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姐姐。”遥之叫道。
楚南竹微低下头，看着遥之，她视线往下，一眼就能够看见她的头顶，头顶上面有两个旋儿，段城说这代表着这孩子以后十有八九是个到处惹是生非的主，可楚南竹倒是觉得，这孩子还挺听话的。
刚刚带回来的时候才不过手臂长，而现在已经长到了自己的腰间处。
她觉得，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身边的事物却会因此慢慢变了模样。
就像，那群山下的山民，一年老一岁，一世换一代，枫叶青了又红，世事却已无常。
面前的人又叫了一声阿竹姐姐，楚南竹蓦地回神，缓了缓，而后从身后拿出一个果子出来，黄红交错的外壳，果蒂处带着些青色。
“这是什么？”遥之仰着头问。
“青果。”
遥之从楚南竹手上拿了那青果过来，嘴角有点弯了弯，而后又努力抿住，小声说：“给我的吗？”
“嗯。”楚南竹轻声道，而后顿了几秒还加了一句，“甜的。”
段城刚做好饭，摆在桌子上面，就看见门边一抹白影过来，而后跟着小小的红。
遥之蹦蹦跳跳踏进门，方才的闷闷不乐一扫而光，嘴角甚至还挂着笑意，看见段城，还甜甜地叫了一句，“阿城哥哥。”
“呦，出来了？”遥之有个毛病，一不高兴了就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段城还以为她今天至少是得明月高悬的时候才会出来，没想到现在太阳还没下山就看见了这人。
段城目光扫到遥之手里的青果，而后瞥了一眼刚刚落座的楚南竹，他凑到楚南竹身边，小声说了句：“你可真会哄人，青果都给她了。”
段城自己垂涎了这青果好久，都还没吃到过呢。
青果是楚南竹偶然间在一个洞里面发现的，那洞里面灵气充沛，纯如流水，常年没有阳光照进来的地方，竟然长了一棵小树出来，那树上面的树叶犹如翡翠一般，晶莹透绿，层层碧绿间挂了个黄红色的果子，模样甚是奇特。
楚南竹后来发现那果子里面蕴含着很多灵力，若是常人吃了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若是他们这些人吃了，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他们的功力，段城说他没吃到过这果子，实际上楚南竹在他重伤的那时候，是有把青果加到他的汤药里面的。
“吃饭吧。”楚南竹淡道。
——
段城也确实是没说错，遥之这孩子虽不至于说到处惹是生非，闯出祸事来，但平日里却显得有些顽劣。
已经八岁的人了，见到哪种动物新奇就想要捉一只回来，知道哪个地方惊险就越发想要去看一看。
上一次去悬崖边摘果子不小心挂在了树上，得亏段城看见了，将她救了下来，不然还不知道要挂到什么时候去，段城将她训了一顿，她当面应了，但段城后来发现这孩子还是这性子，一点都没改。
他都有些愁了，越长大越不听自己的话，难不成还得叫姐姐来管管她。
段城觉得，相比于自己来说，遥之更能听进去楚南竹的话，他琢磨着是不是他姐姐平日里太冷冰冰的了，遥之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怕她的。
段城摇了摇头，拨开心里的思绪，想着下次再跟姐姐说说，而他继续运功疗伤。
距离他逃出那里已经十几年了，可身上的伤却还残留着，内府里的伤更是伤及了根本。
他十几年前是个少年模样，现在仍然是，这一切都跟那场逃亡脱不开关系。
这些年，他时常出去，也不免是有求医寻药这个原因。姐姐虽是少君，却在医道一途上没什么大的造诣，他的陈年积病，估计是要寻得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才能治得了的了。
——
遥之在涂山西面，这地方光线不及东面那边好，但是其中生长的植物却与其它地方有些不同，那壁上长了不少藤蔓，从山壁挂到大树上。
遥之看着在藤蔓间来去自如，荡来晃去的小猴子们，心里有些羡慕。
她微微望了望后面，阿城哥哥不在，阿竹姐姐在闭关，那这外面不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没人管她，那......
她慢慢爬上那山崖，顺着崖壁上面的藤蔓下来，她动作很慢，并不熟练，旁边的小猴子看她来了，一下子荡到她身边，抓住一根藤蔓，嘴里不断叫着。
吱吱唧唧——
吱吱唧唧——
......
