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谁的音乐天赋可怕了?

    胤禛瞬间被转移了关注点, 严正声明:“君子六艺是必修课。琴,我弹得很好。”

    “啊!对、对、对。”

    武拂衣赞同得很迅速。

    胤禛却觉得被敷衍了, 开始摆证据。

    “难道你没有发现美的耳朵?平日在北郊庄子没有留心余音悠扬的古琴曲响起?”

    武拂衣有艺术鉴赏细胞, 但非必要不使用。

    “庄子很大,两个院子间隔距离挺远的。你在弹琴,又不是放红衣大炮, 听不见很正常。”

    “是吗?”

    胤禛不信。既然听不见,那就坐到对面听个明白。听完了,认认真真地发表观后感。

    武拂衣一眼辨识出胤禛的想法。

    机智如她,绝不会给自己增加功课负担, 不能给胤禛布置每日听琴观后感的机会。

    速度一定要快, 这就先发制人。

    “俗话说,哪里摔倒要在哪里爬起来。俗话还说了, 一课还一课。”

    武拂衣主动提议,“不必太感动, 我免费授课。来时, 你给我教授蒙语口语;回程, 我教你吹叶子的技巧。如此回报,就这么定了!”

    怎么就定了?谁稀罕吹叶子的乐技了?

    胤禛正欲反驳, 眨眼间就被戴了一顶高帽子。

    武拂衣不吝吹捧,“你的学习能力,大清朝数一数二的好。只要肯苦练吹叶技巧, 一定能在回京城前吹得臻于化境。”

    瞎说什么大实话。

    胤禛面上不甚在意, 但心情好了不少。

    学就学吧,彻底改写刚刚的一幕。

    他才不会吹出“噗、噗、噗”的不雅之声,而该是吹动树叶就听闻洋洋盈耳、绕梁三日的乐曲。

    *

    *

    八月十六,避暑队伍回京。

    这十天, 假设官道上的树木有灵,很难不交头接耳。

    有个女身男灵的奇怪人类,对它们做了奇奇怪怪的事。薅它们的头发(叶子)也就罢了,怎么那么多事?!

    居然好意思对它们评头论足。

    哪一种树叶更好吹奏乐曲,演奏时拿捏的手感更舒适,甚至是瞧起来更有观赏美感。这些评论是一茬接一茬。

    奏乐最高境界,难道不该是不拘于哪种叶子,而以个人的吹奏本领胜出。

    好在,这个人还有自知之明,一开始练习时知道要避着点人。

    否则就有新流言出现了。「惊!避暑队伍疑似被下巴豆泻药,五谷轮回的前奏声不断」。说白了,就是某车厢一直有人放屁。

    很遗憾,官道上的大树没有成精,只是普普通通的植物,让胤禛避免了被说长道短的惨剧。

    当回到京城,新一代的树叶吹奏高手横空出世。

    高手特意强调,他绝不会心虚到掩埋所有黑历史。知耻而后勇,是将第一次吹奏失败的树叶给做成标本,好好收藏而纪念曾经。

    那片树叶,可不就是由武拂衣采自木兰围场,演奏了悠扬小调。

    至于究竟在纪念什么,只有胤禛心里清楚。

    武拂衣没太在意一片叶子,她关注的是浩瀚林海。

    终于等到康熙发话,让老四做一份出行计划报告,说说新年开春要去哪些地方,想要如何规划线路。

    崇山峻岭,她来了!

    此行计划往南边去。不是江南,而是两广云贵之地。

    这是康熙给的候选目标地之一。让四阿哥出京,不是去享受的,而是勘察天下民生。

    就提供了两条路线:往西北去,一路探索直到黄河源头;往南去,查一查云贵两广的世情民生。

    武拂衣选择了后者。

    她明白勘察黄河的重要性,康熙非常重视河工治水,才有了第一条线路。

    但,人有所长。

    哪怕略懂一些治水之术,每个时代的科技水准却有不同,绝不可以生搬硬套。

    更希望是能将理论传授给学生,培养出合适的技术性人才。

    部分知识已经编写入理学院的高级班教材中,或是再等几年就能看到将理论与实际结合的官员走马上任。

    选择了往南走,更符合近期目标。

    航海钟已经被搞出来,接下来就是要造一批海船。必须考虑合适的船坞,而它最好靠近出海口。

    虽然康熙开放了四个海关,但西洋来的船只多是停靠粤海关。

    一方面有地理距离便捷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朝廷有意搞政策倾向。

    江南是丝绸、茶叶等等重要经济产物的生产地,可谓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地之一。

    它到京城的距离比广州要近。不可让洋人轻易进入,免得产生不可估量的威胁与风险。

    武拂衣想在海船动工修造前去广州瞧一瞧。只有亲身感受,才能知道如今的中西贸易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另外,也能接触西洋各国海船的实物,说不定上去转一圈就把核心技术都给看透了。

    康熙没有阻止老四进行对西洋船队的调查,但这不是他的着眼重点。他给出南边这条线路,是要摸查一遍三藩旧地的状况。

    三藩之乱过去了二十多年,却也不知道南边发展究竟如何了。

    尽管委派了一波波得力官员,可发生了隆科多为一个别人的妾室叛国,还真不好说不会有第二个别有用心的官员。

    很有必要把老四放出去搞一波暗访,但仍旧有一些顾虑。

    康熙没忘记对老四「撒手没」的行为推测,最终决定把老四家的三个孩子留在京城。

    虽然孙子们该去见见市面,但他们的年纪再大一些,就让弘晖、弘昐以及来年五岁的弘昀,在上书房内再学习三年。

    定下三年的时长,是预见到老四此去南边耗时较久。

    云贵多山,路不好走。外加查访两广,这一圈走下来用时三年算快了。

    武拂衣听到要把三个小子留在京城,第一反应就是四爷府质子出现了。

    皇上想要孩子牵住雍郡王的心,不让老四放飞得太彻底。

    往好了想,是康熙舍不得孙子们吃苦。毕竟这次出行不是享受度假,跋山涉水说不定会遇上危险。

    谁说京城就没有危险。

    四福晋曾经冒出莫名焦虑,担忧弘晖在康熙四十三年会出事。经由一番分析,在某个时空弘晖也许在这个时间点殒命。

    在这个大清,出事还是出了。

    弘晖跑到乱葬岗去探险,引发后续震惊朝会的解剖术可行与否议论大事。

    至于别的,孩子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当康熙四十四年的正月来临,可以确定地说弘晖平安读过了康熙四十三年。

    康熙明说,他把孙子们留在京城会给配齐安保力量。

    他作为祖父有多安全,就让三个孙儿有多安全,叫老四别杞人忧天。

    武拂衣并非不能放手,小子们不去就不去吧。

    她也问了三个孩子的想法,弘晖与弘昐纷纷表态想留先在京城。

    一来,照顾弟弟弘昀。

    弘昀不久后也要进入上书房读书,在宫里有兄长照应更好。

    二来,也是不舍上书房、理学院结识的伙伴。

    大伙能聚在一起全日制读书,相对简单的学生生涯持续不了几年。倘若离京三年,等再回来伙伴们指不定都毕业了。

    小子们不去,但可以带女孩走。

    经由隆科多一案,武拂衣更加坚定了要好好培养茉雅琪的决心。

    小姑娘对将来的命运想要多几分把控权,不能依靠某个人的宠爱,更取决于自身价值。

    让茉雅琪去南边走一圈,好好观察土壤地貌、气候。

    相对而言,玉米这种作物不挑地、单产高,可以栽种于南边山丘地带。如今的观察都为将来能搞个「兴农大师」做一做。

    这种想法过于现实冷酷,却是温宪公主给出的血的教训。

    温宪被太后抚养长大又如何。她在木兰围场差点被隆科多谋杀,此案倘若没有涉及到额图浑谋取边防情报,康熙会不会赐死真凶?

    对此,真的要打一个问号。

    康熙把儿女看得重要,但更看中江山社稷。

    哪怕心中对隆科多非常憎恨,可处理方式不一定如此果决。有可能把人先捧起来,榨干利用价值再杀。

    然而,利用隆科多几年,温宪公主就要委屈几年。

    温宪二十二岁,而一个人大好年华总共没几个十年,天知道要忍辱负重多久。

    这次是赶上时机。

    隆科多的叛国之举扎在了康熙肺管子上,将其处以死刑,也同意让温宪公主和离。

    武拂衣不会指望皇上将来对孙女能够亲情爆发,那还不如让茉雅琪有简在帝心的真才实干能力。

    茉雅琪不怕吃苦。她在木兰围场上把骑马练出来了。

    哪怕听闻南边山路崎岖,而且要乔装成男道童,也是跃跃欲试坚定地表态要同行。

    女性外出旅行当然可以有,但肯定不如男性方便。

    比如行船、住店、各地风俗等等,碍于时代的限制,世人对于女子抛头露面接受程度不高,很多场合更不接受女子出入。

    女扮男装,是为了能在沿途见识更多。

    武拂衣又要吐槽男子剃头了。如果没这一茬,也没必要扮成不在必须剃发行列里的道士。

    她不能让茉雅琪、禛·武氏、温宪公主真的把头发给剃掉。那估计人没出京城,就被康熙给堵住了。

    不错,南行队伍中还有温宪公主。

    与舜安颜的和离进行得非常顺利,顺利到让人觉得讽刺。

    康熙直接下旨,表面上的理由是夫妻关系不和,但谁都知道实情与隆科多因罪处死有关。

    温宪公主其实决心已定,任凭佟家怎么动作,这婚也是离定了,但她无法不心寒。

    因为舜安颜没有半点反抗就遵旨了。挽留与否确实改变不了结束,但表明了一个人的私人感情倾向。

    四年,养狗也该有点感情。一段婚姻,却是比与狗相处都不如。

    这种情况下,武拂衣对温宪公主建议。如果能餐风露宿足够能吃得起苦,也有丧可能会丧命山野的觉悟,不妨一起微服南下。

    和离之后出去走走,比留在京城更能令心情舒畅。

    外面的世界很大,不必理会佟家人及其乱七八糟的附庸。京城里,一群高门贵妇是不敢当面嘲笑五公主,但投去可怜同情的目光也会令人心情郁闷。

    如此提议,温宪以往想也不敢想,更要顾忌京城有太后。

    哪怕成亲之后,她也一直扮演贴心小棉袄的角色,时不时进宫陪着太后解闷。经此一劫,却想要换一种活法。

    如此提议,康熙以往不会点头答应,但他对女儿歉意正浓。

    温宪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而她用命去博获得的消息免去了一场兵灾,也就同意她去散散心。

    **

    **

    康熙四十四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明天一早,乔装微服南下小队就要出发。

    武拂衣与胤禛最后清点行李,也将最后查验一番留在雍郡王府的物品都已经放妥。

    确定一切无误,把『恣意奔腾·和田玉骏马』与『大吃一鲸·珍珠猪仔』一起锁入书房暗格中。

    “可惜了,这摆件还没欣赏几天,就要让它暂时冬眠。”

    武拂衣收好了柜门钥匙。这会说的摆件,是春节里收到了胤禛给的和田玉骏马,算是对她送的珍珠猪仔回礼。

    实话实说,这匹骏马雕刻得栩栩如生,极具艺术欣赏性。摆在案头足够赏心悦目,睹物思景能畅享策马飞驰的自由生活。

    无奈,玉马是摆件,不适合随身带出门。

    武拂衣对于他人用心准备的礼物给予了基本尊重。如果把这东西带着一起南下,今夜就可以直接给它预备好葬礼棺材了。

    还是锁在书房暗格最为安全,也不怕谁在打扫卫生时给不小心砸了。

    如果非常不幸,京城发生地震,只能说是玉马命中注定难逃一劫。它也与珍珠猪仔肩并肩一起碎了,死也有个伴。

    胤禛对此没有异议,这就瞧了一眼怀表。上午十点,这会茉雅琪与温宪该在乾清宫了。

    距离南下小队全员顺利出发,仅剩最后一个环节。

    今天,康熙对女儿与孙女的演技将进行面试考核,确定她们能毫无破绽能扮成男道士/道童出行。

    虽然胤禛心里有数,康熙选择此时搞面试就是走一个过场,但他多多少少还有几分忐忑。

    因为妹妹与女儿的男装举止做派,全都是由他负责教导的。他的一番授课,能获得汗阿玛的高度认同吗?

    为什么由武氏教学?

    武拂衣给的解释不能更理直气壮,四爷先教会了武氏。

    武氏在理解透彻后,从自身的学习心得出发,能避免很多女扮男装的弯路,能成为『如何演好一个男人』这一表演课程的夫子。

    “你在紧张?”

    武拂衣见胤禛时不时瞧怀表。

    “大清朝,你敢认女扮男装第二名,没人敢做第一。名师出高徒,你在这方面是状元级别的,不必慌。”

    胤禛却没觉得被赞美或被安慰到,而想起教学过程中茉雅琪与温宪崇敬的眼神,他更是有点心塞。

    真相,往往说不得。

    这种状元名号,他是用身体换来的,羡慕吧?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二月初三, 一艘客船驶出京城。

    走大运河一路南下,终点站在江南的扬州城。

    船舱内,清一色全都是“男人”。

    胤禟上船后, 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安静。

    可他忍了再忍, 终是没能忍住,转头看向悠闲饮茶的四哥。”四哥, 弟弟想请教一下, 帮人换头的本事要怎么练?”

    客舱坐了五个人, 就是南下小队的主要成员。

    胤禟说的换头术指向三位扮成男道士的女性。

    武拂衣不可能道出真相。

    胤禛用短短三个月,将温宪与茉雅琪训练到言行举止与男性无异, 是凭借他特殊的换魂经验。

    昨天,这一训练结果得到了康熙的高度认可。

    根据温宪描述, 康熙见了她与茉雅琪, 一度怀疑是太医、稳婆们搞错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生一个儿子与添了一个孙子。

    饶是康熙也不免产生认知怀疑,那从侧面证实了温宪与茉雅琪的男装道士之成功。以示奖励, 给两人送了一大笔银两,名义上就是赞助她们南下的车马费。

    至于教导女儿、孙女的名师有没有奖励?

    康熙也给了一大笔银子。

    另外, 他特意在送别时劝了劝老四, 不能把武氏当成一块砖,哪有需要往哪里搬。毕竟是枕边人, 别一个劲地当做苦力使唤。

    要说从哪里得出这一结论,康熙摆出了充分的实证。

    搞牛痘实验, 武氏冲在第一批给老四做实验者,是以命相搏。

    搞女扮男装的训练, 武氏又被当做实验品。老四训侧福晋不心疼,而得到的宝贵经验能直接叫妹妹与女儿少走弯路。

    如此使唤武氏,老四也没让人生个孩子。

    康熙知道孩子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也清楚老四忙于各种实验与调查,外加这人本就不好女色。

    一般情况下,他懒得详细管束儿子们的后院情况,可到底自诩讲理的大家长。

    这回南下勘察带上了武氏,而武氏也扮成了道士。

    真叫人怀疑老四的用心,恐怕让武氏首当其冲去面对突发事件,给同为女子的温宪与茉雅琪探探路。

    感情上,康熙肯定偏向女儿、孙女。

    但通过隆科多一案,充分意识到后院女子品性的重要性。叫老四体恤武氏,这也是为了不叫踏实付出的人寒了心。

    武拂衣很冤枉,原来四阿哥与武侧福晋在外看来竟是这般情形了。没有郎情妾意,只有压榨与被压榨的地主与劳工关系。

    这可真是宝宝委屈,宝宝却不能说。

    她才没过度压榨胤禛。

    绝大多数时候,胤禛自主自愿抢着工作,甚至是反过来给她增加新的工作方向。

    当下,武拂衣面对胤禟的提问,抛出了反问。

    “九弟,你咨询换头术,是个人的喜好由在蠢蠢欲动了吗?君子爱财之心又起来了,眼馋阿玛给你妹妹与侄女的车马费奖金,想试一试男扮女装了?”

    “弟弟真的不想。”

    胤禟被这番揶揄弄得连连摆手。论敢想敢做,还是四哥有创意。

    自己却真没有此等奇怪嗜好,只是被面前三个“男”道士给震惊到了。

    哪怕认识三人好些年了,但要不是一起上船,真无法确定这三人是他的小四嫂、妹妹与侄女。

    武拂衣见状,说得一本正经地说:“你没这般想法最好。汗阿玛也不会因为你成功女装就给你赏赐银钱,更有甚者是罚你一大笔钱。”

    话是如此,武拂衣却不可否认心底有一丝隐秘的遗憾。可惜了,只见男装大佬的诞生,不见女装大佬的出现。

    胤禛本是保持沉默,保持武氏沉稳少言形象,此刻却暗道不妙。

    必须立刻切换话题,以他对老鬼的认识,再不换话题搞不好就要弄出「雍郡王勇扮女侠客」。

    “甄少爷,此次南下的第一站在扬州,劳您详细说说是个什么章程?”

    胤禛进入角色。此前就说定了,上了船就称化名。

    武拂衣还是用以前的假名——甄偲。

    前几年,南巡时甄偲出场,山庙遇上了蒲松龄。

    之后双方没有再见过面,只保持了书信往来。至于蒲松龄有无怀疑甄少爷的真实身份,那倒是不重要了,一些事看破不说破。

    今年甄偲再次出现,已经捐了一个京城的六品官衔,但没有实权与差事。他与弟弟甄玖(胤禟·饰),两人一起南下搞一搞经商考察。

    由于甄偲笃信风水,特意聘请道士随行,能随时进行卜测而指点迷津。

    道士贾武(胤禛·饰),道士三昷(温宪公主·饰),带着道童甄琪(茉雅琪·饰)构成了这次的堪舆问策专业团队。

    考察团众人的身份文牒、路引、道士文牒等等,统一由康熙办理作假,百分百包真。

    南下考察,目标是云贵两广。

    路线上,去时走水路,从大运河到长江,长江入湖南洞庭湖一带。

    湖南与两广、贵州相邻,届时视情况而定先去哪里。而回程可能骑马,但也要具体情况。

    胤禟不是全程同行。

    去年,提过养殖珍珠与安置游民的方案,他主要是去考察哪里适合做养殖地。依照气候条件,太湖与洞庭湖都是不错的选择。不必非得二选一,可以全都要。

    养殖珍珠以年为周期,不能等养出来再找卖家。

    这次南下先收一批珍珠,搞出珍珠系列化妆品,然后给广州的欧罗巴商人去卖。

    先试试水,这东西能否在西方似瓷器、茶叶等被受追捧。广告词也想好了,贵妇人才能拥有的殿堂级美白产品。

    “等到了扬州,各自行事。九弟自去打探养殖珍珠的情况,我等就多逛一逛,将街头巷尾的世情都给记录下来。”

    武拂衣说着大概行程安排,这次南下没有亟待完成的具体事件,主旨就是瞧一瞧市井百态。“随后,慕名拜访几个人。”

    去拜访谁?

