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马车上,李述往手炉里放了几块炭,塞到傅娇手里:“今天冷,你拿着取取暖。”
今日两人相约一起去逛灯会,算是正儿八经第一次单独相处。之前老公爷和夫人听傅娇说打算和李述成婚,两人觉得她的决定太草率,绕老绕去还是要和皇室定亲,他们心理上有点难以接受。
傅娇说了许多好话,放眼天下,李洵除了还顾忌李述几分,无人能制得住他。
嫁个寻常的男人,婚事能否落定是一说,就算她嫁过去,也不一定护得住她。
倒不如嫁给李述。
她下定决心,若是摆脱不了李洵,她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想重复梦中悲惨的生活。
国公府夫妇见她执意,便不好再说什么。
及至后来,赐婚的圣旨下了,李述和国公府的往来渐渐多了,国公夫妇近距离接触了这位病弱的王爷,发现他的脾气格外的好,性子温润为人极有耐心,婚仪上他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会特意来请教府上,给足了老俩口颜面。
除了身体不好,他们竟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这回趁着花灯节的机会,让他们出去走走,毕竟此前十多年两人没什么往来,私底下多接触接触,年后过门了也好快点传宗接代。
有了子嗣就有了根基,就算日后他们如何,也无人撼动傅娇的地位,就不用死不瞑目仍挂念着小孙女。
傅娇此前和李述不相熟,能走到一起全靠上天机缘。原本她只想靠着他摆脱李洵的纠缠,却没想到他处处温柔体贴,倒比说好的作秀更多上几分温柔小意。
这种感受怎么说呢?
就好比你原本只想要一块金子,上天却把一座金山掉到你面前。
她捧着暖炉问他:“刚才你和阿爷在说什么?”
“阿爷和我说了会儿闲话。”李述笑着说。
傅娇听他说阿爷,心里莫名暖了一瞬,她望着李述:“什么闲话?”
李述说:“阿爷说你脾气不好,让我多担待一些。”
傅娇听到这话,双颊立刻红了,愤愤地捏紧手炉:“这个阿爷!我脾气哪有那么不好?”
“不好也没关系。”李述笑笑:“我也该多让让你。”
他这么一哄,她心气儿慢慢支棱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运气一直就挺好,,阿爷和祖母对她好得不像话,把她宠得一塌糊涂,后来认识了李洵,他以储君之尊事事顺她让她,再到现在和李洵分道扬镳,婚配了李述,对她也是巴心巴肺。
等以后嫁给李述了,她也要对他好,她想。
既然他在危难时对自己帮了一把手,那她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日后好好照顾他。
上元佳节,京城的大街小巷挂满花灯,花灯将整座城照得亮如白昼。
天上还在下雪,雪花自天际洋洋洒洒飘下来,在灯光下飞舞,仿佛星子坠落人间,温暖痴缠。
路上全是行人,车子无法通行,傅娇和李述在道口弃车而行,往街上看灯去了。
他们都穿着红色的披风,并肩而行走在人群里引得人纷纷侧目。
“卖面人咯——”
街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李述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朝小贩望去。
李述看到小贩举着的稻草人上扎了五颜六色的面人,一群小孩子围着他叫叫嚷嚷,旁边的大人有的笑着掏钱,有的揪着孩子的衣领把人提溜开,一个小孩子被拉得四仰八叉,坐在地上撒泼耍赖。父母恼得不行,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好从袖子里掏出几文钱给小贩,领着孩子钻进人群里。
李述唇边不由自主地浮起笑意。
“王爷要面人吗?”傅娇问。
他摇摇头:“我只是看他们有趣。”
“有趣?”
对上傅娇疑惑的眼神,他解释说:“面人很好吃吗?那个小孩子死缠烂打让他父母买。”
傅娇眨眨眼,撇下一句“等等我”便朝卖面人的小贩跑过去。李述看着她的背影,她指着顶端那个最绚烂的面人说了什么,小贩取下来递给她。
然后她就拿着面人跑了回来,塞到李述手里:“给你。”
李述看了她一眼。
傅娇唇边带笑,眼波流转,说:“皇上和娘娘宠爱王爷,你从小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想要的一切,不知道盼望一件东西是什么滋味儿,他高兴倒不全然是因为面人有多好吃,大抵是因为得偿所愿吧。”
“我知道。”李述笑容如风散开。
“知道什么?”
