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不理他也是一种反应, 故意唱反调呢。

    沐瑾觉得萧灼华挺逗的,认为有危险的时候就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缩着,一旦确定安全了, 便开始眦牙、伸爪子试探, 稍有风吹草动又立即缩成乖巧模样。关键是她不搞事,只冲他眦牙,想探他的容忍度和底线在哪。

    他既然打定主意跟萧灼华好好发现, 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避着她, 有什么都尽量带上她一起。

    萧灼华办完太子祭奠,又恢复理政。

    如今各部衙门的人都已经配齐,不用她再事事亲力亲为,哪怕几天不理政,也丝毫不见生乱,依然稳步运转。

    这几天萧灼华不过问政事, 但沐瑾在府里, 犹似在众人头上悬了把随时会斩落的利剑。

    整个淮郡上下官员全都绷紧了皮,就怕大将军又像查户部那样查到哪个衙门头上。户部叫大将军从上到下查了个底儿掉, 查出差了七百三十一担粮食。大将军没说什么, 也没处置谁,但吓得户部上下好几天没睡着觉, 至于户部尚书的心还悬着。

    如今宝月长公主殿下不理政,众人既盼着又害怕大将军坐在堂上来主事。盼他来,是如果入了大将军的青眼, 那将是平步青云。害怕的则是大将军可不是好相与的,他们在他跟前, 俱都得绷紧了皮。

    不说旁的, 从老成国公、博英郡侯、英国公、卫国公他们, 哪一个不是底下养着一堆幕僚出谋划策,恨不得把英才都拢到跟前为他们所用。到大将军这里,幕僚的唯一用处就是把脑袋挂在辕门上震慑了大家一回。他不需要别人给他出谋划策,听话就行。

    众人便觉得还是宝月长公主坐堂议政的好,她在实施大将军略策时,还且兼顾听取大家的意见,对于实在难为的事情,也会酌情处理。

    几天时间不见,众人发现宝月长公主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不知道是否受太子遇害打击,添了几分冷洌气息,更添几分威仪。

    萧灼华问吏部尚书:“练尚书,各地官员的考评报上来了吗?”

    吏部尚书练皎原是镇边大军中的千总,在夜袭虎啸山那一战中,肩膀被长矛扎透,伤好后左臂使不上劲,没法再打仗,又见到宝月长公主屡发招贤令,就考了官。

    他是千总考官,能直接考县令,不需要将普通兵卒、百姓那样从乡长干起,加上才识过硬,一举考中,又因为在沐瑾身边干过,知道大将军有多重视培养人才,于是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把县学开起来。

    他亲自去请有学识的人来担任教习,文武艺的课程通通安排上,甚至还想办法弄了几匹战马到县学,让学子们能够学习骑射。他安排的课程,吟诗作赋等风雅类的都没安排,一切以务实为主,识字、算学,军中、做买卖要用到的,通通安排上。

    接下来还有诸多战事,正是缺粮之时,练皎深知,比起办县学,粮食更重要,于是除了隔三岔五去一趟县学,别的时候都扑在地里。他拿出带兵抢战功的练劲儿,盯紧宝月长公主的机械作坊,但凡有新工具摆到铺子里,第一时间抢买到手,拉回去研究怎么用,弄明白之后就让各乡安排上。

    他跑得勤快,是第一个让全县都用上新式农耕工具的。县学,也是他第一个办的。去年年底考评的时候,一骑绝尘,得宝月长公主亲自召见,考较过后,直接提拔成吏部尚书,正二品待遇。

    练皎现在才二十七岁,正是年轻有为之时。他干活是军伍中练出来的效率,慢了,别说功劳,延误军机脑袋都没了。这才腊月初,已经把各县的考评都做完了。

    各县的考评还没报上来,他就已经跑了几个县查验。野沟子县远,魏郡、淮郡就在眼皮子底下,打马跑一圈,要不了几天。

    练皎当即从跪坐的席位上起身,道:“回殿下,今年的考评都已经核验完了,已与两日前交到堂中。”

    殿下好几天没理政,旁边堆积如的卷轴中,就有他的一份。

    玉嬷嬷会意,当即去找出吏部考评,交给萧灼华。

    萧灼华看完,便合上放在一旁,又问工部要各项建造工程、各作坊产能汇报、考评等,户部的税收、存粮情况,明年的耕作计划等。

    能在堂中的,都是层层选拔出的,没一个傻的,见状便明白,今年的升迁降职就在粮食、作坊生产上。干好了能升得飞快,干不好,不用等第二年,立即换人。不然,一耽搁的就又是一年,宝月长公主等得起,大将军都等不起。大将军愿意等,局势都不容许他等。

    提到粮食,众人也愁。哪怕现在有了许多耕牛、各式各项的刨地工具都跟上,还有播种手推车,洒种子、覆土一气呵成,省下许多力气时间,粮食生长它是有季节、需要肥力的,已经尽最大限度地开荒,村里的人家家户户都种了大量田地,几乎都是精耕作,那也……很难撑得起打仗的。

    如果只是打临江郡还好,大军自己运粮食过去,也不耽搁打仗,再远些,就得征调苦力运粮。地里的青壮一抽调走,谁来种地?

    户部尚书从坐席上起身,抱拳行了一礼,道:“殿下,各县、乡百姓为了能多给些田地种,那是起早贪黑地开荒种地,就连耕牛拉在田梗上的粪便都弄到地里去沤肥,就为了能多种点粮食。可如今,许多人刚回到村里,新分到手的地才开始打理,要等到稳定产粮,至少还得等上两三年。”

    他顿了下,继续说:“清郡迁来的数十万人才刚落户,大部分人空有钱财在手,却无土地耕作,只靠买卖、做工为生,还有些既不去做买卖,也不去做工的游丁散勇。我听闻,已经生出多起劫掠要案,惊动了刑部和巡骑。”

    刑部尚书闻言出列,道:“回殿下,近些日子四个商贸城都有抢劫案,已经加强巡逻盘查。”

    萧灼华问:“案犯抓到了吗?”

    刑部尚书回道:“俱都已经抓捕归案,已经送去边郡沼泽开荒服牢役去了。”

    萧灼华问:“可是查清楚为何抢劫?”

    刑部尚书道:“大多数都是见财起意,亦有私愤仇怨,还有口角之争。”

    萧灼华道:“回头把卷宗送来给我看看。”

    刑部尚书应道:“是。”

    把守府门的千总进殿,行了一礼:“殿下,有朝廷诏告到。”

    满堂的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千总,再看向她手中的诏告,那表情分外精彩。有想上去打人的,有想把送诏告来的人给堵城门外不让进的,更有暗地里大骂英国公的。

    太子遇害,宝月长公主连续好几天不议政,再看这阵势,就只差明着说,她要钱粮调兵打过去。他们正在想办法拦呢,英国公府竟然送诏告书来招惹她,成心的还是故意的?

    萧灼华道:“呈上来。”

    千总交给萧灼华的侍女,又由侍女转呈给萧灼华。

    萧灼华展开。

    是诏告天下的新帝继位诏书。梁王世子继位成帝,梁王妃为太后,英国公为丞相辅政,南卫营大将军柴绪升为太尉掌天下兵马大权。

    萧灼华握紧诏告书,胸腔里情绪起伏,想拔剑斩掉这帮乱臣贼子为阿兄报仇,眼下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力地把诏告书合上。

    正堂门口突然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径直迈进堂中。

    是沐瑾。

    众人见状,立即起身行礼:“见过大将军。”

    萧灼华也站了起来。

    沐瑾说:“听到说朝廷有诏告书到?”等了这么多天,可算是到了。

    萧灼华把诏告书递给沐瑾,道:“梁王世子登基为帝。”

    沐瑾接过诏书告看完后,诧异地“哟”了声,说:“梁王世子当皇帝,梁王妃当大盛朝太后啦?陛下、太子、诸皇子没了,大盛朝的皇后还在呢。那么大个活人就住在我们府里,刚给太子办完祭奠,这些人连声招呼都不打,把当朝皇后撂边上,自己称帝称太后了。篡位篡得如此清奇动人的,头一次见。”

    大堂中顿时静得落针可见,不少人悄悄打量沐瑾。难怪大将军窝在府里这么多天没动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的。

    萧灼华抬眼看着沐瑾,眼眸顿时一亮,眼中杀气腾腾:“我这便去向母后请旨。”径直出了正堂,直奔皇后的院子。

    沐瑾掂了掂手里的诏告书,道:“什么垃圾玩意儿都当成诏书发。”往堂外一扔。他的力气大,看似轻轻一扔,诏告书便落到了屋檐下,滚下台阶,落到了院子里。

    沐瑾对身后的阿福吩咐声:“去唤周温,我在母后那等他。”说完,也走了。

    阿福领命而去。

    堂中众人见状,也只得散去。他们经过院子时,瞥见地上的诏告书,表情格外微妙。

    梁王是角逐太子的有力人选,太子没了,梁王若活着,理当是他继位,他没了,由他的儿子,也是情理之中。无论英国公是否杀了陛下和诸位皇子,只要坐在皇位上的是陛下的血脉,大盛朝的国祚还在,说英国公篡位就不太站得住脚。可要是皇后站出来指认英国公、梁王世子等人谋朝篡位,他们可是连句辩驳都没有。

    皇后可是萧赫亲封的皇后,是太子萧肆的亲生母亲,她要是已经不在世了,那另当别论。可皇后活着,择立新帝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绕过皇后,不然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他们是正经继位,应当由皇后率领丞相等朝中重臣代陛下拟诏,正式册立梁王世子,再行登基为帝,并且要封皇后为太皇太后。哪怕皇后不在宫里,也得等到把皇后迎回宫主持大局,才能拥立新帝。

    如今英国公府即便想说皇后是假的,不认都不行。

    宝月长公主是皇后亲生的,当朝唯一的嫡出公主,能不认识一手拉扯大自己的亲娘?皇后和宝月长公主一起指认英国公造反,那他就是造反。

    谁叫他造反,还能让当朝皇后跑了呢。

    作者有话说:

    英国公:我是不想把皇后逮回来封太皇太后走正经的继位流程吗?我是办不到啊。

    第121章

    皇后听到萧灼华要请旨诛逆贼, 把孩子抱给奶嬷嬷,问萧灼华:“如今的大盛朝可还有忠于皇室的兵,可还有忠于皇室的臣?就连你自己都不听朝廷……”她的话没说完, 便叫院门外守卫的声音打断:“见过大将军。”

    紧跟着, 守卫进来通报,“大将军求见。”

    皇后瞪了眼萧灼华,换上温和的模样, 道:“有请。”

    沐瑾进入正堂, 就见到萧灼华站在皇后身侧,一副刚挨了骂的模样。他抬眼瞅了她一眼,心道:“无论位置爬得有多高,在亲娘跟前都只能盘着,挨骂也只能受着。”大家都在亲娘跟前挨训,心理可平衡了。

    他行完礼, 在皇后的下首边坐下, 道:“母后,方才灼华向你说了英国公府拥立梁王世子当皇帝的事了吧?”

    皇后轻轻点头, 道:“我可否问问, 将军如何打算?”

    沐瑾抱拳道:“回母后……”话出口,见萧灼华还站着, 一副罚站的模样,赶紧过去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将玉嬷嬷刚端上来的茶递给萧灼华, 说:“顺顺气。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憋着火气,特意派人守在门口, 一有消息就叫我。”

    萧灼华没理他, 低头喝茶, 努力平复情绪。

    沐瑾这才对皇后说:“大盛朝只经过父皇一朝,根基不稳,眼下各地战乱四起,诸皇子又全都没了,国祚已是到头。可英国公拥立梁王世子当上皇帝,他在名义上便能号令如临江郡、平川郡、广庭郡等只有一郡之地、兵不强粮不多的小郡,再加上英国公的势,他们在收服各郡上就胜了一半。我们动兵,皇帝就可以下诏征讨逆贼,对我们极为不利。”

    “陛下、太子、梁王俱都是死在英国公手里,得让他这逆贼之名落实,叫梁王世子这皇帝当成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皇帝,将来我们才好想怎么打他就怎么打他。我之前与灼华约定好,必要英国公满门人头以奠太子。”

    皇后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下讨贼懿旨?”

    萧灼华抬眼看向沐瑾。同样是请懿旨,她挨得训,沐瑾不挨?

    沐瑾“呃”了声,说:“母后,若是下征讨懿旨,以眼下的局势,必然不会有人响应,会很尴尬。我的意思是你下道骂贼懿旨,由你通过传懿旨大骂英国公、梁王世子等,给他们盖章认戳将他们定为反贼,不承认梁王世子是萧氏子孙,把他从皇室宗藉除名。英国公借不了皇帝的名头,就收不了那些零散的郡县,只能老老实实一块块地盘慢慢打。”

    皇后颔首,道:“所言甚是。”她当即吩咐随侍宫女:“去取我的凤印。”

    不多时,宫女捧着凤印出来,呈到皇后跟前。

    皇后抬手示意宫女端给沐瑾,对他说道:“你且拿去用。”

    丈母娘的东西,沐瑾当然不能要。他说道:“母后,我已经派人去叫周温过来,待会儿叫他拟骂贼书,待他写完,您过目,觉得妥当,您再盖章,我派人以您的名义诏告天下,再给英国公去一份。”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沐瑾,道:“好。”

    沐瑾知道皇后对他小心翼翼的,很担心他容不下她们。他觉得,既然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且要一直住下去,还是早点让人放心的好。

    他说道:“母后,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权势富贵,是家人。钱是挣不完的,地盘是打不完的。挣钱,有赔就有赚,地盘有打下来的,还有丢了的,都是来来去去起起落落的。可我要是哪天吃不上饭,我回去找阿娘,她能不理我吗?不会的。她顶多一边骂着我没出息,一边给我张罗吃食,怕我饿着冻着。”

    他顿了下,说:“我曾听过一句话,父母若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若去,人生只剩归途。有阿娘在,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人疼有人护,有个依靠。灼华老担心我卸磨杀驴,防我,但您是她阿娘,她对着您不设防,有什么事情能跟您商量,有难处、伤心了,哪怕只是到您这儿坐坐都能好很多。”

    萧灼华侧目,盯着沐瑾。

    皇后看着沐瑾,若有所思。

    沐瑾继续说:“我与灼华是夫妻,往后的岁月都是她陪着我走,我病了、受伤了,会由她来照顾,我出征在外,家里是她在打理。我跟她成亲,叫成家,我与她合在一起,才算是有完整的家。她的想法、她的感受,她能不能安心、开不开心,与我切身相关,她好,我好,我们的家才能更好。您能逃出来,灼华还能有阿娘,我是打心底高兴。”

    他顿了下,说:“我想帮太子一把,不是因为他是太子,是我之前在京城里,每次看到他跟灼华在一起,都牢牢地护着她。即便是我跟灼华起兵,太子看在妹妹的份上,都毫不犹豫地帮我们。太子没了,秦淡养在您膝下,不是我不愿养她,而是我将来要起兵,收养先太子的女儿,很容易让人借此生事。孩子改了姓,养在你膝下,有姑姑、姑父护着,往后大盛朝的风风雨雨都跟她没关系了,她想怎么长、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随她高兴。她想当将军就去当将军,想做官就做官,想做富贵闲人,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她,养着就是了。舅兄就这么一点血脉,看在他当初那般护妹妹的份上,我这个做妹夫的,也得把他的孩子护下来。”

    萧灼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沐瑾,只见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是那么的认真。她能感觉到,他这番话是发自肺腑之言,为的只是想让她们安心。

    皇后亦是许久无言,好一会儿才颔首致谢,道:“多谢。”

    沐瑾道:“母后以后跟我阿娘一样,唤我的名字就好。我改口唤您母亲,你呢,千万别再当自己寄人篱下,您是灼华她娘,亲娘,有她在,你尽可安心住着。在府里,我都不敢惹她。”

    皇后诧异道:“你为何不敢惹她?”