    首先点名黄履庄。

    若问他有何奇异之处,先列举一串名词:木轮自行车、千里镜、湿度计、温度计、器械狗……

    这些全都是黄履庄发明制作的。

    不错,不是来自西洋,而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发明制作。

    武拂衣准备出京考察前,去理学院找几位老师聊了聊。

    所谓人以类聚,问问他们有没有认识民间奇人精通数理格物。

    数学大家梅文鼎给推荐了如此一位实操派奇才黄履庄,他在扬州亲眼见过那些设计发明。

    黄履庄年幼丧父,初时靠着亲戚接济度日,后来依靠以售卖自制的新奇物品赚取生活费与私塾学费。

    早在顺治年间,他在孩童时期就做出了机关木人偶。虽然后来没能考取功名,但对于数理格物的研究自成一派。一些发明事迹也被记录在《虞初新志》中,但因为不喜应酬往来,他并没有名声大噪。

    前年,即康熙四十二年,皇家理学院成立。

    梅文鼎写信给黄履庄,邀请他北上来京城,以其水平足以胜任教师,却被婉拒了。

    黄履庄回信,他年纪大了,已经年近五十。

    腿脚不利索,懒得动弹,更不提从来没去过北边,怕是适应不了新环境。

    这些都是借口。

    论年纪大,梅文鼎都七十多岁了,但也没有强行规劝。

    人与人不同。

    梅文鼎与皇上的重臣李光地交好,虽然人不在官场,却能适应这番复杂环境。

    黄履庄却不一定能应对京城的人际关系。这地方一块招牌砸下来,压死的五个人里面有一个就是做官的。

    真才实学与出人头地是两回事。

    武拂衣却打定主意要见一见这位奇人。

    不全是因为理学院的推荐名单,也是因为她拜读过了黄履庄的书《奇器目略》。

    去黑市买书那一次,不只是买了《金瓶梅》,也买了一些颇有意趣的书。

    《奇器目略》正是黄履庄所写,主要记录了半生发明。

    不知情的读了会当做是天方夜谭,谁又能想到里面的东西极有可能都能找到对应实物。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过扬州而不访。

    三月末,扬州风暖。

    桃花开了,人面却不知何处去。

    根据地址寻去,真是不巧,黄履庄在二月就离开了扬州。

    听留守的小厮说,他家老爷往湖南去访友,最快也要来年才会归家。

    武拂衣扑了一个空,可也确定了一件事。

    黄老年近半百,身体健朗,时不时就出远门访友。

    他回绝理学院教师一职的邀请,是不耐规矩束缚,也不喜欢与达官显贵打交道。

    主人不在,想要一睹他的发明创造只能通过迂回之法。

    这就去找了同住扬州城的黄履庄表兄,戴榕保管着部分发明器物帮着售卖。

    像是木轮自行车,这样的大件需要订购,暂时缺货。

    武拂衣购入了千里镜、验燥湿器、验冷热器等等小物件。

    正如《奇器目略》的记载,这些物品非常实用而非徒有外表。检验湿度、温度的器物能直接运用到珍珠养殖的水体环境监测中。

    “这样才对。”

    胤禛一一试用了这些器物,不掩喜悦。

    “爷就说大清岂能落后于欧罗巴,这些奇巧之物是能更甚对方一筹。”

    武拂衣没让胤禛嘚瑟,一盆冷水泼过去。

    “民间再多奇人又何如。官府不会用也不去用,只能让这些技术成为了一段流言传闻。””以前是,但今后不同。“

    胤禛放下湿度计,下意识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

    “八旗大姓权贵、南方文人之中有头有脸多的,多是有派系立场,或支持太子或另有心思。斗争可以是大换血,也可以是培植起一个新党。汗阿玛开设理学院就是为此培养新党做准备。“

    胤禛揣摩着康熙的意思。

    太子也好,胤禩也好,大阿哥也好,就让他们与支持他们的势力之间相互斗争。

    康熙在这一过程中,将理学院出身的学子散于各地官场。假以时日,汇流成海,新党出世。

    “只是,这样的布局少则十年,多则更久才能成形。”

    胤禛不担忧康熙的决心与意志,但忧虑老父亲的身体能否撑得住?谁叫皇太极与顺治都不算长命。

    武拂衣品出了弦外之音。

    理学院出身的新党,应是康熙希望继任者能够知人善用。太子显然不符合这一条件,那么皇子之中谁最合适呢?

    想到正确答案,她不免背脊发寒。明君,这种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活。

    哪怕她再有觉悟,但也希望倒霉日子晚些来。此刻不能更虔诚地祈祷,“但愿佛祖保佑,皇上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胤禛其实也在默默祈祷康熙能好好活着。尽管他与老鬼为康熙虔诚祈祷的起因都不够心思纯善,但圣人论迹不论心。

    唯独怕一点,这辈子两人自打灵魂互换后就与佛无缘了,佛祖单方面屏蔽了他们的祈愿。

    有些担忧,想也没用。

    寻奇人不遇,考察工作还是要继续。

    这就包了一艘船,沿着长江而行。

    李白诗中写“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考察队的路线刚刚好反向而行。

    待大船驶过黄鹤楼所在的武昌,继续下行至湖南的岳州府。

    然后胤禟开始了查勘,洞庭湖适合养珍珠,在此找了首批培育最合适的养殖地。

    美中不足,想要把养殖区域连成一片,其中有一块湖泊却有主了,正就是赵家的地皮。

    赵家是谁?

    胤禟在江南已经提前打听,获知湖南洞庭湖一带有个赵家庄。

    赵家庄主要从事米粮与布匹生意,信誉不错,赵家父子也是喜欢广结善缘的性子。

    如果想要在洞庭湖搞水产养鱼之类,能与赵家那种地方豪强打好关系总是好的。而今就是要赵家把那一小块地给卖出来,这就能连成珍珠养殖水域了。

    人生地不熟,如何找切入口呢?

    胤禟化名甄玖,打着替九贝子做事的旗号。奈何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知道天高皇帝远,别人不一定会给皇子面子。

    想要地皮,最好还是通过社交商谈手段。

    于是在岳州城开始大撒币。

    脸皮要厚,主动请人吃饭总是少不了的。几顿饭之后,辗转与赵巷成了酒肉朋友。

    赵巷,就是赵家主家的二少爷。

    他爹赵房,他大哥赵街,一家人的名字都挺好记。

    “玖少爷,你想要从我家买湖,这事说好办也好办。”

    赵巷颇有纨绔做派,“把我家老爷子给哄高兴了就行,瞧咱们脾性相投,哥哥给你指一条捷径。”

    胤禟毫不在意被当做弟弟,做生意可不能端着脸就是要能结交三教九流。既然扮演了甄玖,就必须入戏。“巷哥,请指点迷津。”

    赵巷开门见山,“老爷子,今年七十三岁了。这年纪也是高寿,他也不避讳给自己准备起喜丧。

    丧事里有重要一环,要把遗像给准备好。死了再画,他就没法判断好坏,所以现在就亲自把关。”

    赵老爷信道,已经把入葬的风水宝地给叫人寻好,再想要找道士给画遗像。

    请了岳州城的十来位,但都不尽如他意。多是嫌弃那些道士的专业水平不好,讲经讲得不够有灵性,那是认为没法将一股仙灵气息画入遗像中。

    胤禟听了,心里啧啧啧。

    有钱人难免有些怪癖,赵老爷也是沾了些许。

    赵巷继续说,“买卖地皮,这种事我与大哥都做不得住,只能看老爷子的意思。玖兄,我不和你说虚的。你要是能找到擅于作人物画的道士,那遗像让老爷子满意了,直接把小湖送你也是成的。”

    “哎呦,这可是为难我了。”

    胤禟不认为这件事好办,“你家久居岳州城都没找到合适的道士画像,我从外地来讨生活,怎么能给你找出本事卓绝的道士?”

    “怎么就没有了?”

    赵巷不解,他提醒到:“上回吃饭,和你哥一起吃的。听了一句,这次你们出来做生意也是聘请了道士随行指点。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京城来的道士指不定能让老爷子满意。”

    “不行!”

    胤禟脱口而出给否了。

    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开什么玩笑,那不是真道士,是他的妹妹与小四嫂。给人画遗像,这不能更荒唐了!

    赵巷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你家请的道长不善作画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还想帮你一把走捷径。要是能得我家老爷子的青睐,其实好处多多。

    他与湖北巡抚年遐龄也能说得上话,这份本事我与大哥是没传承到。说真的,谈经论道,相互之间推荐道士给祈福最容易拉近关系。”

    胤禟稍有吃惊,没想到赵老爷子的人脉很广。

    要说年家有多显赫,与京城那些大族不好比,却也是有前途无量之势。

    年遐龄任职从二品巡抚,长子年希尧如今在云南景东府任正五品同知,次子年羹尧更是颇有才学。

    年羹尧在五年前考中进士,供职翰林院,前后负责了四川、广东的科考事宜。今年,他才二十六岁,走马上任成为四川成都府知府,那是一个妥妥的肥缺。

    赵巷不意外有人被他家老爷子的人脉给惊呆了。

    这也就善意提醒,“玖兄,你我喝酒喝得开心,我也想做顺水推舟的人情。不如回去仔细问问你家请的道士,要不要努力一把画遗像?”

    “好,我回去仔细问问,有劳巷哥给费心引荐了。”

    胤禟改口了,因为他琢磨了一件事。四哥入封镶白旗,而年家也是在镶白旗。

    八旗的每一旗下设佐领编制。

    皇子们被入封哪一旗,等到了一定年龄,会按时段得到所在旗的佐领作为门下。

    年家依照规矩将会归到四哥管辖之下。

    当然了,这种属于规矩上的配给。门下是不是服从主上,主上用不用门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胤禟搜索记忆,四哥与年家似乎没有多少往来。

    现在所处的岳州城虽在湖南,但距离湖北巡抚年遐龄所在的武昌府很近。而且此行目标要经过云南,也许可以见一见在云南的年希尧?

    具体怎么安排还要问一问四哥。

    胤禟觉着自己真是贴心弟弟,把这些事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都替四哥着想了。但走到客栈又迟疑一步,那个给赵老爷子画遗像的事究竟要不要提?

    他真的要弄假成真,把小四嫂、妹妹当做货真价实的道士吗?给主动介绍这样一份工作?

    胤禟:四哥究竟是会夸他呢?还是会拿鸡毛掸子抽他呢?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夏日午后, 窗外蝉鸣。

    武拂衣耐心听着胤禟表明来意。没立刻给出回应,沉默了半晌。

    此时,树上的蝉群倒是“知了!知了!”叫个不停。

    胤禟有些忐忑, 四哥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等待时刻, 他有些心烦地瞥了眼窗外。

    这些蝉一个劲地瞎叫,它们能知了什么事?难不成能知了四哥的答案?

    武拂衣不是故意晾着胤禟,不说话是被他介绍的那份工作内容给惊奇到了。

    老九真敢说,让胤禛与温宪给人去画遗像。

    哪怕他不知武氏的皮囊下住着谁, 但敢开口提议小嫂子与妹妹做这工作, 足以证明老九是个离经叛道的。

    “九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武拂衣先回答了有关接触年家人的提醒。

    “年家所在佐领, 前些年就归我名下管理。即便如此, 也是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四阿哥被封郡王后, 年家不曾有主动表示,已经表明了一定的态度。

    年遐龄在康熙三十一年就出任湖北巡抚, 一方大员一做就是十几年。此人性格谨慎,不轻易与皇子结交。

    年羹尧又是青年得志,外人对其桀骜脾性亦是素有耳闻。

    他对康熙是会表现得忠诚, 但对皇子们就不会搞主动示好了。

    年家不来问好,武拂衣也没想过要特意去交好。

    一来是交好外臣引得康熙反感;二来年羹尧的本领,不够让她感兴趣。

    不是否定对方的本事,而是能文善武,胤祥与胤祯结合一下也能做到。

    再有一些不好说的真心话。要是真得打仗, 她亲自上阵可能结束战事更快些。

    将来的战争趋势更是从冷兵器往热武器发展。

    年羹尧正儿八经科举出生,擅作文章又不是擅长发明枪炮。

    以其桀骜的性格,能够极快地接受新事物吗?还是与他擅长的正经科举所相对的奇巧淫技。

    那还不如把胤祯那小子扔出去挣点军功。

    十四有了功劳在身, 等某天他为了争做大清第一狗血·灵异·爱情作家所犯的一堆蠢事暴露了,不至于被康熙罚得穷到后半辈子全靠哥哥接济。

    倒是年希尧,年家的长子有点意思。

    这人笔帖式出身。

    八旗子弟若不参加科举,是能通过做这种正七品文官进入官场。主要做翻译文书、掌管薄籍之类的事。

    有趣就在于年希尧在京城做笔帖式时,常与梅文鼎一起研究数学。

    他给出了计划,想要编写着手《测算刀圭》、《面体比例便览》、《对数广运》等几方面的数学论著。

    同时,也收集整理着医药良方。

    对音律也很有一套,是广陵琴派的传人之一。

    前年,理学院开学之前,年希尧补授云南景东府同知,是从七品官变成了有差事的五品。

    事后,梅文鼎似玩笑般讲过,年希尧甚至动了心思放着五品官不去做,渴望在京城理学院再读几年书。

    这想法到底没有付诸实践。

    年希尧性情不似弟弟般桀骜,很多人读书都是为了做官,他不能叛逆着来。

    现实一些思考,再读两年书,到时候有没有实差能做都是未知之数。

    武拂衣计划着,此次南行云南要是有空闲不妨顺路会一会年希尧,如果没空也就罢了。

    此乃后话。

    眼下绕回了给赵家老爷子画遗像的问题上。

    “不必通过赵老爷去交好年遐龄。”

    武拂衣明确告之胤禟,“此行主要为了观察市井民生,而非结交官员。”

    若是为了暗中考核官员的本领,也不一定要面对面,瞧一瞧他治下的民生就行。

    不论奏折上写得再花团锦簇,真本事还是要落在实处。

    举一个小例子,县官是否重视农事,当地的挑粪工身上看出一二。

    种田离不了肥料。肥料有一部分就是人体排泄物。

    民间掏粪工,将城镇居民的将五谷轮回之物运送到乡村农田。日子救了,多是形成一个产业链。

    人体产出的肥料卖多少钱?是否会形成城内行业垄断?

    在运输途中有哪些疾病产生的风险?如果粪肥多出来要怎么处理,会不会胡乱倾倒?

    各个地区的粪肥产业有什么差异,是否能相互借鉴?

    这些仅仅说出来都难掩一股臭味,似不登大雅之堂,但农肥与卫生是基础民生中非常重要的两项。缺了农肥,作物生长受损;不重视卫生,流行病来袭夺取人命。

    南下考察深入民间,除了发掘有特殊才华的能人异士,就是观察这些似不起眼的琐事。

    武拂衣举了这个例子,“我每天走街串巷,并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带着发现问题的眼睛去观察。

    藏在这些吃喝拉撒琐事中的民生重点,在上书房是学不到的,翰林院也学不到。如今全都记录下来,将来整合成册,尝试着给出标准规范化操作。你说,是不是很有必要?”

    胤禟听了,心服口服地点头。

    如此看来,与其花半个月绕道武昌府拜会年遐龄,还不如多转几个小县城记录不同地区的百姓生活状态。

    “四哥,这也就是说画遗像的活不做了?“

    胤禟不确定地问。他本想着交好赵老爷子是与年家有关,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武拂衣却反问,“为什么不做?如今看来,赵老爷子交友广泛而人生阅历丰富,正能与他聊一聊民间奇事。何况,珍珠养殖缺的那一块湖泊,你不想便宜买入吗?”

    胤禟有钱,但要是能有折扣买地,当然是开心事。“可,让小嫂子与妹妹去画遗像,总是……”

    “你说错了,现在只有贾武道长与三昷道长。”

    武拂衣不介意画遗像换好处,这一份是不能更正经的工作,又不是出卖美色。

    但她也知道世人多忌讳,不会强迫胤禛与温宪去做。“画还是不画,最终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思。”

    先去找了温宪。

    温宪猛吃一惊,真没想到扮演道士需到如此逼真的地步了。

    但听四哥说作为道士给人画遗像是日常正经工作内容之一。这活又不是招摇撞骗搞吃死人的丹药,能心安理得地做,不必在心里套上一层枷锁。

    话说得没错。

    温宪被讲的希望去体验一把特殊经历,可是很遗憾办不到,因为自身能力不够。

    她会画花鸟景物,对于人像却是画不了的。哪怕现在开始练,要让赵老爷子满意至少也要一两年后。

    武拂衣对技术性硬伤也是莫可奈何。

    温宪不会画人,胤禛却专门训练过,上次那些蒙古王公的识别图已然画得传神逼真。

    这就来到胤禛房间,开始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不要认为堂堂一个皇子帮人画遗像是被冒犯了,不必被无形禁忌束缚住心。

    做人要敢于尝试挑战,而且充分意识到借赵老爷子关系网摸查民生动态的重要性。

    对此,胤禛回以两个字:“呵呵——”

    武拂衣眼看这人不掩嘲讽神情,似乎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有不同意见,请别使用语气词,直接做具体称述。你认为我的话没道理吗?”

    胤禛不否认这番劝说合情合理,但他岂会容易被说服。

    “说一千道一万。以侧福晋身份扮成道士,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画遗像,这种荒唐事是不是你做,是我做。今后被汗阿玛知晓,我面临的风险比你要大。这一点,你承认吧?”

    武拂衣闻言,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我认。”

    “你认就好。”

    胤禛步步递进,“只嘴上说得好听,让我不要觉得自降身份是被冒犯,你得有相似感受才有资格讲。我知你没给人画像的技能,但你可以做另一件事。”

    武拂衣眼皮一跳,想到一种可能性。

    “你该不是指我没法做画人的,却能做那个被画的吧?”

    “恭喜,猜对了。”

    胤禛振振有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很讲道理的,你死过一次是事实。被画一画从前的模样,哪怕听起来不好听像是在被画遗像,但也应该不会觉得被冒犯。”

    “呵呵。”

    武拂衣也使用了这一内含博大精深的词汇,胤禛这是什么魔鬼逻辑。

    很快,她眼珠一转,上上下下打量胤禛。

    “你是趁机套路我吧?找一个冠名堂皇的借口,你想弄清楚我的模样。”

    “套路你?你想多了。”

    胤禛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绕一大圈提此要求没有别的原因。“我这是正大光明搞清楚自己身体里住的鬼长什么样子。人之常情罢了。”

    但,为什么以前不提?