他笑笑,如愿以偿的滋味啊,他知道。
正说这话,旁边几个小孩追逐而过,不慎踩着李述脚背踩过,他打了个趔趄,情急之下傅娇一把抓着他的手腕:“小心。”
他回过身来站定,心跳如鼓擂。
“你今天出来没带手杖?”傅娇这才注意到他与平常有何不同。
他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阵意味难明的光,摇头说没有:“最近身子松快了些许,出门就没带了。”
傅娇仰头看他,白净的脸透着粉红,像是初绽的梅花,泛出淡淡的红,一张娇艳的脸不输此刻人世间万千颜色:“那我牵着你。”
恰是此时,有焰火腾空,黑沉的天幕瞬间绽放出火树银花,绚烂到了极致。
李述抬起眸子,眼里光华流转,在行人的欢呼声音扣紧了她的手:“好。”
两人并肩行走在富丽辉煌的灯盏中。
李述鲜少出门,如今真实地踏着脚下的大地,入目是数不尽的人间烟火,他觉得一切都是那般美好,令人流连忘返。
他们的背影远去,融入人群之中。
一道身影从角楼的阴影里走出来,看着二人身着披风的背影,目光定定地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呼吸无法遏制地紧了起来。
街上雪风簌簌,李洵的目光却比这风还要冷上百倍千倍。
周围欢呼声阵阵,独他一人在灯火阑珊处嫉妒得发狂。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京城的焰火。
他是太子,每年帝后在安福门上放灯,他都必须通往。
知道傅娇喜欢看热闹,他每年都会早早预定城里最好的酒楼,让她去楼中看焰火。
等宫中宴饮散了,他出宫找她,同游京城,共赏花灯。
今年的焰火格外繁盛,放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结束。
焰火是花灯会的压轴节目,焰火结束,街上的人渐渐就散了。李洵不想回宫,漫无目的地从街头走到街尾,一圈又一圈。
不知不觉他走到一家卖灯的摊贩面前。
去年娇娇在这个摊子上买了一盏珐琅灯,小贩要他八钱银子,傅娇同人砍价到六钱。小贩同意了,傅娇开心得不行,他一高兴,便给了那人一锭金子,气得傅娇追着他打闹了许久。
记忆中关于傅娇的部分一点一点变得鲜活起来。
“客官要什么?随便挑,随便选。”正在整理小摊的摊贩招呼他道。
李洵走到摊前挑选。
小贩忙完手里的活,抬眼看向李洵。他生得高大,今日穿的一身素纹暗银衣服,除了腰间的一块玉珏身上没有别的配饰。五光十色的花灯照在他身上,有种朝霞映雪的清艳感。
京城贵人云集,可如他这般气度的人小贩也未见过第二个。
只消一眼,他便认出了李洵,热络地招呼他:“公子今年一个人?夫人没一起出来?”
李洵挑着灯,淡声问:“你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公子去年在小摊买了灯,赏了小的不菲的钱财。”小贩笑着说:“小的一辈子恐怕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李洵嗯了一声,表情始终淡淡的,仿佛对着满街喧嚣提不起半分兴趣,只低头认真挑着灯。小贩看着他的脸色,和他聊了起来:“公子是和夫人吵架了?”
提起傅娇,李洵心口似乎压着一把刀,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何以见得?”
“公子脸上都写着呢。”小贩递上一盏灯:“公子挑这盏吧,柿柿如意,拿回去哄哄夫人,她也是爽朗之人,哄哄就好了。”
李洵抬头看了一眼,花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脸色晦暗难明:“若是哄不好呢?”
“怎么会哄不好?公子年纪轻,不知道妇人心思,她若是喜欢你,那便是一颗心都悬在你身上。闹了别扭只消哄一哄,她自己就会就着台阶下来。”
若是不喜欢,她便会很绝情,任你使尽法子,在她面前都像是跳梁小丑。
李洵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片刻的失神,然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扔下一锭金子,提着花灯继续走了。
秦也快步跟上,问他:“殿下,可要回宫?”
李洵摇头,宫里一而再再而三发令,目的就是将他缠在外地。若非他思念娇娇过甚,冒着抗旨不尊的罪名风尘仆仆赶回来陪她过上元节,又怎会在长街看到如此刺眼的一幕?
看来宫中打的主意便是等他二人成了婚再放他归京,以免横生枝节。
“找个人把灯送去给她。”李洵狠狠地揪下花灯下的穗子,心中烦躁难当,甚至有种愈演愈烈之势。
这个人,怎可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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