    沐瑾说:“她万一撂蹶子不干了,或者上来挠我怎么办?我不还手,亏,我还手,不能打疼更不能打伤,打重了我还得哄,真要是闹起来就是家宅不宁,夫妻内讧,在外面打完仗,回家还要打仗,连个能安心躺平歇着地儿都没了。不惹她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她要是记恨我欺负她,万一我哪天带兵在外被困了,她不来救我,我就凉凉了。”

    皇后彻底的沉默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到反驳的语言。

    她忽然觉得,若萧赫在对待家人上,有沐瑾半分想法,都不至于落得那等地步。她抬眼看向面前才十六岁的少年郎,有远超同龄的成稳,行事、见地、待人都让人无可挑剔。她的忧虑,在沐瑾的坦承面前,倒显得多虑和落入下乘了。

    皇后道:“以后,我便不再同你见外。”

    沐瑾笑着应道:“好啊。你还可以找我阿娘串门,若是手头有闲钱,还可以做点生意买卖赚个开心。”他忽地一醒,问萧灼华:“有给母亲准备月钱吗?”

    萧灼华道:“没有。”

    沐瑾道:“母亲的开销从府库走账,每月的布帛、铜钱、金子你再看着安排。四个贸易城正在盖宅子商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或者有什么生意买卖,给母亲张罗几样,这样能有进项。”带着孩子,再加上人情往来的,少不得花销。前朝皇后,再是有他俩护着,手里没钱,日子终究难熬。

    皇后:“……”

    萧灼华道:“我在商贸城留了几块地,回头让人过契到母亲名下。”

    沐瑾道:“户籍也安排上。”原本丈夫、儿子都没了,还有娘家的。萧灼华连太子妃的娘家都派人去接了,也该去接她自己外祖家的。可她外祖家当初献女儿求荣,把女儿推进火窟换来县令之位。后来萧灼华兄妹出宫开府,外祖、舅舅还上门来吸血,得亏那时候宁王势弱半点不起眼,丝毫没有角逐皇位的可能,叫众兄弟当作笑话看也就过去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给他们添多少事端。

    萧灼华不提,他就当他外祖家没有人了,要是敢来找麻烦,他剁了他们的脑袋。不要以为有血缘关系就是亲戚,得处处顾虑,血亲也可以是仇人。谁说一家人不能成仇了?叫赖瑭、赖瑛的儿子来他的地盘看看,看他是摆小叔面孔,还是摆夺地之仇的仇人面孔。

    她们聊了好一会儿,周温才匆忙赶来,跑得满头大汗,向堂中三人行礼。

    沐瑾问:“可是有事耽搁了?”平时来得可快了。

    周温喘匀了气,说:“中军大营余旦麾下一个叫程铁牛的千总,前年娶了陈郡正县县令的女儿,三个月前,讨了清郡卧牛县豪商的女儿为妾,府中闹起来了。”

    沐瑾问:“怎么呢?”

    周温说:“妾室怀有身孕,到正室跟前叫嚣,叫正室让人把脸抽成了猪头。昨日休沐,程铁牛回家瞧见,把正室打了,还给关进了柴房。那正室在府里也是有人的,偷开了门锁连夜出府,逃到了谢郡守府里。谢郡守亲自去了程铁牛府中,又把我叫了去。”

    沐瑾问:“谢郡守?谢娥?”

    周温点头道:“正是。那正室的奶奶,跟谢郡守的爷爷是亲兄妹。”

    沐瑾说:“这就是谢娥姑婆家的孩子,表姐妹?”

    周温道:“正是。”他顿了下,说:“程铁牛是说,那妾室怀有他的骨肉,说正室善妒,容不得人,容不得他的子嗣,理当挨训,还让谢郡守莫管他的家事。正室和谢郡守见他蛮横,已是闹着要和离了。”

    沐瑾说:“程铁牛既然要跟妾室相亲相爱,就让他们锁死呗。正室跟他和离,回头再找一个更好的就是,等成亲的时候,给我发个请帖,我去喝杯喜酒。那程铁牛,这千总别干了,卸甲归田。”

    周温惊了,道:“卸……卸甲归田?”军中的前途没了,连考官都没了。他问:“这……这是为何?一个妾室……后宅之事,这……”不至于闹至如此吧?

    沐瑾说:“千总能接触到不少军中机要之事,便是退伍为官,若是考上就是一县之长。他久不在府中,府里的一切全靠夫人操持打点,却纵容妾室闹到夫人头上。他这样子,正室夫人可还管得了家?他不在家,正室夫人管不了家,妾室要翻天就翻天,是不是他的书房随便进,东西随便翻?给他塞妾室派细作从他府里套军中机密很难吗?不说旁的,各地军事舆图,我们军中千总级别以上的,人手一份。你且去问问,博英郡侯府里有我们的这样的舆图吗?”

    从他府里偷份精细绘制的军事地图出去都是损失,更别提,一些作战安排。生产力低下,运输缓慢,任何一项军事行动,从筹备到开战,至少好几个月起。在筹备之初就叫人知道作战计划,等大军到的时候,对方都挖好坑等着了。军事行动执行过程中,千总是中坚层,能接触到不少细致的调动安排,对方只需要知道一丝苗头,都可能推算出整个行动。

    沐瑾叫这事提了个醒,决定回头派齐仲安排斥侯,把军中高级将领、各郡官员府上都盯一盯,以免混进细作闹出事情。战争时期,反间谍战极其重要。

    周温原本觉得,一个妾室闹成这样子,确实难看。谢郡守作为娘亲人出来撑腰,也是理所当然,他居中调停就是。却不想,到了将军这里,又是另一重考虑。他应道:“是。”

    沐瑾说:“你回头传讯军中,谁要是纳妾,我没意见,但要是敢让细作混进去误了事情,杀头抄家。凡军伍中有纳妾者,正室随时可以和离,不仅能带走自己的嫁妆,还能带走其七成财产,正室所生的子女也可一起带走。”

    周温恭敬地应道:“是。我回去便办此事。”

    沐瑾的话音一转,说:“这次叫你来,主要是写讨贼书。不是讨伐,是骂英国公这个弑君造反篡位的窃国贼,骂他在外敌当头,在大军出征之时,杀主帅、屠戮皇室满门……”他掰着手指头巴拉巴拉地把英国公的罪名一一报出来,说:“这讨贼书是要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发懿旨去骂他的,要诏告天下的。”

    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周温激动得重重地作了一揖,道:“末将定不辱命,必让此文写得叫那贼子看了羞得撞死谢罪。”皇后否决了梁王两个儿子的继承权,萧氏皇族再无男丁,血脉断,国祚终。这篇讨贼书一出,英国公成为反贼,萧氏皇朝正式终结。一个朝代的终结,由他画上最后一笔,还不担恶名,想想就激动。

    沐瑾说:“好好写,多找几个幕僚参详都成,写好了再送来。”

    周温应道:“是。”他领命而去,步下生风,走得飞快。

    沐瑾回头,便见到萧灼华正盯着自己看,道:“看我做什么?”

    萧灼华收回目光,说:“没什么。”她怎么觉得沐瑾似乎特别讨厌纳妾。

    沐瑾想到程铁牛的事,骂道:“渣渣,不想想当初在野沟子县为了娶妻,一个个都成什么样了,回头就劈腿,为了小妾打老婆,还把老婆关柴房,狼心狗肺。”

    萧灼华:“……”

    皇后:“……”

    萧灼华心下了然,心说:“细作什么的,纯粹是沐瑾想收拾程铁牛,就是看不顺眼他宠妾灭妻。”

    作者有话说:

    萧赫:我的愿望,有儿子扶灵送终,大盛朝的国祚能够传下去。

    儿子,叫英国公一锅烩了。

    大盛朝的国祚,叫皇后给他一纸文书宣告终结了。

    第122章

    大盛朝算是亡了, 剩下的就看鹿死谁手。

    外面是个什么局势,对沐瑾没什么影响,他要做的就是努力发展自己的实力、夯实根基, 再一路打出去, 把以前的格局全部推平重建,这样经营起来的地盘才是最稳的。

    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得有个好底子。眼下的几郡之地, 什么东西都处在萌芽阶段, 什么都不完善,得尽快把架构搭建完善,让后续发展能够稳步推进。

    如今正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萧灼华和各部衙门忙得团团转。这条街上的几个衙门,各个门前让马车挤得人都快过不去了,大雪的天, 一堆穿着官服的人在外面排起长龙, 等着办事,忙得不可开交。

    沐瑾决定让他们忙完这阵子, 等年后再行安排。

    他想着许久没去阿娘家了, 不知道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心里有些挂记, 于是让人套了马车回府看看,再陪阿娘吃过晚饭什么的。别亲儿子就在跟前,只隔着半条街, 就跟没养孩子似的。

    他在门口下了马车,瞧见门仆的神情有点不太对, 问:“怎么了?”

    门仆回道:“老国公回来了。”

    沐瑾一喜, 道:“阿爹回来了啊。”随即想起刚才门仆欲言又止的表情, 估计八成还有别的事儿,反正都到门口了,他懒得猜,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刚进院子,就见到正堂中聚了一群人,其中五个大人,九个孩子。堂中的气氛有点僵,旁边还站着几个女人,连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她们几个的穿着、气质,像是姬妾之流。

    沐瑾行了一礼,唤道:“阿爹、阿娘。”落座后,问道:“这些是谁家的?”

    沐真淡声说道:“赖瑛的。”

    老成国对沐瑾说:“你大哥二哥都已经死了,大人犯的错,不关孩子的事。他们都是赖家血脉,最小的才一岁多点,最大的不满十岁。你不留他们,他们必死无疑。”

    沐坚派人追杀赖瑭、赖瑛的孩子,要不是他收到消息及时赶到,他们已经没了。能拦住沐坚的,只有沐真和沐瑾。他就算把他们送走,只怕前脚刚送出去,沐坚的人后脚便到。

    沐瑾说:“他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赖瑛在乎过我的死活吗?在乎过清郡的死活吗?长途迁徙,多少老人孩子受不了奔波劳累风吹雨打的苦,病死在路上,万里迁徙路,添了多少坟头。他孩子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是草芥呗!”

    年龄最大的孩子闻言不乐意了,叫道:“沐氏迁族又不是我阿爹让的,我阿爹也不想的,人都走了,我阿爹征不来兵,调不来粮,把我家库里的钱拿去给大伯凑饷,拉了好几大车。你怪在我阿爹头上,好没道理。阿爹说是你想害他,正打着仗,你又是抽兵又是抽粮,是你害死大家的,我阿爹也叫你害死……”

    旁边的妾室闻言吓得要死,立即捂住了孩子的嘴,连声道:“孩子不懂事,乱说的。”

    那孩子掰开的妾室的手,说:“明明就是嘛。他们还来杀我们!阿娘,我们离开这儿,不住仇人家。”

    沐瑾沉默了。

    老成国公怒声喝斥道:“住口!你阿爹夺人产业,弃地弃民,他是死有余辜。”

    那孩子攥紧拳,牢牢地盯紧沐瑾,要记住他的样子,给阿爹报仇。都怪他抽走清郡的粮食兵丁,才让阿爹吃败仗没了性命。

    老成国公对沐瑾说:“都还是孩子,放他们条生路吧,就当是看在阿爹的份上。”

    沐瑾道:“阿爹,我也是孩子,我到现在还没成人呢。您传下来的家业,分给我们五个兄弟姐妹的,全让他俩占完,败光了,最后却成了我的不是?还要让我给他们养孩子养小妾?”

    沐真对老成国公说:“你少欺沐瑾心软!沐氏跟赖瑭、赖瑛结下的是同盟背叛之仇,夺地毁祖业之恨。清郡数百年祖业毁于他们之手,我灭他们满门,不过分吧?”

    老成国公浑身一振,扭头盯着发妻,脸上的肌肉都在哆嗦,双眼通红,问:“当真一个不留吗?”

    沐真丝毫不让地盯着老成国公,“我跟你说过,若赖瑭、赖瑛执意要争抢兄弟的东西,他们各自凭本事,往后无论他们怎么争,落得什么地步,你都只能看着不能再插手。”

    庶长子觉察到气氛不对,抱紧老成国公的抱,叫道:“祖父,祖父救救我……”

    老成国公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下意识将他揽紧,又将目光落在一众得缩成各自母亲怀里的孩子身上。这么多的孩子,还都这么小,怎么忍心!

    沐真扬声唤道:“府卫何在!”

    廊下、院子门站岗的府卫听到喊声,来到正堂门口抱拳行礼,齐声应道:“在!”

    沐真道:“将他们押去交给沐坚处置。”

    老成国公深知他们被带走断难有活路,喝斥道:“住手!”挥手让随行的武仆把九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护住。他面对沐真如此咄咄逼人,血气上头,怒道:“你若要杀他们,先将我斩了。”

    沐真早憋了半肚子火气,让老成国公气得当即去抽府卫的刀子,道:“赖敬忠,我今日便成全你!”

    沐瑾眼疾手快,夺过沐真手里的刀,将其还鞘归还府卫,又把沐真按回到坐位上,对老成国说:“阿爹,大哥和二哥在您眼皮子底下抢我们东西,您没护我们。他们的子嗣有难处时,几千里路您都护得下来。我这都改姓了,您还把姓赖的孩子往我这塞,不合适吧。要说情分,我跟赖瑭、赖瑛有情分吗?”

    老成国公对沐瑾说:“看在我是你爹、他们是我孙子孙女的份上,让沐坚撤回追杀他们的人。”

    沐瑾忽然发现面前站着的人好陌生,跟他记忆中那个会拿着金子来哄他的人,好像是完全两个不一样的人。这确实是他阿爹,但他更是赖瑭、赖瑛的阿爹。他们母子俩的态度如此坚决,阿爹却还要坚持护他们,再说什么都是多余。有些情分,耗着耗着,就没了。有些人,留在跟前,只会生怨、生恨,成仇,不如就此放过彼此,往后各自安好吧。

    他说道:“我可以让沐坚把人撤回来,你带着他们离开我的地盘,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们父子不复相见,我跟赖氏一族再没半点关系。赖瑭、赖瑛的孩子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地界,否则,杀无赦。”

    老成国公盯着沐瑾,这个以前成天洒泼打滚动不动嚷着不想当他儿子的孩子,到现在连亲爹都不想认了。他想把儿子们都保住,却似乎都弄丢了。好端端的成国公府,转瞬间落到如厮地步。

    他缓缓点头,道:“好。”浑身的力气都似一下子被抽空。

    沐真吩咐老管家去给老成国公收拾东西、套马车,即刻送他们离开,又派人去把沐坚叫来。

    沐坚进入府里,便见到院子里停着好几辆马车,正在往上抬沉甸甸的大箱子,角落里缩着一群女人孩子。那几个女人还都是他认识的,全都是赖瑛偷养的外室,其中两个还是从烟花之地买来的。这两个是有手腕的,带着一群人,一路逃到梧桐郡,跟老成国公联系上,在老成国公的庇护下一路来到淮郡。

    他扫了眼他们,朝沐瑾和沐真抱拳行礼:“见过老家主、家主。”

    沐瑾指了下旁边的那伙人,说:“把派出去找他们的人撤回来,以后不要再找他们麻烦。”

    沐坚知道将军是谋大事的,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纠结,连原因都没问,直接点头应下。

    沐瑾起身,道:“陪我去后院走走。”不想把沐真留在这里添堵,道:“阿娘一起。”

    沐坚落后半步,跟在母子俩的后面。他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却不好问,默默地跟着。

    沐瑾扶着自家阿娘,踩着薄薄的积雪,穿过重重院子,来到后园。这后院是前主人游玩的地方,修建得极为景致,不仅有园林,还有亭台。

    他扶着沐真在凉亭里坐下,又把侍卫送来的暖炉塞到沐真的手里,在她的旁边坐下,道:“还是那句话,人生的包袱,该扔的得扔。人嘛,哪能处处顺遂呢。不过,是真没想到,赖瑛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妾室孩子。”

    沐坚道:“是外室,瞒着正室夫人在外面置的宅子养的。那庶长子的母亲跟英国公府的探子有点联系,他们每到危险关头,就有人出来救。”

    他的话音一转,道:“赖瑛刚养外室的时候,我们劝过,但劝不住也就算了,正好通过她们把英国公、东陵那边安插的眼线揪出来,反过来摸到不少消息。”

    沐瑾问:“阿爹不知道?”

