过接触,她不该印象全无才是。
魏桓手腕搭在脉枕上,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近前的女子,她身着细棉短打,因衣料色泽偏深的缘故,颈侧的皮肉如暖酥一般,对比鲜明。
虽是一副男装打扮,但那柔白细腻的肌肤,绝不会让人错认。
魏桓眯起双眼,端量着女子耳垂下方的红痣,仅有米粒大小,在那个不受控制的夜里,他偶尔神智回笼,总是一再流连此处。
单凭望诊,忍冬只能推测出男人根基有损,方才导致气血两虚,若想准确判断病症,还需仔细推敲脉象。
许是刚炮制过六神曲的缘故,细腻指尖透着一丝冷意,轻轻按压魏桓的手腕。
常人脉象应不浮不沉,和缓稳当,但此人却恰好相反,脉搏时而微弱,时而迅猛,没有半点规律可言。
忍冬上次遇到如此怪异的脉象,还是那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乞丐,她自诩医术不差,偏偏找不出根治乞丐的法门,只能以汤药和针法为其调理身体,哪曾想后来会发生那等不堪回忆的事。
魏桓坐直身体,随着时间流逝,他觉得堂屋内的甜梨香愈发馥郁,稍稍缓解了髓海内翻江倒海的痛意。
“大夫,我患有何种病症?”
忍冬微蹙着眉,语带犹豫:“公子应当是中毒了,只是症状很是怪异,按说这种毒药能损害脏腑,药性应格外刚猛才是,但看您如今的状态,显然已经控制住了毒性,虽未彻清,却无性命之忧。”
忍冬觉得男人的情况与乞丐相似,不由地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口,“不过短期虽无性命之忧,但天长日久之下,毒性侵入骨髓,再想救治恐怕就晚了。”
魏桓收回手,“那大夫可有清除毒性的法子?”
“若公子相信陆某,倒是有一个办法,即便不能将毒性尽数拔除,也可让公子恢复几分。”
先前那个乞丐几次濒死,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忍冬曾用放血之法将其救了回来。
若她所料不错,这种方法应该也适合眼前的青年。
魏桓以手掩唇,低低咳嗽几声,苍白面色隐隐泛着青。
“我身体大不如前,只怕不能日日登门,不知大夫能否来到在下的宅邸出诊,诊金不是问题。”
青年瞥过女子腕间戴着的素镯,式样花纹均不算出挑,至多不过五两银,他似是无意的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足有百两,直接递交到忍冬手里。
“此乃定金,若是大夫的方法真有效果,在下还有重谢。”
且不提医者本就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像青年这种斯文守礼出手阔绰的病人就不多,若治好了他,自己也能攒下一笔银钱,购置些平日舍不得采买的名贵药材。
想到此,忍冬唇角微扬,杏眼中露出几分喜色,她小心翼翼将银票放入箱笼,轻声问:“公子,今日时辰还早,可要施针?”
相比于面前的女人,魏桓更加了解闻俭的行踪,那人虽前往城外收购药材,但此时已经踏上返程的路,如若陆忍冬施针的时间过长,难保自己不会跟闻俭撞上。
闻俭曾经掀开过白布,自然识得他的真面目,现在还没到对质的时机。
魏桓微微眯起眼,摇头拒绝了忍冬的好意。
“我名孟渊,不知陆大夫明日可有空?”
