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宫闱乱八

    宁姝借着袖子遮掩, 两口饮尽杯中果酒,她眼角余光,留意对面尉迟序, 与她预料的一致, 开宴之前, 尉迟序不会饮酒, 上下官员,都会过来与他寒暄, 他手边的酒,便没有动过。

    宁姝撑着脸颊, 手指勾勾宫女, 指着酒杯。

    满上后,宁姝又喝了四、五回,才搁下酒杯。

    她自己本身酒量还不错,但原主酒量可不行, 喝多了会发酒疯, 在游戏的综合下,把她的酒量拉下去,果酒度数再浅, 也架不住这么喝,因此她到微醺状态。

    那应酬的官员, 换了一茬,忽的, 她眯起眼睛。

    陆安雁之前指的那头肥猪,是淮南道江州柳知州, 他带着那位高瘦举子, 来见尉迟序。

    离得有点远, 宁姝听不见他们说什么,陆安雁目光犀利,举子瞧着二十五六岁,他眉弓高低合适,双眸若碧水清潭,无半分寒门的高傲,显得十分谦和。

    察觉到宁姝打量的目光,举子回过身,朝她看来。

    柳知州连忙拉住他,对着宁姝遥遥作揖,面容尴尬。

    宁姝挑眉。

    看来她盛名在外,一个外地的知州,都听说她抢男人的事迹,害怕自己带来的举子也遭恶霸之手。

    还别说,按原主的审美,这举子定会被盯上。

    但她就算了,某种程度上,家里还有俩呢。

    开宴前的间隙适宜交谈,搭桥建联,柳知州成功引荐举子给尉迟序,尉迟序叫来李德全,原来台上十余人的坐席,在末端,又添一席。

    宁姝心底啧啧,虽是小事,不难看出,尉迟序权力之大。

    女眷那边,各家夫人拉着孩子,面上堆笑,夸这孩子标致,赞那孩子手巧,合不拢嘴。

    殷雪儿被殷二夫人,拉着与昌国侯府孙媳王夫人讲话,王夫人的二子,昌国侯府曾孙,乃景兴四年的举子,外放富庶县为官,政绩连续三年都是优,今年回朝后势必会升官,若再外放,地方也会离长安近,且繁华。

    两家聊得好好的,二夫人提及嫁娶,王夫人突的说:“这长相啊,不管男女,太过漂亮都不是好事。你们三房那位举子,可不是就是长得漂亮,被……殿下掳走了?”

    二夫人脸色微变:“这,夫人不知道?殿下是为了府中绘画。”

    王夫人说:“嗨,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记差了嘛,哎哟,那位殿下这性子,谁人不怕。”

    殷雪儿立在母亲身后,她低头,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好一会儿,她方拉母亲袖子,道:“娘亲,芸娘唤我,我先找她。”

    二夫人无法,说:“你去吧。”

    殷雪儿回到席位,越想越委屈,死死攥着手心。

    娘亲与她说过,宴上,少不了有人拿殷漾被掳走说事,即使有准备,在听到那王夫人以这件事,来回绝她娘亲,她还想说,就昌国侯府那种,后代侯爵之位被削成伯的,她还看不上呢,可是她看上的,又看不上她。

    她笑昌国侯府落魄,人家笑她无爵空有世家之称。

    只有尉迟大将军,草莽出身,不需家族助力,位极人臣。

    她得了天赐机会,能与大将军相看,然而,被广德搅得天翻地覆。

    她不甘心。

    殷雪儿死死攥着手帕,身边贴身小婢走来,小声说:“姑娘,都办妥了。”

    她猛地惊出一身虚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她眉目阴翳散开,只问:“没被人看到?”

    小婢摇摇头:“妥当得紧。”

    殷雪儿扯着手帕。

    广德得罪的人,多了去,这次出事,不定能找到是谁做局,但,若这能把她送去皇庙,她是积德行善,做了大好人。

    她问:“她怎么样?”

    小婢说:“喝了好几杯呢。”

    殷雪儿笑了笑。

    不多时,太监唱:“陛下驾到!”

    声音传遍大殿。

    宁姝打迭精神,抚平裙子站好,四周皆起身,殿外,皇帝身着明黄龙袍,与皇长子端王殿下前后进殿。

    端王看起来挺谦和,比临王靠谱点,如今尚未立太子,这二位的呼声里,端王要更高一点。

    眼见他们越近,宁姝收回打量目光,她随众人行礼。

    皇帝落座,抬手:“平身。”较之上回,皇帝脸色依然苍白,瞧着没有好转,宁姝坐得近,甚至隐隐闻到一股药味,很淡,不多时就散了。

    皇帝道:“今,乃大周第二十年举办马球赛,马球赛是德贤皇后所提,”提及先皇后,皇帝眼眸一瞬暗淡,又道,“大周马背上得来的天下,望后生知进取,以赛会友,精益于马术,莫忘先祖之风。”

    这番客套话说完之际,宁姝拿起面前的果酒,吞下最后一口。

    皇帝宣布宴席正式开始前,她突然站起身。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皇帝温和问:“广德有何事?”

    只见公主牵着裙摆,屈膝福身:“父皇,儿臣为今日马球赛,特地备一支儿臣自己编的舞,祝愿父皇万寿无疆 ,圣体康泰,大周永世繁荣,国运昌盛。”

    公主要宴上献舞?

    其余人面面相觑,他们可没听闻,一旁的紫玉,也惊讶地看着宁姝,不过也是,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不短,宁姝有准备倒是寻常。

    皇帝几分惊喜,笑道:“广德有心,那奏乐可备好了?”

    宁姝说:“既是献舞,交由父皇决定舞乐,不管奏乐是什么,儿臣都能跟上。”

    她说得笃定,皇帝却犹豫,自己女儿几斤几两,他还不知道吗?他要是点个难度高的舞乐,广德可要大出丑。

    皇帝面色含笑,心中已定好乐曲,方要开口,却听尉迟序道:

    “陛下。”

    尉迟序起身,拱手:“臣荐一人,其古筝精绝,闻者皆感余音绕梁,他也正好在殿上,不若由他为公主奏乐。”

    不爱风月的尉迟序,居然开了这个口,皇帝更觉有趣,倾身问:“是何人?”

    尉迟序朝宴席尾端之人点头,那举子站起来,行到中央跪下行礼:“江州举子薛茕晗,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闻是举子,皇帝点点头,又问:“你是什么时候中举的?”

    薛茕晗道:“启元十一年。”

    如今是景兴七年,启元这个年号恰是用了十一年更换的,也就是七年前中举,这么多年,尚未成进士。

    皇帝失了兴致,不好拂大将军的脸面,没有拒绝,说:“大将军极力推举,奏乐便由你来吧,广德你如何你看?”