    沐坚道:“最开始老姑爷派人来处理过两回,后来有了子嗣,就懒得管了。”

    沐瑾道:“卫国公世子在尚郡,可别把人坑了。”

    沐坚点头:“我回头派人跟他通个气儿。”顿了下,又说:“除了有除了的省事,留着有留着有用处,不时放点假消息下套,或者是用来钓对方的探子,都行。”

    沐瑾原本只是过来探望爹娘,没想到赶上糟心事,不过好在他赶上了,不然留阿娘瞧着那堆糟心东西多难受。他把这事岔过去,说:“以前大军都在一处,有什么事,报到大营里就解决了。如今有草原、边山、淮郡、魏郡、以及我现在亲领的中军大营五处驻军,过上三五年,我出征在外,总不能有什么军务都送到几千里外来找我处理吧。吏部、户部、刑部都配齐了,兵部还空着,不合适。你担任兵部尚书。”

    沐坚惊得瞪圆了眼睛。兵部尚书?这可是相当于朝廷太尉之职。他以前只是一个郡守。

    沐瑾道:“往后各营的升迁都先报兵部,军功薄也都送到兵部核实,征兵、练兵、调粮、后勤都由兵部筹备,各营只负责驻军、训练、打仗。军械作坊归工部,不归兵部,但兵部得有武备司储备武器军械等。齐仲的斥侯营,归我直领,不归兵部。兵部的斥侯营,你自己组建。”

    他起身,捡来根枯枝,在雪地上画职能架构图,详细解讲有哪些部门、主要是做什么的。

    沐真捧着小暖炉站在旁边看得直入神。她发现沐瑾弄的这个兵部,比朝廷的太尉府要周全得多,且兵部不直接领兵,实际带兵打仗的还是各营主将,而军队的粮饷只能通过兵部、户部从各地调粮,没办法自己筹粮,可以有效地控制拥兵自重的局面。

    她瞧着沐瑾这般行事有章法,又把沐坚提拔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心头的那口气顺间通畅了。瞧瞧赖敬忠跟前的那一窝都是些什么东西,再看沐瑾他们,个个有出息。

    沐真看天色不早,说:“你俩回头到书房聊去,先用膳吧。”她回到前院,见马车都已经套好,东西也已经搬完了,连晚饭都没留老成国公,直接赶人。

    阿福早已经把押送他们的一佰人带来,听到沐真吩咐,立即押着人上路。

    他们自己带多带了几辆马车,不仅有帐篷、木炭,还带了锄头。万一这群人要在路上生事作乱,抡起锄头把他们埋路边,就可以提前回返,少挨几天冻。

    不过,他们要是不生乱就只能老实押送到地儿,不敢在半路下黑手。毕竟老成国公是将军的亲爹,要是在路上有点什么闪失,将军必定亲自过去调查。

    沐瑾送走老成国公,便让阿福去请皇后和萧灼华过来吃火锅,好好弥补他这受伤的小心灵。

    第123章

    寒冬腊月天, 还下着大雪,老成国公刚回到府里就让沐瑾派兵押走,委实惊到不少人, 议论纷纷。

    萧灼华吃火锅的时候得知此事, 回去的时候,特意上了沐瑾的马车,劝道:“历朝历代, 以孝治天下。阿爹再有错处, 荣养起来就是,再把该处置的人处置了,何至于如此。不孝,是为大逆不道,会使你声名有污,遭人非议。”

    沐瑾道:“我又不做圣人, 要那好名声作甚。一个孝字压着, 就该受那委屈吗?我偏不呢?说来挺搞笑的,我要是把那群孩子全杀了, 是事出有因, 把亲爹赶走是罪无可恕。我阿爹离了我这就活不下去吗?比起看着一堆孙子孙女死在跟前,哪个难痛苦?”

    萧灼华叹道:“终究是人言可畏。”

    沐瑾说:“倒也不至于, 他们忙着扑腾自己的前程,自然没功夫理会我们家这点破事儿。待会儿你到我院子,把科举章程拿过去, 明天颁布出去。”

    萧灼华问:“科举?”

    沐瑾“嗯”了声,说道:“是一种选拔官员的制度, 跟我们实施的考试选材是一样的, 只不过, 之前急需用人临时征考,考试范围窄、内容单一。科举制度是一套相对完善的培养、选拔人才的制度,跟各乡、县的教学紧密联系在一起,也有利于让各地积极建设学院。无论是商户、庄户,还是豪族,都可以通过科举考试,一跃成为士族,甚至做官。”

    从庄户一跃成为士族?萧灼华瞪大眼睛看着沐瑾,怎么觉得他有些玩笑。

    两人说话间,到了府门口。

    这会儿天已经黑尽,阿福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沐瑾领着萧灼华去到他的院子,将最近在纸上写出来的科举制度章程拿给萧灼华看,说道:“就是这个,从考童生开始。考上童生,便可以称为读书人,考上秀才就是有功名在身,成为士族。考上举人,就可以参加考官,差不多相当于千总可以直接考县令,举人可以直接考乡长。考上进士,还会有殿试。”

    萧灼华在桌子旁坐下。

    沐瑾担心光线不好伤眼睛,特意多点了几支蜡烛给她照明。

    萧灼华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字迹,头皮发麻,越读则越心惊。

    它从考试等级、开考时间、考试包含的范畴、防舞弊的种种措施,各乡长、县长、郡守治下考出多少学子跟政绩挂勾等都考虑到了。如果考的人太多,一时间没有那么多官职派,还可以塞到翰林院去修书、编书,至少也是从七品官身。

    她看完后说道:“此项一出,此荐再无用武之地,人才也不再由世家大族把持,而是都汇聚到朝廷。”她下意识想,豪族能乐意吗?会不会联合起来对付他,便想到沐瑾把豪族的坞堡都扒了,这几郡之地实施考试选材制度已有三年,大家都习惯了。

    自从去年练皎办县学加上开荒得力,一跃成为吏部侍郎,各地的县学也都开始建起来了。他们抄了魏郡、淮郡的豪族,特别是抄淮郡曹氏一族,得到的藏书极多,确实支撑得起考试。

    沐瑾说:“从现在开始培养人才,到三年后,第一批进士出来,我们的粮食也囤积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每打下来一个地盘,立即派官治理。”

    “昭武堂出来的,可以直接参加进士。淮郡办一个太学和一个国子监,其入学考试按照举人选拔的来。这三个学校,可适当的可以放一些封荫名额进去,作为封赏、抚恤使用。毕竟,对很多人来说,给金子钱财,远不如给后代前程来得紧要。我们也可以直接提拔忠心可靠的人去栽培起来。”

    萧灼华说道:“行,我明日便将此在堂中公布出来,让他们争论去。”

    沐瑾问:“争论什么?谁敢反对,叉出去。”

    萧灼华说:“昭武堂的教习是营将级别的,太学、国子监的教习也得有官职吧,几品合适?培养士子的教习可还没有着落,怎么选才?这两个学堂孰高孰低有何差别?要如何区分?如果一模一样,为何不并作一处?既然学子的身份等同举人,衣服式样是不是也得如官服一般形成制式?以何图案为标记?封荫名额,放一品还是二品,三品官员将领家要不要放些名额?男女都要招进去,男女大防还防不防?如何防?等他们把这些都吵出个章程来,约摸能到明年。”沐瑾孝不孝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的子嗣后代能不能做官,跟他们大有关系。

    沐瑾瞠目结舌地看着萧灼华,心说:“你可真是深谙朝堂宫斗之道啊。”佩服。

    萧灼华见旁人议论沐瑾不孝之事有了解决之道,心情大好地收起面前的科举制度章程,对沐瑾说:“我先回了。”

    沐瑾“嗯”了声,顺口叮嘱道:“路上当心。”他想到府里很安全,不需要防贼防抢,又描补句:“雪天路滑。”

    萧灼华应了声,领着侍从离去。

    沐瑾这才跟打完仗一样累地瘫在摇椅上。

    阿福端了杯热开水进来,道:“将军,喝点水。”又问道:“泡个脚解解乏?”

    沐瑾接过杯子,点头。

    不一会儿,阿福便提了热水进来,倒进盆里,试好水温。

    沐瑾自己脱了靴子和袜子,把脚放进木盆里,说:“我们几个都是阿爹手把手地教出来的,他看重孩子,连女儿都是一样的教。那些都是他的孙辈,他舍不下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最惨的事。可赖瑛的小妾儿女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不乐意,不想看着这帮糟心玩意儿,不想给我阿娘添堵,给我添乱,且淮郡这么多清郡来的人,他们出门就能遇到,稍微一错眼,人就得没了。”

    阿福知道他脾气硬,心善,心里肯定不好受,劝解道:“四公女在梧桐郡,不会叫老国公没了着落。此经一遭,清郡的人不会再盯着他们不放。”

    沐瑾点点头,看了眼站在外面副侍卫长阿喜,对阿福道:“你换班了,去歇着吧。”

    阿福应了声“哎”,抱拳道:“那我下去了,您也早些歇息。”

    沐瑾挥挥手,道:“去吧。”

    第二天,沐瑾刚吃完早饭,周温就来了。

    周温抱拳,刚要说话,便让沐瑾抬手制止。

    沐瑾说:“走,陪我去把历朝历代的律令翻出来,我们也该有一套自己的律令,如今清郡、尚郡、大盛朝、我们自己的规矩混着用,挺乱的。”

    周温见沐瑾不愿提,只能应道:“是。”

    沐瑾领着周温往前走,说:“我打算把兵部组建起来,让沐坚做兵部尚书。”

    周温的步子顿了下,有些意外,又划过一丝失落,随即一想,又释然。沐坚文能治理一地,武能上马作战,又是清郡沐氏族人之首,再加上昨天那事,也算是多方考虑。

    沐瑾接着说:“我打算把方易调回来接替你的位置。”

    周温的步子又是一顿,道:“是。”

    沐瑾回头笑笑地看着周温,问:“猜猜我把你塞去哪?”

    周温抱拳讨饶:“将军,您就别捉弄我了,直接吧。”

    沐瑾道:“刑部、吏部、工部、户部都有人了,兵部现在也有人了,礼部现在还空着,你去礼部做尚书,回头科举、庆典、祭奠、外交接待这一块儿,都归你管。”

    周温喜上眉梢道:“多谢将军。”

    沐瑾去到存放藏书的院子,推开房门,里面放满了箱子,箱子里全是木简、木简,还有一些绢书、绢画、书法等。

    大盛朝的律法、齐朝的律法,他小时候都背过,但那都是抽考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且阿爹对律令抓得并不严,应付过去就扔了,到现在都忘得七七八八了。他记得最熟的是镇边大军中的军规,倒背如流。

    开学堂,库里的书拉出去过不少,但让人抄录过后,就又送回来了。

    书籍字画等这类东西,放在任何一家那都是传家宝级别的,没有印刷,全靠手抄,有很多书可能翻遍大盛朝没几样,孤本更是一抓一大把。

    沐瑾一卷卷往外拿律令木简,问周温:“你那用上纸了吧?”

    周温道:“用上了,比木简可轻巧多了。”

    沐瑾嘿嘿一笑,指向满屋子的书,又指向隔壁几间屋子,说:“我给你派个大活。”

    周温倏地一惊,道:“将军不会想是让我把这些书都抄到纸上吧?”

    沐瑾道:“那倒不至于,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周温长松口气。

    沐瑾说:“有一种东西叫做雕板印刷。”他详详细细地告诉周温,说:“组建一个雕板印刷作坊,把这些书都印刷出来,拿出去放到铺子里面卖,这样那些想要考科举的学子们买方也方便。”

    周温满脸呆滞地看着沐瑾,脑子嗡嗡的。这得印到什么时候,花多少钱。

    沐瑾问:“礼部底下建印刷作坊,不难吧?其实这活也可以派给工部,但他们太忙了,且工匠们,好多不识字不识书,我怕毁了这些真迹。”

    必须不难!周温应道:“是。”他都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跑这一趟,还是该后悔跑这一趟。之前是怕没活干,现在可好,得跟其他各部一个忙得四脚打转了。

    沐瑾挑好律令,让阿福抬着去刑部。他出了院门,扭头对周温说:“礼部尚书,先去城里找块适合盖礼部衙门的地,衙门可以建阔气些。城里的空宅子已经没有了,但地嘛,只要肯花钱拆迁,还是有的。”

    周温抱拳道:“是。”想了想,升官了,还是实权高官,好事。他朝沐瑾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他都快到前院,才忽然想起:科举是什么?

    第124章

    沐瑾带着侍卫和历朝律令去到刑部衙门。

    刑部衙门离宝月长公主府有两条街, 前院的办公场所是用豪族的宅子改造的。大牢、审理案件等地方则是新建的,砖墙,刑部大牢的外墙有三尺厚, 高如城墙, 防越狱、劫牢。

    建造成本高,但气派。

    清郡涌进来那么多青壮急需安置,正好招来盖宅子、搞城建等。高墙里的修建工作还没完工, 有砌砖的敲击声传出, 乒乒乓乓的,听那声音就知道干活的人不少。

    大早上的,刑部大牢外的街道上就已经排满了车驾,大部分都是马车,偶尔夹杂些驴车、牛车,车厢式样五花八门, 从用材、做工一眼就能看出主家家底厚不厚。

    沐瑾记得各部衙门都有自己停车驾的地方, 只有外来的车辆,才会停在外面。刑部衙门门庭若市, 什么情况?

    他唤道:“停车。”

    驾车的赶紧把车停下。

    沐瑾钻下车, 让侍卫驾车跟在后面,他则带着阿福一路溜达过去, 没一会儿便来到刑部衙门门口。

    不是休沐日,衙门正常办公,正中间的大门大打开, 两侧的耳门也开着。不过,衙门的中门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走的, 寻常百姓、奴仆都是走侧门。

    沐瑾看到一扇侧门排起长龙, 其中好多都是身穿锦衣华服的人, 于是挤上前去,找了个比较面善的中年汉子,问:“大叔,这是干嘛呢?”

    中年汉子扭头,看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郎,长得魁梧高壮,脸上带着笑,气质温和,一副凑热闹的模样,下意识地朝他身后看去,竟然没看到有家仆跟着,道:“你怎地一个人来此?”

    沐瑾道:“在家中闲着无事,出来逛逛。”

    中年汉子看他穿着富贵,又是京城口音,猜测道:“你是刑部哪位官员家的公子吧?”

    沐瑾嘿嘿一笑,问:“你们干嘛呢?”

    中年汉子叹口气,道:“赎人呗。我那外甥,喝了酒跟人起口舌之争,把人骨头打折了,判三年牢役,趁着过年前赶紧赎出来,不然等到开春就要拉去边郡开荒了。”

    沐瑾满脸惊诧地问道:“这能赎?”

    中年汉子问:“你不知道能赎吗?”

    沐瑾说:“律令那玩意儿背起来脑壳疼。”

    中年汉子看他这体格就像从武的,不爱习文背律令也正常,说道:“大盛朝律令,以上责下,无罪或减罪,可赎。以下犯上,从严,从重,无赎。我们家是士族,被打的那家是商户。”

    沐瑾“哦”了声,问:“这些都是来赎人的?这么多?”

    中年汉子道:“打架的多呗,我们清郡儿郎多勇武,一言不和抽刀子就干,偏这淮郡中,尚郡姓赖的多,见到了就揍,叫县尉府、郡尉府的兵卒按住就送来了。”他顿了下,又补充句:“也就打架斗殴能赎,□□掳掠盗抢通敌等都不在可赎之列,刑部尚书定的。”

    沐瑾好奇地问:“赎人要多少钱?”

    中年汉子说:“赎一个月要三千钱,三年,十万八千钱,我姐夫把买商铺用地的钱都拿出来了。”

    沐瑾不知道该劝他们少打点架,还是多打点架好了。他说道:“回头劝劝你外甥,打架伤钱。”他顿了下,问:“你是做什么的?哪里人?”

    中年汉子听到别人问他来处,下意识打量两眼,问:“不知小兄弟哪里人氏?”

    沐瑾说:“清郡郡城,姓沐,我家以前住在正阳大街。”他家老宅的住址。

    中年汉子一听顿时觉得亲近几分,道:“原来是本家啊,失敬,失敬!我是梅乡的,黑石县县令是我族弟,这次是沾了他的光,才能用士族身份来捞人。你是打算投军吧?没入军营,是不是打算开春考昭武堂?我儿子也想考,正在家里练武呢。”

    沐瑾说:“我在中军大营,这几天休假。”

    中年汉子道:“大将军麾下啊,可都是精锐,小兄弟年少有为。我是贩煤的,在城里和四个贸易城都开有煤炭铺,小兄弟家里要是用煤,尽管来找我,给你打九折。”

    沐瑾应道:“好啊,回头去你铺子逛逛。你家铺子怎么找?”