遥之被这小猴子吵得头晕脑胀的，伸手要去捂小猴子的嘴，可她忘了自己不是在地面上，是在崖壁上，她两只手攀着藤蔓，这下子一放手，刷的一下就往下面掉。
幸得这地方藤蔓很多，交织错落着，她这一掉下来，没在地上摔个结实，却被吊在了半空中。
她被藤蔓缠得结结实实，下面的地面是实地，但相隔不远处就是悬崖。她小手不断扑棱着，却被那藤蔓缠得越发紧了。
楚南竹正在屋中打坐，门外传来吱吱唧唧的叫声，她睁开眼打开门，外面一个瘦小猴子，嘴里直直叫着，长臂指着涂山西面。
楚南竹到那崖壁下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遥之被那藤蔓缠着，那藤蔓吊着她晃来晃去，她垂着个头，像是有些丧气，见楚南竹来了，嘴里立刻咧开笑，而视线瞥到旁边的猴子，又让她想起如今的境地来，弱弱地叫了一声：“阿竹姐姐。”眼睛还有些不太敢看她。
楚南竹看了看旁边的悬崖绝壁，盯着遥之沉声不语。
之后，她用手划出一个手掌大的金色法阵来，而后将手伸进去，拿出一把长剑，那长剑黑色剑柄，银色剑身，上面画着满满深奥晦涩的符文，一看就不是凡物。
那是楚南竹的本命法剑——避世。
她腾空而起，几次挥剑间就将缠住遥之的藤蔓斩断，而后抱了人下来。
遥之落在地面上后，眼睛亮亮的，“阿竹姐姐，这叫什么招式啊？好厉害！”她的语气惊讶，充满了赞叹，显得好像那是什么绝等招式一般，而实际上不过是几招入剑式而已。
“想学么？”
“想、想、想！”遥之点头如捣蒜，眼里尽是兴奋与渴望。
“那还做这般的事情么？”这次是因为她被藤蔓缠住了，下一次可就不一定还有藤蔓缠住她，说不定，下一次，她直接就会掉下悬崖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遥之眼里光亮歇下来，满满低下头，道：“阿竹姐姐，我错了。”
“错在哪里？”她语气并没有什么责备意味，仿佛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询问她，你错了在哪里。
“不该跑去危险的地方玩儿，不该让你担心。”
“你错在，明明没有能力，却要到能让你轻易葬身的地方去，原因，却仅仅是为了玩乐而已。”
“阿竹姐姐，我错了嘛。”
楚南竹看着她抵着的头，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罚你，去把左边书架第一格的入剑式抄一百遍，半月之内完成。”
“哦。”后面的声音委委屈屈。
不过遥之脑子转得快，入剑式？她立马又兴奋道：“阿竹姐姐，你要教我本领了，对不对？”
楚南竹没搭理她，只收了剑，往后面走。
遥之也不介意，踩着楚南竹的脚步，蹦蹦跳跳地跟着她回去。
避免危险的第一方法就是远离危险的地方，或是危险的人，但人的一辈子不可能总是这样逃避，即使是避了世，也还是逃不过很多东西，而另一种可以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让那原来可以危及人性命的危险，变得微不足道。
让那对你居心叵测之人，毫无下手之地。
这一年，遥之八岁，她开始跟着楚南竹学本领。
——
寒来暑往，流水东逝，涂山的叶子不知道红了多少回，可涂山却再没有下过雪。遥之听段城讲，当年楚南竹捡回她的时候下的那场雪，是段城这些年来看过的下得最大的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大小，将整个涂山的红上面都抹上了一层白。
也是那日下午，楚南竹带回来了遥之。
遥之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若是换了外面的女子，估计都要嫁人了，段城想，以遥之这性子，她丈夫得是何等人物才能降得住她？不过涂山不比外边，她要是未寻得一知心人，左右不过养她一辈子就是了。
一辈子......是了，一辈子。
常人的一辈子不过五六十年，时间冉冉而过，晃眼间就已经白头。
段城看了看遥之出立得越发好的模样，心里想着，姐姐是少君，她的寿命是常人所不能比的，他自己虽比不了姐姐，但穷奇一族也拥有几百年的寿命，可遥之呢？
她也许，只有短短几十年。
段城想到这里，心里蓦地难受了起来。
“哎呀，小城子，你快点嘛，你看看这路上的蚂蚁都要比你走得快。”
遥之长得大了之后，就不再叫段城为阿城哥哥，有时候喊他阿城，有时候调侃他或者是生他气了，就叫他小城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称呼。
至于楚南竹，她也不再叫阿竹姐姐，她将姐姐两个字去掉，直接叫了阿竹两个字，那时候楚南竹正在教她功法，那人静静收回剑，嘴里轻声道：“你该叫我师傅的。”
遥之心里道：又来又来，才不叫师傅呢。
遥之将剑收好，凑到楚南竹身边道：“我才不叫你师傅呢，师傅听着多老啊，我要叫你阿竹，阿竹多好听。”
她脸上笑意扬扬的，任谁都没她眼里的开心与真诚明显，仿佛这就能藏住她不堪见人的心思。
楚南竹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淡，又有些无奈道：“随你吧。”
遥之在前面又催促了：“小城子，你快点嘛，要是以你这个速度，咱们明天晚上都赶不回来。”
“来了来了。”段城在后面应和，心里暗道：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了，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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