    相处了四年半再提,倒像是多此一举。

    胤禛肯定不会说当初毫不在意,哪怕老鬼美若天仙对他来说也是鸠占鹊巢的鸠。

    今非昔比。既然认可了对方的存在,想要了解得多一些,再多一些,更多一些。

    武拂衣观察了胤禛半晌,这厮面不改色,一幅顺理成章的模样。

    她想了想,还是爽快同意了。“行吧。我描述,你落笔。准备什么时候画?”

    胤禛颇有耐心,他得准备最好的画具与颜料,总不能匆匆忙忙用一支炭笔敷衍了事。口头上却说,“等回京城再画,眼下办公务为重。抓紧时间,找赵老爷子。”

    *

    *

    武侧福晋居然真的愿意去画遗像?!

    胤禟被四哥告之尽快与赵老爷子定下作画时间,他会跟着一起去。

    在收到这个消息时,自己整个人是懵的,而且这种懵圈一直持续着。

    到了作画当日,一起抵达赵家花厅,还是没能从震惊中彻底回神,视线在几人之间来来回回扫视。

    眼前的场景真是荒诞。

    武侧福晋成了贾道长,压根瞧不出女子模样,正在捋着长须。

    赵老爷子没有立即叫人作画。

    尽管把画具给备齐了,但他还有进行一番面试,这先聊起了道家典籍。

    一个发问,一个作答。

    一来一往之间,大约两刻之后,气氛就从初见是的冷淡转变为单方面敬佩了。

    只见赵老爷子连连点头,他看着贾道长的眼神越发认同。

    时不时出言附和,表示对于某一种道家理论的相似观点。真是恨不得奉为座上宾,叹只叹相逢恨晚,没法由贾道长带入道门修成正果。

    胤禟见着情势变化,却越瞧越傻眼。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四哥。四哥神色温和,很认真地在倾听讲经内容。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武侧福晋怎么会对道家典籍如数家珍?是不是四哥给偷偷开小灶了?哪怕不是,武氏今天来此给人画遗像就是非常离谱地坏了规矩。

    要说具体是哪一条规矩?

    胤禟对礼数的认知本就不全,可别为难他的脑袋。但可以归为一条,王府侧福晋冒充道士做这些事是有伤风化。

    眼下,真是有一肚子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脑子有点晕,但始终提着一根筋。

    不知怎么腹诽没关系,重要的是决不能开口说武氏半句不是。因为这份荒唐的活计是他介绍的,清算起来他决对逃不了责任。

    最终,胤禟的满腹言辞化成一句话——武侧福晋对四哥如果都不是真爱,那么他胤禟能立刻白日见鬼。

    花厅内,胤禟怎么胡思乱想不重要。

    赵老爷子对京城来的贾道长心悦诚服,一百二十分地愿意请人做遗像,认为这位能把天地灵气给画入画中。

    从一开始挑挑拣拣怀疑对方业务水平,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变成请人立刻就画。生怕贾道士反悔,或是忙碌到要排期排到明年。

    胤禛没有拿乔,他又不是真的以此讨生活。早点画完,接下去还有正经事要做。而进入作画状态,就不多说话了。

    武拂衣没让场子冷下来,趁此旁敲侧击地聊了起来。

    比如湖广一带各处地方豪强有哪些?赵家做米粮生意,近些年粮食收成好不好?病虫患有哪些?以及当地百姓的生活禁忌等等。

    赵老爷子心情好,乐得多说几句。

    不知不觉,聊天组中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黄昏时分,胤禛交出了画作成品,再度引来赵老爷子的赞叹。

    “好画!好画!”

    赵老爷子不能更高兴,终于等到一幅自己满意的遗像了,却又不免遗憾。厉害的贾真人是京城道士,以后不知何时能再得一番指点。

    他只能发出邀请,“贾真人有空多来洞庭湖转转,此处人杰地灵是修行的好地方。老朽却也知道你等修行中人自有功德要去修。”

    “好说,好说。”

    胤禛也能客套几句,“赵老,听闻您先选了墓地,那位给指点阴宅的道长也很厉害了。将来不妨介绍一番。”

    赵老爷子找人画遗像,除了看中画技之外,更看中作画人的灵性。他认为作画道士的灵性越强,悟道越深,就能把画给画好。

    这是很主观的事。

    照此推论给赵老爷子选墓地的道士,应该很合他的心意,怎么不让那人作画?是那人不会画人像吗?

    “哎!给老朽定阴宅的阳春子,大半个前是有急事离开岳州城了,归期不定。介绍两位认识,怕是要改日了。”

    赵老爷子讲了实情,正因最合意的道士走了没法给他作画,要再找一个替补就很难。苍天不负有心人,他还是等来了贾道士。

    说到这件事,他多讲了几句。

    “甄家小子,你们想在湖南做生意,打算到处跑跑观察行情。近期可别去武陵山一带,阳春子就是去那里驱鬼。”

    “驱鬼?”

    武拂衣疑惑,“赵老,您能给具体说一说吗?”

    赵老爷子摆摆手,“我知道得不多。出事的地点在武陵山附近的瓜县,阳春子收了天地会的消息去帮忙。”

    等一下,刚刚那句话里面划一下重点——天地会!

    后世,这是鼎鼎有名的反清复明组织称号。

    但看赵老爷子毫无避讳地说出来,可能正是应了此组织的形成历史。

    在最初它不是为了造反而成立,就是一群底层游民结社,互通消息让自己有收入吃饱饭。渐渐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趋利而生,发展成了一个对抗朝廷的地下组织。

    武拂衣装作不懂地问,“天地会是什么?”

    “南边一群打短工的互通有无,搞了一个传递消息的组织,相互介绍哪里有活可做。有些道士、和尚也会参与其中。”

    赵老爷子却也只闻其声,没有真正深入其中。“阳春子入了会,这是去瓜县帮忙了。他也不多说,就说要入山,有熟识的人被鬼缠身了。”

    武拂衣暗暗琢磨起来,这事有点意思。

    赵老爷子出手大方,阳春子放着这大笔生意不做,赶去深山去帮着天地会的成员驱鬼,真是去除魔卫道了?

    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谁说观察百姓生活很无趣。天地会相关,这刺激可不说来就来了。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天地会, 除了武拂衣在历史故事中听过它的赫赫大名,其他人对这个名不经传的组织都不以为意。

    尽管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自结社,但谁都知道事实上屡禁不止。

    底层劳工与游民结社, 为了互换哪里有赚钱短工的消息是再正常不过了。假设对这种组织草木皆兵,那真是看谁都像是贼了。

    确实, 以目前的情况就事论事,天地会未成气候。

    武拂衣却仍旧想去闹鬼的瓜县瞧一瞧。

    “证据呢?别告诉是你的直觉。”

    胤禛指了指地图, “原定的行程计划不包括武陵山, 往那里走至少比原定安排多用两个月时间。”

    武拂衣没有说什么天地会与反清复明的关系。

    时空差异会引发历史出现不一样的走向, 目前没有深入调查岂能盖棺定论。

    她心里会对天地会有所防备,但要查实一番再与胤禛说。

    否则以这厮的小心眼程度, 保不齐会对这一类的劳工互助组织全部打上必须铲除的标签。

    万一到头来这个天地会不是史书里的天地会, 那岂不是冤枉人了。

    为了这一证据,武陵山的瓜县也得去。

    武拂衣拿出的理由与天地会无关。

    她说:“昨天, 我和赵家送粮队闲聊, 粮队从湖南北部回来, 听闻常德府治下出了一桩极为凶残的命案。

    贼人杀人取心, 以心肝炼制妖器, 说是给人偶给装上就能将它变活了。官府已经抓到穷凶极恶的犯人,那人江南口音, 姓黄。“

    胤禛越听越耳熟,这个凶犯怎么像是计划中本欲去拜访的发明家黄履庄?

    “当时在扬州被告之, 黄履庄来湖南访友,难道常德府抓的犯人是他?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胤禛自从意识到康熙在暗中扶植理学院,他对相关类型人才投入了更多关注。

    将黄履庄所著的《奇器目略》通篇研读。

    文章所现,是一个赤忱研究者对于大千世界的不断探索,以及满腔热情地付诸实践。

    这人也做到了。将光学、力学、热学的知识是化于实物之中, 堪称大清奇人。

    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人物,哪怕不能请回京城,也希望给他大力投资,在江南搞出更多重要发明。

    如今,黄履庄真能穷凶极恶到杀人剖尸,取人脏腑只为弄活一个木偶?

    俗话说文如其人。尽管早知道文章与真人之间一定存在差异,但差距大到形如位于善恶两极,这也离谱了一些。

    “我读《奇器目略》,确实提到了人偶制作。黄履庄提出一种假说,如果人偶赋予一种驱动力就让它能够不断行走。”

    胤禛仔细回忆,“全书没有提过借助法术、符咒、借活人生机等等方外之术,而是假说人能不能借用雷电之力的庞大能量。他提出电学也能为人操纵,比如用金属导电。”

    黄履庄将大量发明与假说记于书中。

    考察小队在扬州见了部分实物,全部与黄的所著内容吻合。

    一个人突然改变研究制作方向的可能性有多大?

    而且这一更改变动竟是要动手杀人,与他以往几十年为人和善更是完全不符。

    前后变化极大,着实可疑。

    武拂衣也觉得可疑。

    阳春子帮天地会驱鬼是在瓜县,瓜县是常德府辖区内,而分尸案也在同一范围内,两者有没有关系?

    “黄履庄来湖南本是为了访友,现在却变成了凶残杀人犯。”

    武拂衣问,“你就不想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我想去看看,于公于私都不希望一位发明家蒙冤。如果真凶是他,也查明白内情。”

    胤禛该果断时绝不拖拉,“吃了午饭就动身。”

    从岳州城到常德府微服私访走了五天。没有朝廷允许快马疾驰的特许,好些路段不能快马加鞭。

    县官不如现管,通过赵老爷子牵线,很快联系常德府监牢的牛牢头。

    打点一些钱财,向牛牢头询问案件的来龙去脉,也试图让人行个方便能去见一见被抓的正是黄履庄。

    牛牢头答应事无巨细讲一讲案件情况,但不能通融给安排见犯人。

    因为这起案件影响太恶劣,郑知府亲自督察,下了死命令让衙役们谁也不许乱伸爪子给犯人提供便利。

    案件发生在一个月前。

    康熙四十四年,六月末。

    良善村河岸边,惊现一具女尸。死者张巧丫是当地村民,二十五岁,怀有五个月身孕。

    尸体是在上午辰时被路过洗衣的农妇们发现的,她们闻到了灌木丛的臭味。

    当瞧见犯罪现场,好几个村妇被异常恐怖血腥的场面给直接吓晕。

    死者被剖开胸腔与腹腔,断肠与破损的内脏散落在尸体边上,更不必说鲜血留了一地,虫蝇乱飞。

    良善村,近百年来就没发生过杀人案。

    哪怕邻里冲突互殴,抡起农具打个头破血流,但与分尸案件的性质截然不同。

    别说小村庄,就是整个常德府也没发生过此等恶性案件。

    张巧丫的人际关系很简单。

    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嫁给了同村的陈大壮,生了四个女儿。生活活动范围基本就在村内,做农活与做家务占据了她的绝大多数时间。

    为什么张巧丫会被残忍杀害?

    在调查中发现,尸体附近附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荷包。

    它以上等绸布制作,绣工精美,其中放了些许糖果。一看便知,它挺值钱,是良善村村民用不起的。

    后来,经由郑知府鉴定,那些糖果是姑苏特产粽子糖。

    这年头交通不便,常德府没有店铺售卖姑苏特产。这东西是否昭示着有外乡人踏入犯罪现场?

    郑知府开始彻查近期来常德府辖区范围内的江南人士。

    一方面,从说话的口音入手,快速缩短查找范围。另一方面,从精美荷包的布料、绣工去查它的来历。

    短短三天就有了重大发现。

    荷包的布料来自常德府的绸缎店,而购买这批料子的客人名单中有一户何家,近期正是接待了来自江南的朋友。

    这就对上了,正好解释粽子糖怎么会出现在常德府。

    郑知府立刻派人去了何家。

    家主何义坚是举人,四十五岁,但没能进一步考中进士。

    他在府中私塾做了十多年的夫子,口碑非常好,与街坊四邻也是相处和睦。

    端午节之后,人们都知道何家接待了一位江南朋友,那个朋友叫黄履庄。

    ——因为黄履庄带来了机械狗送给何义坚做礼物。这东西在江南也是新奇物件,在内陆常德府城更是见所未见。

    端午节后,何义坚将机械狗带去了私塾,学生们啧啧称奇。

    自那天开始,何家附近不少人都见过这种神奇玩意。

    还有人在问木头狗为什么会动?听说其中有弹簧、齿轮、链条等等。

    人们不懂黄履庄的解释,反正就觉得木狗会动像是仙术。

    郑知府派人去调查何家,却惊闻一件事。

    家主何义坚失踪了,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张巧丫被杀之前的一天。

    等到官府前往何家,何家人已经有四天没见过他了。

    何义坚去哪里了?

    黄履庄客居何家,他说何义坚是去找人解读一份八卦图。这张图就是何义坚请他来湖南作客的原因。

    之前,何义坚购入一只精妙机关盒,是请来最擅长机械的黄履庄破解。解开之后,发现其中藏了八卦图。

    问题在于官府没能找到这只盒子,也没能找到八卦图。何家其他人都表示不知情,从来没听何义坚提过。

    与此同时,官府在黄履庄借住的院子土地里挖出一把带血的刀具。这刀具与张巧丫身上的伤口吻合。

    这让黄履庄成了头号嫌犯,那么他有作案时间吗?

    何家门房说,宵禁刚刚结束即寅卯相交,黄履庄就出了门,再回来就是正午时分。

    当时门房没觉得奇怪,因为老爷的这位朋友借住何家两个月,隔三差五早起出门逛街。

    这时段足够从常德府到良善村步行来来回回几次。

    也就是说黄履庄有作案时间,但他拒不承认,只说那天就是出门闲逛,在郊外欣赏了风景。

    但没有人证,他习惯独自往来,没有人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一种犯罪推论被提出。

    黄履庄可能搞发明走火入魔,他杀了张巧丫,试图夺取活人心脏给人偶按上。

    前几天早上出门是为踩点,这个计划被何义坚提前得知。

    黄一不做二不休先把朋友给杀了,抛尸在其他地方,还编造了何义坚失踪的借口。

    何义坚被害后一天,张巧丫被残忍杀害。

    张巧丫的死亡时间是清晨时间段,夫家说张巧丫每天清晨卯时三刻左右会去河边洗衣服。

    谋杀案当天良善村一带雾气很重,让官府怀疑凶手特意选择此日下手,便于掩人耳目。

    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作案工具,黄履庄都有了。

    郑知府紧跟京城的风向,获知去年有关解剖术的那场争论,他去翻了相关尸检论著。

    对于那把刀具做了更仔细的研究,没有只因为刀具埋在黄履庄住的院子就认定是他埋的。进一步勘察却得出能让黄履庄定死罪的证据,刀上都是他的指纹。

    如此一来,黄履庄一直不认罪也没用了,直接被收押进死牢内。

    这种大案要上报刑部,知府判了犯人死罪,也不能将其立即处死。一般死刑都是在秋后执行,是必须得到刑部的批复。

    张巧丫的案件发生在六月末,抓捕黄履庄在七月初。

    等郑知府把卷宗上报给京城,依照如今的行政流程,刑部最快会在明年给出是否重查的回应。

    武拂衣把牛牢头的案情陈述原封不动地讲了出来,让考察小队众人发表意见。“以上,就是官府对张巧丫被害的调查结果,你们有什么想法?”

    说着,武拂衣瞥了胤禛一眼。不是让他畅所欲言,而是让他等一等再讲。不妨给温宪、茉雅琪与胤禟一些思考时间。

    室内,安静片刻。

    温宪左右看了看,她试着先开口了。

    “表面上看,指证黄履庄杀人的证据足够多了,多到能让刑部处同意郑知府的死刑判决。但黄至今没有认罪,而且物证俱在,可还缺乏直接人证。

    这个案子还是有疑点的,虽然杀人灭口的推论合乎逻辑,但现在没能找到失踪何义坚的尸体,也没能找到黄履庄破解的精美机关盒。会不会是有人栽赃嫁祸呢?”

    谁能栽赃嫁祸?

    凶器就是在黄履庄借住的院子土地里发现的。假设不是他放的,那么最可能就是院子主人家放的。

    换句话说,何家人在栽赃嫁祸。

    茉雅琪不解,“何夫子在私塾教书,听上去他是一个好夫子,与学生们相处得很好,与邻居也很和睦。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陷害朋友呢?”

    “幼稚!”

    胤禟脱口而出这个词,瞬间身上就被‘呲!呲!呲’扎了三把眼刀。

    四哥、妹妹、小四嫂都严肃看着他,显然让他对小侄女说话时要注意用词,不能随便打击孩子积极性。

    武拂衣扫了一眼胤禟,这人真不懂语言的艺术。

    茉雅琪自幼跟着四爷府的夫子学习,能入府的夫子经过层层考核,自是不会表露出不善一面。

    如今也讲尊师重道,而康熙没让孙女去上书房读书,茉雅琪没有经历过那些勾心斗角。

    武拂衣这就接过话头,引导茉雅琪去思考。

    “人都有多面性,夫子对学生关怀,对邻里友善,却不一定十全十美的好人。

    如果一个人蓄意陷害朋友,就是有某种东西对他的吸引力远超了目前生活能提供给他的满足。”

    胤禟补充,“就是欲壑难填。追求某种利益,不惜杀人,栽赃陷害也能搞出来。越说,我越觉得那个精美机关盒就关键。

    反正我很难相信黄履庄从江南来湖南就是为了杀人,他要杀何必大费周章跑这么远。真相更像是他说的为了破解机关盒千里迢迢来到湖南。”

    机关盒不见了,何家其他人却说没见过。如果何家人没说假话,那就是何义坚特意保密。

    从这个角度去想,一些事变得耐人寻味。

    何义坚将黄履庄送的机械狗对外展示,让大家都知道有这一个制作神奇物件的人住在自己家。

    这年头,木头狗会自动走路,往好了想是仙术,但往坏了想就是妖术。它给挖心让人偶活过来的谣言有了孕育的温床。

    胤禟不免怀疑,何义坚很早就布局了。

    “何义坚利用黄履庄打开机关盒,随后制造一场案子让他被处死。”

    “但,为什么要杀张巧丫呢?我是说剖尸风险很大,是会被撞见的。”

    温宪提出困惑,“如果何义坚希望保住机关盒里的秘密,直接杀了黄履庄不就行了?“

    黄履庄单独来到湖南,没有防备住在何家,要杀他更容易。

    搞复杂的分尸栽赃,一旦黄履庄被认定为为犯人被捕,他会说机关盒的事,官府也知道有这东西存在了。

    温宪指出,“黄说机关盒里是八卦图。官府会去查机关盒,不管查没查到,本来何与黄两个人知道的事,已经变成了一群人知道的事。如果何义坚想对机关盒保密,他搞栽赃陷害,不就反而画蛇添足,且自找麻烦吗?”