    中年汉子说:“就叫梅乡煤铺。”

    沐瑾说:“你这铺名有点绕口。”

    中年汉子说:“绕口但好记。同乡一看我这铺名就进来了,好几个砖窖、瓦窖都从我这拉煤……”

    阿福隐在旁边不起眼的地方,见自家将军跟人聊得可起劲了,从大门外一路聊到进入刑部衙门都还没聊完的意思,默默无语地跟着。

    侍卫怀里抱着律令,问阿福:“侍卫长,我们进去吗?”

    阿福说:“等着吧。”点了几个人,分散在不起眼的地方保护沐瑾。

    他们全部穿着皮甲、戴着头盔、挂着腰刀,散在周围还是挺显眼的,但这是刑部衙门,军伍中人斗殴被抓进来也是常事,众人看到了,也只当是有军中的人来提人。

    沐瑾跟煤炭铺老板沐灿一直聊到赎人的屋子门口,道:“到你了,你且忙着,我告辞了。”

    中年汉子道:“好。”抱拳道:“后会有期。”

    沐瑾抱拳:“后会有期。”径直往衙门正堂中去。

    他跟沐灿聊了半天,对清郡迁来的人安置情况有个大致了解,心头放心许多。打架这种事,尚武之地,想要完全禁止不太可能,而且要用兵打仗,得留着他们的血性,钱多或者是不怕服牢役,打呗。

    安置民生上,用沐灿的话说,叫淮郡挣钱的道道多。他做煤炭生意赚了不少,还有族人帮人盖宅子、盖商铺发家的。贸易城的路全部要修成青石板路,采石场和承包铺路工程的那些小包工头,好多都从驴车换成了马车。现在贸易城是一天一个样,遍地都是钱。

    沐瑾挺想过去转转,打算过几天再去找沐灿玩儿。

    他迈上台阶,到正堂门口,叫门口站岗的衙役拦住了。

    衙役刚他是干什么的,就看到后面来了一群穿盔甲带腰刀的侍卫,立即抱拳行礼,道:“尚书和左右侍郎都去长公主府参加堂会去了。”军中佩戴腰刀的那都是营将级别的近侍才有。可营将的侍卫只有八个,这位身后的侍卫跟了好几十,瞧着就吓人。

    沐瑾道:“我随便逛逛。”掀开狐裘,露出腰带上的腰牌,道:“莫声张。”又对阿福说:“找个避风的地方等我。”迈步进入正堂。

    门口的几个衙役瞧见上面的字和图腾,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让开门进去。

    正堂左右两边的屋子全部打通,使得面积宽了很多,变成一个敞开的大办公间,四面墙壁立满柜子,上面摆满了简牍,穿着六七品官服的官员们正在埋头对着简牍翻阅,一个个的忙得头都没抬。

    一个从旁边茶水房端着茶出来的官员没好气地冲堂中的众人说道:“清郡的人可真是钱多哈,就不能少打几场架吗,依我说,当向尚书进言,让他们赎人的钱再往上涨涨。”

    另一个附和道:“可不是,大冷的天,手都冻僵了,还得复核他们的案子,依然说,这种案子,何必送到刑部来呢。”

    一个年轻官员慢悠悠地说道:“那么多赎人的钱,若从各县衙走,哪是要多出许多冤案。”他劝道:“让他们打呗,回头这些钱交上去,上头的赏赐下来,足够我们过个大肥年。”他说完,见到溜达进来一个生面孔,问:“你是做什么的?”

    沐瑾说:“长公主府让我带人送历朝的律令过来。”

    年轻官员问:“交给谁?”

    沐瑾说:“尚书。”

    年轻官员指得中间空着的大桌子道:“放那儿吧。”他看沐瑾是生面孔,不放心,说:“你等着。”叫了个同僚跟他一起,把沐瑾领过去,道:“放这吧。”

    沐瑾扬起喊道:“进来吧。”

    阿福这才带着侍卫进去把律令放下,之后又退了出去。

    年轻官员看沐瑾挺年轻的,竟然到长公主府当差,还没穿官服,道:“小子,有前途啊。”

    沐瑾嘿嘿一笑,说:“我得等到尚书回来。”他抱拳道:“兄台贵姓?”

    年轻官员抱拳道:“赖栋。”说完,又回去继续复核卷宗去了。

    沐瑾闲逛,这里瞅瞅,那里看看,然后发现这间大办公室全都是复核案子的。他又回到赖栋身边,俯趴在桌子上,问:“你们怎么都在一间大屋子里办公啊。这么宽的房子,多冷啊,不保暖。”

    赖栋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冷不冷关你什么事?”

    隔壁桌的年龄稍长些的官员说道:“如今各县判案,引用的条文混乱,同一个案子能有好几种判法。大家聚一起,遇到判得过于离奇的,好讨论,刑部复核案子,有改判的权利,但改判也得依据律令有理有据有节才行。我们这一屋子都是文书,干的一样的活计。我们的上官是主事,有专程的屋子。”朝旁边的屋子指了指,说:“夫人生产,今早请假了。”

    沐瑾又挪到好脾气的年长官员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指指桌子上的木简,问:“我可以翻来看看吗?”

    那官员说:“看行,看完放回原处,不能拿笔改动。”

    沐瑾应道:“哎。”他翻开木简,是魏郡争地引起的杀人案,从卷宗上看,查得很细,判的是处斩,要到明年秋天处决。他问道:“这案子你们审完就斩了吗?”

    那官员看木简最外而有一道漆红木条,道:“这是人命案,我们复核完卷宗判词,如果发现有问题,要打回去重审,没问题的,将卷宗提到提刑司,由提刑司把犯人提上来,再复核审查一遍。大将军定的,防屈打成招,犯人要是有冤情,可以在此申诉,这是最后活命的机会。案子到刑部,过手这么多人,想要全买通,可就难了。”

    沐瑾问:“今天有审犯人吗?我想去看看。”

    官员说:“有啊,后院,刑部大牢,闲人勿近。”

    沐瑾“哦”了声,继续翻看他桌子上的卷宗。

    那官员见他没乱动,且看完后都卷得好好的放回去,也就不再理会他。毕竟,瞧他头上的玉冠和皮裘就不是一般人能穿戴得起的,又是长公主府过来的,八成是沐氏子弟中极得重用的。这要不是坐没坐相,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瞧他这穿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将军到了。

    沐瑾坐到都快到中午了,便看到两男一女从外面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穿着朱红色的二品官服,三十出头模样,满身精干气息,正说着:“这科目必须得有刑律,还得出案子让他们判,可不能把一些糊涂蛋招进来,瞧底下那些县监判的案子,狗屁不通……”一眼瞥见满屋子身穿绿色官服的人群中间穿着一个全身白的。白色的狐裘没有一丝杂色,毛质蓬松舒散,是极为罕见的千金裘。

    刑部尚书的目光顺着那身狐裘看到那张脸上,头皮一下子麻了。户部挨了遭,这回轮到刑部了。

    左侍郎、右侍郎的皮一下子绷紧了。

    三人一起上前齐礼:“见过大将军。”

    满屋子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沐瑾身上,全都起身,跟着行礼,一个个的,大冬天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来送历朝历代律令的吗?这是要来人脑袋的吧。

    沐瑾身旁的官员差点一个踉跄摔地上去,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刚才看他有多顺眼,这会儿看着就有多吓人。

    沐瑾看把人吓到了,赶紧说:“免礼。”他到刑部尚书跟前说:“等你半天了。”指向自己带来的那堆律令,说明来意:“我把历朝历代的律令都搬来了,给你做点参考,你呢,招集刑部的人,制定适合我们用的刑律,别再大齐朝、大盛朝、各郡县的律令混着用了,统一明文。”

    刑部尚书问道:“制定刑律?”

    沐瑾点头,问:“不为难你吧?”

    刑部尚书赶紧说:“不为难,不为难。”只要不是像查户部那样查刑部,制定刑律就制定刑律。他也烦了底下的人把案子判得五花八门,甚至还有杀人案用牛顶罪的!杀一个贱民,赔一头牛,说牛比贱民值钱,已经是高看对方了。

    沐瑾说:“换个地方坐下说话。”

    刑部尚书把沐瑾请到自己的屋子,他见到沐瑾看向他在文书房的桌子,解释道:“平里来这里处理公务,方便。”

    沐瑾去到刑部尚书的屋子,坐下后,说道:“犯人之人,无论高低贵贱,到了公堂之上都一样,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论案件本身。哪怕他是个王侯,不管他杀是奴仆贱民,还是贵族公卿,都是一样的判。”

    刑部尚书觉得有些不妥,可想着将军有他自己的用意,自己办差的听着就是,于是应道:“是!”顿了下,说:“只是,恐此律令一出,旁人会有议异?”

    沐瑾说:“我的地盘,照我的规矩来。谁要有异议,回自己的地盘议去。”

    刑部尚书应道:“是。”

    沐瑾顿了下,说:“妻杀夫、夫杀妻,都按杀人判,别什么妻杀夫判绞刑,夫杀妻杖十棍赔妻族钱财若干。杀人就是杀人,父母杀子女,照样是杀人,一样要偿命。我就一个要求,公正!”他又把自己的各项要求,一一告诉刑部尚书。

    旁边的左右侍郎也安安静静地听着,把他的要求记下。

    沐瑾交待完,确定他们弄清楚了,这才走人。

    刑部尚书带着左右侍郎一直把沐瑾送出大门,才长松口气,他暗道:“就没见过这么喜欢到处乱蹿的。”

    沐瑾瞧见天色还早,又带着阿福他们去贸易城,看建设得怎么样了。

    第125章

    为了方便行动, 沐瑾让阿福他们都换成寻常护卫打扮,马车也换成沐府的,这才往城外去。

    以前的郡城, 变成内城, 出了城门就是外城。

    到处都在修路盖房子,临时居住的草棚屋、帐篷更是随处可见。城外的地皮,卖地的时候有规划, 但对于怎么盖宅子并没有要求, 而人们有自己的想法。

    有些钱财紧张的,买了地皮后,木头栅栏一围,搭上草棚便开始做生意。一些赶时髦的,或赶工期的,建成最时新的砖瓦房。财大气粗的, 盖大宅子、大客栈、酒楼的, 抬眼望去就是一大片工地,干活的工人、苦力极多。

    虽说有改善工具, 但盖房子仍旧主要靠人力, 改善的只是运砖、运土不再靠人力挑,而是用翻斗手推车, 从坑里运土上来,不再靠人力用绳子提,而是搭了个滑轮组架子往上提, 省下一些力气。

    挖坑仍旧靠抡锄头挖土,铁锤砸碎地下的岩石, 人力往框里搬。垒墙、砌砖, 全都是人工。

    到处都在施工, 运输建筑材料的队伍络绎不绝,再加上沿道路两侧售卖货物的,使得道路极为拥挤,且各式各样的人混迹在一处,相当杂乱。

    道路两侧有许多卖小吃、饭食的地方。

    出门做工干活的人多,又都有工钱拿,大冷的天都想吃口热食,有市场需求,路边摊便经营起来了,售卖的食物以包子、馒头、面条、饼子、米饭、豆饭为主,只有少数摊子会卖羊肉汤、炖羊肉、猪肉鸡鸭等荤食。

    沐瑾从马车中探出头去,对阿福说:“去打听下沐灿的梅乡煤铺在哪。”

    阿福立即点了两个护卫出去打听。

    前面突然传来嘈杂声,行人围聚到一起把路都堵了,盖房子的工人连活都不干了,扔了工具就跑过去看热闹。听声音,像打起来了。

    沐瑾跳下马车,想去看个究竟。

    阿福吓得赶紧让侍卫把他团团围住,一群侍卫帮着把围观的人群挤开。

    围观的人被强行挤开,不乐意,嚷嚷:“挤什么挤!”回头一看,一大伙人,个个带刀,中间护着的那个少年一看就是大贵族出身,惹不起,立即离得远远的。

    两伙人群殴。这两伙人穿着都挺好,最差也是穿的羊皮袄。

    其中一个穿狼皮裘的少年,大概十七八岁模样,一打五,丝毫不落下风。他出拳极有军伍中人特点,刚猛,招招往要害上招呼,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不过,他明显不想伤人性命,每次落到要害处时,都会收点力气,只把人打倒就算。

    能控制住力道,这是拳脚练到家了,半吊子水平打架最要命,控制不住力气,咣地一下子过去,对交很可能就交待了。

    沐瑾看得起劲,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巡逻来了!”

    一群人立即收手,往人群里钻,四散逃蹿。

    郡兵赶到时,打架的人都跑完了,他们扑了个空,问围观的人有没有打死打残,得知没有,便收队继续巡逻,既没追也没搜。

    人群跟着散去,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沐瑾索性不坐马车,步行溜达。他往前走了没多远,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草棚子后面有四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整理衣服,其中就有打架特别猛的狼皮裘少年。

    阿福说:“将军,穿狼皮裘的那小子的功夫不错。”

    沐瑾点点头,继续逛街。

    他一路过去,遇到好几波打架的,但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争斗,基本上往来几拳,把人打倒就完事。巡逻的遇到这种都懒得抓人,逮住人训斥几句,罚点铜钱,当场把人放了。

    打架的原因也是五花八门,两个紧挨在一起的铺子,一家铺子的凳子摆过去了些,占了对方的地,都能打一架。他们秉持的原则是能动手绝不动口,而且每次打起来,周围的同伙就涌过来帮忙,经常发展成群殴。

    沐瑾边看热闹边逛,雪白的狐裘都让往来的行人蹭脏了,鞋子踩出满脚的土,终于找到卖煤的地方。

    这片地方在规划上是商铺,但实际上还是一片旱田,连田梗都还在。煤堆在旱田里,露天摆放,堆成小山丘。煤炭旁边搭起供人歇脚和临住宿的窝棚,距离窝棚不远的地方还有牛棚,牛棚外停着两辆刚卸完货的牛车。旁边停了辆普通豪族乘坐的马车。

    一群干苦力的汉子正在卸煤。

    沐灿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干活,脸黑得跟煤差不多。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过来,一扭头,见到沐瑾,惊了一大跳,叫道:“小兄弟,你怎么来了?”

    沐瑾说:“我听你说着好玩,出来逛逛。我在路上真看到好多打架的。”

    沐灿直乐,道:“想来你极少出门。”

    沐瑾道:“嗯,以前总被拘在家里,后来又进了军营。”

    沐灿招呼沐瑾到草棚里坐,搬来凳子,来回擦了好几遍才请他坐下。他刚坐下,就有买煤的来了,但有管事的招呼,且都是老主顾,不需要沐灿出面应付。

    他们要了煤,那边便有苦力装车。

    沐瑾凑过去看他们装煤炭。

    沐灿瞧见沐瑾身后跟着三十多个带腰刀的,远处还停着好几辆格外气派的大马车,知道这少年的来头大,又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心头直打怵,却不好多问。

    沐瑾看了一会儿热闹,正要告辞,便见到之前打架的狼裘少年过来了。

    狼裘少年到沐灿身边唤了声:“阿爹。”颇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眼沐瑾,客气地朝他抱拳行了个礼,便又对沐灿说:“把马二堵住,没揍几下,郡兵就来了。他要是再去阿姐铺子闹事,我再揍他。”

    沐灿沉着脸道:“他要是再不收敛,我去找姓马的说道说道。”他见沐瑾满脸好奇地看着,又解释道:“行商贾之事,难免有人来找麻烦。”

    沐瑾知道做生意,遇到泼皮流氓最是麻烦。即使他们不打砸伤人,仅堵在店门口,或者在店里静坐,都能搅得买卖做不下去。可他搞经济,就不能让人破坏经商环境。他问道:“他们怎么找麻烦?”

    沐灿说:“我那外侄女开了间成衣批发铺子,马二他们屡次上门骚扰,赶都赶不走,还呼朋引伴地去生事。我那外侄,气不过,酒后去找他们麻烦,今早刚从大牢里赎出来。”

    沐瑾问:“郡兵不管?”