    大话放出去了,宁姝当然不会拒绝,说:“皆可。”

    何福润嘱咐李德全,去拿一柄玉箫,到皇帝点曲的时候,他假做思考,便道:“那就《青云》,恰也应景。”

    《青云》是二十年前,先皇后在军中大捷后,所做之曲,它曲调轻缓,悠悠入人心脾,听闻此曲,引人心情舒畅,因此广为流传。

    宁姝低头应是,也弯弯唇角。

    还好皇帝了解原主荒唐,只挑简单的曲子,这首曲子是原主生母所作,原主好好地记在脑海里。这段时间,宁姝每天早晨都有去练剑,身体柔韧有所保证。

    天时地利人和,可以。

    薛茕晗拿着玉箫,放在唇边。

    大殿中央,当第一个音调起来时,宁姝手臂向上,并在一起,她仰头。

    然后,摇花手。

    皇帝:“……”还好他没点更高难度的曲调,勉强当个舞蹈看吧。

    自己女儿跳的舞,他得面含微笑看完。

    宁姝眼角余光察觉,只有临王忍住鼓掌的冲动,坐在那乐得憨憨的。

    估计也就临王,真心观赏宁姝的舞,其余人都只是捧皇帝的场,还得假装自己没见过真正具有观赏性的舞蹈,搁那点头称赞。

    宁姝乐得轻松,左摆一下手臂,右伸一下腿,转过个旋,慢慢地,离尉迟序越来越近。

    系统恍然发觉自己被坑了:“就这?”

    宁姝:“不然呢?我可是恶霸长公主,又不是真的卖艺,跳舞而已,就算真的跳得很烂,这些人也不敢明面上说什么。”

    系统:“我不服!”

    宁姝:“记得把‘叮’的程序改一下。”

    洞箫带着空灵的美,配上不咸不淡,勉强称得上舞蹈的动作,再看长公主那张妖艳的脸,其实也还行,不是那么无趣。

    眼看着下一个节拍,估计能到尉迟序身边,顺走人家酒杯,忽的,本来悠扬的洞箫声,轻缓变得急促。

    宁姝半点没提防,她是踩着节拍跳舞的,这一快,脚步快过脑子,也快起来,眨眼之间,就从尉迟序身边过去了,别说酒杯,就连案几,都没来得及摸到。

    这音乐,怎么突然变了?

    她脑子一激灵。

    不对,她漏算一个变量——江州举子中举多年,未有精益,此次上京,就为在贵人面前博得眼缘,所以他才会被江州知州带来引荐给尉迟序,才有此刻的洞箫奏乐。

    简单说,人家很有表演欲,也想靠此,在皇帝心里留有印象,简单的《青云》不足矣。

    宁姝想咸鱼,他不肯啊!

    她本来左摆右摆、无功无过、甚至无趣的动作,不得不改,随着调子变快,腰身一转,忽而回身,衣摆甩出一道弧度,飒爽伶俐。

    皇帝眼前微亮,欣慰地点头。

    临王拍了下手掌,刚要说好,皇长兄端王连忙按住他的手。

    宁姝耐心数着加快的调子,绕个圈,又一次地,快到尉迟序面前时,调子,再次加快了。

    系统:“噗。”

    宁姝:“……”

    系统:“哈哈哈哈!”

    宁姝:“狗东西把叫声准备好吧。”

    系统:“可恶又骂我!”

    比起上回的加快,这回箫声,彻底摆脱《青云》本来拥有的悠闲,它是胜利过后的欢欣鼓舞,举杯同庆,却也是战场峥嵘,刻骨铭心,因此节奏十分密集,况且薛茕晗擅自改了调,若加入鼓点,半点不输给阵前音乐。

    便是尉迟序,也换个坐姿,侧耳倾听此曲。

    也亏薛茕晗气息充足,竟能奏得出来,如果遭难的不是宁姝,宁姝也想学临王鼓掌。

    可偏偏是她啊!

    这下他长得再帅,宁姝都想一巴掌呼噜过去。

    目的还没完成,她不得不静下心,结合曲子空隙,蓦然拂开袖子,有暗香缱绻,脚尖点地转圈,裙摆恍若花瓣般生长,层层叠叠,一瞬间,仿若生命力迸发,在反向旋转后,又束若阖伞,收放自如。

    若说方才的她,在跟调子,那此刻之后,就是调子在追她。

    她在用身体,主导这曲子、

    她的舞姿,早于曲调而动,依然牢牢踩中节点,显得毫不违和,鬓发之间的红宝石闪烁光泽,手臂一甩,袖子被她捏在手心,腰身往后一倾又扭回来,随即踢开裙摆,红裙金纱流光溢彩,莲纹若隐若现,如蝶如鸾,如梦亦如幻,叫人目不暇接。

    终于,她“操作”曲调,转到尉迟序的案几前。

    这一次,薛茕晗无法再给她加难度。

    尉迟序盘腿端坐,半仰头看她。

    他骨相端正雅然,皮相尤为俊美,冷感的黢黑眼瞳里,似轻轻一动,因姿势,喉结明显凸出,线条嶙峋孤俏,却因圆领衣袍严严实实压住锁骨下的肌肤,显出拒人于千里外的疏离。

    只瞥他一眼,宁姝目光落到案几上。

    酒杯还是满的,她放下心,从薛茕晗第二次加快调子开始,她就没精力留意尉迟序,唯一庆幸的是,尉迟序守礼节,在献舞结束前,都不会动杯子。

    很好,她喜欢守礼的男人。

    宁姝心里欢喜,忍不住朝他弯弯眼睛。

    尉迟序一愣,有一瞬,瞳仁缩成黑细的点。

    第三节 音乐,快收尾了。

    宁姝旋身,一手拿起尉迟序放在案上的一柄纸扇。

    扇子到她手上,恍若活过来,它“刷”地一声打开,宁姝用挽剑的手法,它就在掌心中,旋转腾挪一圈,丢到搬空,飘逸十足。

    随后,宁姝抓住扇子,将它横着,朝她心心念念许久的目标——那个杯子冲过去。

    跟着节奏,她一拍案几,杯子骤然微动,纸扇的乌木扇骨将其挑起,用力向上一抛,酒杯上了空,飞速旋转,酒水淅沥落下,雨露均沾落于地。

    宁姝反手想用扇子接住酒杯,却又出了变故——只听洞箫一转,在收尾处,竟然要比原曲调多出三个音符!

    来不及多想,宁姝旋身抬手,她用扇子接住酒杯,在下个音调里,将它往自己身前一勾,一手拿住,最后一个音调,她嘴唇蓦地咬住边缘,红唇白齿,压在酒杯上。

    尉迟序眉头一跳,便见她双腿交叠蹲下,行礼。

    裙摆衣带,从半空吹落,静止。

    舞停,萧停。

    万籁俱寂。

    临王反应最快,他“啪”地鼓了下手掌,才惊动一室之静,皇帝紧跟着拊掌,大笑:“好!此舞此曲,好极妙极!给马球赛开了个好头!”