    这话没错。

    也就是说有不得不杀张巧丫的理由。

    此时,胤禛问了一个关键,“黄履庄破解了机关盒,他见过那张八卦图,他对上面的内容还有印象吗?”

    这是问到点子上了。

    武拂衣没能见到黄履庄,但是托牛牢头转述有人从京城慕名了看他,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希望他能提供一些翻案的调查方向。

    “八卦图的内容,黄履庄不记得,他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但之前与何义坚的相处时,无意中瞥见何义坚记录的一行字。当时何义坚是匆匆将写着字的纸张收了起来。”

    是什么内容呢?

    武拂衣通过牛牢头的转述记了下来,“瓜田不纳履,逆之者亡。恶鬼缠身后,欲解此咒,桃花源中请真神。”

    “又是驱鬼?”

    温宪一下就想到了,“那个阳春子就是来瓜县来驱鬼的?这么多鬼啊?”

    胤禛却蹙了蹙眉头。“俗话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俗话也说: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少了的两句,开头分别是「李」与「顺」。”

    “李与顺怎么了?”

    胤禟不解,这两句俗话隐藏了什么?

    武拂衣深吸了一口气。

    明朝末年,李自成起义自立为王,建立大顺朝。

    后来他与清兵、吴三桂对阵,是节节败退。从京城一路撤退逃亡到湖北,原本准备从湖南撤退,但未能成功。要说死于何处,主流认为李自成死在了湖北通城。

    李自成死了,大顺朝也就灭了,却留下了一个谜团。

    崇祯自杀后,李自成先入驻了京城大明皇宫,也是接手了大笔金银财宝,这笔钱在哪里呢?

    胤禟见四哥沉默不语,又问了一遍。“四哥,您给点提示。李与顺究竟怎么了?”

    武拂衣抬眸,“老九,你的历史是数理老师教的吗?”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谁的历史是数学老师教的?

    胤禟有一点点心虚。康熙给安排的课程表满满当当, 就没让人好好睡几个时辰。

    他练就了睁着眼睛打瞌睡的技能,上书房的史学课都是蒙混过关。

    当下,温宪善意提醒, “「李」与「顺」可能指李自成建立的大顺朝。当年,他兵败于湖北,从宫内搜刮的那批金银珠宝也没了下落。”

    胤禟闻言, 双眼放光,蹭的站了起来。

    搓了搓手, 毫不掩饰兴奋, “什么?!这就是说机关盒里装的是藏宝图相关了?这要是能找到, 可真是能一夜暴富。”

    没出息的家伙!

    胤禛面无表情, 若非碍于披着武氏的皮, 他是要把老九讥讽到狗血淋头。又不是没见过钱, 至于如此夸张兴奋吗?

    武拂衣倒不觉得胤禟夸张,劳心劳力赚钱与天降横财是两种感觉,而老九就是喜欢被金钱环绕的感觉。

    但也给他泼了冷水降降温,“老九,你冷静点。黄履庄被关近一个月了,就算真有宝藏可能已经被取走了。”

    “取走了啊……”

    胤禟宛如被一板砖的现实给拍清醒了,似霜打茄子坐下。“迟了,来迟了。”

    “不迟。如果宝藏论被证实是真的, 那么黄履庄被栽赃陷害的逻辑链也就成立了。何义坚有足够动机找替死鬼。”

    武拂衣明确了主要目标, 本就不是为宝藏而来,而是为了救人、调查天地会而来。

    胤禟勉强笑了笑, 他确实不缺钱,但眼看着宝藏插翅飞走的滋味真不好受。

    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根据那句提示词, 进入武陵源请真神,也就是说宝藏在山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抓住何义坚一伙人,还是有可能失而复得宝藏的。”

    胤禛持续性面无表情。

    懒得说老九了,不管这家伙的动力是什么,他肯尽全力抓人就好。

    眼下主要是两个问题。

    考察小队仅仅带了十二名护卫,想要入山追查何义坚等人,显然是人手不足。

    这件事必须要常德府派出人马,但郑知府会愿意重审核黄履庄一案吗?

    黄履庄拒不认罪且此分尸案疑点不少,照理说此案不该盖棺定论,可不少官员都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武拂衣将谈判任务交给了胤禟,“既然甄玖自称是替九阿哥做事,那是到了你出面的时候。”

    胤禟被迎面砸了一个任务,连忙回想起知府郑昆璜的情况。

    郑知府刚刚上任一年半,山西进士,没听说有什么煊赫的背景。

    要是亮出九阿哥的招牌,郑知府或多或少会搭把手,可要说多尽心就难说了。

    武拂衣再道,“说服郑知府尽其所能重查此案,不妨多加一条理由。常德府管辖范围内,武陵山脉有两大湘西土司势力。

    何义坚等人心狠手辣,现在推断他们入武陵夺宝,若是引发与土司的剧烈冲突,郑知府难辞其咎。”

    有没有宝藏,对于康熙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李自成兵败时卷走一批钱财。

    这笔钱对于几个普通人来说是能叫人一夜暴富,但对于朝廷来说找到仅仅是锦上添花。

    相对而言,另一种风险才是朝廷要顾忌的。

    一群凶徒入山取宝而不择手段。

    湘西之地多有土司势力,万一与武陵山中土家族起了冲突,流血事件极可能引发土司对朝廷的非难。

    胤禟对不起历史老师,但好歹明白朝廷对土司势力的政策,目前以怀柔为主。

    “四哥,你放心,弟弟听明白了,一定会让郑昆璜分清利害关系。这不是一起分尸案,要是处理不当指不定要小规模冲突打仗。”

    这不是危言耸听。

    假设真有宝藏埋在山里,即便不在土司们的地盘内,但指不定要说就近原则,他们住在山里比外来者更该得到宝藏。

    胤禟领着任务走了。

    留下最重要的疑问,去哪里找失踪的何义坚?

    黄履庄记不起那张八卦图的具体内容。

    目前指向谜底在武陵山,但这一山脉非常大,总不能大海捞针式寻找。

    武拂衣提议分两步走。先去良善村,了解被害人张巧丫的情况。

    如果是栽赃陷害,分尸案就并非激情作案。

    张巧丫早就被盯上了,是什么原因让凶手以她为目标?因为杀了她最容易搞栽赃,或是有其他理由?

    另外,还要去瓜县。

    阳春子接到天地会消息去那里驱鬼,而何义坚遮遮掩掩的字条上也提到了除鬼,瓜县说不好也会有线索。

    兵分两路,扮成道士的胤禛、温宪与茉雅奇带上护卫们去往瓜县。

    打听阳春子的借口很好找,就说从赵老爷子处得知同行阳春子要驱鬼,热心赶来瞧一瞧是否需要帮忙。

    去得却是迟了,没能见到阳春子。

    瓜县客栈的伙计说,阳春子已经完成驱鬼和三个同伴走了。

    事情发生在六月,瓜县的废弃瓜田闹鬼。这就找了道士来作法,接连三天开坛祭祀给全面驱邪。

    要说阳春子除了驱鬼还擅长什么?

    胤禛是听伙计神神秘秘地说,县里部分人想再见阳春子,因为他能送子,有独家秘制转胎丸。

    荒谬!

    胤禛不信这种偏方秘药。

    生男生女若是药物能轻易控制,宫里的娘娘们能不正大光明地用?不用,说明有风险,非同一般的风险。

    另一头,武拂衣则是前往良善村,找张巧丫的家人了解情况。

    问话也将方式方法,先要摸清楚被害人家属的情绪如何,再找一个合适的问话身份。

    这不是代表官府来的,若直接说要给黄履庄翻案,碰上性情急躁的被害者家属,联合村民把调查者打出来都有可能。

    然而,事出意外。

    半个时辰后,武拂衣不是怕被村民联手打出来,而是想把张巧丫的夫家一众狠揍一顿。

    她扮成路人在良善村门口买水喝,从庄稼汉口中套出话来。

    张巧丫死了仅仅一个月,她的丈夫陈大壮就将亡妻所生的四个女儿全都发卖了。最大的九岁,最小的三岁,都给签死契给卖断。

    “七天前,俺们都看见了一辆驴车把四个女娃子拉走了。女娃子们也是命苦,刚没了娘就被爹卖了。”

    庄稼汉摸了摸额头的汗,一脸对陈家女孩们的同情。

    “陈家做事真是缺大德,陈大壮想另娶尽快要一个儿子。俺们村没人想嫁,这是要往远一些的村子找。”

    张巧丫加入陈家十年,接连生了四个女儿。

    农家人谈不上有钱纳妾,陈家非常希望张巧丫这一胎能是男孩,但她怀着身孕就被害了。

    显然,陈大壮对四个女儿毫无感情,认为她们的存在会是再婚路上的障碍。卖女换钱,这钱指不定还用作续娶的聘金。

    武拂衣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张巧丫尸骨未寒,陈大壮怎么能无耻到如此榨干亡妻的最后一丝价值。

    “张氏的娘家没拦着?”

    武拂衣问,“难道对四个外孙女一起被卖,没有半点反应?”

    庄稼汉摇头,“没人管。老张头与老张婆子前些年死了,张氏就剩一个哥哥。他哥也管不了,因为陈大壮与陈老头都是不讲理的。谁要拦着他卖女儿,他就让其他人出钱养,否则就别管他们的家务事。”

    这事还真不好管。

    这个年代,爹妈把儿女卖了,一般情况下算不得违法。

    说陈大壮不做人没道德,这种谴责管得了一时但没法长久。

    只要陈家把大门一关,他把女儿们给饿上几顿,或是逼迫她们承担所有农活,外人又能管多少次。

    庄稼汉只能祈祷,“四个女娃呆在陈家也是吃苦,希望她们能被卖到一个好人家。”

    天真!

    武拂衣不否认有些人家会善待奴仆,但是万一被卖入秦楼楚馆中呢?

    最为令人不能接受是陈大壮的行为,他是四个女孩的爹就能恬不知耻地榨干女儿的利用价值吗?!

    这又不是天灾人祸后,日子过不下去,给女儿们找个好人家找一口饭吃。如今,陈大壮仅仅为了尽快另娶,将女儿们视作累赘,而换一笔钱财。

    武拂衣决定多管闲事。允许买卖人口,这一陈规陋习早就持续几千年。

    哪怕她暂时无法废止不合理的法规,但至少尽己所能,不能对陈家这件恶心事视而不见,绝不会让陈大壮拿着卖女儿的钱过舒服日子。

    哪怕找不到这件事的漏洞,给能给它制造出一个漏洞。

    “老叔,您知道陈家女娃是被哪一家牙行买走的吗?”

    武拂衣找了个借口,“家里商铺正好要找女工,我听着陈家女娃也是可怜,想买下她们给个安生活命的地方。”

    这话有真有假。

    只把陈大壮的卖女买卖作废不够。打断了这一次,陈家就会对女孩们好吗?如果陈大壮能够被严厉惩罚,也都要考虑到小姑娘们之后凭借什么好好生活。

    做好事,帮人忙,还得考虑全面一些。

    一来要调查清楚陈家的详情,二来先找到陈家女娃们问清她们的意愿。

    庄稼汉不疑有他,瞧着面前搭讪的男人很是面善,也就直接说了。

    “常德府健康盐铺边上有个牙行,就是王麻子带走了陈家四个女娃。”

    武拂衣记下了。

    即便一般情况下爹卖女儿合法又如何,如果他找的卖家有问题,这笔交易就能被判定为非法拐卖。

    既然王麻子敢做陈家的生意,这种人能是做正经买卖的?漏洞极有可能是一抓一大把。

    非法拐卖,卖家、中间商、买家都是要被问罪的,把买卖所得钱款都吐出来是一定的,接下来还有视情节而定的牢狱之灾。

    这些必须给陈大壮安排上,越快越好!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郑昆璜将分尸疑犯逮捕归案时, 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案子可能不会到此为止。

    案件存在疑点,而且黄履庄一直不认罪,但他被捕后没有透露在何义坚那段「瓜田不纳履, 逆之者亡……」的说辞。

    当听闻有人找上门替黄履庄喊冤,对此没有太过意外。

    黄履庄是秀才又能搞出机械狗,别管这玩意是不是奇巧淫技,但非寻常之辈能制作。这种人,说不准会有人来救。

    不过,郑昆璜搞了个先发制人。

    “玖少爷,本官从没想制造冤狱。勘察杀人工具的指纹、核对犯罪时间等等,全都是认真去查了。

    要说黄履庄被关入死牢,这事他绝对要负一定责任,是他隐瞒关键线索不报。若非你今日上门,本官至今都不知何义坚写过的一行短语,谁又能凭空推测宝藏的存在。“

    胤禟没被这一段说辞给诓住,倒要问问黄履庄为什么不上报?

    可能是意识到被朋友陷害而心灰意冷;

    或是他琢磨出何义坚所写短语与宝藏相关, 在深陷囵圄时警惕心更重,生怕常德府知府见财起意而索性搞灭口。

    这种时候不能乱说话。

    不说,是一年后等刑部复查了案件再被处决。说错了话, 可能就是立刻被暗杀。

    除非找到能够信任的人。

    考察小队带了梅文鼎的推荐信。

    死牢中, 黄履庄可能因为这封信,终是决定说出何义坚鬼鬼祟祟掩盖的那行可疑短语。

    “郑大人,眼下不是追究谁责任更重。”

    胤禟一针见血, “组织人手立刻进入武陵山将凶手缉拿归案才最重要。”

    郑昆璜深知人在官位是多做多错,无奈眼前的这位甄玖仗着九阿哥的背景前来翻案,说的理由据说合情合理,真没办法推脱了。

    “武陵山何其大, 岂能是说入山就入山。现在你能指出该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走吗?”

    「究竟谁才是一方父母官?!」

    胤禟真是很想把扔到郑昆璜脑门上。如果凡事都要别人找线索,这知府郑昆璜不如别做了。

    此刻,他却忍住了。

    常德府不是京城,哪怕不是借以甄玖之名,而是真的亮出身份,也不得不顾忌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郑知府不需做旁的坏事,只要搞一个拖字诀,对于缉凶就没有任何好处。

    “郑大人言之有理,必须明确从何处搜山。”

    胤禟以退为进,“我马上去找线索。一旦有蛛丝马迹,以大人勤政为民的品格,想必会排除万难第一时间跟进,对吗?”

    郑昆璜不能说不跟。他心里打着鼓,追拆一群想钱想疯了的庶民,该不会卷入大的麻烦中吧?

    胤禟速速离开,对于找到何义坚等人的线索很有信心。

    多少有些盲目信任,总觉得四哥出马,一天之内势必能有所收获。

    夜晚,齐聚客栈。

    武拂衣真就是带着线索来的。

    中午离开良善村,从快从速处理陈大壮卖女儿一事,直奔城内找牙人王麻子。

    这就扮成想赎买的好心人,直说听了张巧丫的悲惨遭遇不忍陈家姐妹分离。反正要买一批新的奴婢,不如就把陈大壮的女儿们都给一起买下。

    武拂衣就差把「人傻、钱多、速来」的标语直接贴脑门上了,让王麻子随意开个价。

    王麻子见了,先是抱歉说甄少爷迟来一步。

    陈大妞已经给人买走,六天前已经上了马车,其余三姐妹倒还在常德府城。

    另外,他主动提议带路去城郊院子瞧一瞧,那里住着好些男女老少,想买哪种人总能找到合适的。

    “瞌睡送枕头,我正要找出王麻子是否暗中做略卖人口的勾当,他把证据给主动送到面前了。”

    武拂衣当即抓住机会去往城郊院子。只需面对面瞧过那些被贩卖的人群,那能发现异常情况。

    自卖自身与被拐卖,这两拨人的精神面貌必有差别。

    “当我提出疑惑后,王麻子亲口承认有一部分奴仆来路不干净。但他毫无畏惧,反而洋洋得意,自称「上头有人」。”

    武拂衣却也不知是否她饰演的纯良大主顾形象过于生动逼真,叫王麻子敢直接承认暗中做着拐卖人口的勾当。

    或是这厮在常德府经营牙行十年,自诩把黑白两道都给打通了,言谈举止里多了几分轻狂。

    “王麻子甚至拿出一只鼻烟壶证明所言不虚。”

    武拂衣看得清楚,“那是御制鎏金珐琅鼻烟壶,工艺与落款确实是从内务府造办处流出来的。”

    在湖南常德府,一包姑苏来的粽子糖很少见,一只从京城来的御制鼻烟壶就更加罕见。这意味着王麻子确有依仗,他在京城内有靠山。

    “好家伙!”

    胤禟听了陈大壮不要脸的卖女行为,又听闻中间商王麻子仗势欺人,隐约觉得触碰到了一条大鱼。

    “四哥,王麻子背后会是谁呢?”