    沐灿道:“口头不干不净,只做下流动作,没有肢体碰触,郡兵说没动手、没碰到人就不算。可瞧着……委实侮辱人。府官鼓励女子经商、做官,可这些事……女子出来遭此污辱,说亲都难。”

    沐瑾点点头,招呼沐野:“带我去见识下他们怎么惹事的。”

    沐野瞧他们这架势就知道肯定能收拾掉那伙混账,应道:“好啊。”

    他直接把沐瑾带到开成衣铺子、首饰铺子的那片集市,道:“这片集市女子经商的多,不三不四的人总往这边凑。”他领着沐瑾在人群里走,突然瞧见前面一伙熟面孔,抬手一指:“就是他们。”

    五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聚在一个大帐篷半开放式的成衣摊子前。

    这帐篷式样、做工,沐瑾再熟悉不过,野沟子县临卖衣服都用这种,最开始用这帐篷的是玉嬷嬷。

    那群人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翻得乱七八糟,将售卖的女子贴身衣物都翻了出来。

    领头的那个拿起一件肚兜以特别猥琐的动作放在鼻子前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摊主,问:“这个怎么卖呀?”

    摊主气怒交加,伸手去抢衣服,却扑了个空。

    旁边的一群女子围着他们指指骂骂,这群人非但不收敛,反倒更加起劲,嬉闹不已。

    领头的那青年躲开摊主抢衣服的动作,拖长音调怪腔怪调地“哎……”,风骚地扭着身子叫道:“哎哟,不卖呀。哪有买卖上门,不做买卖的呢。”又把衣服往鼻子前臭,还伸出舌头舔得湿湿的沾了许多口水,说:“我舔过的,你不好再卖给别人了,卖给我好不好?”配着贱兮兮的表情,让人想不往别的地方想都难。

    沐野见到他们就来气,快步冲过去。

    马二看到沐野,道:“哟,还想揍我啊?你家有多少钱来赎人?揍啊。十万多钱,花得心疼不。来啊,打啊。来打我啊。”他拍拍自己的脸,说:“照这打,用力一点,打!”

    沐瑾上前,抡起一拳直接揍在马二的下巴上。

    他用力极猛,一拳下去,打得马二在摔倒地上的同时,牙齿带着血沫子飞了出去。

    沐瑾怒喝道:“拉去郡尉府,收拾不了这帮玩意儿,让郡尉辞官走人!”

    众侍卫直接把马二和他的同伙全按下了。

    马二的同伙赶紧喊冤:“我们什么都没干,我们就是逛摊子。”

    阿福挥手,分出一个什的侍卫把人押走了。

    沐瑾收了怒气,对沐野说:“天晚了,回家吧。我也回去了。”

    沐野听到那句让郡尉辞官走人震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朝沐瑾抱抱拳。

    沐瑾走了两步,回头,说:“要是还有人耍流氓行此猥琐之事,影响到经商做买卖,郡尉管不了,你到正南大街沐府给我留话。那条街上只有一家沐府,很好找。”只有他家的私宅称府,别人家都是用宅、第、园等字样。

    沐氏主支!沐野赶紧抱拳,道:“是!”又抬起头看向沐瑾离开的背影,心道:“不会是大将军?大将军会出来闲逛?逛到卖煤炭的地方?”

    沐瑾刚回到院子,老贾便匆匆赶来,道:“将军,今天老夫人到衙门要求判和离。”

    沐瑾惊愕地扭头看向老贾,道:“再说一遍?”

    老贾说:“老夫人拿着婚书,到衙门要求宣判她跟老国公和离,衙门的人没敢办,说是只有一个人不能办和离,要双方和子女都在场。老夫人说,若是双方协商和离,用得着来衙门宣判么。”

    沐瑾问:“办了吗?”

    老贾说:“衙门坚持要双方到场,还要求子女也到。谢郡守听闻此事,下午来找宝月长公主问能不能办,宝月长公主反问了句,确定要让子女到场吗?谢郡守便走了。”

    沐瑾低喃道:“阿娘竟然不是协商和离,而是让衙门宣判和离。”这是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愿给阿爹留了。

    他看天都黑了,不好再过府,道:“和离就和离呗。合则聚,不合则散,成亲是两个的事,散伙一方说散,那就散了。”

    老贾沉默了。他是老国公身边的小厮出身,并不愿看到决裂至此,可主家的事,轮不到他说道。他暗叹口气,道:“老仆告退。”

    沐瑾“嗯”了声,到堂中坐下,疲倦地叹口气。发展是很快,但到处都是漏洞要等着填。外城现在就是个野蛮生长状态,想要有好的秩序、良好的社会环境,还有得忙。

    至于耍流氓的那些,开荒去吧。治不了吗?派郡兵、衙役蹲点守着,见一个抓一个,逮几波地痞流氓杀鸡儆猴,他们还敢吗?

    第126章

    夜里, 沐瑾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看到的乱象,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这看起来就好像他们拿着他的规划图把地卖出去, 再把清郡迁过去的人往地里一扔, 派些郡兵过去看着不把人打死打残,就不管了,任由他们野蛮生长, 自生自灭。

    沐野他们算是受害人, 宁愿私下寻仇解决也不愿找衙门,见到郡兵来的第一件事情是跑,而郡兵则对马二他们的寻衅挑事视若无睹。沐野他们却打死、打残人要偿命或送去开荒有顾虑,打马二不敢下重手。

    沐瑾觉得,郡兵不是在保护那些人在治下正常经商做买卖,而是保护马二这样的人吧。

    要是郡兵不抓人, 马二去找死, 被打死了没有人管,他还敢去?

    沐瑾睡不着, 坐起身, 喊值夜的副侍卫长:“赖喜。”

    赖喜就在门外站着,闻言立即推门进去, 唤道:“将军。”

    沐瑾下床,点灯磨墨,取来纸笔, 写了封信,盖了自己的章, 道:“派人去大营交给督察官赖贵。”

    赖喜应道:“是。”我这便派人去送。

    沐瑾道:“你亲自去一趟, 告诉他, 不要进城,不要惊动任何人,悄悄的,查清楚有哪些人、什么时候、地点,先都记下来,到时候再一网打尽。”

    这种钱多、人多、官府不管的地方,再加上豪族多,很容易形成帮伙势力。豪族家家户户养保镖武仆,没有地,守着这么多赚钱的行当,摇身一变,帮派就得出来了。

    不说旁的,看沐灿那劲儿,再看卸煤的壮汉,一个个腰圆膀粗、步子极稳,全都是练过的。他们平时干活的时候是苦力,拿起武器就是壮仆战斗力。占着一条煤炭行当的买卖,够立足了。

    正常生意人跟帮派买卖,只隔着这么一条线。一个是靠市场竞争,一个是靠拳头竞争。

    沐瑾瞧着那些势头,已经快发展成靠拳头竞争了。

    马二这般作态,肆无忌惮,众人敢怒不敢动,不知道背后是哪个大豪族撑腰,跟郡兵中间又有什么关系。

    他光靠猜,不会有什么结果,叫军中的督察官来查。

    督察官逮军中那帮闹腾的兵卒子,比逮敌人的斥侯还难。

    军营里的大小伙子,十几、二十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大营里又枯燥,隔三岔五地撒欢。偷军营里养的鸡鸭都是小事了,有翻墙出去搞事的,一个个反侦察能力特别强,还有斥侯给他们放哨,就怕让督官逮了。

    督察官要是不干活,没业绩,管不着人,养着有什么用?回头就得给撤了!逼得赖贵带着督官营的人想方设法地学习,增强业务能力。即使他们千辛万苦地把人逮着了,还得拿证据,不然对方的营帐铁定出来护犊子,先把自己的兵保下来,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督察官揪人,得把人、赃、证据全部抓得实实的,叫人辩无可辩,驳无可驳,不然,但凡漏一丝机会就得让对方倒打一耙。让赖贵他们去查四个贸易城,保证能查个底儿掉。

    沐瑾心说:“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赖喜领命而去,沐瑾这才安心地躺下休息。

    ……

    沐瑾一觉睡醒,又精神满满,他晨练完,洗漱过后,约上萧灼华去沐真府里用早膳。

    他坐上马车后,想到接下来的变动会特别大,不说别的,加的几个部门都够这几郡之地震上好几震,得提前跟萧灼华说好。

    他把暖炉塞给萧灼华暖手,说道:“我们这几郡之地所实施的治理方式,与其它各郡县都不一样,也必然会生出许多问题。大盛朝以前都是豪族养兵、养人以保护产业、抢地盘,如今贸易城又有这趋势。虽然我把坞堡扒了,但只要有土壤,它们就会在更隐蔽的地方建起新的坞堡,以把持局势。刑部的械斗、打架案件颇多,这里面只怕不止民风勇武那么简单。”

    萧灼华已经知道沐瑾昨天去过刑部,又揪了一伙地痞流氓扭送到郡尉府,原本以为跟往常一样出去巡查,遇到几个不长眼的撞到跟前,动了火气,却没想竟然扯上扒坞堡,那事情性质立即不一样了,思量道:“要动武?”

    沐瑾点头道:“只是看到些苗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接下来无论是贸易城,还是堂上,都会有大变动,礼部、兵部、都察院、廷尉府都会成立起来。现在是郡尉、县尉抓人查案,县监审案,再交到刑部复核。现在掌督察之责的,也是郡监、县监,有点不太合适,监察之责,移交到都察院。”

    萧灼华看沐瑾没有翻出安排具体实施方案的绢布纸张,知道这事他要亲自安排,应了声“嗯”,没有任何意见。

    沐瑾道:“周温任礼部尚书,礼部衙门,钦天监、举行祭祀、庆典的,都安排起来。”这些东西,萧灼华出身皇家,最是熟悉,道:“你尽快张罗起来,我要建供奉沐氏先祖的祖庙。”

    建祖庙!萧灼华的眉头一跳,定定地看向沐瑾。

    沐瑾说:“眼下各部的格局就是按照朝廷的格局来的,做事嘛,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不必藏着掖着,我们是凭本事打下来的基业,又不是偷的,没必要鬼鬼祟祟的,该安排的安排上。”

    萧灼华应道:“好。”她略作思量,还是劝了句:“行事切忌操之过急。”他做事,过于雷厉风行,大家不要说跟上他的脑子,连步子都跟不上。

    沐瑾问:“急吗?”

    萧灼华“嗯”了声,道:“清郡数十万豪族聚在一起,手里有兵无地,若是逼急了,说反就反了。太多青壮,能打的、能带兵的都有。若是逼急了,再有人登高一呼,说反就反,扭头直取淮郡,会让我们陷入危险之中。”沐瑾当初就是有兵无地,让父皇一激,当场起兵连占三郡之地,不得不引以为戒。

    沐瑾抬眼看向萧灼华。

    萧灼华说:“四个贸易城,以产业、乡族形成团,抢生意打得很厉害,经常爆发械斗。你昨天抓的马漾,他父亲想买城西的一块商用地,跟沐野的舅舅杜权争起来了,后来沐权拿钱赎儿子,地让马漾的父亲买走了。归根到底,豪族之争。”她说话,发现沐瑾的眼神不太对,问:“怎么呢?”

    沐瑾说:“正常来说,就是看谁给得起钱,谁出的价高,谁拿地,是不是?设局借刀杀人,借到郡尉府、刑部头上,把出价拍地的竞争对手干掉,自己低价拿地?地是什么价拿的?”

    萧灼华说:“比起拍价高一点。”

    沐瑾问:“比起其它正常拍卖的地价呢?”

    萧灼华沉默了。

    沐瑾问:“低了?”

    萧灼华说:“没有,但需得查查。”她想起沐瑾曾经说过,地价,特别是靠近集市中心的,会特别抢手,竞拍起来会涨很多。可近日卖的地,似乎都只比起拍价高一点。

    地是根,没有耕种的田地,有了更值钱的商地,豪族不可能不抢。原本豪族争斗,她是乐见其成,可似乎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解决完以后,压价压到了她头上。

    沐真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进府吧。”

    沐瑾听到亲娘的声音,探头望出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到府门口了,谈事情给忘了。他赶紧跳下马车,唤了声:“阿娘”,伸手掺扶从马车里出来的萧灼华,等她站稳了,才去到沐真的身边扶住她。

    他瞧见沐真的气色还好,放下心来。

    沐真听门仆来报,说沐瑾的马车到了,叫人传了膳,等了半天没见到人进来,到门口一看,他俩正在车里议事。

    沐瑾陪着沐真吃过早饭,送走要回府议事的萧灼华,转身在茶厅坐下,端起热茶,道:“大哥、二哥和阿爹的事,您就把他们抛到脑后,不要再理会。我看你昨天跑去要判和离,肯定是阿爹走后,越想越气,最后气不过,跑去衙门要和离。”

    沐真没好气地瞪了眼沐瑾,低头喝了口茶,说:“昨日谢郡守亲自跑了趟,叫人给办完了。”她感慨句:“还是女子当官好。”哼笑一声,说:“还有对我说,若按淮郡以往的规矩,妻告夫,要先挨十棍,劝我回去的。”

    沐瑾问:“那阿娘怎么回的?”

    沐真道:“我让他去问问以前的淮郡郡守,以前的淮郡规矩现在还做不做数。”

    沐瑾乐道:“只能到地下去问以前的淮郡郡守了。”

    沐真感慨道:“还是打下来的地头有底气。”

    沐瑾“嗯”了声,问:“阿娘,你近来忙吗?”

    沐真道:“有说直说。”

    沐瑾说:“怕你管钱庄忙不过来。”

    沐真道:“我从族里挑了几个细心上进的去盯着,偶尔过去看看经营情况,定期盘账,不怎么忙。四外贸易城的钱庄还在盖铺子,至少要到明年底才能开起来。”

    沐瑾道:“行,那您要是空了的话,可以到附近多转转,挑一块合适的地儿,叫上礼部尚书周温,还有工部尚书,把我们家的祖庙先盖起来。占了好几个郡的地盘,怎么着也得让祖宗沾点光,风光一下。”

    沐真倏地扭头,对沐瑾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祖庙?寻常人家供奉祖先的是祠堂,修建庙宇供奉祖先的,非比寻常。

    沐瑾说:“你把祖宗牌位迁过来了,我们得给祖宗们盖个庙,祖庙。”

    沐真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握紧了拳头,一瞬间吐气扬眉了。

    第127章

    从科举到成立礼部、兵部, 到沐瑾翻出历朝历代的律令让刑部拟定律令,连番举措把淮郡上下官员砸得晕头转向,也让众人想起这位有多能折腾, 议论他不孝父亲的声音瞬间全没了。

    实在是对着一个十三岁就起兵打皇帝的人讲礼法、孝道, 只能是白费唇舌。大家跟着他谋大前程,却议论他不孝,难看的只能是他们自己。一边唾弃沐瑾的人品, 一边追随, 脸会疼。

    况且,沐瑾就只差指着鼻子对着大家说:在我的地盘,我就是规矩,少废话,多干活。

    一大堆活计压下来,众人的头都大了, 全都没了声音。

    周温作为刚上任的礼部尚书, 整个礼部目前只有他一个,他的官服、官印还在制作, 衙门还不知道在哪, 建雕板印刷厂需要的钱财还没有获批,又让他建祖庙, 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

    他还不能推辞,不能说活太多干不了。大将军是什么性子?干不了是吧,换人。

    礼部尚书, 二品重臣,位比九卿, 周温就算是疯了, 也不会说自己干不了。他只能跑去问沐瑾要人。

    沐瑾让周温找萧灼华, 他正在忙着张罗兵部的事情。

    别的衙门捅出再大的篓子,沐瑾都兜得住,任由萧灼华带着他们扑腾,但兵部不行。兵部要是出事,是真能要他全家老小的命。

    每一个进兵部的人,都是沐瑾精挑细选的。有才能有战功能打仗都不行,必须可靠、忠心。选人、分部门、划定职能范畴等,哪怕手底下不缺人才,直接划拉过来就能用,仍是小半个月才忙完。

    转眼到腊月下旬,眼看离过年都没几天了。

    赖琦、赖瑗、赖琬三兄妹接到沐瑾的命令,带着骑兵护卫,一路奔行,赶了回来。

    沐瑾把赖瑗调去兵部担任左侍郎,正三品高官,在兵部的地位仅次于兵部尚书,属于二把手的位置,分管武库、马匹。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权利,但实际上,打仗打的除了兵粮,就是兵械甲衣。她要是不给发武器,兵将们空手上战场吗?战马自不必提,一匹战马十万钱,骑兵、千总级别以上的将领、送信必备。

    军功曹余修担任兵部右侍郎,跟赖瑗的位置差不多,但左尊右卑,赖瑗的位置隐约要高一些。例如,要是兵部尚书沐坚退休辞官,如果不另行委派,顺位接替,就是赖瑗接任。余修管着军籍、军功、地图等几个方面。

    兵部尚书属于总揽、衔接上下的工作。昭武堂、武举、驿站由兵部尚书直领。昭武堂和武举是教育。驿站,是传讯军情信息的机构,建在路边提供住宿、歇脚、换马补给的驿站,只是它的一个后勤部门。

    军队属于军队系统,虽然也采用科举选才制度,但它跟文官系统、司法系统不在一列,自己培养、选拔人才。沐瑾看不习惯宋朝文官打压武将,搞得国家软弱无能样。他走的是以武立国、以文治国,文武齐驾并驱的路子。

    在他这里就是,拿笔的少来指挥拿长刀的做事,坐在衙门里抠着头皮揪头发的,不要来指点流着血跟人拼命的怎么打仗,当兵的也少去管当官的怎么治理地方,各自做好本职工作。

    赖瑗回来,先到兵部走马上任,报道。

    城中已经没有大的空宅,只能让工部花钱买宅子拆散再建。

    新成立的兵部衙门,是在连夜拆完宅子腾出来的一片空地上搭的大帐篷,作为临时办公场所。

    沐坚对赖瑭、赖瑛恨入骨,对赖琦三兄妹倒是没什么。他们仨对成国公府的家业一分没落着,都早早跑来投奔幼弟。至于老四赖瑶,亲娘都没了。清郡的人过梧桐郡的时候,歇了一个冬天,赖瑶和方稷又是给安置扎营的地方,又是给帐篷、炭火、粮食支助,待人是真没得说,清郡上下承他们的情,也记这个好。

    赖瑗报完道,领了官服、官印,便赶回沐府。

    沐瑾和沐真大清早出城看山势地形去了,只有许姨娘在府里。

    赖瑗去到许姨娘的院子,见到赖琦和赖琬的神情都不太对,问:“怎么了?”

