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李述坐马车送傅娇回去,灯会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
他坐在马车里,脸上有了倦意。
他很少在外头玩儿这么久,体力跟不上,面色微微有些泛白。但心里却还是无比高兴的,让车夫把车驾得极慢极慢。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恨不得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哪怕走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也没有关系。
惦念多年的痴望,就在她的身旁,哪怕再是疲惫,心气儿也坚定了几分。
他开始憧憬往后的日子,对未来充满盼望。
“听说你骑马很厉害。”李述说。
傅娇点头:“还可以,我射箭更厉害。”
眉宇间那股骄傲劲儿让她看上去充满光彩。
“开春了我带你去跑马。”
傅娇一时间有些失神,关于李洵的记忆忽然涌上来。每年春天他都会带她去草场,草长莺飞,细雨如酥。
骏马飞驰而过,两人打马嬉闹,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要多恣意就有多恣意。
她觉得自己今天有些过于伤感了,或许是因为京城的长街留有太多她和李洵的记忆。她勒令自己把多余的想法统统抛诸脑后,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做了决定就要一往无前,意志坚定,这样摇摆不定对谁都没有好处。
想好了就不去纠结了,她便是有这点好,当即坐直身子,摆正裙摆,弯唇对他说了声好。
她回到府里,时间已经太晚了,几个小丫头坐在廊庑下打着哈欠,眼睛都快望直了,好不容不易看到她的身影映入眼帘,忙起身迎过去:“姑娘回来了,水已经备好了,奴婢这就给你打水去。”
玉菱带她进屋服侍她更衣,正取着一只耳朵上的明月珰,映雪端着个盒子进来,道:“姑娘,方才有人送了这东西过来。”
“什么人?”傅娇问。
映雪摇头说不知道,门房不认识那人,他也没有报名号。
傅娇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
眉头骤然间皱起。
“这……”映雪一愣,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娇手里的明月珰从之间滑出,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留在她脚边。
不知为何,她心口陡然间突突直跳。
“是谁做弄到咱们眼前来了?门房上这群小子越发疲懒不像话,不知底细的人送来的东西也敢往姑娘跟前送,赶明儿我一定要回老夫人,让他揭了这起子人的皮。”玉菱抱着盒子,连连呸了三声,当着傅娇的面儿连盒子带东西都给扔了出去,里头被砸得稀碎的宫灯碎片滚了满地,她转而去安慰傅娇:“姑娘别往心上去,这些人没得玩儿了,故意捉弄你呢。”
傅娇叹了口气,心被什么东西压着,一直沉甸甸的,好似喘不上来气。有人故意送一盏被砸得稀碎的花灯给她,让她莫名有种不详的感觉。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李洵。
她和李述的婚事只有几个人知情,便是怕李洵知晓了会发难。皇后打算先秘而不宣他们的婚事,等日子将近了再广而告之。届时李洵在外地,就算他存心捣乱也鞭长莫及。
可李洵在京中的眼线何其多,她也不敢保证他是否真的不知。
若花灯当真是他送来的……
傅娇头疼欲裂,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这一夜,她几乎都没怎么睡觉。
生怕一闭上眼就看到李洵可怖的面容。
实则上不止这一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过得提心吊胆。李洵像是扎在她心上的一颗刺,虽然有的时候不会疼,但他不定时地发作,让她寝食不宁。
可连着半个月都什么事情发生,她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笑自己风声鹤唳。李洵这个人,若是对她有什么不满,老早就亲自杀到国公府找她算账了,又怎会按捺住脾性秋后算账?
更何况,他要算账也不会拿一盏打碎的宫灯。
进了二月,李知絮下了两回帖子请她一起去赏花。
她没什甚心情,都婉拒了去。
第三回李知絮却是亲自到国公府请她来了,一见面便十分不满,垮着脸道:“娇娇,你和我疏远了是不是?现在我请你去赏花你也不去了,也不知还有谁能请得动你。”
傅娇手扶着头,朝她笑着说:“你多心了,我怎么会和你疏远呢?只不过我最近在忙着准备婚仪的东西,所以没什么时间。”
“婚仪自有礼部打点,何须你亲自动手。”李知絮别过头,似有不满地娇嗔道:“你是欺负我没有成过婚是不是?”