    皇帝高兴,其余大臣,方才缓过神来,皆附和赞美。

    不少官员暗暗猜想,负盛名的草包公主,也能跳出这种舞蹈,实在太漂亮,那他们女儿是不是能跳得更好?肯定能,这草包都能!回去就让夫人给女儿加练!

    宁姝不知道自己被逼出来的舞,以后会成为多少长安贵女的噩梦,眼看着宫女给尉迟序换上新杯子,她便朝他笑了笑,自己收走那个涂了药的杯子,说:“叨扰大将军了。”

    尉迟序闭了闭眼:“无妨。”

    他低头避开宁姝的身影,眼睑却微动,禁不住抬头,临王正和宁姝说悄悄话,女子时而皱眉,时而忍俊不禁。

    尉迟序的目光,直直看向她的唇。

    咬住杯子时,她勾起笑,双唇沾染被洁白的杯沿,弧度柔润,显得,特别嫩。

    他揉了揉眉心。

    一开始,他对她的舞蹈,没有半分兴趣,只是遵循与听雪阁阁主的约定,将伪装身份的他,引荐到宴上,后来,对这么个,他从来只俯视的女子,他仰起头。

    不知道何时,他的注意力,从欣赏奏乐,到双目不由自主地追着她。

    及至她对他粲然一笑,他无法自控地,咽了下喉咙。

    她犹如蒙尘明珠重焕光芒,云消雾散重现月华,他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美得那么锋利,既熟悉又陌生。

    他倏而发觉,他过去好像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其实,还不算认识她。

    尉迟序心口微躁,他不懂那是为什么,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插曲过后,皇帝夸奖薛茕晗改编的《青云》,赏下东西,马球赛也便正式开启。

    从大殿能看到,外头已集结四支球队,还有一支是全女子的球队。

    宁姝悄悄用巾帕好好擦掉口脂,又用酒水漱口,吐回杯子中,再倒在地上,刚刚那只杯子,她只用牙齿咬住,舌尖往回缩,媚药不会入肚,只在唇边有一些,这样处理应该就好了。

    紫玉小声说:“早知殿下有这些准备,咱还用得着这么辛苦么?”

    宁姝:“什么意思?”

    紫玉又说:“殿下那腰,到大将军面前扭一扭,胜过人间多少媚药,大将军哪会不从!”

    宁姝拧紫玉胳膊,又气又好笑:“管好你的嘴。”

    紫玉嘻嘻笑起来,她忽然想到什么,变了脸色,问:“殿下没吞下吧?那药得入肚才有效,我瞧着殿下也擦掉了,应该没吞下吧?”

    宁姝擦汗:“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跳舞时流的汗,还没有坐下来的时候多。

    紫玉想了想,有点吞吞吐吐:“只是,殿下,为什么脸颊这么红?身体感觉,怎么?”

    宁姝:“?”

    直到这一刻,她才察觉不好描述的感觉,刚刚没意识到,还以为是舞后的兴奋,可见那媚药果然霸道,还是对她造成影响!

    紫玉也是脸色一白:“那怎么办?”

    宁姝沉下呼吸,立刻道:“先回去。”

    她只好假装醉了,与皇帝请辞,先回马车上,好在她发现得早,等她上马车时,双腿都发软了,险些走不了路。

    宁姝掐下大腿,保持理智清明。

    她也没想到,这不是紫玉涂的,而是千日打鹰,竟被鹰啄眼——女眷那边,小婢同殷雪儿耳语片刻,殷雪儿脸色一变,陆宁姝竟然先走了!

    她着小婢下的药,是从她舅舅那弄来的秘药,初初饮下倒没什么,在剧烈运动出汗后,方会生效。

    往年的马球赛结束时,陆宁姝都会组织那些女纨绔,上去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碍于陆宁姝身份,其余小姐公子都会捧场地看完。

    殷雪儿本是计划,到那时陆宁姝出了汗,在众目睽睽之下,药效发作,她要叫她再无脸面活在世上。

    结果好不容易走出这一步,隔壁的萧声起,又听说陆宁姝起舞,一开始,有人在屏风那直接瞧了几眼,说是跳得和傻子似的,所以后来萧声变,也没人有兴趣去瞧了,众人听着这萧声,也觉不错。

    却没想到,她还是出了汗,药效还是发作了。

    殷雪儿死死捏着杯子.

    另一头,紧赶慢赶,终于到公主府了。

    宁姝下马车,就直奔菡萏院。

    她喘匀呼吸,紫玉扶着她,小声说:“快了,三道门……两道门,还有最后一道……咦,这是谁?”

    宁姝抬起眼眸。

    不远处,殷漾站在宝瓶门前,出于各种缘故,他没有参加这次盛宴,身上仍穿著作画时的装束,这几日日晒下来,肌肤透着一丝丝健康的麦色。

    男子俊眸忽闪,看着地面,似下定决定,才道:“殿下,那只獬豸……就是那幅画,我重新画了。”

    紫玉聪慧,一下猜出他是谁,敷衍道:“哦,你有心了。”

    就要扶着宁姝继续走。

    殷漾却不肯让,他侧跨出一步,挡住她们,这才瞅着宁姝。

    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不太对,面前女子盛装,容貌秾丽,殷漾知她长得漂亮,但他从不放在心上,乍然一见,面前人儿粉面桃腮,眼中水光潋滟,嘴唇微张,胸脯随着呼吸微动,腰肢似也轻软几分。

    竟比往日要柔,也要……媚。

    紫玉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

    殷漾眼神游移,结巴起来:“我,我只是,想让她过去看看。”

    宁姝终于开口:“下次吧。”

    紫玉:“……”这开口竟然没喘,她家小主子,好辛苦!

    她试图推推殷漾的手臂,殷漾却像被仙术定在原地,堪比木头,一动不动,他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只听宁姝道:“你不知女人也有三急?”

    她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如玉珠倾倒,好像每个字都有钩子般,听得人耳朵痒痒的。

    殷漾大脑更空了,竟然真的问:“哪三急?”

    宁姝:“急色,急色,急色!”

    殷漾:“?”

    这回紫玉终于推得动殷漾了。

    殷漾呆在原地,脸色腾地通红。

    等等,她知道她在说什么虎狼之语吗!!!

    作者有话说:

    薛茕晗:我吹箫气息很足,所以接吻时吻技很好。

    尉迟序:一人吹箫造福三人,请继续。

    莺歌:害羞(????)

    殷漾:害羞(????)