    赖琬嘴快,倒豆子似的把刚从许姨娘知道的事告诉了赖瑗。

    赖瑗良久无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赖琦沉声道:“四十年夫妻,费尽心血为他抚养儿女,阿爹为了护二哥几个外室子女,宁愿抛舍发妻嫡子,到头来,小七还得落个不孝父亲的名声。”他抬眼看向许姨娘,道:“阿娘,我欲改姓,姓许。”

    赖琬和赖瑗大惊,齐声惊呼:“三哥!”

    赖琦说:“母亲在和离前,写了放妾书给阿娘,将户籍迁到我的户籍里。她已不再是妾室,可立女户,我入她的户籍,改随母姓。母亲这一辈子太苦了,不能叫她老了,还让别人指着她唯一的血亲儿子骂不孝子,不能她费尽心血拉扯我们,她受欺负的时候,没有一个站出来护她。”

    许姨娘看向赖琦,问:“想好了?我为商户女,与人为妾入过奴藉,国公庶子和妾生子,可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妾生子,但亲爹显赫,跟没爹,可是大不一样的。

    赖琦道:“我靠本事立足,无惧人言,不怕别人议论我出身。”

    赖瑗只犹豫了一瞬,便下了决心,道:“既然要改,我们仨就一起改吧。”她满脸嘲讽地说道:“反正阿爹不缺血脉后代,膝下一群孙子孙女呢,嫡支、庶支俱全。”

    许姨娘想到沐瑾是要举大事的,不愿让他名声有毁,点头同意:“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去,过两天衙门就休沐了,得到明年正月初七过后才办理庶务。”

    赖瑗道:“我们是军籍,得去兵部衙门,且先去了。”她招呼上赖琦和赖琬,骑马赶去兵部。

    兵部军籍司的人,正在整理刚搬过来的军籍册,就看到新上任的左侍郎领着人进来。

    掌管军籍司的官员是四品郎中,见状立即上前行礼,问明原由,大惊:“改随母姓?姓沐?”他心想:老成国公夫妇都和离了,你们跟着大将军改随母姓,合适吗?

    赖琦道:“姓许。我阿娘的名讳叫许琴音,劳烦葛郎中查查,前几日刚迁入我的军籍,是我母亲沐老家主带着我亲娘亲自来办的。”

    葛郎中是昨天才上任的,当即询问底下的文书:“是谁办的此事?”

    迁户籍,文书手续齐完,核实无误就可以办。大将军的母亲来办,众人更不敢怠慢,当即就给办了。因为兵部搬迁,之前军籍没到,所以还没放到赖琦的军籍存档中。

    负责草原军籍的文书赶紧把之前的更换文书和他们仨的军籍存档调出来,修改好以后,又开了张证明,以供赖琦和赖琬回他们所在的草原大营后,将草原大营的那份留档一并改名。

    在一大堆箱子里翻出他们仨的军籍很是费了些时间,他们仨改好姓,回到家已近傍晚,在府门口遇到督察官赖贵。

    赖贵如今在军中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但见赖琦他们仨回府,立即退后两步,恭敬地抱拳行礼。

    赖琦抱拳回了一礼,道:“赖都官,我等如今可受不起你的礼,请进府说话。”

    赖贵做了个请的手势,落后一个身位跟在他们仨身后。

    沐瑾跟沐真刚回府,正坐在堂中跟许姨娘说话,一眼瞧见走在前面的赖琦三人,唤道:“三哥、五姐、六姐”,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探头一看,是赖贵,道:“赖贵,到书房等我。”

    赖贵应了声是,对现在的府邸不熟,只能劳烦管家带路。

    沐瑾问:“刚才听许姨娘说,你们仨去改姓啦?”

    许琦道:“改完了,如今叫许琦了。”

    沐瑾对此没什么看法,只是劝了句:“人生苦短,那些不开心的当放则放,多往前看。人嘛,各有选择,也不必过多纠结。”

    许琦坐下,说:“放心吧,不用劝我,我明白的。”又看向沐真,问:“母亲可还安好?”

    沐真没好气地说:“至于这么着急冲冲地去改姓么?”七个孩子,有两个糟心的,但无论是赖瑶,还是跟前几个,对她都诸多维护。

    许琦笑道:“军伍中人,行事岂能拖泥带水。”他见到赖贵过来,知道肯定是有重要军务,道:“小七,你去忙吧,我们陪母亲说会儿话。”

    沐瑾道:“成,回头聊。”说完,朝他们抱抱拳,径直去到书房。

    负责打理书房的小厮给赖贵奉了茶,让赖贵坐着等。

    赖贵作为府里的小厮出身,可不敢真把自己当客人,只在椅子上搭了小半个屁股坐着。他的背挺得笔直,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见到沐瑾过来,起身行礼。

    沐瑾示意赖贵坐,再看他那坐姿,道:“屁股坐正,歪着屁股坐是什么意思。”

    赖贵又赶紧坐正,双手放在腿上,老实回道:“府里不比军中,坐下总觉得屁股扎得慌。”

    沐瑾明白他们的心理,从小养成的习惯刻到了骨子里,不好改的。

    他们对他,不止有主仆之情,更是一种从小在府里长大、栽培起来的归属感。他们都是让家里人卖了的,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主家给的,给饭吃,给衣服穿,教本事,给安排前程。他们念旧情,感恩,忠心,沐瑾也有得力可靠的人用,算是相互成全。他说道:“有什么好扎的,你是凭本事给自己挣来的座位。你要是没本事,也不会叫你坐。坐稳了。”

    赖贵应道:“是。”

    沐瑾道:“说说几个贸易城是什么情况?”

    赖贵道:“四个贸易城抢买卖、地盘,争抢得厉害,豪族跟豪族争,小贩跟小贩争,还有想一口吃下整片买卖的,各种争斗层出不穷。女郎们做买卖尤其困难,她们做的多是成衣、首饰等买卖,衣服、首饰的运输成本比粮食低,又是缝纫机流水线批量出来的,成本价远低于手工一针一线缝的,再加上清郡迁来的人多,对衣服的需求量大,瞧着是小买卖,却实属暴利。女眷又好欺负,找几个地痞流氓过去,脱下裤子,对着摊子就开尿,吡得摊子边全是尿味,搅得生意根本没法做。”

    沐瑾问:“郡尉府那边怎么说?不管吗?”

    赖贵回道:“明面上是说,既没碰到摊子上的东西,也没碰到女郎们的人,拉屎尿尿不犯法。之前您让侍卫抓进去的马漾,在郡尉府里关了十天,后来罚他赔了摊主几件衣裳钱,就给放了。那马漾当天夜里带着人去放了把火,把人家的货全烧了,郡尉府说查不到人,没证据,不好抓。”

    沐瑾问:“郡尉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赖贵说:“郡尉府的原则是,只要不打残打死人,就看钱办事,即使打残打死,在送往县监府之前,钱到位,苦主不追究,也是可以放的。郡兵的月钱是一千钱,但上个月,拿得最少的也有两千多钱,他们称为补贴。”

    沐瑾道:“所有人?”

    赖贵点头:“从郡尉到郡兵,人人有份,四个贸易城郡尉分府拿到的钱留一半,交一半到城里的郡守衙门,说是底下打架斗殴收缴的罚款,郡守府留两成发下去,上交三成到刑部。郡尉分府一般是月底二十到二十三号交到郡守府,二十五号,也就是明天,是四个贸易城郡兵发俸禄的日子,会统一发钱。”

    “我怕惊动他们,没敢动账本。”赖贵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写在纸上名单,说:“这是我们查到的交过孝敬钱的豪族名单,有几家是以前不交的,但上个月开始也跟着交了,不交买卖不好做。”

    沐瑾把名单看完,好几十家。他再找了遍,道:“梅乡煤铺没交吗?”

    赖贵点头,说:“清郡梅乡沐氏是支大族,中军都尉沐翔就是出自梅乡,黑石县令也是梅乡出来的。他们不愿低这头,就斗上了。畜牧城的郡守是清郡的,对清郡的人多有照顾,情况稍好些,但非清郡出来的豪族日子就不太好过。您上次去的布帛粮食贸易城是尚郡济城县马文乡出来的,分城郡尉马戎,是北卫营千总退役后考上的,跟马漾是同族兄弟。马戎的父亲跟马漾的父亲是堂兄弟。马漾一家是今年夏天才到的淮郡,投奔的就是马戎。他们的买卖,马戎有参股。”

    沐瑾点点头,道:“随我回中军大营。”他说完,穿上披风,去到前院,对沐真说:“阿娘,我有点军务要处理,先出城一趟,明天回来。”

    沐真看到赖贵过来,就料到他肯定是有要紧事,道:“去吧。”

    沐瑾又向在堂中的许姨娘、许琦他们打过招呼,这便带着侍卫和卫队离开了。

    第128章

    沐瑾到驻扎在城外的中军大营后, 先到督察官大营查看详细的详查情况。

    督察官大营里的卷宗,详细地记载了每一起案子,引发冲突的原由、时间、地点、人数、参与者身份信息, 事后双方如何善的后等都有详实记载, 这些案子出自哪些督察、案件核实人是谁,都一目了然。

    通过卷宗能够追踪到每一个当事人,包括查案的、复核案件的, 都有, 其证据、证人也都能找出来,可以说是证据确凿能够直接抓人。

    沐瑾翻出四个贸易城的地图,对照卷宗做标记,基本上整个贸易城的势力分布一目了然。

    他这才开始拟定抓捕名单。

    短短十二天时间,大大小小的案子数百起,其中更有十几起大型械斗, 参战的少则数十人, 多则好几百,死伤者众多, 但大部分死伤者都是报的病亡、施工干活摔伤、砸死等。

    郡尉府插手的一般都是没什么权势的底层小商户, 又或者是闹得过大,抓几个顶罪的交差。

    沐灿手底下的卸装煤炭的苦力, 干活的时候是苦力,拿起武器就能打架。马漾烧的货仓就在沐灿外侄女的隔壁,过了火, 沐灿外侄女的货仓也被烧了。郡尉府说查不到人,当天晚上沐灿就带着人蒙着面打到马漾家, 双方死伤三十多人。马耀的夫人叫人乱刀砍死, 刚出生的孩子也让人摔死了。郡尉府收到消息, 赶去救援,与沐灿的人发生血战,双方皆有死伤。因为沐瑾当众告诉过沐野,有事去他府里,郡尉府怕惹到沐瑾,没敢到沐灿家抓人,此事不了了之。

    当天晚上是沐灿带人去的,所以,沐灿和参与袭击者,也在抓捕之列。

    马戎整个家族,包括后宅女眷,都有参与到收钱、参股做买卖上,因此,全都在抓铺之列,又因其敛财其多,故此还给安排了抄家。四个分郡郡尉、郡城总衙郡尉,皆在抄家之列。

    最重要的一等抓捕名单是郡尉府,从郡尉到底下的兵卒,全部逮捕,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其次则是跟郡尉府勾结,打下某些街区划入他们管辖地盘的。在这些街区,怎么做全由他们说了算。哪怕别人买了地,能不能做生意,能不能盖宅子住进去,还得先问过他们。怎么问,拿钱问,每月固定给孝敬,之后再跟郡尉府分。郡尉府的进项,一部分是捞人的,一部分就是出自这里。

    第三等,才轮到沐灿他们这种有实力、受了欺负反抗报复的。

    第四等,地痞流氓脱裤子露鸟耍无赖的,这种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上了名单,一个都不准放跑。

    沐瑾整理好抓捕名单,给他们分好堆,都半夜了。

    他让传令兵去把各营的营将都叫起来,到他大帐议事。

    第二天,大清早,中军大营没有操练,而是埋锅造饭做炊饼干粮,再让他们把御寒衣物穿得严严实实的,手上也都缠了布条,以防冻伤。

    防护严实之后,全军开拔,分兵四路,每路两万大军,直奔四个贸易城。

    大军封路,都察带着人按照名单实施抓捕。每个督察小队都有各自负责的抓铺区域和人手,抓到人之后即刻押送城中的郡尉总衙。

    沐瑾带着两万大军进城,把郡尉府、郡尉府官员的宅子、与之有勾结的豪族宅子全部围起来逮人。

    他担心这些人暴起反抗,分出一万大军封锁街道。

    大军进城的同时,传讯兵亲执沐瑾的手令,到驻扎在淮郡东南西北四道城门附近,及距离宝月长公府不远的淮郡驻军大营,传达命令:“大将军亲笔手令,淮郡驻军大营留守大营待命,任何人不得离营,违令者,斩!”

    萧灼华正在府中议事,忽然外面的大街上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声势浩荡颇为慑人。

    沐瑾身边的副侍卫长赖喜带着一队侍卫提前赶回来,去见萧灼华。

    萧灼华问:“发生何事?”

    赖喜道:“禀报殿下,大将军派我来传话,贸易城之事已经查清,因涉案之人众多,为防万一,调动中军大营拿人,请殿下及各部尚书、左右侍郎去城中郡尉总衙。”他传完沐瑾口讯,便立即带着人去往郡守府,传淮郡郡守谢娥去郡尉总衙。

    ……

    淮郡共有五千郡兵。四个贸易城各驻扎五百,其兵力配置相当于县城。淮郡总衙有三千郡兵,前院是办公场所,后院则是郡尉府大牢和驻兵点。

    今天正是郡尉府发饷钱的日子,再加上这是年底最后一个月,过两天就要放年假了,年终奖赏也会在这天跟着一起发。府中的郡兵正在营房中讨论能领多少钱,便听到有军队奔袭的声音响起,几乎下意识拿起武器冲出去,待看到来的是身穿黑甲的中军大营兵将,其领头的还是个营将,当场傻眼,乖乖地缴械投降。一个个被中军大营的人收缴兵械后看压在营房中,脑子懵成浆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沐灿吃完早餐,刚出府门,突然见到大街上黑压压的全是奔行的黑甲衣,正在纳闷发生什么事,便见大军中突然分出几个佰的人,在一名身穿精良盔甲、双臂挂有“督官”字样的军官的带领下来到他的跟前。

    那督官手上拿着名单,抬眼看了眼宅子的门牌,问沐灿:“可是沐灿?”