听到这话,忍冬思索片刻,闻俭离开邺城前,他二人曾估量过此次收购药材的分量,足够宝济堂使用大半个月,是以今日闻俭归来后,便由他留在堂中坐诊,自己倒是能够外出为这位孟公子诊治。
“明日巳时,陆某会前往贵府。”
忍冬冲着魏桓拱手行礼,记下孟宅的位置后,才让药童将这位病蔫蔫的公子送出门。
转眼又过了半个时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斯文儒雅的青年抬脚走进来。
看着坐在桌前的娇美女子,闻俭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打从经历了那个荒唐不堪的夜晚,闻俭觉得自己变得格外怪异,许是愧疚羞惭所致,他越来越离不开忍冬,只想让眼前女子时时刻刻都呆在视线内,如此他才觉得安稳。
“冬儿,你说的不错,下河村药材的品相确实比其他村镇好些,他们村上的猎户还挖到了一颗足有五十年的野参,野参年份越久,药性便愈是出众,作为养身补气的君药再合适不过……”
忍冬心思一动,将才那位孟公子,大抵是被毒药磋磨的,整个人气血两虚,这支野参倒是可以给他补补身子,免得经受不住放血之法。
忍冬简单提了一嘴这位出手阔绰的病患,等药童将一整车药材卸回后院儿,她也跟着走了进去,摘下银镯,将袖襟高高挽起,露出雪白无暇的手臂,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炮制药材的步骤繁多,该煎的煎,该炒的炒,该烤的烤,全凭药草自身特性做出区分。
将女子熟稔流畅的动作收入眼底,闻俭神色微黯。
他未满十岁便拜陆培风为师,跟在其身边学习医术,可这炮制药材的手法,却是陆家的不传之秘,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药性。
每当忍冬炮制药材时,闻俭都会驻足在旁观看,可煎炒药材的火候、辅料极为关键,这么多年来,他都未能完全勘破。
偏偏他又抹不开颜面,不愿直接询问忍冬,只能尽可能记住她的每一个动作。
天黑后,忍冬跟闻俭一起往闻家的方向行去。
邺城没有宵禁,坊市摆摊的小贩仍在叫卖,街边的亭台楼宇灯火通明,隐隐还传来丝竹悠扬的曲调。
绕过坊市,周围的人渐渐少了,忍冬犹豫半晌,主动开口:“阿俭,我今日来了癸水。”
闻俭半晌才回过神来,日前他曾问过忍冬,是否来了月事。
当时忍冬说没有,这样的答案让他心存期冀,怎料幻想破灭的这么快,仿佛老天都在嘲笑他的痴妄。
像他这样身体残缺不全的阉人,本就不配传宗接代、绵延后嗣。
更遑论他为了得到一个孩子,将自己的结发妻子拱手相让,简直卑鄙到了令人不耻的地步。
闻俭面色骤然惨白,冷汗津津,贴身的里衣也被冷汗浸湿,好似受到极大的打击,幸而此处光线昏暗,才没被忍冬发现异样。
“这样也好,没怀上那人的骨血,冬儿就不必再为此事介怀,我们夫妻俩以后安生过日子便是。”
闻俭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暗涌,语调平静而诡异,他抬手环住女子纤细的腰肢,岂料手掌刚触及细棉裁剪而成的衣裳,忍冬便朝侧方退了一步,恰巧避开了他的动作。
闻俭叠了叠眉,眸底划过一丝郁色,“冬儿?”
忍冬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强自辩解道:“方才炮制了那么多的药材,我身上沾了许多灰尘及药渣,莫要弄脏阿俭的外袍。”
“无妨。”
闻俭拉起女子的手,快步往前行去,许是脏腑中压抑着怒火,他走得极快,忍冬被他拖拽着,脚步踉踉跄跄,看起来十足狼狈。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巷口的磨盘后方走出一道细瘦的身影,女子双眼瞪得滚圆,面上是遮不住的惊诧,配上那张与闻俭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不是闻芸还能有谁?
闻芸做梦也没想到,那个看似端庄的长嫂竟会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举动,她跟大哥成了亲,还与别的男子攀扯不清,甚至险些暗结了珠胎!
还有大哥,他莫不是疯了?分明已经知晓陆忍冬失贞一事,没有休妻也就罢了,居然忍着罩顶的绿云帮那个贱人隐瞒母亲。
闻芸牙关紧咬,清秀面庞勾起一丝冷笑。
陆忍冬不是在母亲和大哥跟前编排自己吗?她倒要看看,如果母亲得知自己的儿媳本性淫.荡,与其他男人生出苟且,会不会勒令大哥休妻,把陆忍冬赶出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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