    武拂衣轻轻摇头,任凭王麻子再怎么把她当成人傻土财主,也不可能再初次见面就透露那般重要消息。

    “当务之急,将王麻子为首的团伙尽数控制起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原先不欲在湖广暴露行踪,只叫你去找郑知府。但现在不得不暴露身份,因为必须直接联络湖广总督石文晟,并且让他配合立刻动手。”

    湖广总督,是最高级的封疆大臣之一,辖管湖北与湖南的军务民政。

    今年,石文晟刚刚走马上任。

    他与太子妃父亲石文炳是堂兄弟,其祖父石廷柱是历经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三朝的重臣。

    郑昆璜作为一州知府能派人追击何义坚一众求宝藏的凶徒,却无力一网打尽人贩子。何况,从他的办事态度来看也不够积极。

    之所以要直接联络石文晟,也是因为王麻子处打探出一个消息。

    陈家大女儿已经被卖走,是送到江南去,走的路线从湖南常德府北上入湖北荆州。

    这样一来就跨了省,而非法贩卖的路线多采取这般从快跨省的操作,目的就是避开地方官追查。

    比如说湖南有官员想要打击拐卖,但被拐者已经转移到湖北,那就需要两省协作。

    同省之内两府协作都有各种各样的困难,更不提出了省让协作稽查难度直线飙升。

    此时就要找一个人了,同时管理湖北与湖南的湖广总督。

    当然,朝廷也不会让总督一家独大,在湖北、湖南分别派出巡抚,正是一种权力制衡。

    这些拐卖团伙,王麻子表现出上头有人,那人就在京城。

    有了保护伞,他在湘西表面经营合规的牙行生意,实则进行非法拐卖人口。为了应对地方官追查,连跨省转移都搞出来了。

    如果不能行雷霆之事,同时在湖南与湖北境内双面夹击,恐怕人贩子团伙收到消息就会立刻逃窜。

    根据大清律,人口拐卖是重罪。

    被拐者若是被充作奴仆,犯罪团伙不分主从或是有没有完成交易,都是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被拐者如是卖做妻妾或给人做孩子,犯罪者杖打一百,徒刑三年。

    贩卖过程中,被拐者反抗而被罪犯所伤害,这些罪犯就会被判处绞刑与斩首。

    从实际情况来看,被打一百杖之后能活下来的人很少。即便侥幸存活,也受不住流放一千里或是三年牢狱。

    换言之,拐子们只要被抓了判罪,基本就是各种意义上的死刑了。

    虽然刑法严酷,也难免屡禁不止这一恶行。官员之间缺乏高效协作,增大了打击犯罪的难度。

    武拂衣既然看到这一弊端,不会让王麻子团伙能借此脱逃。

    石文晟位高权重,而又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把围剿非法人口买卖的火,他想或不想都得现在就放了。

    世间事,因果相缠,环环相扣,相互影响。

    尽快拦下运送陈大妞的人贩运输队,才能获知入山取宝一行凶徒的方位,因为她极有可能知道关键的口诀。

    武拂衣先赎回陈家另外三个女孩,从她们口中获知一条线索。

    张巧丫被杀,极有可能是一箭双雕。

    一方面,用她的被害来嫁祸陷害黄履庄,将宝藏图变成秘密。另外,也是因为她不小心听到了阳春子与何义坚的谈话。

    在瓜县,胤禛带着温宪、茉雅琪扮成了道士。

    打着学习前辈阳春子驱鬼经验的旗号,成功避人耳目进入了所谓闹鬼废弃瓜田。

    瓜县之所以叫瓜县,因为曾经这里大面积种植西瓜。

    说是曾经,那片瓜田在六十年前荒废了,起因就是厉鬼凶猛。

    一个甲子前,七月鬼门大开。

    厉鬼们跑出来为祸人间,种瓜者的头被给砍了下来,人头滚入瓜田而怨气丛生。

    自打那以后就有了传言,地里有多少只西瓜全部会变成人头。谁种瓜,他的亲朋好友就会陪着一起人头落地。

    恐怖诅咒让瓜田荒废了。在瓜县人的口耳相传中,谁都不再靠近那片土地。

    阳春子打着驱鬼的旗号来到瓜县。

    说是一个甲子过去,怨灵们又要破土而出,必须立刻镇压,这就给做了三天法事。

    胤禛检查了整片废弃瓜田,发现有几处的土质松散是被翻动过。

    终在其中一处发现了掩埋起来的地洞入口。

    地洞是人工开凿,每次进出只能供人单独通行。下方的土洞不算大,只放了十八块石碑。每块石碑被划分成九小块,上面是打乱顺序的地图。

    情况明朗起来。

    闹鬼是假,六十年前有人故意杀人制造流言,就是不愿意瓜县百姓发现隐藏的土洞。

    土洞内的一堆石碑,好比画了一百六十二块拼图。其中只有某几块是有效的,将它们拼起来就是藏宝图。

    哪几块是有效拼图?

    答案藏在了黄履庄破译的机关盒中,那幅八卦图指明了应该选石碑上的哪几幅刻图。

    李闯王的宝藏说好找也好找,拼出正确地图即可。

    说难找也困难,没有其他提示,真真假假的凌乱拼图要研究很久。

    没太多时间破译地图,一旦去迟了,何义坚等人就会逃之夭夭。

    这就是必须尽快陈大妞的理由,她极可能知道拼图线索。

    根据陈家三个妹妹回忆,娘亲死前有过一点与平时不同的异常。

    张巧丫是非常笃定肚子里的这一胎能是男孩,还在念着一串咒语,“巽下断东南无风、坎中满北方六水……”

    具体的内容唯有姐姐陈大妞从娘亲口中学全了,而被告之它是求子歌。

    结合阳春子售卖转胎丸这种离谱至极的丹药,是能从张巧丫的异常行为推侧她被分尸的原因。

    张巧丫没能生出儿子,在陈家饱受迫害,而让她非常肚子里的孩子。心心念念渴望一个男婴,就悄悄去求了转胎丸。

    找上了有名的求子大师阳春子,在这个过程中,她无意中听到一段八卦方位秘语。

    阳春子糊弄张巧丫,指鹿为马把拼出正确藏宝图的八卦口诀说成是求子歌。

    其实,他杀心已起,很快约定了时间。借口给张巧丫进一步施法,实则残忍将其分尸。

    采取分尸举动,更能够嫁祸给喜好制作发明的黄履庄,因为如今人们多是认为机械术是近妖似仙的本领。

    这样一来,不该知道宝藏秘密的人,或死或被判处死刑。

    不难推测,阳春子肯定叮嘱过张巧丫绝不能对外透露求转胎丸、求子歌之类的事他想要掩人耳目,多的是理由忽悠张巧丫,比如说有的法术说出去就没灵性了。

    至于张巧丫为什么又会转述给大女儿听?

    也许是不忍心大女儿会重蹈覆辙。陈大妞九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张罗婚事,希望她能一举得男。

    这种想法非常可悲,却不能责怪张巧丫,是这个世道的错误。

    武拂衣哀其不幸,对此不只是把陈大壮送入牢中就行。

    尽管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千百年来的思想顽疾,但也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从增改《大清律》开始,将略卖的定义扩大。

    不只是陌生人以抢掠或诱骗的方式拐卖人口,亲生父母也不能贩卖自己的孩子。

    如今,人们的平均寿命不算高,但也高过了明末清初的战乱年代。

    既然普遍以十岁为界限来定义孩子犯罪是否要严惩,那也要给孩子们相应的保障。

    唐朝曾经制定这一法规,十岁前孩子缺乏足够的自主判断,即便自愿卖身也被视作是非法贩卖。而今,要取其律法中的精华,运用到大清律中。

    理论上,男孩女孩都会被父母贩卖,实际中更多是卖女儿。

    这条法令至少从法理上明确态度,勒令类似陈大壮此类无良父亲不得卖女,否则就要蹲大牢。

    另,更进一步明确不得虐待妻女的法条。

    哪怕执行过程中很多时候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总好过于想要寻求律法保护连一条明确条文都没有。

    定下去了半条命的刑罚,足以威吓住一部分无良父母,也就是一种进步。

    **

    **

    九月初九,宫内俱是欢庆重阳节的气氛。

    康熙吃了重阳糕,瞧着案头上的两份急件。

    一份来自湖广总督石文晟,另一份来自老四。

    想了想,本来该先看前者,瞧一瞧是否湖广地带有突发事件,但还是先打开后者的家信。

    算算时间,老四应该离开了湖南进入云贵。这一次南下,老四离开江南时捎了一封信回京城,然后就是了无音讯。

    康熙瞧着信封的厚度快赶上一本书了,是不是寄托了老四对于汗阿玛非常浓烈的思念之情?

    这就把厚厚的一叠信取了出来。

    然后,随着阅览家信,康熙的脸上仿佛打翻了调色盘,一颗心更是上上下下被吊着做了多次高空坠落运动。

    老四开篇表达了对父亲的想念。

    表示离京城越远,越知道汗阿玛对子女的照料之周全,实乃天下父亲楷模,真是希望人人效仿。

    可惜,天下总有不受教化的人。

    比如陈大壮将四个女儿一起卖出毫无慈父之心,而且他找的牙人是拐卖人口的非法贩子。

    这成了当地的一起引人关注案件。

    经过郑知府的审理,判定陈大壮从无教养女儿,更是违反了大清律中对于卖出子女时需合情合理的法规。

    尽管陈大壮竭力否认与王麻子勾结,但在一伙人贩子落网后,指认陈大壮早就了解牙行做非法生意。

    换句话说,陈大壮主动做了王麻子的从犯,哪怕他卖出的是亲生女儿,但也参与到了非法略卖中。

    这种情况,当然要判刑。

    王麻子等拐卖人口团伙必是死刑。

    陈大壮,杖责八十,牢狱三年。

    因为陈大壮的爹妈不仅知情,也是支持儿子的做法,也属于从犯。杖责五十,牢狱一年。

    至于陈家四姐妹,因为是买卖非法,她们被卖出的这一笔交易自然作废。

    当重回陈家就接到一个不幸的消息,陈大壮及其爹娘受刑后不久 ,伤口感染而高热去世。

    四姐妹自此要相依为命。

    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不幸”?

    信中,老四没有更多主观表态。

    只说因为陈家姐妹提供了关键线索,有功于缉拿凶犯何义坚、阳春子等人,是予以了她们一笔赏赐。

    在孝期结束后,陈家四姐妹如果愿意也能自立门户,不妨离开伤心地去洞庭湖珍珠养殖地觅一份工。

    康熙读到此处,不认为老四对陈大壮等三人的刑罚中做手脚。

    杖责五十、一百,只要不放水,认认真真打,皮开肉绽后高热死亡是屡见不鲜的。

    接下去,随信而来是对于拐卖行为的法条增加意见,比如着重提了父母不能在孩子十岁之前将其发卖。

    老四不愧是去刑部待过,洋洋洒洒写了好多。一条条法令的增添,写得内容详尽,让康熙也看得头昏。

    但,康熙很快倏然清醒,一行字窜入眼帘。

    「经由石总督全力配合,顺利抓捕潜入武林源山中的分尸案凶犯,将其所盗挖李自成宝藏全数截获」。

    等一下,从哪里冒出来的李自成宝藏?

    刚刚不还在说拐卖案件,以及必须增添不能卖儿女的法律。

    好啊!

    康熙一目十行看完下文,方知老四采取了倒叙的方式。

    先说湖北、湖南两手打击了拐卖团伙,将王麻子为首的一群人尽数拿下。

    然后再说了为什么会关注到这一件事,因为被卖的陈家姐妹是分尸案的受害人张巧丫的女儿。

    再由这个张巧丫,引出了杀人分尸的何义坚与阳春子及其两位苦力帮手。

    最后,提到侦查黄履庄被陷害,是湖广之地展开天罗地网打击犯罪活动的开头。

    这是一场注定被记载于史册的「打击拐卖、非法买卖人口」运动。

    一切初始,就是源于四人求财要去挖李自成的宝藏,而搞了栽赃陷害、杀人灭口。

    信末,老四表示人在他乡,也不知能给汗阿玛送点什么庆祝重阳节。

    收集了各地庆祝重阳的风俗,写成几本有趣的故事集供阅览娱乐。

    除了书面礼物,做人也要实际些。同意九弟胤禟的建议,是把李自成宝藏尽数运回京城献给汗阿玛。

    康熙放下厚厚的一摞信,站起来一边深呼吸,一边绕着乾清宫内转了一圈平复心情。

    此时,他一贯清醒的脑子居然有点晕。

    老四啊老四,该说这个孩子什么好?现在,倒是不担心这人离开京城就会撒手没,因为远隔千山也能惊闻老四搞出的大动静。

    但另一则担忧到底还是成了现实。

    老四真的拆家了!不只拆了李自成的藏宝地,还拆了拐卖人口的非法团伙。

    这有不好吗?

    康熙摸着心口,其实他该支持的。

    也该庆幸是及时把老四放出去,把该拆的拆得四分五裂,但又怕老四出门在外被贼子打击报复。

    信中提到,王麻子说敢从事非法人口贩卖,因为依仗着上头有人。

    康熙凝视这一句话,眼神慢慢变冷。

    他也很想知道王麻子怎么得到御制器物,上头究竟有什么人呢?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究竟是谁胆大包天, 竟然给非法人贩团伙做靠山?

    康熙又读了来自湖广总督的奏折。

    比之老四似悬疑破案故事般的家书,石文晟的公文显得枯燥无味。

    枯燥归枯燥,能清清楚楚说明问题就行。

    石文晟表明将彻清查湖北、湖南的人贩网络。

    根据已经查到的情况,王麻子等一众的顶头上司是江南盐商, 但说不清究竟来自哪一家。

    中间联络人绰号「乌龟」, 真名厉大钱,是在杭州开牙行的。王麻子手里的御制鼻烟壶就是厉大钱心情好给送的。

    接下去要再追根溯源, 必须江南方面配合调查。

    康熙派遣心腹太监李玉前往江南, 企图调动暗线查明此事, 但是迟了一步。

    十月,厉大钱自缢身亡。

    留下遗书表示他愧对祖宗、愧对天地,不该组织拐卖人口的事。

    为了某得暴利, 不惜编造京中有人做靠山的借口。高价购买内务府造办处的御制物品,谎称上头有人。

    上骗下瞒,让他搞出一张网络,将鄂湘之地拐来的人口贩卖至江南、京城。

    由于王麻子被捕,厉大钱自知距离被抓处死不远。

    他想着与其被关押在死牢吃苦,不如自己上吊来得干脆, 这就死在了康熙四十四的深秋。

    “奴才详细检查了厉大钱的尸体,从死状上看确实是主动自缢。”

    李玉回到京城难免忐忑不安,这件差事是给办砸了。

    哪怕厉大钱的尸检证实与谋杀无关, 但他死的太不是时候,怎么看都不像畏罪自杀,而像是有人故意灭口。

    康熙翻阅着从厉大钱住处搜出的账本,部分涉及了买家是谁,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

    他面无表情地说,“厉大钱自杀前将书房一把火烧了, 遗书与剩余的账本是在卧室被发现的。这倒是一位‘大’善人,死前还不忘帮买家遮掩罪证。李玉,你去江南被谁给打听到风声了?!”

    “皇上明鉴,奴才一路隐匿行踪,绝无暴露去调查拐卖集团的目的。”

    李玉如此说着,却也明白自己必须为厉大钱的死亡负责。

    他是没有通风报信,但迟到一步让重要线索断掉。这不能怪运气不好,只能怪做事不够谨慎。

    康熙不说信或不信,冷冷盯着跪在地上的李玉。

    好一阵极度压抑的死寂,他把人叫了起来。“平身。”

    “奴才叩谢皇上恩典。”

    李玉听到叫起,一颗惶惶不安的心终是落地。瞧着皇上的意思,应是该相信他的办事立场。

    然而,厉大钱的死因还是一团迷。

    谁让他在这个时候自缢?

    是收到风声京城有暗探去江南调查,所以他被逼到不得不死吗?还是在王麻子案发后就有人计划好要搞灭口?

    “一来一回跑了一趟江南,你也辛苦了,歇一歇,这个案子先别管了。”

    康熙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语气,仿佛真的像是温和帝王对于太监也是关怀备至。

    不再提拐卖案,而说起了宫内琐事。

    康熙似慈祥的家长,让心腹太监看顾好皇孙女。

    “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你照例打理宫内的杂务就好。盯着些给毓庆宫的炭火,决不许有缺失。尤其是小宝珠怕寒,可不能让孩子着凉。”

    毓庆宫是太子住的地方。

    谁不知道那里的吃穿用度比皇上、太后使用的都要好,怎么可能缺少炭火。

    李玉背脊发凉,瞬间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特意叮嘱的“小宝珠”,是太子妃生的女儿,也是太子唯一的嫡女。谁敢怠慢皇孙女呢?竟还要皇上特意提醒必须看顾好?

    康熙不轻不重地加了一句,“这种小事,你就别给梁九功添活了。”

    “嗻!”

    李玉整个人不太好。

    皇上补充了这一句,竟然是连太监总管梁公公都给怀疑上了。

    怀疑也不奇怪。

    毕竟秘密调查厉大钱的消息就没几个人知道。此人的自杀时间不早不晚,卡点卡得太巧了。

    怀疑梁九功泄露风声,又是提到了太子妃生的小格格。

    李玉琢磨着皇上究竟将谁列入了幕后黑手的名单上?

    不论有几分疑惑,谨遵圣旨办差。要避开梁九功行事就非要考验人,身在宫内,谁不给梁总管几分薄面。

    谨言慎行中,五个月匆匆过去。

    渡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当春节的喧闹过后,康熙四十五年的春天到来了。

    李玉一直暗中观察着毓庆宫的情况。

    皇上此前的担忧似乎有些像是杞人忧天,不可能有人敢怠慢太子嫡女。怠慢是没有,但凡事就怕对比。

    经过观察发现一件令人心慌的事,太子对几个孩子的年礼着实能瞧出一些问题。

    目前,毓庆宫有三个孩子。

    侧妃李佳氏生的长子弘晳,侧妃林佳氏生的次子弘晋,还有就是太子妃生的女儿宝珠。

    哪怕重男轻女,但太子妃生的孩子终是沾了嫡字,一碗水端平是起码的。偏偏在春节礼物上,小宝珠不比两个哥哥。

    其实,宫内都知道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一直算不得亲近。

    瓜尔佳氏在康熙三十四年嫁入毓庆宫,至今已经过去十一年,仅仅在成亲第三年生了女儿。太子的庶子们不论是活着的或是早夭的,皆是出自侧妃或侍妾格格。

    换句话说,胤礽不是清心寡欲,他只是对太子妃不感兴趣。如今,这份冷淡也体现到与子女们的态度上。

    李玉将此消息汇报给皇上,就被嫌弃了他办事像算盘珠,怎么能拨一拨才动一动,应该把历年的年礼情况都给查清楚。

    那并不难做,毓庆宫明面上的年礼记录是要存档的,找个借口去档案库查一查就行。

    经过比对,太子给儿女们的年礼,前几年差不多一视同仁。

    近四年,宝珠的待遇却是越发不如兄长与弟弟,今年春节的年礼更是明眼可见的矮了一头。

    乍一看,这就是因为太子与瓜尔佳氏夫妻关系越发冷淡的缘故,但是康熙并不如此认为。

    四年前的春节发生了什么?

    那是赐死索额图之后的第一个春节。

    康熙已经无法再相信太子的品性。

    在他看来,瓜尔佳氏及其所出的女儿被太子冷遇,正是太子报复太子妃娘家没有给予足够支持。

    当年,精挑细选出石文炳之女作为太子妃。

    不仅看中瓜尔佳氏本人秉资淑孝,也是看中石家一族男儿的才德兼备。

    康熙非常肯定十五年前,他真是为太子着想选了瓜尔佳氏做太子妃,但不幸的巧合偏偏发生了。

    在原定太子大婚的前一年,石文炳从福建升职回京,途中却是因病不治身亡。

    太子尚未成婚,岳父就死了。

    石文炳的死亡不只意味着瓜尔佳氏失去了父亲,也意味着一方武将的陨落,而太子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助力。

    这种时候难道要换太子妃?