    薛茕晗:暗杀准备。

    第92章 宫闱乱六

    菡萏院。

    莺歌手上捏着白布, 正在擦拭琵琶,忽而屋外小厮道:“公子,殿下来了。”

    他站起身, 方要迎上去, 门猛地被推开, 紫玉扶着宁姝进门, 一脸焦急:“快快快,脱裤子!”

    莺歌反问:“脱什么?”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这几个字的意思。

    宁姝咳了声,叫紫玉:“你先出去。”

    紫玉点头, 朝莺歌的腰瞥去, 这雏儿,虽年纪小点,一看就很有劲,到底长得漂亮, 公主不亏。

    莺歌愣是被紫玉这个表情看得浑身一寒。

    紫玉出门后, 顺手阖上门扉,连带着屋外的声音,也变得朦胧且低沉, 隐约间,她叮嘱小厮:“不用你们候着, 都退下。”她自己也很知趣地退远,把空间彻底让出来。

    熟练得令人震惊。

    宁姝坐在椅子上, 她手心按着左额,方抬头, 却看莺歌站在角落。

    这时候瞧莺歌, 真是哪哪都好, 十五的年纪,脸是嫩的却非幼稚,眉疏眼俊,将男女特征糅合得极好,身体,宁姝之前也触碰过,宜家宜室……

    哦,身体她触碰过,真要弄个强制爱,她还打不过人家呢。

    但这不是重点,对十五岁的孩子下手,真的过分啊!她会有负罪感的。

    好吧,这也不是重点。

    她之所以来莺歌房间,是为找掩护,还有,收网。

    宁姝试着对话系统,系统和死机似的,半点声音没有,断联了,不管了,埋头就是干。

    她还未来得及去芙蓉院换衣,腰封勾出一抹细腰,红裙随着她的动作曳开一地,金纱勾勒莲纹,更衬她肤色莹白如玉。

    只不过,往日那张带着随意笑容的脸上,却紧绷着,双颊如玉生烟,竟一片绯红。

    再想方才那侍女之言,莺歌算是明白过来,他有点局促,放在身前的双手交握,只道:“殿下身体……”

    意料之外,宁姝道:“你安静点。”

    省得她良心压不过“虎狼之心”。

    宁姝按着自己太阳穴,她拿起桌面水壶,强行灌了几口,但因为手软,提梁瓷壶险些摔坏,莺歌几步走过去,接住酒壶。

    无意间与宁姝的手指相接,那温度极高,莺歌神色一凛,缩回手指,他摩挲指尖,总觉得差点被烫伤。

    突然,那女子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不碰你。”

    莺歌:“……”

    宁姝又喝一口水:“毕竟,就算是我想,我也碰不到。”

    莺歌一愣,不确定她这句话的意思,他总觉得话里有话,于是,低头弯腰,试探道:“若殿下想要……”

    宁姝打断他:“我不想要。”

    莺歌抬起头。

    他恍然发觉,面前的人,她的神智和她的身体是割裂的,她眸中水波粼粼,一睁一闭都有种风情,可是声音却已经压到最低,若说最开始刚进房中,还有难掩的忍耐,如今,是理智完全压下欲望。

    莺歌出身南风馆,他知道媚药这种东西,不止女客想助兴,就是南风馆的男人,也需要靠此物度日。

    若非意志坚定,谁人又能遭受这种折腾。

    眼看宁姝再次端起杯子,她饮下之时,水渍留些许在唇上,最是寻常的白水,似都变得不一般。

    宁姝道:“你坐吧。”

    莺歌回过神,他往前两步,隔一个位置,坐在离她斜对面。

    宁姝见莺歌身体有点僵硬,她放缓声音:“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来你这里缓一下,药效过去后,我就走。”

    她在回程时,已用10积分买了个【药物解决办法】,对身体里的媚药解析,给出的结果总算让她稍稍放心,还好摄入量不高,只需补充水分,不久后,她的症状就会过去。

    但她这时候不找人解决,难免有穿帮的嫌疑,这还是因为公主府里没有心腹。

    今日半日观察下来,紫玉这个人确实脑子活,但她对她不算放心,只好来菡萏院。

    见莺歌还是警惕,宁姝亲和地笑起来:“你多少要对自己有信心,追风道人的弟子,尤家的后人,不至于打不过我一个弱女子。”

    听到“追风道人”与“尤家”六字时,莺歌浑身一怔,他眼瞳盯着宁姝,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杀意。

    宁姝:“冷静,你现在杀了我,除了帮长安除掉第一祸害,对你百害而无一利。”说完,她自己重复:“帮长安除掉第一祸害……咦,听起来好像不错。”

    莺歌站起,他身份既然被宁姝点破,也不得不眯起眼睛:“你是怎么查到的?”

    宁姝眯起眼睛,笑得和狐狸一般:“你忘了我有红甲卫吗?”

    莺歌抿起嘴唇。

    宁姝这个红甲卫外挂,只有两年使用期限,但能干的事真不少,只需要根据之前莺歌提供的信息,摸排他同期的南风馆男人,就能获得消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莺歌虽从小生活在南风馆,然这也是一种掩护手段,大多数人都说,只要过戌时,就没见到莺歌,当然,他们都以为是爹爹在精进他的技术,谁说乐师就一定清白,这也是莺歌隐匿在南风馆的好处,所有人虽没在晚上见到他,却不会有所怀疑。

    接着,从戌时这点入手,运货马车进出南风馆,也在这时候,不难推理,莺歌是通过这种方式,去哪儿。

    既然他要听,宁姝也得找个东西,分散自己注意力,因为如何调查是她下令的,她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而且,南风馆那老男人,曾受过追风道人的救命之恩,帮忙养一个小孩,他当然愿意答应……”

    “追风道人早年是尤家幕僚,这样一来,你蛰伏在南风馆的目的,嗯,我想想。”

    宁姝故意停在这里,她手指在桌面点了点,眼角觑见,莺歌又一次攥紧手指。

    她买看错,这孩子警惕性挺好的,适合收用。

    她扬起笑脸:“尤家最小的儿子,当年因为身体不好,被送去道观代发修行,结果尤家出事,反而逃过一劫。”

    “你就是尤家最小的儿子。”

    莺歌忽而身形一动,他的身手比宁姝想象的更厉害,眨眼间,五指捏住宁姝的脖颈。

    他擅抚琴弄调,手指细长,手掌也不够粗大,按在宁姝脖颈上时,没有太多压力,但这么一下,宁姝知道,自己下一句话,直接决定自己生死。

    她只好无辜地眨眨眼:“别冲动,我没有动你,不就足以说明什么了吗。”

    莺歌静静看着宁姝。

    那种如小倌般我见犹怜的柔弱感,彻底消失,此时的他褪去伪装,神色沉静,身上有一股不属于十五岁孩子的气质。

    过了会儿,他缓缓收回手,抿着嘴唇:“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姝没计较,她就喜欢他以最严肃的态度对待这件事,这影响他们二人关系接下来的走向。