    沐灿应道:“正是。敢问这位小将军,发生何事……”

    督官带手一挥道:“带走!”点了名佰长:“你,封锁前后门宅院。”又点一名佰长:“你封住前门。其余人跟我进府拿人。”将沐灿和身后的随从被当场拿下。

    沐灿大声问道:“发生何事?为何拿我?”

    督官面色冷峻,沉声道:“有什么话跟大将军说去!”带着人,令他们把府里的人全部押到一处,叫道:“我点一个名,出来一个。如果藏在人群里不出来,视同全府包庇,一同带走。想清楚了,是被连窝端都下到牢里去辩自己清白,还是乖乖地把人交出来。”

    他说完便开始点名。

    被点到名的人,都朝被兵卒按住的沐野看去。

    沐野盯着督官,听着念的名字,心里立即有数了。他给了被点名者一个眼神,他们才纷纷回应。

    督官点完名,又根据上面记录的年龄、特征核实了遍,又警告道:“冒名替罪者,顶罪的和被顶罪的,视若同罪,且皆罪加一等。”他顿了下,沉声道:“你家的事不算大,想清楚了。”

    没有人站出来,督官再核查一遍,把抓出来的人搜身,查到他们在府中的名牌,确定无误,这才押着人出府,走了。

    沐野等他们走后,立即带着小厮出去打探情况,却刚到路口就让人拦住了。他仗着路熟,想从旁边的工地绕过去,却一眼看见工地的高处已经站着手拿弓箭的黑甲兵卒,前方封路的佰长正抬眼看着他。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到处都是兵卒,把所有的路都封了,只能暂时回家,蹲在家门口盯着外面的情况。

    没过多久,就看到负责掌管布帛米粮贸易城的副郡尉马戎全家,住在府里的亲戚、幕僚、管家、管事、武仆、郡兵等,足有四五百人,被中军大营的人压着从门前路过。

    沐野看到这抄家的架势,惊得从蹲在门前变成站了起来。

    大早上,许多人刚上工,就看到潮水般的大军涌入,把大街小巷都封了。就连那些正在盖宅子的工地,都让兵卒占据了,把这些工人赶到一处,让他们不要动。

    那些在名单上的豪族,也都是有兵有人的,甚至还有甲衣,但是面对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大军,硬是没敢动弹。中军大营十万大军,攻城掠地都够了,派来抓他们,喊的是如遇反抗,格杀勿论,他们想想魏郡、淮郡叫大将军宰掉的豪族,就知道反抗的话,八成满门都得交待在这儿。

    一个个乖乖地束手就擒,任由中军大营的人把他们押走。

    因为布控严实,抓捕顺利,才上午,就把人全部抓齐,押到了郡城的郡尉总衙。

    郡城的郡尉总衙挺大的,前院都够排兵列阵了,却没能塞得下这些人。

    那些武仆、郡兵全都押在外面的大街上,各族当家的、主事的,各案的首犯让督官们押进府中。

    各部尚书、左右侍郎都到了。沐瑾还让人给他们安排了坐位,待旁边看着审。

    腊月天,虽说今天没有下雪,但气温仍旧极低,快到零下十度左右,地面、房檐下结着冰,薄薄的一层,再加上风大,挺冷的。

    沐瑾身体强壮,又裹着皮裘是半点不冷,但看到萧灼华的脸上都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让人给她加了一个火盆,烤着火。

    他坐在正堂的屋檐下,身侧站着的就是督察官赖贵,身后放着的是从督察官大营搬来的卷宗。

    沐瑾等到他们到齐之后,对赖贵说:“开始吧。”

    赖贵点了个嗓门特别大的督察出来,拿起已经摆好顺序的卷宗,展开,先点名,把涉案之人点出来。

    负责逮人的督察官当即把涉案的人押上来,因为是审案,从犯也都从外面的大街上提进来。

    督察确定人到齐了,便开始念卷宗,当场审案,问他们认不认罪。

    这些人犯事的时候,督察们就在旁边盯着,证据收集得相当齐全,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包括逮捕到的这些人身上受的伤,之前械斗时死掉的都是证据。

    被逮的人,想不认账,都无从抵赖,只得认。

    一份份卷宗,一个个案子,念得督官口干舌燥,换了好几茬人。

    几百份卷宗,从上午一直念到午后,才念了二三十份,还剩下一大堆,三天三夜都忙不完。

    沐瑾抬手叫停,问跪在最前面的几个郡尉:“知道为什么要动这么大阵仗把你们全都逮了吗?”他叫道:“常胜、马戎、许明德,你们仨说说。”

    常胜听了这么多份案卷,心里已然有数,道:“纵容包庇,不作为。”

    沐瑾问:“马戎,你以为呢?”

    马戎应道:“敛财渎职。”

    沐瑾唤道:“许明德。”

    许明德道:“敛财渎职。”

    沐瑾又看向考官上来当上分郡郡尉的:“沐成才。”

    沐成才说道:“回大将军,各郡治理,由来如此。”

    沐瑾扭头看向谢娥,问:“谢郡守,你认为呢?”

    谢娥起身抱拳,回道:“郡尉府归刑部掌管。”

    刑部尚书出列,跪地请罪:“臣失察,请将军处置。”

    沐瑾道:“早在三年前,我还没到边郡的时候,我就放过话,在我的地盘上谁都可以安心做买卖,尽管来,我保他们平安。谁敢砸我买卖,截我商路,在我地盘上惹事,我带兵踏平他的家。这话,我从长郡一路嚷嚷到边郡,怎么,你们都给忘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火盆里燃烧的声音响起。

    淮郡郡尉许明德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一来,天冷,二来,他意识到这绝对不是贪点钱渎职的事了。军中贪污受贿喝兵血是要掉脑袋的,但出来之后,豪族主动送钱,有些事情不过是抬了个手,只要不那么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哪料到,会让大将军调集中军大营的人来拿人。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沐瑾问道:“马虎、马漾,知道我为什么抄你全家吗?”

    马戎颤栗着瞟向看向自家堂哥和侄子,悔得肠子都青了。

    大将军派人把马漾扭送到他那,他查过,就是马漾到女郎的摊子前耍流氓的事,不算什么大事。他留心过,大将军把人扭送完,就忙着成立兵部的事,哪至于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再加上马漾在牢里关了十天,也算是受了罚,又赔了钱,此事就算有了了结,哪想到大将军竟然把军中的督察官派出来了。

    马虎回道:“我……我行事霸道,欺负同行。”

    沐瑾道:“马虎,我问你,易大富想来买我的地,怎么就落得儿子叫人给下到刑部大牢,逼得把买地的钱拿去赎人的份上了?我卖出来的地,你要买,只到正常价格的六成。商户们买了我的地,要怎么做买卖,怎么交钱,怎么就成了由你马虎说了算。贸易城三条大街,你们给易主改姓,我就想问问,是我的兵不够强,马不够壮,收拾不了你们,是不是?”

    马虎赶紧叩头,道:“将军,将军,我们不敢,绝对不敢……我……我们……”他想辩解,却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马戎抖成了筛子,直接瘫在地上。

    沐瑾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道:“女郎们做买卖,卖点衣服、首饰,一群大男人天天过去对着人家掏鸟伸舌头隔空舔,治不了你们是不是?”他扭头对赖贵说:“报名单,把人给我拉上来。”

    一群人早被押在旁边等着,负责抓他们的督官闻言,立即带着人把他们押到院子中间。

    赖贵拿出名单,先点名,然后翻出卷宗,报出他们什么时候犯的事。

    一群人跪在地上,低着头,面对这么详细的记载,无从抵赖,只能认罪。

    沐瑾说道:“是不是觉得露露鸟,伸个舌头不是事儿,你们没有羞耻心,别人就拿你们没办法,是不是啊?”

    他们跪在地上,打心底觉得不是什么事儿,顶多就是挨上一顿板子,或者是扔到牢里关一阵子,最多就是送去开荒做上两三年苦力,表现好还能提前释放,低头跪在地上,都没当回事儿。

    沐瑾瞧见他们这副模样,哼笑一声,扭头吩咐赖贵:“你派人把这些人拉到布帛集市,让大家伙儿看着这些人的下场,告诉他们,以后安心做买卖,谁再敢去生事,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赖贵应道:“是!”他又抱拳问道:“拉到集市后,如何个处置法?”

    沐瑾说:“伸舌头隔空舔人的,割舌头,露鸟的切鸟。没有舌头,自然就没法再舔了,没了鸟,自然也就没得露了,那羞耻心嘛,自然也就有了。”毕竟残疾了嘛,且是最伤自尊的地方。

    一群地痞流氓齐齐惊恐地抬眼看向沐瑾,眼里写着难以置信。要切掉?做阉人?

    有最先反应过来的,吓得立即求饶:“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去赔罪,我去开荒,我认罚钱……”

    “大将军,我愿意去开荒,我愿意去边郡,饶了我呀……”

    随着一人嚷嚷求饶,所有流氓都叩首讨饶,一个个把脑袋磕得砰砰作响,悔悔之情溢于言表。

    一旁围观的男性官员、站岗的兵卒们瞧着这样子,都觉得两腿之间有点发寒,身上的汗毛倒竖。

    中军大营的兵卒们,觉得将军让他们没事离女郎远点,保持三尺距离,揪着只是打板子,简直是大发慈悲。

    赖贵觉得心肝儿都在颤,暗道:“不愧是公子!有的是整治他们的法子。”他当即点了几人得力的督官,带着人去办这事。

    那群地痞流氓见求饶没用,兵卒过来押他们了,吓得爬起来就要跑。

    四周全是兵,一拥而上,把要逃跑的地痞流氓按住,遇到反抗厉害想要暴起伤人的,当场将长矛戳过去,来了个就地格杀。

    地痞流氓被兵卒按住后还在拼命惨叫求饶,吓得鼻涕眼泪全出来了,比拖上按板待宰的猪还要挣扎得厉害。

    一群人在惨叫中拖远了。

    沐瑾等到他们的声音飘过听不到了,才说道:“赖贵上前听调。”

    赖贵愣了下,上前,抱拳,单膝跪地,道:“末将在。”

    沐瑾道:“赖贵调任都察院都御使,正二品官职,主监察、弹劾、建议、审案之职,上至百官,下至兵卒,皆在其监察之列。你暂时先带着众督官,会同刑部审理此案,当抄家的抄家,当杀头的杀头,当送去服牢役的服牢役。淮郡郡尉府五千兵卒,全部卸甲,即日押送边郡开荒,五年之内,不得释放!郡尉府府兵,由淮城大营调派人手填补上。”

    “刑部,失察之责,年终奖取消,刑部尚书、左右侍郎罚奉三月。”

    “淮郡郡守谢娥,身为一郡之首,掌管一地钱财经济,却对四城之地被人恶意把持毫无所为,罚俸半年,留职查看。”

    “吏部,主掌百官考核,考核到哪去了?坐在衙门里喝茶的吗?尚书、左右侍郎罚俸三月,留职查看,全部上下,取消年终奖赏!”

    刑部的尚书、左侍郎、右侍郎,吏部的尚书、左侍郎、右侍郎和淮郡郡守谢娥,纷纷出来跪地领罚。

    沐瑾站起身说:“要过年了,好好过年,过完年后,我亲自去整肃四个贸易城。”扭头对萧灼华说:“你先带着各部的人回去,大军进城,我还有些善后要处理。”

    萧灼华应了声:“嗯”,这才带着人离开。

    第129章

    沐瑾目送萧灼华离开, 侍长卫赖福取来笔墨纸砚,写了调令,把站在旁边的中军都尉沐翔叫到跟前, 将调令给他, 说:“你带着营将周显、陈极,率领两万大军,押送淮郡郡兵去边郡草泽开荒。你把这些人送到后, 跟戚荣换防, 你接掌边山防线,让戚荣回中军大营。你接掌边山防线后,把开荒的那片地方也看管起来,若是服牢役的这些敢逃,就地格杀。”

    沐翔知道大将军要清理四个贸易城,里面会涉及到许多沐氏族人。他算是沐氏族人中位置高能说得上话的, 到时候族人找上门来想请他疏通, 他不帮,是得罪人, 帮, 则会把自己折进去。大将军把他调走,是为了让他避开此事。他应道:“是!”重重地向沐瑾行了一礼, 道:“末将这就去办。”接过调令,当即派人去把周显、陈极叫来,又点了兵马, 去押送后院的郡兵。

    沐瑾又写了封调令,从中军大营抽调五个千总营, 令他们在沐翔将郡兵押走之后, 即刻入住郡尉府, 暂听都察院的都御使赖贵调派。

    他对赖贵说道:“都察院衙门还没建,你暂时在郡尉府里审案,顺便查查郡尉府大牢,要是有冤假错案,该放的放。”虽说都调查完了,但还得审涉案之人,跟当事人对口供,以防有遗漏和冤枉的。

    赖贵应道:“是。”

    沐瑾继续说道:“眼下郡尉府空虚,又缝过年当头,恐有人趁机作乱,你把督官撒出去,继续盯着各处,遇到滋事的,即刻逮捕。”

    赖贵再次应下:“是。”

    沐瑾又下令中军大营的其他兵卒回营,他则带着侍卫,在自己的队伍保护下去往布帛粮食贸易城观看行刑。

    他到布帛贸易城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

    天阴得又快下雪的样子,大街上的兵卒刚撤走,空荡荡的一个行人都没有。

    布帛集市也是空荡荡的。之前有一些人的买卖被搅得做不下去,已经关铺子或撤了做买卖的帐篷,使得冷清了大半。如今还营业的大部分都是用非正常手段挤兑倒别人后开起来的,早上倒是出摊了,但是连摊带人让中军大营的人给逮走了,这会儿正在郡尉府里等着过审。出贩的没有了,逛街的叫大早上大军封城给赶回到屋子里,都还没出来。

    一群地痞流氓已经押到集市中间,叫兵卒们按着,还没开始行刑。

    割鸟是个技术活,割不好人就没了,京城的皇宫里倒是有切鸟高手,但在其它地方都没这方面的需求,因此,只能临时找军医来干这活。负责办这事的督官已经派人回大营去请军医过来了,但人还没到。

    沐瑾来到之后,见到一个观众都没了,说:“当众行刑,没观众怎么行呢。”他对阿福说:“去找几个锣,派人到各街道喊话,叫大家都来观刑。”他又将喊话的大致内容告诉他们。

    阿福当即去办。

    锣好找,更夫、做法事的人家都有锣,郡尉府分郡衙门里也有,不一会儿就找来十几面锣。

    兵卒边走边敲边大声喊话:“郡尉府勾结不法份子破坏贸易城经商环境,今大将军出兵剿贼,现已将他们全部捉拿下狱。”

    “地痞流氓以下流手段妨碍女子行商,现正押在布帛集市,由大将军亲自督刑处置。请广大商户、居民前去观刑。”

    “大将军说,对待作乱之徒,必须没收其作案工具,叫其再不能逞凶。当众脱裤子露鸟的,切鸟,伸舌头做猥亵动作者,割舌头,伸手乱摸者,砍手。若有挨了刑还不知道悔改继续犯案者,悬首示众,以儆效尤。”

    原本众人见到大军撤了,正在门窗探头张望查看情况,待听到兵卒们喊话,纷纷议论上了。

    一些家里涉事的,见到解除封锁,再听到兵卒喊话,知道可以出门了,立即出去打探情况。

    观望的见到有人往市集方向去,便觉得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也想去看看切鸟是怎么回事,纷纷赶往集市。

    沐野忧心自家阿爹的情况,听到解封,又听说大将军在,拔腿就往集市方向跑。

    他的脚程快,集市离他家不算远,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待到集市处,只见正北方向整齐站立着大将军的三千卫队,大将军的车驾就在三千卫队的前方,帘子掀开,他正坐在马车里喝茶。

    三千卫队的对面,则是几百中军大营的兵卒,把百来个地痞流氓和经常到集市生乱的家伙全部按在地上,在他们那伙人的边上还撂着几具尸体,瞧身上的伤,像是挣扎着想跑,叫长矛给捅死的,身上了好几个血窟窿,身下流了满地的血,在这大冷天都快结成冰了。

    沐野还没靠近沐瑾,就让分散在旁边的卫队拦住。他认出对方穿的是佰长服饰,抱拳道:“劳烦这位佰长通传声,梅乡沐野求见大将军。”

    沐瑾正喝着茶,看到沐野过来,对侍卫长赖福说:“去跟沐野说一声,让他老实等消息。”

    赖福应声,对沐野说:“好好在家等消息吧。”

    沐野抱拳道:“此事另有内情,马漾的叔叔是郡尉,包庇马漾纵火,我等委实气不过,一怒之下才做下此事,请将军恕罪。”

    赖福道:“我们将军不是给你留了话,叫你们有事去沐府么,怎么还自己动起手来?这案子已经把郡尉府连窝端了,涉事太大,谁来说情都没用,好好回家等消息。”

    沐野惊呼道:“郡尉府连窝端?郡尉都下狱了?”