    康熙权衡再三没有做出那般薄凉之举。

    石家自努尔哈赤年间就为后金效力,哪怕石文炳身故,但他的叔伯、兄弟都是人才。

    太子岳父去世,不影响对石家其他人的任人唯贤。

    当时,康熙如此认为,所以觉得选定的儿媳丧父也无妨,瓜尔佳氏依旧足够资格继续做太子妃。并且没让她守孝三年,唯恐变数太多,只守孝一年就进行了与太子的大婚。

    后来也确实重用了石家的有才之人。

    比如石琳,他是石文炳的叔叔。在三藩之乱中,亲自坐镇河南开封。严肃军纪,安定民心,使得八旗军队顺利南下作战。

    后又是升任两广总督。直至其身故于任上,一直勤政为民,所施政策无不都是为了百姓着想。

    再如石文炳的堂弟石文晟,如今也是调任湖广总督。

    从打击拐卖人口非法集团一案中,是能看出他的雷厉风行手段。

    一切发展看似没有不妥。

    石文炳英年早逝,皇上却不曾亏待石家。

    此刻,康熙比较着太子对子女的态度差异,终是确定了他与石家君臣相得让谁心里扎了一根毒刺。

    石家越是忠君,瓜尔佳氏越是品性淑孝纯善,太子就越不满意,因为四个字——国无君。

    尤其是储君与皇帝之间发生了利益、思想、感情等等矛盾冲突之后,忠于皇帝的人不可能竭力支持太子。

    比如这一次的拐卖案。

    石文晟在接到老四的示警后,肃查湖北湖南的非法人口略卖团伙,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放过,谁做后台都不管用。

    这样做会得罪谁?

    如果王麻子所言是真,他是上头有人,人在京城。那个幕后之人的名字,或是呼之欲出。

    哪怕没有足够多的证据,但无法不怀疑胤礽因为石文晟打击犯罪而利益受损,于是对同为来自石家的太子妃瓜尔佳氏越发冷待。

    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时,这人做什么都是错的。

    康熙没有感情用事,也曾经劝服自己胤礽能改好,但一桩桩事实摆到了面前,不认不行。

    于是,康熙四十五年开春,下了一道圣旨。

    撤去凌普内务府总管的职务,理由就是他监督不利,居然让御制物品流到了人贩子小头目的手上。

    改由廉郡王胤禩接管内务府,由十阿哥胤祹协理。

    不久之后,毓庆宫碎了一地的瓷器。

    凌普是太子奶娘的丈夫,据说他红着眼眶离开了毓庆宫。

    对外说辞,此次因罪被罢免,他有愧于太子的信任与提拔,没能把内务府诸多事宜打理好。

    内情如何,智者见智。

    康熙没给凌普将功折罪的机会。

    这人不是他选的,而是太子在三年多前任命的。

    三年也没让凌普学会怎么办事,完全没有必要再留。哪怕论私人情分,接替他的胤禩是太子的弟弟,难道不比奶妈的丈夫亲近?

    这一题的真实答案,却是谁也不能摆到台面上。

    自此刻起,太子也顾不上给远在天边的老四找麻烦。

    近在京城的胤禩,成了继胤禔之后,被太子党的主要针对目标。

    朝堂上,必有因此生出的纷争。

    康熙坐山观虎斗,趁此将理学院的首届学生都散了出去。

    去年分批将部分学习两年的学生安排到各个实差上,虽然职位不高,但都是能锻炼人的岗位。

    如今把剩余的也都安排好,准备缓一缓过三个月再进行第次招生。

    从年初到年尾,就不能有些令人打心底愉悦的事?

    康熙发现读老四家书时,心情终是与平时不同。

    尽管这种愉悦与一般定义有差异,掺杂了担忧等情绪,但不用绷着那根勾心斗角的心弦就是非常难得了。

    好在老四的书信里没有再发生拐卖案,也没有再一不小心又找到了谁谁谁的宝藏。

    根据信中所写,考察队进入云贵,日子总体过得平稳。

    所遇挑战主要是自然环境带来的,比如行路难,比如对当地气候要有一段适应过程。

    这些困难早就在预料之中,咬咬牙就能克服。

    一路行来,发现的另一个困难才是令人头疼——百姓有缺粮的隐患。

    若是云贵两广的人口数量继续增加,现有的粮食产量就会出现供应短缺。

    改良农具、提高产量、引进新的粮食物种等等,必须都搞起来了,也不妨多管齐下。

    其中,重点提到推广玉米与红薯种植。

    明朝年间,玉米、红薯就随商船来到南方,但都是被当做新鲜玩意,没有充作主食之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至今,而红薯比玉米的种植范围还广一些。

    经过实地勘察,山区高地即便没有平原的耕地,但也能让玉米茁壮生长。相对而言,玉米比其他主粮作物更易存活,而且产量高。

    云南东部的某些山区已有成功种植经验,这就随信附上了具体的情况。

    不但如此,一路上收集了所遇到了玉米、红薯等作物的不同品种。

    对比不同品种间的产量高低、对生存环境的适应性,期待杂交培育出更高产量的新品种。

    深入做这项农业研究的不是别人,正是茉雅琪。

    康熙瞧着随信而来的资料。虽然孙女一笔毛笔字不够漂亮,但书写的内容通俗易懂又数据详尽。

    好!很好!非常好!

    有关农作物报告起内容最重要,这一份报告比那些尸位素餐朝臣写的奏折不知强了多少倍。

    康熙能够预见到,老四家的小女儿照此节奏发展下去,假以时日是能活万万人性命。让人不饿肚子,这是极大的功劳。

    茉雅琪没有任何夸大其词,写得清楚不饿着与吃饱饭是两回事。

    那需要前赴后继几代、甚至几十代人的努力。从农肥、耕田技术、育种等等方面进行不断改良。

    她能做的就是先跨出一小步。希望天灾干旱来临时,灾民都能吃上一点粮食。

    哪怕那些玉米的品种口感不够美味,哪怕那些作物平日无法被当做主粮,但有此辅助起码能减少被饿死的人数。

    康熙表示很认可,做实事从来都是一步步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茉雅琪,这个孙女的名字开始被他放在了心里。然后,主动还找来玉牒翻了翻,确定小姑娘快十岁了。

    十岁,还早。

    康熙算了算时间,他嫁女儿基本都等公主十六七岁,而老四嫁女儿也不必着急。

    说是不急,但下意识将找孙女婿的标准已经给制定起来了。首先充分吸取经验教训,不给找佟家那般的勋贵权臣了。

    人品最重要,孙女喜欢与压得住也很重要。

    茉雅琪要一直保持好心情,不被琐事困扰,才能在改良农作物上发挥更大才能。

    想了一堆有的没的,似乎有一件事忘了,是什么忘了呢?

    康熙摸了摸脑袋,总觉得该注意某件事,却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

    *

    万里之遥,广粤之地。

    武拂衣携胤禛、茉雅琪、温宪,在康熙四十五年的腊月下旬来到广州府。

    去年年中彻查拐卖案后,四人就与胤禟在湖南分开。

    尽管调查人贩团伙与处理李自成宝藏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总体还是按照考察团的原计划行事。胤禟带着侍卫收了一批珍珠先往广州去了,向西洋商人打开珍珠奢侈美白产品的新大门。

    考察团主体进入贵州、云南、广西,这一路主要记录当地不同风俗与民生情况。

    武拂衣从旁辅导,让茉雅琪主笔写的农业报告,又叫胤禛审查了有无用词逾越或疏漏,再将一摞摞寄回了京城。

    走了一年半,告别高原山地,在年末时分来到了广州府。

    广州府,肉眼可见的与众不同。

    首先能看到各色头发的欧罗巴人,而街头巷尾的气氛明显比京城要轻松自在,比如人们也敢光明正大地议论朝事。

    武拂衣一行人正要往落脚点去。胤禟提前一年抵达广州府,在此地买了一间大宅子,这就与他去汇合了。

    把行李放在马车上拉运,人却没坐在车内。慢慢步行穿过街道,是为更好认识此处的府城布局。

    一句夹生粤语想起,“呢个书,有咩?”

    武拂听到身后的低语声,嘴角微微一抽。

    不必回头,刚刚那句不标准粤语正是温宪在低声练习。她来广州抱有决心,要去各大商行地摊买齐各类新奇书籍。

    书籍内容,概括一句话,但凡与破案相关就不放过。

    或是被隆科多一事的刺激,让温宪对揭开真相有了兴趣。

    而湖南遇上的破译李自成宝藏去向与解救黄履庄被冤枉入狱,更是进一步加大了她对破案的兴趣。

    武拂衣没有阻止温宪发展兴趣爱好,只是有些不知要向康熙提起此事。

    他的五公主在和离后,勇于活出自我,人生兴趣变成了希望成为揭露真相的侦探?这与他的十四阿哥最大希望是成为狗血作家,哪一个更不靠谱一些?

    想着就侧头看向胤禛,这厮的弟弟与妹妹怎么兴趣爱好都偏了?

    此时,胤禛没有为身后温宪的低语大惊小怪,他正偏移视线看向一个茶水铺。

    尽管他在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仔细瞧一瞧他的眼神,明显是对茶水铺的聊天话题很感兴趣。

    只听那里有三个脚夫在讲话,说的是福建话。

    “哎呦,这日子真是不好过了。泉州出了一位抄家提督,也不知咱们运货回福建,会是什么光景。”

    “你怕啥?蓝提督喜欢抄家,那也是抄有钱人的。咱们是平头百姓,要抄也轮不到咱们。”

    “万一呢?这事可不说准。阎王好说话,底下的小鬼难缠。万一就抄咱们了呢?”

    武拂衣轻轻戳了戳胤禛的手臂让他回神。

    这人进入广州后略感水土不服,虽然谈不上精神萎靡,但一直有些懒洋洋的,没想到此刻倒是精神奕奕起来。显然是对别人聊抄家的话题很感兴趣。

    这都是什么爱好?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胤禛、温宪、胤祯兄妹三人的喜好变得都怪怪的。这是谁起的头,给带偏了?

    胤禛回神,正对上武拂衣诡异的眼神。

    武拂衣似关心地问,“你水土不服的病好了?精气神都恢复了?”

    胤禛嘴角微抽,因为他听出了言下之意。

    ——老鬼的真实意思,「阿四,阿四,你怎么回事?听了别人说起抄家,你就不困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谁对抄家感兴趣了?

    胤禛装作没读懂武拂衣真正想表达的含义。

    这会顶着道士的装束, 总不能在大街上讨论『如何抄家不留后遗症』、『论选择肥羊(抄家对象)的技巧』、『是该抄还是该抄呢?』之类的话题。

    那不合适。

    不符合道士贾武的仙风道骨形象,而且女儿与妹妹就在身后,被听去了影响不好。

    胤禛顾左右而言他, “说此处是广州府, 其实是在城墙之外。没想到短短几年,竟是建设的如此有异域风情。”

    眼下, 考察队一行人走在广东十三行所在区域,它位于在广州城的西门之外。

    所谓十三行, 上可追溯明朝嘉靖年间。

    葡萄牙人开始在澳门借住,而称原籍广州、徽州、泉州的十三家商行为「十三行」,因为它们垄断了南边的商贸利润。

    王朝更迭, 明朝的商行没有持续到清朝,但将这个约定俗成的称谓给传了下来。

    二十多年前,康熙虽然开放海贸,但制定了各种条条框框。

    简单概括,外国船只靠岸后,外国人一般情况下不能进入城内。

    清朝本土商人也不能与外国人直接接触, 想要通商就要中间人。

    中间人必须取得洋货行许可证。

    持证不易, 需要各种资质作保,然后由地方官员与海关审核签发。当然也有空降兵, 就是京城直接来的皇亲国戚。

    这些商行的总量不固定,也不全在广东,但习惯被统称为广东十三行。

    海贸必经十三行之手,可想而知这种几近垄断的生意何等暴利。

    有高利润,就有繁重如山的责任。

    负责处理与外国商队有关的一切事宜。小到吃穿住行,上到打架斗殴,还有生意上的各种问题。

    比如外国海船靠岸后, 理论上不许雇佣任何清朝百姓作为短期劳工,没吃没喝没地方住,都要找上十三行。

    比如朝廷规定原则上白银不外流,清朝商人买洋货是以物易物。

    一批交换的货物不达标,质量、数量发生了任何问题,中间商行就要全程负责追讨赔偿等等。

    洋人不得入城,十三行建在城墙外。

    选址与明代的怀远驿相邻,那是曾经接待外国使者的地方。

    地理上位于珠江之侧,一排排房屋都是面江而建。船一靠岸就能眺望到商行等建筑,非常便利。

    今年,十三行区域更加热闹了。

    康熙在三年前终是批准,允许英吉利与荷兰两国先行试点,可以在划定范围内建造外国商馆。

    往小了说,外商终于不必借住客栈或漂泊于船上。往大了说,是有正正经经的办公地点。

    经过三年的施工,两处外国商馆竣工了,就等选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入住。①

    别问为什么洋人也要选黄道吉日,问就是入乡随俗。日期定了,在半个月后,即正月初五接财神那一天。

    不过,洋人还是无诏不得入城,这一条没有变。

    同样的,清朝百姓也不的随意出西侧城门与洋人接触。

    即便如此,城外的十三行区域依旧车水马龙。

    洋商不得雇佣清朝百姓,但十三行可以也必须雇佣,否则一船船货怎么从城外送入城内。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比如李卫的父亲,他也不是十三行商人,怎么就能在洋人手里买到了《心血运动论》?

    李父能有十三行的朋友,请友人带着出城见识一番。哪怕私下与洋人直接交易一二物品,只要没被人检举就行。

    如今,武拂衣几人也不是十三行的,但胤禟早一年半载抵达广州,他以甄玖的身份办好了对外贸易特殊许可证。

    早几年,胤禟也和洋人做生意,那会就搞过许可证。

    此番另谋一证,且用了完全不同的商号名称,为的就是与过往区别开来。

    “四哥,你们可算来了。”

    胤禟收到消息出门来迎,热情地挥了挥手。

    “真是让弟弟苦等好久。这要是再晚来十天,弟弟今年又得孤苦伶仃一个人过年了。”

    武拂衣笑问,“你,孤零零?坐在房间里瞧着账本,难道不该觉得很热闹吗?满耳金银珠宝的喧闹声。”

    胤禟苦笑,“四哥可别打趣我了,我这正发愁呢。”

    “愁什么?”

    武拂衣其实有所耳闻,遂念出一个称号,“你发愁「珍珠王」,这个名号不好听?”

    去年,胤禟试图在茶叶、丝绸、瓷器等传统高端海贸货物之外开辟新产品,携珍珠奢华美白产品的理念来到了十三行。

    古有买椟还珠。

    而今,胤禟给定制了一套精美化妆品木盒,将一百零八套珍珠粉赶在西洋船年底回航前卖出。

    海船远洋航行要看海上季风的脸色。

    欧洲到亚洲,一般是圣诞节到来年复活节时间段出发,因为要适应印度洋春夏季风。

    从亚洲回航,一般是十月到次年的三月启程,耗时七八个月不等回到欧洲。

    去年十月,胤禟的珍珠粉美白产品被洋商运走。

    今年十月,英吉利货船再抵广州。

    商人威廉一上岸就要找『真·珍珠王』,马上、立刻、一秒钟也不想耽搁地与他签订长期合作协议。

    奢华珍珠粉护肤品在英吉利卖爆了,准确地说108盒化妆品压根不够分的。

    亏得不是一百多年前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那位英吉利女王是狂热珍珠爱好者,想来会把珍珠粉给全都包下。

    威廉着急来签合约,他是怕迟了一步没货。

    如今,绝大多数珍珠都是用作饰品。

    尽管也听甄玖提到早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三国时期,东方就开始有珍珠粉养颜的医方,但是这种奢侈品没有普及开来。

    这与原材料短缺有关。

    珍珠采集不易,好不容易采来了,把它们磨成粉过于奢侈。

    形状造型各异的珠子,更多时候是被制成不同饰品,或是缝制于服饰上。

    这契约得签得快些,不能被其他洋商抢先,否则缺货就糟糕。

    叫声甄玖一声『真·珍珠王』,当然希望他能源源不断地供货,一声令下号召蚌壳多多产出珍珠,彻底坐实这一名号。

    胤禟却很苦恼,洋人说话太不矜持谦虚了。XX王是能随便叫的吗?尽给他添乱。

    要是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指不定又指责他与民争利,居心不良。

    “四哥,你在哪里听到珍珠王的称呼?”

    胤禟可不希望离谱的风言风语传播太远,“短短两个月不到,这话可不能传入京城吧?”

    武拂衣确实听到一些离谱故事,“我进入广州后,听客栈伙计聊起近期新鲜事就有珍珠王的事迹。据说珍珠王得鲛人族的真传,获得美貌永驻的秘方,如今将此秘药传给欧罗巴人了。”

    这就是胡扯了。

    珍珠粉的药物应用,在三国的《名医别录》就有记载。若是不知道那么远的事,那么前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有记载。

    不过,百姓不知医书内容也正常。

    类似鲛人因情落泪成珠,而将珍珠磨成粉敷在脸上能永葆青春,这种故事的受众可比医书广多了。

    小段子不知从何时起。

    英吉利海员还给添油加醋,说上一次运输珍珠粉回欧洲,那一路遇到的风浪都比往年少了。

    这让珍珠王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光晕,是不是甄玖提供的珍珠粉的来历很神奇?

    武拂衣瞧得懂其中弯弯绕绕,这八成是商人威廉在给销售珍珠粉造势。

    把它打造成高端奢侈护肤品,这年头就要加披上一层神秘面纱。仿佛远洋运回的不只是美白产品,更是得到东方的神奇力量加持的产物。

    欧洲有人信吗?西方不是发展科学了吗?