    十一年前,先皇后病逝后没多久,西北尤家通敌卖国,铁证如山,恰是那时边境又现不稳之兆,尤家也因此遭灭顶之灾。

    她又喝口水,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为何要靠近我,尤家当年的事,应有隐情,你们尤家和我母妃是同一条线的,若真是冤案,我也不忍看到前辈们不得安息。如果我们合作,我可以给你最大程度的帮忙,红甲卫能帮你做到很多事,而你的身份,也能得到更好的掩护。”

    莺歌那年才四岁,追风道人存下的父亲的血书,讲述遭冤隐情,字字泣血,他苟活于世,无非求一个真相,为尤家平反。

    然而这世道,已不是在皇宫西门长华门长跪,就能平冤的了,先皇后薨逝,大势已去,他若身份暴露,便是送死。

    莺歌回过头盯着宁姝。

    少年目光闪烁,她抛出来的条件,实在太好,显然,她和传闻中嚣张跋扈、毫无墨水的长公主,根本不一样。

    而且她说的没错,她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尤家与先皇后关系密切,由她出面平反,是最好的。

    但,他还是不知道,该信不信她。

    他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宁姝放下茶杯,她轻吸一口气,道:“我想让你当我的剑。”

    “我们从此绑在一起,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和我做戏,维护我的草包形象,而我有一些事,也需要培养一个全心全意,只为我做事的人。”

    莺歌嘴唇翕动。

    宁姝说:“当然,真的很危险的事,我也舍不得叫你去,不然红甲卫就白养了。”主要是红甲卫只有两年保质期,不然她何必弄这么麻烦。

    而且,莺歌这情况不好好利用做攻略基底,她会对不起自己作为玩家的素养的。

    想着,她又弯起眼睛,笑得一脸纯真。

    莺歌问:“我该如何信你。”

    他动摇了。宁姝想了想,说:“既然你是尤家人,应当知道,我是如何控制红甲卫乖乖听话做事的吧?”

    莺歌问:“你想让我吃红蕊?”

    红蕊,在先皇后临死前,红甲卫为表对陆宁姝的忠心,服下的毒药。红蕊的解药,只在陆宁姝手上,否则这十一年来,按陆宁姝的荒唐做派,有心之人也早该染指红甲卫。

    宁姝摇头:“不是如此,而是我们都服下红蕊。”

    莺歌皱眉:“什么意思?”

    宁姝笑了:“红蕊的解药,要两年后才能用,这期间我们都服下红蕊,若一方背叛另一方,则能轻易用红蕊杀死对方,你觉得怎么样?”

    她拿红蕊来表诚意,莺歌神色复杂,要知道,红蕊这种毒药是西北产出,也是尤家炼制的,毒性如何,他也清楚。

    其实,与宁姝合作,本也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只是如今,他变成被动那方。

    他审视宁姝。

    药效渐渐散去,她脸颊没那般红润,他在南风馆,见过多少因药纵欲之人,情.欲之快活,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已难以忍耐克制,然而她在中药的情况下,竟能保持理智,向他提出交易。

    须臾,莺歌看着宁姝,道:“好,我答应你。”

    宁姝眯起眼睛:“你是尤家人,再叫你莺歌也不合适了,你本名是……”

    莺歌眼眸暗淡,解释道:“家父家母当年因为我年体弱,怕我撑不起大名,因而尚未起,殿下还是唤我莺歌罢。”

    “好,莺歌,”宁姝用手指沾白水,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随着她指尖游走,莺歌瞳仁微动。

    “你非囿于笼中之莺歌,而是翱翔于天之鹰,挥舞疆场之戈,”她手指完成最后一划,迎着莺歌的目光,“往后我便唤你,鹰戈。”

    第93章 宫闱乱九

    “叮, 主线任务【飞莺(完成度0%)】+10%!伴生任务【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完成度0%)】+0%,请玩家再接再厉~”

    系统这通报声响之时, 宁姝已从□□状态出来。

    她半靠在浴桶中, 手指撩拨水面花瓣, 声音懒洋洋的:“嗯?怎么还是‘叮’?”

    系统适应片刻, 发现离开宴席了,惊讶:“卧槽, 你真的度过那次危机了!”

    宁姝:“对啊,你不知道?”

    系统只好解释:“就是, 咱们最后一次联系, 还是在宴上呢,我突然被屏蔽了,屏蔽原因是……”

    宁姝接话:“是?”

    系统:“涉黄。”

    宁姝:“……”

    系统像抓到宁姝的辫子:“哼,你就坦白吧, 你是不是对尉迟序使用美人计, 所以他杯子打翻,最后糊弄过关?”

    宁姝恍然大悟,捏捏自己脸颊:“原来如此, 我的美貌已经能够让尉迟序震撼了吗?”

    系统:“呸!不可能!人家要是喜欢你这张脸,原主之前追了三年, 怎么没有成效?”

    宁姝也不装了:“你转移话题转移够了没?”

    系统:“什么转移话题啊我怎么没听懂?”

    宁姝轻哼一声:“快点把‘叮’声改成狗叫,别逼我真的去找【投诉】键在哪。”

    系统:“QAQ!”

    不理系统在那鬼哭狼嚎, 宁姝静下心,仔细想了想, 游戏判定【涉黄】, 和她的身体状态有关系, 对玩家而言,这款游戏是18+,但系统,会丧失玩家身体状态异常的这一段数据。

    也就是说,在咬住尉迟序酒杯之前,她的身体就异常,难怪刚停下来就浑身是汗。

    不错的机制,给她抓到本来没留意的事。

    这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尉迟序杯沿的药挥发在半空,还就她一个倒霉蛋中招吧。

    宁姝仔细回忆早上,在上场前,她肚子垫了四五杯果酒,心里已有数,还真是,下药者恒被人下药?

    至于是谁,得去找紫玉了解情况,毕竟原主得罪的人太多了。

    “哗啦”一声,她自水中站起,莹白玉足踩在地上,她拿起披在屏风上的衣裳,快速穿好,从屏风后转出。

    鹰戈正坐在案前,手指抚摸一柄剑。

    他侧首,瞧宁姝披发赤足,方出浴,脸颊粉扑扑的,卸下那盛装,由外及里,酝着干净澄澈的气息,他愣了愣,不由又低下头,一声不吭。

    宁姝自己拿着毛巾,自己动手擦拭发上水珠,对鹰戈说:“日后对外,你就是我的面首,这点,没有异议吧?”