傅娇笑说不敢。
李知絮轻哼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头思量的是什么,难道你不嫁给我皇兄,我们就不是好朋友了?还是以后你和大皇兄好了,连我们这些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玩伴也可以不要了?”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傅娇拗不过她,只好顺从她的意思:“你要去何处赏花?我陪你去便是。”
她着急解释,目光落在李知絮的脸上,没有注意到案桌下她轻轻抖动的手指,忽的攥紧衣襟,手指紧紧缠着绦带。
李知絮缓了口气,眼眸里浮现出几丝愧疚,轻声说:“随你吧,我只是成日待得府里太闷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哪儿都好。”
傅娇问她:“万寿山怎么样?刚好我家在那处有座庄子,去年冬天才修葺了。”
李知絮点头说好。
从国公府出来,李知絮并没有回府,而是到了国公府后街的一条巷子里。
敲开门房,一个高大的男子探头出来,看到是她,拉开门便把人放了进去。
李知絮径直往宅子里面走,过了回廊来到后院,院里木槿花开了,李洵坐在树下的躺椅里,脸上盖了一本书,他轻晃着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调,听到脚步声,他仍保持躺着的姿势,脸上的书没有掀开,问:“请出来了吗?”
“皇兄……”李知絮咬了咬唇,问他:“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李洵闻言嗤声一笑,拿开书,春光灼目,他微眯着眼睛看向她:“一个男人要掳走一个女子,你觉得会做什么?找她论政吗?”
李知絮一个头两个大,皇兄的所作所为她全然能理解。她跟韩在之前没有相处过,看他一眼便沦陷了,要死要活要他。
更何况皇兄和娇娇在一起十多年,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娇娇突然变心另嫁他人,皇兄如何受得了?
“你就不怕父皇母后知道了动怒?”
“动怒便动怒吧。”李洵语气不轻不重的,落到李知絮耳朵里,却让她无端觉得后背发毛,好像头顶悬了一把刀子:“到时候木已成舟,就算瘸子要她,他们还会许吗?”
“可是……”李知絮不想见二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声音低了下去,带有些许哀求的意味:“皇兄,不若你再找她好好说说吧。”
“孤是一国储君。”李洵鼻尖轻哼一声,脸上露出狠戾的眼神:“生来天下便在我掌握之中,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对一个不识好歹的女子卑尊屈膝?”
他曾那般炽烈单纯地爱她,可她把他的真心当做不值钱的垃圾,狠狠地抛弃,踩在地上!
上元节那天在街上看到她和李述紧扣的双手,他心中关于傅娇所有美好的梦想都被摔得粉碎。
他曾经对她的好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在每一个静得令人窒息的夜里把他折磨得遍体鳞伤。
她弃他于不顾,撇下和他一生一世的诺言嫁给那个病秧子。
他心里怒火灼燃,舔上来的怒意将他层层包裹,似乎要把他烧成灰烬。
凭什么?凭什么他一个人来受这钻心的痛哭。
那个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陪着他的人却逍遥法外。
不可以,绝不可以。
那便一起下地狱。
————
万寿山的庄子离京城不远,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园子管事知道傅娇要来,早早就在门口守着,看到马车一出现,忙殷勤跑上前迎接。
这里原本是陈氏的私产,傅娇要出嫁了,这座庄子作为嫁妆送给了她。去年年底,陈氏还专程让人来庄子打理过,处处都修葺得很漂亮。
引路的管事说:“早前知道姑娘要带贵客来,房间都收拾干净了。姑娘坐了这么久的车,怕是累了,不若先去水榭休息片刻?”
傅娇说暂且不用:“山里的气候比城里凉快,方才下了马车我觉得有点冷,想去先换身衣裳。”
又问李知絮去不去,李知絮心不在焉,心虚地摇了摇头说:“不了,我去水榭等你。”
两人便分散了走。
园子里的仆妇带着傅娇去了厢房。
玉菱取了衣服给她更衣,刚褪了外衫,门外传来“砰”一声开门声。
主仆俩惊得齐齐回头。
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沐着春光,扬起的发丝好似在闪光,他阔步朝她们走来。
傅娇第一反应便是夺门而逃,可他在门口,她不会蠢到自投罗网,她惊恐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惊慌失措地往后退步。
身后是一张桌子,她抵在桌沿,退不动了。
李洵脚步不疾不徐,走到她面前。
不知是不是心绪作乱,她觉着他的声音飘忽如鬼魅。
“娇娇,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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