    当然信。两者又不冲突,恰如牛顿研究物理与研究炼金术不冲突,神秘学在西方的市场非常大。

    商人威廉掐着远洋行船的季风段往返。他卖出珍珠粉后,等不了一个月听新品上市后的更多反馈,就赶着装货又来东方了。

    现在真的不好说以讹传讹之间,此刻英吉利的土地上「珍珠王·甄玖」究竟成了哪一种形象。

    武拂衣管不了西方之远,可瞧着胤禟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有了不太妙的推测。“看你的模样,难道没有写信向家里提起此事?“

    所谓写信回家,当然就是指写信给康熙知晓在十三行发生的事情。

    皇上派出内务府做生意,皇商自是能在广东十三行占据一席之地,获得对外贸易的经营权。

    同时,每年两广总督与地方其他官员肯定也会上交折子,称述粤海关的关税与十三行的贸易情况。

    即便如此,皇上得到的也算不得一手消息。

    皇商肯定要赚中间差价,而地方官员收取的商行孝敬费也不会上报。

    康熙明白什么叫做层层盘剥,更明白什么叫做选择性隐瞒。

    派出考察队微服私访,为的就是能尽可能了解更多真实的民生数据。

    另外,让胤禟重新申请一份新的洋货许可证,不只是卖珍珠粉,也卖别的商品。

    必须与以往的商号区别开来,因为这个商号名下的经营与收入将来都会与安置游民相关。

    胤禟亲自打前站,从选址养殖到销售出海,是为把控整个产业链不出岔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必须给康熙汇报工作进度。

    写折子是写了,讲了某某月珍珠养殖场与雇佣的劳工都已经就位。

    某某月试水售卖的珍珠卖了多少钱,某某月在广东府办理洋货经销许可证的步骤与花费等等。

    通篇行文,往好听了说是全程无水货,往真实了说就是干巴巴报数据。

    “我们在湖南分开,一年半以来的工作进度,我一样都没漏,给父亲写了信。”

    胤禟还有后半句,“至于珍珠王这样不靠谱的段子,自是没有多提。”

    武拂衣戳穿,“你不是没有多提,是压根没有提吧?”

    胤禟眨眨眼,扯出一个假笑。四哥知道就好,做什么当面揭穿。

    他有理由不说的,“四哥,我在父亲心里的形象,你又不是不知道,概括起来就一个词——不靠谱。”

    过去,胤禟因经商一事,听了康熙无数次训斥,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这回是出来做正经事,他也想树立踏实可靠的形象。偏偏,乱七八糟的传言就是不放过他。

    「扒一扒珍珠王,那个与鲛人公主春风一度的男人」,「盗取鲛人永葆青春秘籍的负心汉」,「珍珠王,本体会不会是蚌壳精?」

    近两个月,这种小道传闻不绝于耳。

    胤禟心里明白,这里面有的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打趣段子,有的是某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一些商人没有稳定珍珠货源,没有办法坐上贵价销售珍珠粉的顺风船,只能在暗地里讽刺编排他。

    怕?

    绝对不怕的。

    胤禟就是有点烦心,却做好准备,大不了就是回京再被训斥而已。

    但叫他主动向康熙先一步陈述这些“精彩小故事”,真是很难拿起那一支毛笔。

    从来没这习惯。

    年少时,胤禟也曾试图让康熙认可作为皇子经商能有出息,但每一次谈话都是以被骂与否定告终。

    民间有句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也是差不离的情况。时间久了,他这个儿子当的,一句闲话也不敢在康熙面前讲,从未忘了那人还是皇上。

    正因胤禟没有忘记康熙是皇上,他心底多少也会惴惴不安。

    可以预见,这种离谱传言传回京城,康熙第一反应就是九阿哥果真不靠谱,否则怎么就他被捕风捉影。

    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曾经四哥也被戴过夸张头衔。

    至今在东瀛还流传着「中土甄君,海神化身,庇佑众生不被海怪侵扰」。

    说的是东瀛长崎港外的海域,甄偲率船员击杀了超大章鱼,免去了船毁人亡的灾难。

    “四哥,你有经验的。甄偲被封过海神,如今甄玖被封为了珍珠王。不如你从侧面帮我写一封信回家?”

    胤禟讨好地开口,“以你之能,定可把按在我头上那些离谱故事给解释清楚。其实也不用解释,让父亲别生气就好。弟弟是真没这个本事。”

    武拂衣倍感好笑。绕了一圈,临近春节,胤禟居然给她增加工作量?

    何况能相提并论吗?勇杀海怪的英雄传言,与珍珠王与鲛人公主的风流韵事,压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传言。

    再退一万步,当年称述东瀛诸事的折子也不是她写的。

    那一年海上遇难,她与胤禛互换了好几个月,后续文牍工作都是胤禛给完成的。

    武拂衣似不经意扫了胤禛一眼。只见他似眼观鼻、鼻观心地观察着大堂柱子的用漆与花纹,丝毫没有为九弟搭一把手的念头。

    收回目光,这就回答胤禟,“这事,我得想想。先不聊了,你把房间安排好,各自都要去洗漱一番。”

    胤禟没有继续死皮赖脸求帮助,他觉得四哥不吃这一招。

    决定采取迂回方式,比如把好吃、好玩都给备齐了。不只让四哥舒心,也要照顾小四嫂、妹妹与侄女。以诚意感动四哥,请他在康熙面前帮自己讲好话。

    “好,先好好休息。四哥、两位道长与这位小道童,都是这边请。”

    胤禟在前头带了路,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句话。

    武拂衣似不经意说,“老九,你在南方一年半。对福建提督蓝理的情况知道多少?抄家提督,这里有的故事,你可知道?”

    胤禟不疑有他,“蓝理是今年夏初刚升任福建提督。这人外号「破肚将军」,做事风格还是与当年打仗时一样,大刀阔斧,毫无畏惧。说抄家就抄家,将福建好些个违法作乱的豪强都给办了。民间是有不少传言。”

    由于胤禟近期关注打听“珍珠王”的段子,顺带也就把“抄家提督”的段子也给听全了。他问:“蓝理抄了好几家,四哥,你想先听哪一家?”

    武拂衣仿佛思考,又瞥了一眼胤禛。现在,胤禟要讲抄家故事了,这人还能保持漠不关心的模样吗?

    **

    **

    京城,乾清宫。

    还有十天过年,各路年礼都送入宫中。

    康熙大致扫了一眼礼单,然后瞥见了温宪与胤禟的礼单。

    此刻,轻拍额头。

    是了,他差点把这两个孩子给忘了。忘了给温宪找再嫁的夫家,也忘了问一问胤禟离开考察团单独行动时,有无闹出不靠谱的事来?

    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

    胤禟的奏折写得和老和尚念经似的,古板到不能更古板,他总不能离谱到在南边闹出称王的笑话吧?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有时候, 嘴上不承认,但身体可以很诚实。

    胤禛放慢脚步,要听一听胤禟说蓝理上任后如何搞抄家。

    胤禟给康熙的奏折写得似老和尚念经, 但在外说故事时感情足够充沛。

    “你们是没亲眼瞧见,蓝提督那叫一个行动迅猛。上任半年, 平均每三十多天, 就有一家被抄。

    唰唰唰——唰唰——, 从泉州到福建已经连抄五家了。这速度, 够快!这力道,够猛!”

    胤禟这拟声词用的,把温宪从默默练习粤语中给扯回神了。

    “这么狠?”

    温宪没有见过蓝理,但听过一些事迹。

    蓝理行伍出身,力大过人, 足奔胜马。

    在征剿台湾郑氏敌军时,他屡立奇功, 民间人称“破肚将军”。

    康熙二十三年,蓝理还不是将军。

    施琅看中蓝理武德充沛,任命他为右营游击领前队先锋,一起去台湾岛围剿郑氏。

    战斗中,蓝理被炮弹击中腹部,瞬间连肠子也流出来了。

    那种情况下,敌军自是唱衰, 声称蓝理已死。

    哪想到蓝理居然让族弟帮他把肠子塞回肚子, 稍作包扎就重新站起杀敌。

    活脱脱地展示了什么叫做打不死,是让清军士气大振,而气势如虹地逼退了郑氏。

    经此一役,蓝理非但死里逃生, 更是所向披靡。

    后来二十多年,蓝理做过宣化府总兵官,调职浙江定海总兵,后又镇守天津。

    直至今年,他升职为福建陆路提督,统辖一省绿营兵事。而且福建提督也分管台湾事宜。

    蓝理昔日能不顾肚破肠流继续上阵杀敌,今年就敢于每个月抄一家地方豪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又猛又狠的脾性倒是没有变。

    胤禟接连报出了被抄人家姓名,“说句实话,这些五家人被判得不冤枉。初步打听过,全都是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货色,证据也都充足。”

    既然依照律法足以判抄家入狱,还有什么顾忌吗?

    一般情况下,做官要考虑人际关系。

    地方豪强胆敢行事嚣张,多是有所依仗。蓝理抄家抄得不留情面与余地,指不定会引来报复。

    “你叫我家破,我就叫你丢官。”

    胤禟开始假设蓝理将来会遇到的困难。

    “被抄家的总有几个心有不甘,若是抄家成了蓝提督的惯用手法,买通其手下即可。

    放长线,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人心易变,抄一次富户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就会成为手下人敛财的工具。

    到时候,手下人自作主张,编织莫须有的罪名按到富户头上。那个来钱速度不能更快了,谁不乐意做?彼时蓝理抄家提督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谁会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这还远远不够。

    福建沿海,几乎每年都会被大风大雨侵袭。农田被毁,水灾频发。

    富商们因为长期陷于担忧被抄家的恐惧中,只要有人牵头必然会联手对付蓝理,届时联手抬高粮价。

    那还不够,再给火上浇油。

    给人为制造些困难,找一两个刺头挑事,就能制造出流民反朝廷。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绝对会叫蓝理疲于应对。

    胤禟一边说一边摇头总结,“性格刚猛,果决敢为,这是优点,但也会被人利用缺点。经营一方不能似打仗,暗中的敌人都喜欢放冷箭。

    说到底蓝理是靠打仗自己拼出来的,没读过几天书,与朝中文臣没多少交集。到时候,他就得面对抄家一时爽,事后牢里蹲。”

    说完,胤禟觉得空气有一些诡异的安静。

    转身,发现温宪与茉雅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眼神里似乎有敬佩,又似乎有那句「万万没想到九阿哥居然是这种人」。

    不对啊!

    他是哪种人了?为什么似乎被贴上了「心思诡诈」、「睚眦必报」的标签?

    胤禟很冤枉,自己什么也没做。

    只不过如实讲述了蓝理做的事,顺带假设了抄家提督可能遇到哪些困境与凄惨下场。

    “四哥……”

    胤禟立刻看向四哥,希望得到一句公道话。

    武拂衣神色友善,还非常理解地拍了拍胤禟的肩膀。

    “老九,你讲得不错,这番推论合情合理。为兄放心了,你不会轻易被人坑了。”

    胤禟长舒一口气,还是四哥最好了。

    此时,胤禛的眼神却暗了下去。

    听着老九对蓝理命运的一番假设,明知所言有理,但心里头冒火。

    抄家一时爽,事后牢里蹲。

    不结党,行事狠绝,难逃将来被人联合起来打击报复。

    这些话怎么就那么刺耳?

    胤禛觉得被指桑骂槐了,自己也是抄家支持者。

    倘若老四与胤禟不曾似今日般改善关系,那么将来某日必会要辛苦应对胤禟联手胤禩搞出的一波接一波鬼祟手段。

    想到这种可能性,瞧着老九的目光就意味不明起来。但碍于身份,硬是把窜出的火气给忍住了。

    老九长能耐了,很能搞小动作是吧!

    既然这么厉害,他给康熙的家书肯定也不用别人代劳了。

    胤禛在转念之间做出决定,让聪明绝顶的胤禟自己去向康熙解释怎么会在广州被封了「珍珠王」。

    胤禟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左看看,右看看,一切都很正常。

    奇了怪了!广东的冬天也不似京城那般冷,刚刚怎么有种瞬间被人把头按在雪地上摩擦的感觉。

    武拂衣神色如常地继续走路,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胤禛的脚步,那是比刚刚快了三分。

    想来某个抄家爱好者是感同身受了。哪怕这人忍功一绝,但心中必是反复抽打老九了。

    真是可怜啊!

    可怜说谁?

    可以是蓝理,可以是胤禟,可以是胤禛。

    武拂衣能确定一点,百分百不是她自己。

    *

    *

    福建,某处深宅。

    距离除夕还有十天,却有一位京城访客南下来此。

    来者,正是前内务府总管凌普。

    「前」代表着已经不在任上。

    今年年初,凌普被撤了职,是不得不离开肥得冒油的内务府。

    凌普借着太子奶妈丈夫的这一层关系上位。

    但他想象中能够一直被委以重任不同,去年的人口拐卖案就牵连到了他,导致他被撤职了。

    人口贩子王麻子持有内务府造办处出品的御制鼻烟壶。

    康熙以此给内务府总管定罪,认为是凌普监管不力导致御制物品外流。

    罪名可以认,但惩罚不该是直接撤官。

    都是太子,太没本事了!

    凌普心里抱怨,当年太子没保住索额图的命,而今也没能保住他的官职。

    离开毓庆宫之际,太子竟然还把自己劈头盖脸骂一顿。

    说什么大度地不计较自己的中饱私囊,但偏生连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办不好。

    自己怎么就没办好了?

    可别忘了御制之物说少也不少。

    制作出一炉鼻烟壶,申报时虚报一些损耗,其实扣下实物变卖,这种潜规则谁不知道。

    凌普心里有怨,他掌控内务府给足了太子享受奢华的便利,赚些外快凭什么不行。内务府总管又不能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能把每件物品的去处也了解得清清楚楚。

    亏得他与接任者廉郡王也有点私交。八爷没有铁面无私彻查到底,没把上任总管贪污枉法的错事都给抖出来,这才让自己逃过更大的一劫。

    这要换成是四爷接手内务府……

    凌普想到这种假设就背脊发凉。如果是四爷来查,自己就别想全须全尾地退下来,估计所有家底都被查抄干净。

    说到抄家,福建也是不消停。

    真就有不管后台是谁,谁都敢抄的福建提督。

    “凌大人,您给想想办法,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宋承鹏哭丧着一张脸,以往穿着的绫罗绸缎都成了粗布麻衣。

    他是被蓝理抄家入狱的五家富商家庭成员之一。

    宋家是开当铺的。有时收到了活当的好货,故意与赌庄联手给典当者设套让人沾染赌瘾,再无赎回物品的本金。

    蓝理来到福建分管绿营军务,在严肃军纪抓赌徒时,顺藤摸瓜查到宋家做的恶事。这一下,宋家的产业被全部查封,该入狱的入狱,该判刑的判刑。

    宋成鹏因为有举人头衔在身,而且不是主要经营者,在交了好大一笔赎罪金后,逃过了蹲大牢一劫。

    人没入狱,生活却与从前天差地别,现在只能靠抄书为生。总算盼来了宋家以往的靠山,这就向凌普来诉苦。

    “收起你的那些花花肠子!”

    凌普怒瞪宋成鹏,“想借着太子之名施压蓝理,叫宋家一夜间恢复原状,这种白日梦就别做了。你也不想一想蓝理连破肚流肠都不怕,怎么可能对几句太子口谕妥协。”

    这话不是敷衍人,但更深一层的意思不好说了。

    蓝理为康熙重用,而今新官上任三把火。

    想要报复他,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必须蛰伏等待,等到抄家提督的名号越来越响,等他手下的人被收买,然后再给予狠狠一击。

    蛰伏可能要四五年,到时候指不定康熙能不能活着。只要太子登基,不怕撤换不了蓝理。

    当然了,现在被抄的宋家是别想完全东山再起,如今对他们搞弃车保帅也是常态。

    凌普却也没有将宋承鹏赶走,这一波突然落魄的人很好用,因为他们亟待恢复旧日的富足生活。

    自己此次来南方,主要是为了帮着太子圈钱。内务府的实权让给了廉郡王,毓庆宫能沾手的油水就少了,那就是瞄准了海贸。

    沿海有四处海关。

    江海关与浙海关,主要针对与东瀛贸易、以及境内沿海省份的相互运输。

    闽海关管辖南洋来船,而粤海关最赚钱,西洋诸国几乎都是在此申报关税。

    因此,四个海关之中,唯有粤海关监督由内务府钦差出任。

    康熙如此任命,皆因内务府直接对皇室负责。大笔关税,有半数要流入皇帝私库。

    但内务府不会中饱私囊吗?

    凌普作为曾经的内务府总管,他表示肯定会,谁叫皇上没给安排审计部门。

    此次来南方,正因为粤海关监督是内务府出身,相同的背景好办事。

    太子的意思明确。

    富商要搞洋货许可证,必须上上下下打点,但打着太子名号的皇商自然免了这些麻烦。

    由于本土商人们无法直接将货物卖给洋人,必须找持证的中间代理人,这一笔佣金不交也得交。

    凌普的商号在取得洋货许可证后,作为中间商就能对大清本土商户提高佣金费。他的要价高,十三行其他中间商报价低,傻子都知道找谁去做代理。

    但,那都不是事。

    朝中有人好办事,此次来就是要找内务府出身的粤海关监督商谈。

    给民间商人提高颁发特许经营洋货的门槛,追缴一大笔□□费用。

    商人逐利,总会将这笔损失转嫁出去,势必会提高找对本土商户的代理佣金。

    凌普不在意究竟是谁亏了。

    反正粤海关对洋船的关税照收不误,自己这一方的钱也能捞足。

    春节不在京城,就是为了去广东把此事给办妥当。

    计划难免遇到一些意外,因为福建宋家被抄家,绕道来了解情况。

    凌普安抚了宋承鹏几句,看中此人在当地还算消息灵通,这就想让他不妨投身到做洋货特许生意中。

    “宋家败了,你也得另谋出路,总是抄书也不行。现在我要搞洋货特许证,这事在南边总要有人看着,你想不想试一试?”

    “鄙人多谢凌大人提拔,愿效犬马之劳。”

    宋承鹏岂能不愿意。可别说什么曾经考科举,他是读书人不该经商,就没这回事。

    过去一直没能考中进士,都是靠着宋家的产业过好日子。

    如今,宋家被抄家,产业尽数充公赔偿失主了。他才不愿意过抄书补贴家用的清贫生活。

    凌普简单提出了如何提高佣金计划,而要问一问目前拿到洋货许可证的十三行商号情况。

    “小宋,你对广东的事了解多少?近期十三行有什么新鲜事吗?”

    宋承鹏非常渴望能够管理洋货特许生意,眼下可不敢有半点敷衍。

    力求给出对凌普最重要的消息,以而彰显自己的能力,这就想到了风头正盛的『珍珠王』。

    “确实有件值得关注的事,十三行多了一个甄氏商号,据说是九贝子支持的。明面上的东家甄玖,人送外号『珍珠王』,与洋人做着珍珠生意。”

    “凌大人为太子办事,在广东遇上了九贝子的人,不会不导致情况有变呢?”