    鹰戈轻“嗯”一声。

    好吧,自从说开后,这小孩是连乖都不装了,半点不像是南风馆出来的,哦,本来也不算是南风馆养大的。

    她把布巾放下,打个呵欠,又对鹰戈说:“今晚我就歇在你这里。”

    鹰戈下意识地抓了下自己衣领。

    宁姝又好气又好笑:“放心吧,我不会碰你。”

    他心想,她想碰也碰不到,宁姝又说:“我对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她目光稍稍下挪,停在某处,嘴角挂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不感兴趣。”

    鹰戈:“……”

    怎会有女人能如此随意提起这种事?

    他恍惚一下,总算将面前人,和之前那个嚣张跋扈、脑子不太够用的公主,又联系起来。

    虽然经过此事,他心底里知道,她并非那种胸无点墨的人,但只要她不够高深莫测,他就不会惴惴于心,因为这般,自己仿佛能读懂她。

    看鹰戈呆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宁姝又嫣然一笑:“嗯?怎么,你后悔了,想侍寝?”

    鹰戈声音粗了些:“不曾。”

    她就是个色鬼!

    占用鹰戈的床,宁姝半点没不好意思,他生活习惯不错,床单被子干净,床上还挂个放满香料的香囊。

    宁姝手贱贱,想去扯香囊,只听不远处的鹰戈说:“你最好不要动它。”

    宁姝:“为什么?”

    “香囊里有四层薄纱裹制,每一个层里融合多种药草,若扯破香囊味道融合,它有致幻、麻痹与催眠的功效。”他耐心解释。

    宁姝不解:“你失眠睡不着?怎么还致幻呢?致幻用久了,对身体对脑子都不好。”

    安静半晌,鹰戈回:“本是用来防你的。”

    宁姝:“……”

    呜呜呜,这小孩儿男德功课修得多好啊,即使要平冤报仇,也不愿意委身于她这种恶霸,他准备好假如被霸王硬上弓,弄破香囊,致幻催眠恶霸公主,假装事成。

    但现在,两人是合作关系欸,总不能还防着她吧。

    宁姝斜躺在床上,盯着鹰戈略显单薄的侧影,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

    鹰戈察觉到,无可奈何地回过身,走到床前,解下那个香囊,放到自己口袋,有点不耐:“这下行了吧?”

    宁姝压着唇角笑。

    鹰戈转身走出几步后,他没有回头,瓮声瓮气道:“对了,公主府里,有不少眼线。”

    比如,方才在她和紫玉进门后,还在窗外偷听的人,直到听到紫玉说解开裤子,他才离开,这些人,俨然不是简单的八卦,而是听令于某人,收集情报。

    而这种事多得是,宁姝指不定是被什么人盯上,但鹰戈又觉得正常,说不准是谁想趁机复仇,他告诉她这件事,是因为他要和她合作,亦不希望自己要时时提防隔墙耳。

    宁姝合上眼睛,淡淡地说:“嗯,公主府上下不齐心。你知道过几日的蹴鞠赛么?”

    鹰戈:“他们有和我说。”

    宁姝说:“我需要你配合我一起铲除。”

    鹰戈皱起眉头。

    他本以为,这蹴鞠赛举办得相当荒唐,符合草包公主的习惯,却有隐情?一场蹴鞠赛,如何能清除公主府的眼线?

    想了好一会儿,鹰戈终于定下心,要问个明白,且回头一望,这位公主殿下已拥着被子,陷入梦乡。

    宁姝先是一个大早起来梳妆打扮,后又不得不跳舞,还被媚药消耗体力,她早就困成狗,如今一闭眼睛就会周公去了。

    鹰戈觉得好笑,她竟然毫无防备地把所有弱点摆在他面前。

    好像真是,十分信任他。

    明明他们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

    他挪开目光,独自在梨花木妆台前坐下,打开抽屉,拿出那块獬豸玉佩,轻摩挲片刻,才捏紧手里。

    姑且,与她互惠互利.

    另一头,听雪阁影卫知晓,尉迟序对广德公主房中事没有兴趣,也不愿浪费精力,干脆地离开。

    于是,话带到尉迟序那里,便是:

    “公主自称身体不适,离开宴席后,直接回公主府,在府上先遇殷三,再去那乐师房中,解决身体欲望。”

    尉迟序斟酒自酌,他咽下酒水,才道:“你见她状态如何?”

    影卫:“步伐凌乱,面容透红,呼吸急促。”

    乃是中药之兆。

    尉迟序倏而又忆起,她咬住杯子,目光低垂,在光影转换之间,似目中有话,神色莫辨的模样。

    他感官敏锐,直觉很准,宴罢,令人把他原来的杯子找来,一查,那杯沿果然有烈性媚药。

    再细查下去,那日去后厨的,最有可能下药的,是殷家的奴婢,准确来说,是殷四身边的丫鬟。

    也便是说,广德公主发觉殷四给他下药,却出于某些原因,不出声提醒,而是用这种方式,收走酒杯,为此还中了媚药,反而去找乐师纾解。

    只是……尉迟序死死拧着眉头。

    侍从白鹤插嘴:“将军方才的推测,已经没有问题了,将军是觉得哪儿还不妥当?”他家将军能从广德拿走酒杯,猜到酒杯上有脏东西,心思相当缜密,不愧是他家将军,这件事脉络也十分明了,哪还有什么问题?

    尉迟序手指抵着太阳穴,眼睛微阖,又一次尝试捋顺逻辑:“依广德的性子,她何必非要献舞,以拿走杯子?她巴不得全天下都知晓她发现媚药,帮我一回,叫我欠她人情,又是为何做出与她性子截然相反的事……”

    白鹤咂摸:“不久前,将军不是觉着她性子有所改变么?”

    尉迟序:“确是如此。”具体,就是从抢了殷三那天,入宫与殷成翰辩论开始。

    白鹤一拍大腿,叨叨:“这不就对了?广德都改性了!将军不能按从前她的性子来揣度她现在的作为。”

    “将军想啊,她这么做,还是为了将军,假如宴上所有人,知道将军的食物被人投药,不利于将军的威武名声,况且马球赛乃大节,将军不发作,就显得窝囊,发作又不把陛下大周放在眼里,广德公主所为,都是为了将军好啊!”

    从这个角度,竟能说通。

    可尉迟序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晃晃杯中酒水,看着被模糊掉的倒影,低声道:“是……吗。”

    白鹤一想广德这么有心,就有点热泪盈眶:“将军,三年了,这头蠢驴终于改变行事作风了,还这么替将军着想,深爱着将军……”

    越说越离谱,尉迟序扯扯嘴角,打断白鹤的表演:“深爱?她不是去找乐师么。”

    白鹤耸然一惊:“不会吧不会吧,将军你不会在意吧?”