    赖福道:“五千郡兵,这会儿已经在去边郡开荒的路上了。”他指指刑场,说:“这是涉案的另一批,好好看着吧。”说完,扭头回去了。

    沐野惊愕地看向坐在马车里的沐瑾,心道:“把郡尉府连窝端?五千郡兵都送去开荒了?”那可是郡尉,在一个郡跺跺脚地都得震上好几震的,一夜之间,完蛋了?

    忽然,旁边有人惊呼声:“这是阉刑!”

    阉刑?沐野惊了跳,扭头朝声音来源望去,便见是一个人正在同人争执。

    有人坚持是阉刑。

    又有人说道:“不过是行事不雅而已,又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大罪,怎么可能是阉刑?”

    “脱裤子露鸟,露出来的是什么鸟?你当是天上飞的鸟么?”刚才说的是阉刑的讲出自己的观点,旁人听得频频点头。

    许多女眷也赶来了,见到那群地痞流氓气得咬牙切齿,直骂他们活该,一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多少人因为他们折了本,更有想不开的一根绳子上吊的。她们原本是给家里挣些进项,却叫这些人害得声名俱毁,令家族蒙羞,还给禁了足。

    要不是今日大将军把他们抓了,为她们出头,家人见到情况有变,将她们放出来,将来只能嫁人过伸手问人要钱讨生活看人脸色的日子。她们能挣钱的时候,在家里说话都有底气,自打生意折了后,遭了多少冷眼奚落!

    这些人还当只是些不雅之事,却不知是断她们生路活计!简直可恨。

    许多女郎们聚在一起,悲愤交加地讨论,甚至还跟旁边觉得征罚太过的人争执起来,但有兵卒们在场,倒不至于动起手来。

    若是以往,人群扎堆,特别是女郎聚在一起,总有人往跟前贴,想蹭一蹭占点便宜,但这会儿,平日里蹦跶得欢的都在上面押着,还有一些因为前阵子不在淮郡,正好避开了这事,刚回来两天,还没来得及出去找乐子,就出了这事。

    这会儿听到风声,赶紧出来查探什么情况,然后叫人群中看热闹的女郎们认出来。她们做买卖,叫这些人欺负得狠了,见到有漏网之鱼立即指着人,大喊,叫兵卒抓人。

    那人一看被认出来,扭头就跑。

    兵卒当即追出去,把人按倒拖回去,逮到督官面前。

    督官接受女郎们的报案,当即做了笔录,把人扣下了,留待审查。一群女郎七嘴八舌的,把平时跟着那人一起犯事的同伙也都指了出来。

    督官去向沐瑾请示过后,调了一佰卫队直接便去抓人。

    ……

    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都快形成拥堵了。

    沐瑾见状,把卫队派出去维持秩序,以免发生拥挤踩塌事故。

    随着人群到来,越来越嘈杂,哭喊叫嚷声也叫成一片。不少人从人群中挤到前面,还有想要冲击行刑台的,叫兵卒当场按住,捆了。

    这次被抓的,不仅有特意出来搅人买卖,还有找乐子的。这些找乐子的,只是自己被逮了,家人没犯事,自然没被抓。有些人是在家里被逮走的,还有些是昨晚没回家,住在外面,直到这会儿家人来看热闹,才发现被抓了的。

    这些人看到自己的儿子、孙子上了行刑台,还是大将军亲自监刑,要阉割,宛若天塌了般,有哭嚎闹事,有想找将军求情的,还有回家把金子捧了来想赎罪的,但全都被卫队挡在外面,谁来求情都没用。

    天空渐渐飘起了小雪。

    军医提着他们的装家什的皮箱匆匆赶到,来到沐瑾的马车外。

    要行刑的人多,行完刑还得缝伤口,以免失血过多而亡,军医少了肯定忙不过来,来了一个军医营,每个军医都带有学徒,一下子好几百人到齐,场面相当壮观。

    军医们随军出征,见多了在战场上伤得不成样子的,经常还要兼职缝合伤口,没有战争的时候,还要拿战死或病死的俘虏尸体做研究,大场面见多了,但今日这样的场面,是真没见过。

    沐瑾瞧见天色挺暗的,再加上冷,担心把人冻坏,又令人去寻来柴火,架起篝火。

    为防那些受刑的人挣扎,抬来长凳子、木板、桌子把人捆在上面,绑得严严实实的,为防咬到舌头,还给他们嘴里塞了布。

    军医们则开始拿出自己给战士截肢削腐肉的刀具、消毒的酒精,缝伤口的针线,以防止血药,开始准备上了。

    铁制的刀具,担心有破伤风感染,还得先把刀子磨亮,不使上面有一丝锈迹,哪怕他们的刀子天天磨,临要用的时候,还是得磨一磨的,磨完后,还得拿沸水煮一煮,之后才能用。

    军医们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他们肃然的神情,配上篝火的光,显得颇有些森然诡异。

    被绑起来的地痞流氓,好多都已经吓尿了,还有吓晕过去的。里面有不少出身豪族,还着家仆出来找乐子的,这回也让逮了,待看到爹娘提着金子来赎人,激动得捂住嘴都挡不住那大喊。

    沐瑾瞧见军医准备好了,便让他们开始行刑。

    军医治伤治得多了,刀功极为了得,手起刀落,便给人切了。

    凄厉的惨叫声隔着堵嘴的布传出,听得格外瘆人,好多人受不了那剧痛晕了过去。

    外面想来赎人、救人的,见到刑台上的人被切了子孙根,也跟着晕倒了。

    军医麻利地给他们把排尿口插上秸秆,以防伤口愈合过程中给长严实回头让尿憋死,之后便是飞针走线缝合伤口,再把伤口洒上止血药缠得严严实实的,以防失血过多。

    他们的动作极为麻利,很快便给他们处置好伤口,收拾东西走人。

    那些只是出来找乐子的,行完事,这事就算了结了,当即让家人来抬回去。

    那些存心想去搅人买卖的,还有另外的案子在身,让兵卒用板子抬着送回城里的郡尉府大牢。如马漾这样的,家里的事情犯得大,自己还有人命、纵火案在身,阉刑过后,回头还得再去一趟刑场。

    沐瑾等到行完刑,军官和受刑的人都抬走了,这才带着卫队打道回府。

    人群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聚在集市议论纷纷,有说着哪家、哪府叫大军查抄了的,有说着大军今天进城的声势的,也在打听到底出什么事的,亦有猜测接下来会怎么处置的,被抓的那些人是不是要送去开荒……

    第130章

    沐瑾刚迈入居住的小院院门, 就见萧灼华坐在正堂中,出神地想着事情。他放轻脚步溜过去,想吓她一下, 才走了几步, 就被发现了。

    萧灼华站起身,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沐瑾看萧灼华居然行上礼了,问:“你不会是为今天的事来请罪的吧?”

    萧灼华“嗯”了声, 应道:“是我治下不严。”

    沐瑾没吃午饭, 只在马车上吃了些糕点零食垫肚子,饥肠辘辘的。他吩咐侍从:“传膳。”摸了下萧灼华的手,凉凉的,便拉着她到火盆旁烤火。

    他坐下后,说道:“这都是正常现象,而且杀不绝的, 只能说严管的时候会收敛些、隐蔽些, 稍微放松一下就会死灰复燃。许明德、沐成才他们都是从我军队里出来的,他们知道敛财在我这是要杀头的, 但是利润诱惑太大, 值得铤而走险。”

    萧灼华颇有些感慨地说道:“豪族势大,旧的豪族倒下, 又会有新的豪族崛起,许明德、沐成才皆是出自寒门,上任不到一年, 便与豪族勾结沆瀣一气。他们还是从军功、考试选才出来的,并非豪门推荐上来的。”

    沐瑾说道:“眼下乱, 是因为还缺很多东西, 等一样样都铺开, 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以前很多习惯都得改掉,例如,将贸易城街道修建的工程包给豪族这事,最好不要图这便利。”

    萧灼华道:“打淮郡、魏郡抓到的俘虏,许多已经满三年期限,放归乡里,分了土地,让他们种地去了。如今抽不出人手修路,豪族手里有人,便将修路的活计分段包给他们。”

    沐瑾道:“包给豪族,省事是省事,但花出去的钱,养的是豪族的人。城建工程交给工部,要是工部忙不过来,你就拨钱再成立一个部门,让他们招人去建,这样招来的是我们的工人,给我们干活。豪族手底下的人,瞧见我们的待遇好,自然就跳槽过来了。”

    “修桥、铺路、城建、衙门修建,以及其它大工程都得我们自己建,不能依赖豪族,不然将来建造技术、工人、工匠全在他们手里,想再盖点什么,就只能求着他们办了,而且若是他们在修建过程中夹私货,挖暗道、留后门什么的,用起来都不放心。”

    萧灼华思量道:“这就跟我们要开最大的米粮铺、牧场,掌控住市场价格是一样的道理?”

    沐瑾点点头,说:“无论是农业、建筑,还是商业,我们都必须把最尖端的技术和人才抓在手里。我们比别人强,才能领引别人。反之,我们要是比别人弱,就该挨打了。这不仅是兵马粮食上,也体现在各行各业上。”

    “我们现在的发展方向,不仅仅是农耕,还有商贸、建筑,往后我们的军队打到哪里,就得把路修到哪里,桥架到哪里,将生意买卖做到哪里。如果这些不把持在我们手里,我们在前面打地盘,别人在后面蚕食我们的地盘,辛苦一场,帮别人打天下了。你看你爹,打下大盛朝,除了一个皇位和京城平原之地,其他各郡是他的吗?陈郡都让他收到手里了,又变成谢有文家的了。”

    萧灼华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沐瑾看她还在琢磨事情,道:“快过年了,忙碌一整年,也该放放假好好休息一下,等过完年,再把事情一样样张罗起来。”他指向餐桌,道:“吃晚饭吧,好饿。”

    萧灼华挪步到餐桌,坐下后,想了想,说:“年后,你忙事情,带上我。”难得沐瑾有时间亲自来安排各项事情,她想看看他是怎么处理政务的。

    沐瑾应道:“行。过完年,我去坐堂议政。”

    萧灼华长长地吁出口气。

    沐瑾瞥见她的小动作,凑近了,满脸好奇地看着她,心说:“不会是嫌又苦又累,想罢工了吧?”

    萧灼华扔下句:“君无戏言。”把包袱扔出去,浑身轻松,夹菜的动作都轻快许多。

    沐瑾说:“我可以食言而肥,你看我满身都是肌肉,胖几斤也无妨的。”

    萧灼华不理他,低头吃饭。

    沐瑾抬指轻轻戳戳萧灼华的胳膊,问:“真罢工啦?不开心啦?”

    萧灼华正色说道:“想跟在你身边多学学你处理政务,等你将来出征,便再没有谁会出来为我处理今日这样的纰漏,再便是,明年有诸多事情要安排,由你把各部衙门统筹起来,统一调度,比起将各部衙门一分为二,再通过我来安排,要方便许多。总归,你理顺了,还会交到我手里,我便偷个懒。”

    沐瑾斜斜地看了眼萧灼华,道:“你可真是……知情识趣哈!”

    萧灼华问:“不好吗?”

    沐瑾敲了她一个脑瓜蹦,说:“好”。

    萧灼华摸着额头被敲过的地方,略带惊愕地看着沐瑾。这动作,似乎有些亲昵?

    沐瑾道:“傻愣愣的。”给她盛了碗汤,道:“自己手里的东西要拿稳,亲爹来都不要让。治理了三年的衙门,亲手选拔出的人才,直接就交给我管了?”

    萧灼华说:“你手里有兵,今日刚把郡尉府连窝端,若是想端我的府邸,也是易如反掌,识趣些好。”

    沐瑾都不知道该夸她还是该说什么好,只好埋头吃饭。

    晚饭后,沐瑾便送萧灼华回她的住处,一路把人送到院门口,说:“行了,我回去了。”

    萧灼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嗯”了声,进入院子。

    这眼神怎么这么怪?沐瑾想了想,说:“行吧,送人送到位。”他又追上萧灼华身边,穿过院子,一直上了台阶,到了正堂门口,说:“这回送到了吧,我回去啦。”

    萧灼华:“……”

    沐瑾抱抱拳,转身离开。

    萧灼华盯着沐瑾离开的背景,想到成亲的那天夜里,他说要二十二才圆房,想来是当真的。

    沐大将军都十七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了,除了侍卫还是侍卫,且全是男侍卫,连个女侍卫都没有。换作旁人,都已经当爹了。

    ……

    沐瑾想给自己放过年假,但想到四个贸易城现在人心惶惶的情形,哪能安心撂开手撒手不管,就回家过年了。

    他去到书房,提笔,亲手写了一份告示,又抄了八份盖上自己的将军大印,交给门外站岗的副侍卫长赖喜,叫他明年早上派人去贸易城和城门口,将告示张贴出去。四个贸易城,四个城门口,各贴一份。

    “郡尉府收受钱财,勾结豪商、流氓欺压商户,破坏贸易城正常经商环境,现已缉押下狱,等待审判。有遭受欺凌者,可到都察院报案(现都察院暂设置在郡尉府)。因郡兵都押去边郡开荒,新的郡兵还没到任,又逢年节当头,恐有贼人生乱,故派中军大营暂时接管治安,若遭到欺负、不公对待,尽可找街上站岗、巡逻的兵卒报案。若重大冤情,亦可到宝月长公主府门前击鼓鸣冤。”

    府门前没鼓,从后院教场挪了个战鼓摆到大门前。那声音响起来,周围的大街都能听到。不过战鼓的鼓声敲起来是有节奏鼓点的,不是鸣冤乱敲就能把兵调来的,不怕把旁边的驻军引过来。

    沐瑾又拟了份巡逻指班表,叫人送去中军大营,调派一个营将派兵巡逻。

    一万人,每次出动两个千总营分到四个贸易城出来站岗巡逻,五天一轮,也不累。大冷天出门执行任务,又是过年的,奖赏补助都发到位。万一遇到有贼,或者是闹事的,抓到手就是立功。

    现在没有战事,想立战功挺难的,虱子小也是肉。大家都没战功,有些人到了年龄就得退伍,伍长、什长退下来,到晋升的时候,哪怕是多扑了个贼,都比别人胜出一小点,很可能凭借那多出来的一小点点就超过竞争对手,当上伍长、什长了呢?

    至于派谁,中军大营现在八手营将,不好分。

    沐瑾让他们抓阄决定。

    他把事情安排完,放心地去休息。

    第二天,吃完早饭,先溜达到郡尉府查看都察院审案情况,还没到大门口就见外面的马车排成长龙,他绕过车队,便见到门口有许多人想要求见都御史,兵卒们把重盾兵的盾牌和拒马桩摆在大门前,拦人。他们的长矛架在盾牌上,谁敢往前冲,能直接叫长矛扎穿。

    在最前面,则立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报案鸣冤者,请至左边帐篷处。赎人者请回,若纠缠滋事者,下狱。

    沐瑾心说:“动不动拿钱赎人,什么毛病。”

    兵卒认出沐瑾的车驾,再看到他从车里下来,立即收了长矛,挪开盾牌和拒马桩,把他迎进去。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句:“将军,你也是清郡沐氏的人,怎能把自己族人也下狱?”

    沐瑾回头,没找到喊话的人,扬声回道:“在我的地头坏我的规矩,还好意思称是我的族人,谁喊的话,站出来,要是你家人也犯了事在大狱里,我可以把他踢出沐氏族谱。”

    赖福上前,叫道:“何人喊话,出来说话!”

    外面的人群一片寂静。

    沐瑾扫了眼外面想要赎人,转身,头也不回地进入郡尉府。想拿族姓压他?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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