    宋承鹏对京城几位皇子的斗争了解不多,却也不曾听闻太子与九爷交好,所以立刻有此一问。

    “九阿哥的鼻子挺好使,哪里赚钱就往哪里钻。”

    凌普暗暗不喜,太子与胤禟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这是必须把人给赶走。

    眼珠一转,『珍珠王』的戏称倒是能用来做些文章。具体怎么操作,得去广东了解更多情况。

    **

    **

    广州府,随着春节到来,年味越发浓郁。

    自从腊月二十三谢灶,随后每一天都有事做。

    当下习俗:二十四开炸,二十五蒸糕,二十六扫屋,二十七洗嘢,二十八包粽,二十九贴门对,三十团元年。①

    除夕当夜也有特别风俗,比如小孩要去“卖懒”。

    华灯初上,小孩兜里揣好一个红鸡蛋与一个慈姑。

    这就一手拿着点燃的清香,一手提着灯笼上街叫唱。“卖懒,卖懒,卖到年卅晚,人懒我唔懒。”②

    一路重复歌唱,唱到土地庙把香给上了。

    然后返回家中,把那个红鸡蛋献给长辈们分食。分吃的人越多,意味着懒卖得越彻底。

    小孩们把“懒”都卖掉了,新的一年就得变得无比勤奋。勤劳致富,勤奋学习,就都是好彩头了。

    以上地方风俗,武拂衣从祭灶开始就有一一参与。

    包括今夜的小孩卖懒,她参与制作了红鸡蛋,且护送茉雅琪一路唱着儿歌到土地庙,再将人安全送回宅子一起分食鸡蛋。

    这不是终点。

    接下来,她要继续陪胤禛逛街,美名其曰体验广州府与京城过春节的最大风俗差异——逛花市。

    晚明诗人就写了 《羊城花市》: “浓香飞捉路三叉,紫调红腔尽卖花。珠海晚风回雀舫,玉街晴日闹蜂衙。 ”

    从明朝起,广州花卉文化兴盛。种、养、卖、戴,侍弄鲜花者与日俱增。

    等到了清朝,康熙开放海禁一开,广东府日益繁华。不知不觉之间,人们开始习惯于在除夕夜逛热闹花市了。

    除夕不见月,花市灯如昼。

    武拂衣步行于街头,鼻尖不断捕捉到一阵阵暗香浮动。

    一眼望去,游人如织。多是三五成群,一家人出来悠哉悠哉地散步买花。

    这种赏花弄草的雅事,必须问一句是她积极主动会做的事情吗?

    回答:当然不是。

    都是胤禛的套路,而她为胤禟的「珍珠王」称号,付出了陪狂街的代价。

    说起来事情不复杂。

    前几天,武拂衣幸灾乐祸,胤禟讲抄家的下场是讲得太嗨,得罪胤禛且不自知。谁想到,转身居然她变成了可怜人。

    因为给康熙的家书必须要写,必须从快从速说明「珍珠王」的流言,不让康熙对胤禟生气。否则作为一起出行的老四,难免要受到迁怒而承担连带责任。

    谁写呢?

    胤禟就别指望了。

    这信最好出自老四之手。描写出九弟要多冤有多冤,要多点背就有多不幸,被人莫名其妙地冠以珍珠王封号。让康熙不仅不责怪胤禟,不认为他不靠谱,反而为他掬一把通同情泪。

    信,要至情至性、感人肺腑、啼笑皆非又令人动容。

    胤禛表示他很理智。虽然想揍一顿胤禟,但考虑到利益共同体,这信还是会帮着写。

    不仅写得非常完美而且保证速度快,让信差能在正月初一之前送信入宫,让康熙过一个“好年”。

    如此一来,工作之后想休闲放松,那一点都不过分。

    正好广东春节风俗与京城不同,走过路过是绝不能错过除夕花市。

    至于为什么要另一个人一起来花市?

    理由再简单不过,找个人充门面。街头巷尾,别人都是亲朋结伴,若是一个人独行多没面子。

    武拂衣对逛街没兴趣,但还是答应了。做陪客,迈腿走走路就行,也不困难。

    眼下,她瞧着身边的胤禛。这人气定神闲,慢悠悠地徜徉于花海之中,颇有兴致地东看看西瞧瞧。

    不久,胤禛在一处摊位前停下。

    这里深红浅红的桃花开得正好,他买了今夜的第一把花。

    转身,将鲜花递给武拂衣,“看你的样子,依旧没领会到花草之美。我帮你一把。给,你收下红桃,新的一年大展宏图。广东风俗,不用谢了。”

    《诗经》曾经曰过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胤禛手里的一束桃花,随着夜风摇动。

    它仿佛在努力表示:「我很单纯的,粤语“红桃”谐音“宏图”,没别的意思。没有后半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武拂衣看着面前的桃花,再看了看四周的行人,人们九成也都买了桃花。所以说,这桃花,她是能够简简单单收的吧?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一束桃花, 是收?还是不收?

    武拂衣当然被送过花,其中也包括桃花,知道传统意义上它有桃花运的意思。

    但是, 转折词来了。

    她真没有以男身的状态,被一个扮成女扮男道士但灵魂为男的人类送过桃花。外加, 这还是在广东除夕夜的特殊语境下。

    有种种前情叠加,这束桃花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参考四周人群的春节买花品类,很多人选择购买桃花,看来大展宏图的好彩头很合大家的胃口。

    再打量胤禛,这人从头到脚写着一行字「一本正经帮人陶冶情操,绝对不碰触桃花运」。

    武拂衣觉得做人有时候就要简单点,现在收下红桃就是收下新年祝福。于是,大大方方地接了花。“谢谢,这花开得不错,你的眼光挺好。”

    “谁说不是呢。”

    胤禛瞧着花被收下,不论是什么原因被收下的,反正自己都被肯定了一番,他的眼底露出浅浅笑意。

    其实,他不只是好在选择这一束桃花上眼光好, 选人就更准了。

    送了花,逛街还在继续, 适时能聊几句。

    胤禛渴望多了解一些,表面上似乎随意地问, “你的家乡, 春节有什么特别习俗吗?或者说,那里有春节吗?”

    武拂衣微微一愣,家乡的春节真是很遥远的记忆。隔着无限轮回的经历, 遥远到像一场安逸旧梦。

    说安逸也不尽然。

    她离开的时候,那个时空的华国做起了第十八套广播体操,人类在不断研究星际航行的可能性。

    一众无限轮回者的经历,给探索高纬度文明提供了理论与实操的双重支持。

    当年,部分轮回者会选择副本与副本之间的休息时段返回现实时空,把一些高科技理论与经验带回去。

    武拂衣也回过两三次,感觉到科技革命即将爆发。

    但大家在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设计主神被灭后,轮回者有多少幸存下来,又有多少回归自己的时空都成了未知数。

    再说无限逃生中遇到的几个春节,当时唯一的渴望就是活下来,有朝一日彻底摆脱主神束缚。

    哪怕被选中的人早就不信神佛,但还是会祈愿能够真正地回家。

    有的心愿,从前不曾达成,如今也没成功。

    “春节肯定会有,至于特别习俗……”

    武拂衣不想回忆大家在纸上画一圈里面写上母星的坐标点,给它供上一柱清香的傻子场景。

    “也没什么特别的。每年也有祭祖,与宫里差不离。”

    胤禛闻言,脚步一顿,又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

    他非常清楚老鬼没说实话。即便两人看似有着世上最亲密无间的灵魂牵绊,但始终隔着一道无形天堑。

    不是被敷衍的不悦,而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好像不论他再怎么处心积虑又谨慎小心地接近,到头来发现对方其实并没几分在乎。

    气氛突然变冷。

    武拂衣感知敏锐,察觉出胤禛情绪有变。

    望着手中的艳丽桃花,不免叹一句拿人手短。大过年的,她也不会故意给人添堵。

    这就颇有诚意地也选了一个花摊,买了九个不同品种的桃花束。

    “礼尚往来,新年新气象,愿你也大展宏图。”

    武拂衣颇为豪气,将六束不同品种的桃花送给胤禛。“也愿你新年六六大顺。”

    胤禛直接被塞了好一大捧鲜花,憋闷心情被骤然打断。

    不过,这花的数量真的很夸张,能把他脸给全部遮住。

    老鬼真是在送花?不是暗搓搓地计划直接闷死他,那就能让他彻底失去了憋闷的可能性。

    即使如此,心情确实回升了一些。

    不对,等一下!

    胤禛侧头,发现武拂衣手里还有三束新买的桃花。

    武拂衣轻轻摇了摇手中桃花,“你在看这三束?你该不会觉得六六大顺还不够吧?我瞧着差不多,再给你添三束,搞成长长久久的九束,你也拿不下了。”

    何况这三束花另有安排。

    武拂衣表示,“既然是送花,得给三昷道长、贾琪小道童与老九也捎一些。人人都有桃花,大家都能讨个好彩头,新年能大展宏图。”

    什么叫做忍字头上一把刀?!

    此刻,胤禛深刻体会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由衷佩服自己居然能够一直面不改色。

    一颗心被人抛上抛下,短暂的心情回升后又是急速下坠。好一个不必长长久久,好一个大家都有桃花。

    “够了。”

    胤禛心平气和地吐出这两个字,还能装作漫不经心地调侃。

    “捧着这些,逛街不方便,不得不打道回府。敢做敢当,你就承认吧,送花是你为尽快结束除夕花市之行的阳谋。”

    武拂衣真没这个意思,但也乐得顺水推舟。

    “你提醒得对,那么不如早点回去?明天还要去参观英吉利商船参观。”

    大年初一,清朝过春节。

    欧罗巴人也得入乡随俗,哪怕不一同节庆,也要暂停做买卖。原因无他,十三行休假,洋人找谁交易?

    这段时间,洋商与海员们都跟着放假。

    他们不能进广东城,就在船上或客栈中找乐子,都是玩上几手扑克牌。

    今年情况特别一些,英吉利与荷兰商馆落成,在正月初五揭牌入住。

    谁说欧罗巴人不迷信,商人威廉为确保海上运输安全进行,最终被胤禟说动找个道士去船上祈福。

    哪怕嘴上说着上帝庇佑世人,但是威廉多多少少也觉得西方的神管不了东边的事。

    英吉利商馆都要遵从清朝的黄道吉日开馆,海船找个道士低调祈福又有什么不行。

    归根到底,求一个心安。

    威廉心里忐忑也是有原因的,这回来拉货的海船是第一次使用。

    此处就要提到东印度公司。

    欧洲到亚洲,期间必会途径印度洋。

    1600年,英国率先成立东印度公司。其后,1602年荷兰也成立东印度公司。前者在印度设立了据点,后者在爪哇设立据点。

    虽然英国东印度公司成立得早,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打过荷兰。

    远洋海贸利润巨大,相互争斗也就成了必然,海上劫掠时有发生。不只两个国家斗,后来还有其他欧洲国家纷纷加入,比如法国。

    说是公司,绝不是正儿八经做生意。正规做生意哪有抢劫赚钱,哪有殖民赚钱。

    船上都是有火炮等武装力量。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明朝末年在台湾就搞过殖民,后来被郑成功给打走了。

    武拂衣给算了算时间,那不远也就是四十多年前的事。

    《圣经》里面都写了,“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因此,别看现在荷兰、英吉利等洋商们在粤海关规规矩矩纳税做生意,只要清朝某天衰弱了,势必会遭受入侵。

    扯远了,话说回来。

    商人威廉也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员。

    或该说,这年头从英格兰来亚洲做生意的人,基本都是东印度公司的。

    因为海上贸易最基本的是你得有一艘船。

    海船从哪里来?

    造价不菲,小商人造不起船,那就要找能租船的组织。

    东印度公司,全名实则为「伦敦商人在东印度贸易的公司」。

    顾名思义,威廉作为伦敦的商人可以去东印度公司搞船。

    根据船只大小、租赁时间、货物种类等等不同情况,租金不同。

    或是出资买下船只所有权的部分股份,成为船东也能够实际使用船只。

    船从欧洲开到了印度,却不一定会继续开往大清。在亚洲海域,有些商人会选择换一批体型较小的船。

    较小的船从哪里来?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洋有据点,这就是在当地给造的。

    威廉以前与朋友合伙经商,从欧洲开大船到印度,再换小船到广东。

    别看租两次,却能节约成本。计算船只维修保养、船员佣金与日常开销等等,分段租赁比长途租赁要划算。

    直至去年,合作经商的合约到期。

    本来想是最后一次出海,当时没料到珍珠粉化妆品横空出世,更没想到它卖得如此火爆。

    但朋友不想继续远航,威廉独自承租,他换了租赁船只的规格。也不在印度换船了,直接从伦敦开来广州。

    船也不是新船,威廉却第一次用。

    胤禟凭着过人的口才,说动威廉找道士搞一场船只祈福,因为到什么庙就要烧什么香。这就有了正月初一,胤禛、温宪、茉雅琪三道士组合上船。

    武拂衣肯定要同行。所谓给海船祈福是假,暗中观察伦敦造的船才是真。

    几年前,她拆过一艘海船。

    如今才知道那是东印度公司在印度造的亚洲海域货船,而非欧洲制造的大货船。

    这要去观察两种船有哪些区别,而着重观察一个要点——船上的武器装备。

    从欧洲来的海船,不论战舰与商船都有大炮,谁叫欧罗巴诸国之间相互打劫是习惯操作了。

    商人威廉怎么会大方到敞开商船?

    当然不只是迷信思想作祟,也是被胤禟给灌了迷汤。

    胤禟许诺了珍珠粉化妆品三年独家经营权,又透露以后想买高额船票。想搭乘威廉的船只去欧罗巴转一转,那么必须了解船只是否安全。

    从欧洲来亚洲的船是会搭载少量乘客,主要是富商与神父。

    威廉有点诧异,从亚洲主动往欧洲去的有钱人很少见,但他还是没有拒绝这笔买卖。

    比起逛除夕花市,初一白天去刺探情报重要很多。是该早点回府,养精蓄锐。

    胤禛对于所谓作法祈福,操作起来没有压力。

    考察团一路行来,自从胤禟最先给介绍了为赵老爷子画遗像的工作,就似打开一扇新世界的窗户。

    行路两年,假道士三人组已经以假乱真。

    给人算过命,给人驱过邪,给人送过殡,甚至因为业务纷争与和尚打过擂台。

    反正江湖术士能做的活,因为考察需要都给兼职了一番。越是深入,越是了解所谓高深秘法似乎从未真实存在。

    胤禛有时回想,六年前判言他会“以身相报”的老道逯仁,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的幻象?

    天意从来高难问,还是仔细观察英吉利制造的商船更实际些,他也想一起远行欧罗巴。

    正月初一,海船祈福顺利进行。

    武拂衣摸清了整体船只构造,也在对英吉利船员的旁敲侧击中了解了其他国家海船的情况。

    她先看了最关心的火炮数量。

    总的来说,出海是为赚钱,承载足够利润的货物是第一位。如果大炮装多了,控炮的船员数量也要对应增加,否则装了也白装。为取得平衡,一艘船的大炮数量基本在二十至三十门。

    再说船只大小,在近几年有了一点变化。

    十七世纪,船只排水量一般在三百到六百顿,也就是说规格基本不超过长40米、宽10米。

    进入了十八世纪,船只越发追求载货量,越来越多的船排水量超过六百吨,往八百、九百、上千去了。

    康熙四十六年,以公历计算也就是1707年。威廉租用的海船不是新船,规格停留在了上个世纪。

    再说船的内部结构,除去火炮部分之外,主要就是货舱与客舱。

    货舱包括了淡水储存、货物仓库、火药与贵金属库等等。船上肯定会有食物储藏室,也有饲养肉羊的羊圈等等。

    欧洲其他国家或地区,与伦敦造的商船都是大同小异。

    最后,武拂衣以一句话概括,这船大清能造。

    其实,大清有海船,支持航行到东瀛、南洋贸易。也有水师,否则怎么可能跨海去台湾攻打郑氏。但目前没有远行到欧洲的大商船,因为从前没人想过要去。

    如今不说一口气造船去欧洲,搭载别人的船去见识一番总是可以的。

    哪怕不先去欧洲,也得去印度洋瞧一瞧了。印度的莫卧儿王朝是个什么光景了?让英吉利人在那里设立据点大搞东印度公司。

    这就又给康熙写信了,主要说了访英国商船,然后顺理成章问了另一件事。

    第一次南下考察已经过去两年,开春准备北上回京,中途能不能去福建水师参观一下大清的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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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四,乾清宫。

    康熙瞧着刚刚送进宫的信件,将信封打开,但没有立刻把老四的信取出来。

    深呼吸,再深呼吸。他要做一下心理建设,短短十三天,老四再次来信该不会是什么离谱消息吧?

    十三天前,正月初一,打开了广东府急件。

    康熙一看信,千言万语一句话,真是离谱到家了。

    老四在信中写了胤禟在广州被称王的凄惨遭遇。

    说是老九如今茶不思饭不想,「珍珠王」的名号叫他惶恐,生怕汗阿玛觉得他不靠谱。为什么这种离谱事就追着他跑呢?

    那封信的情绪之饱满,让康熙当晚做了一场怪梦。

    梦里,他变成了蚌壳精王,生出一串珍珠,排行第九的是胤禟。

    谁想到胤禟化成人形后被鲛人族抢婚,成了压寨相公。蚌壳精一族的颜面大损,不仅要把王子给救回来,也要重创鲛人族。

    为此,老四出马去岸上找到法力高深的贾武道长问计。道长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以爱感化。

    后来,老九给出了“爱”,是以美人计迷惑鲛人公主,夺取了鲛人国并入蚌壳精海域之中。

    梦醒后,康熙脑袋放空,看床顶看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他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梦里居然是蚌壳精王?哪怕是做梦,也不该是龙王吗?

    不对,那种比较就不是他该想的。

    经此一梦,康熙被整无语。瞧着老四再次来信,要稍稍做一些心理准备再看,可别又给闹出什么大事来。

    这会也不免去想老四能写出让人读了做离谱梦境的信,本人不知道有没有做过什么离谱梦境?父子嘛,就是要有难同当。

    *

    *

    万里之遥,广东府。

    胤禛尚且不知康熙因为他写的信荣登蚌壳精王座。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四,忙忙碌碌了十四天。

    他在广东府里走街串巷,只为摸清十三行的整体情况。这些有洋货特许经营权的商号,将来无疑会形成一个庞大利益链条。

    忙完之后,犒劳自己。

    胤禛瞄准了一个卖花摊位,那里摆放了三种不同的桃花,正是除夕夜武拂衣没有给他的三个品种。

    九种桃花,长长久久。老鬼不送,没关系,他可以能自己去争。有的事却暂时不能被发现,他计划先悄悄地把九种桃花一起做成标本。

    正在胤禛要靠近卖花摊位时,忽然听身后传来不能更熟悉的声音。

    “贾武道长,下午好啊。”

    武拂衣从书铺出来,远远瞧见了扮成道士的胤禛,他似乎是要去一个卖花摊位?

    不是吧,以前在没看出来胤禛那么喜欢花,他喜欢的不是狗吗?现在是有了新的心仪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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