    尉迟序嗤笑,说:“我不在意。”

    白鹤松口气,摆摆手:“那就好,想也知道,同时爱几个人,对广德不是难事。既然她把对将军的爱,转换成深沉的爱,势必有人要和她变成明面的爱人,受她纠缠,将军,咱们以后不用理会广德了耶!”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要知道,要不是碍于红甲卫,光凭陆宁姝对将军三年狗皮膏药似的纠缠,白鹤都可以把她绑起来送去异国他乡。

    尉迟序似咬了咬牙:“你今天很吵。”

    白鹤蓦地察觉将军情绪不是很高,他连忙捂住嘴巴,嘿嘿一笑,蹑手蹑脚地离开。

    尉迟序又斟一杯酒。

    他仰头望月,莹莹月光落在他脸颊,仿若北地秋末的细雪,描摹出眉骨孤高轮廓。

    深爱?

    他倒是想搞懂这陆宁姝又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游戏:啧,白给派又光荣添加一个名额(bushi)

    第94章 宫闱乱十

    长安马球赛, 一年一度的盛会,广德公主未等开赛,就匆匆离去回公主府,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最终, 此事被传得有眉有眼, 有说公主在宴上勾引尉迟大将军不成, 气急败坏离开的,也有说公主和面首“新婚燕尔”, 着急回去找面首,仿佛是他们亲眼瞧见的。

    “还有呢?”

    宁姝摘了个紫葡萄, 丢到嘴里, 她坐在凉亭里,翻看地理书籍,示意彩鸢继续说。

    彩鸢纠结,小声说:“还有说……殿下回府后, 连殷漾这朵孤高之花, 都采摘了去,实在是……”

    宁姝替她补:“荒淫无道、不守妇道、辱没先皇后遗风?”

    彩鸢连忙跪下,不敢高声:“殿下, 这是外头人所传,奴婢知道……”她抬了下眼睛, “奴婢知道,殿下并非如此。”

    对她的表衷心, 宁姝还没说什么,。

    不远处, 鹰戈撑着竹骨伞走来, 盛夏阳光把人事物烧得通透, 仿如多种色彩杂糅,他身着青衣,若青竹清隽,像炎炎之中一缕凉风,压下人心中的燥意。

    宁姝忙朝他招招手,道:“鹰戈,来。”

    小厮收伞,鹰戈拾阶而上。

    她手里捏着一串葡萄,鹰戈本以为她要递给他,却看她拽下一颗葡萄,对他比了个动作:“啊~”

    鹰戈:“……”

    刚说完“殿下并非如此”的彩鸢,也尴尬地收回目光。

    因为殿下就是如此荒唐。

    宁姝坚持,无法,这又是在外人面前,鹰戈只好张开,用牙齿叼走那颗葡萄,他眉头细微皱起,眼神示意,似是很不赞同她的做法。

    好在喂了这回,宁姝没再强求,她转过头,对彩鸢说:“没事,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犯得着管外头的人说什么呢,你下去吧。”

    彩鸢:“是。”

    彩鸢一走,紫玉就来了。

    紫玉打量鹰戈一眼,识趣地收回目光,她走到宁姝身边站住,道:“我还以为,我离开一段时间,殿下就信重彩鸢呢,原来殿下方才把我支开,只是想听彩鸢那小蹄子说外头的传言?”

    宁姝问:“她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紫玉笑了起来,语气活泼:“真倒是真的,不过就像殿下自己所说,何必在意,世人啊,总拿妇道妇道说事,先皇后若遵守所谓妇道,大周可就没有边境十年安稳,毕竟女人打仗,在他们看来多么荒唐可笑,但就是女人,把那突厥打得嗷嗷,要不是如此,这群迂腐之人,还得把女人关在后宅多少年呢。”

    这话说得实在大胆,若叫外人听去,公主府……鹰戈不由皱起眉头,罢了,公主府本也没名声了。

    宁姝却还笑着拍手:“你就专门挑我喜欢的听。对了,那天我让你找马球赛在场宾客名单,整理出与我有过节、并且过节程度如何的人,你找得怎么样了?”

    紫玉挠头,愁眉苦脸:“名单倒是容易拿,去宫里问问就知道了,只是殿下,你知道整理过节这个工作,有多繁复吗?”

    就差直接说,殿下你自己得罪那么多人,没点数么。

    宁姝拍拍她的手,郑重道:“既然繁复,那现在就去,我相信你会很快整理好的。”

    紫玉:“殿下!”她唉声叹气:“那殿下要这个名单做什么,总该给我点数吧?”

    宁姝将葡萄籽吐在浅口碧玉藤蔓纹圆碗中,笑了下:“清算清算呗。”一来对自己得罪的人有个轮廓,二来,紫玉还不知道,有人敢在马球赛当天给她下媚药,她总要找到源头,之所以不和紫玉说清楚中毒真相,也是提防她,免得打草惊蛇。

    紫玉还是撒娇:“殿下,明日府内蹴鞠赛就要开始,我这次回来得晚,还没练过球,殿下忍心让我拿不到好名次么?”

    宁姝这才松口:“去吧去吧,今天先不着急,但是,蹴鞠赛后再给我。”

    紫玉兴高采烈地走了,一路上呼朋唤友:“都别忙了都别忙了,咱们蹴鞠去!”那些丫鬟婆子,瞅向凉亭,知晓公主殿下默许,也高兴地跟紫玉走了。

    紫玉头脑灵活,鬼主意多,她自小和陆宁姝一起长大,养出娇生惯养的脾性,真论起来,府中第二主子当是紫玉。

    待凉亭安静,宁姝才忽的问鹰戈:“方才那两人,你觉得谁可以用?”

    一个沉稳老道,一个聪敏机警,各有特色。鹰戈想了想,说:“当是彩鸢。”

    宁姝:“为何?”

    鹰戈说:“彩鸢性子较为平实,做事仔细,也不会撺掇着殿下行那些荒……咳之事,府上缺一个性格沉稳,能压得住事的人。”

    认真听完他说彩鸢的优点,宁姝却问:“你为什么觉得紫玉不行?”

    紫玉何止是不行,是太不行了,若不是宁姝宠着紫玉,紫玉这种性子,在别人家府邸里,早早就被打发了卖走。这回,鹰戈就回答得很快:“她太跳了,容易惹事,其次,仗着宠爱做事拖拉,殿下叮嘱她收集宾客名单,她却一拖再拖,玩性大,以及……”

    想起她那段对先皇后的评头论足,鹰戈更不喜欢,只压低声音说:“她把自己的位置摆错了。”

    宁姝“唔”了一声,她默默嚼着葡萄,感受着唇齿甜美的滋味。

    半晌,她没有应鹰戈,突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回过头对他道:“走。”

    鹰戈:“殿下是要?”

    宁姝:“蹴鞠啊。”

    鹰戈只在三四岁,家中尚未出事前,玩过蹴鞠,十几年后再碰这东西,很是拘谨,但他学武多年,蹴鞠难不倒他,踢了一小会儿,就感觉出乐趣。

    宁姝随意把鞠球踢远,她额角有点汗,一歇下,只自己拿过汗巾,囫囵擦着,把鹰戈叫过去:“现在你知道蹴鞠是怎么回事了吧?”

    鹰戈脚下踩着鞠球:“我知道了。”

    宁姝:“你明天,和我一起。”

    鹰戈愣了下,突的反应过来,她是要让他帮忙做事了,她想用蹴鞠赛,整合公主府内人员,让他了解蹴鞠,不是让他随意玩玩。

    宁姝说:“整个场地,谁踢得最好,谁踢得最使劲,谁踢得最敷衍……咱们都要看在眼里。”

    第二日,府上期待已久的蹴鞠赛,于下午申时开始。

    地点在公主府后园的大片玉石空地,平日宁姝就在这里跑马,场地足够大。

    鹰戈跟在宁姝身后,攀上观景台,方发现上面设榻一方,铺着玉石编制的席子,东西南北各方位,冰八盆,冰格子里储着蜜瓜、葡萄、香梨、李子等水果,在暑天里格外凉快,相当奢靡。

    宁姝用银签插了块切成方正的香梨,递给鹰戈:“试试这个。”

    鹰戈想自己用手拿,宁姝非要喂他,他忍了忍,看左右无人,终于道:“殿下,做戏不用这样。”

    宁姝反应过来,把香梨塞进自己嘴里,笑嘻嘻地:“呆子,有美人喂东西吃,你还不要,那你以后再想,可就没有了。”

    鹰戈无语,他又不是没手没脚,还要她喂东西吃?

    只是忽的看到什么人,鹰戈眼神示意宁姝,宁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是殷漾。

    她想起上回和殷漾见面那点小细节,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非要她去看画,一个随便画,一个随便看,不是早就默认的么。

    当然,她也懒得去解释当时自己语气的不耐烦,她和殷漾从来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殷漾没有和助威的下人凑在一起,他抱着手臂,站在边缘,俊美的眉眼间,隐约不耐烦。

    鹰戈靠在栏杆上看,道:“难为三公子居然对府上蹴鞠感兴趣。”

    宁姝把香梨咬得卡兹卡兹响:“他那不是感兴趣。”

    鹰戈:“嗯?”

    宁姝吞掉嘴里的食物,咳嗽一声,板起脸,眉头用上三分力,弄出两道褶子来,她沉声:“这公主府也太不像话,竟为下人举办蹴鞠赛。”

    “这地离西南边,又如此近,喧哗吵闹中,叫我如何作画?我是半天不愿在这破地方待下去的,有辱斯文!”

    她和殷漾长得没有肖似之处,却将他的神态拟了个七八分,所以,底下殷漾即使没说话,鹰戈似也觉得他说话了,那种憋闷和不耐烦,由宁姝演出来,他忍俊不禁,从鼻腔里轻笑了声。

    笑完,却看宁姝盯着他看。

    鹰戈立刻收起笑意,唇角下压:“殿下是……”

    宁姝眯起眼睛:“你这样笑,很好。”

    鹰戈嘴唇压得更下了,差点就成苦大仇深模样。

    宁姝拍拍他的肩膀:“怎么啦,不兴夸?”

    鹰戈盯着底下,仆从换上红蓝衣裳,在为蹴鞠热身,他这时候应委婉一些,而不是仗着与她合作,就摆脸色,可一想到紫玉那般冒犯,她也脾气甚好地由着她……

    他克制不住,看了眼宁姝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听到自己说:“是,殿下这么做让我无所适从。”

    十几年来,他一直在谋划如何翻案,从来没有和哪个女子靠得这么近过,何况,她还是个大名鼎鼎的女纨绔。

    他不喜欢。

    宁姝收回手,她倒是没所谓地耸了下肩:“你师父一定说过你吧?”

    鹰戈:“什么?”

    宁姝:“说你不好伺候。”

    鹰戈:“……”这倒也是,他小毛病挺多,追风道人有时候就会直接呼噜他脑袋,没管那么多。

    宁姝哈哈笑:“好啦好啦,以后我也不夸了行吧,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早点提,我日后一定改。”

    她说得真诚,盯着他的双眼很是认真。

    但他也不是真的有很多毛病,也不至于如此,鹰戈下意识舔了下嘴唇,他刚要开口解释,宁姝已经饶有兴致地靠在栏杆上:“开始了。”

    鹰戈咽下话语。

    这位殿下意外地好说话,这是他该庆幸的事,然而,他却还是难以明说的感觉……用师父的话来讲,应该是不得劲。

    哪哪都不舒服。

    鹰戈侧身:“殿……”

    “好球!”宁姝盯着场下,低呼一声,这一声盖住鹰戈的声音,也搅乱鹰戈的杂绪。

    是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只有他不喜欢她某些作为,而她对自己是怎么看,怎么想的,却没多大所谓。

    作者有话说:

    鹰戈对情绪的感知,其实是很敏感的捏。

    穿插一则殷漾的内心戏:首先,我没有惹任何人,你们清高,拿我当笑话:)。

    ——

    其实本章应该写到莫见雪出场的奈何真的没时间了呜呜

    莫见雪:我存在感太低了,唉。

    其他三:我们够多了,你可以再低一点。

    第95章 宫闱乱十一

    盛夏热风扑面, 公主府的蹴鞠赛,最终以蓝方多进一个球,得到胜利, 围观的仆从们起哄吹哨吼叫, 不明了的, 还以为这是哪处市井之地。

    声音在宁姝下观景台时, 有所收敛,人人脸上压抑着兴奋, 气氛热烘烘的。

    宁姝示意下,紫玉给每个蓝方发二两银子, 在公主府一年, 满打满算也就一两多银子,一个比赛,就二两银子,叫众人艳羡得不行, 红方也有一吊钱, 但和二两银子比起来,少了点滋味。

    宁姝叫鹰戈:“你觉得谁打得好的,指一下。”

    鹰戈说了四个人名, 分别是红蓝两队的队长,以及各一个队员。

    蓝方队长是个壮年汉子, 平时在外院做护院,宁姝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还挺老实,宁姝心下一转, 直接问:“若你有兴趣, 就去读书。”

    壮年汉子愣了下:“殿下是拿小的开玩笑吗, 小的读什么书……”

    宁姝笑了声:“你说呢?武举虽重武,也需读书,否则你大字不识一个,怎么看兵书地图?或者你去红甲卫,我也是要你认字,不然,红甲卫也不收。”

    她话音一落,四周再压抑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这,这是真的吗?”

    “殿下莫不是在耍我们玩呢?”

    壮汉懵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殿、殿下的意思是?”

    宁姝说:“从今天起,你,”她扫了一眼蓝方和红方,再从中各自挑出两个人,这两人正是鹰戈指出来的,她说,“你们仨,就去读书,我要你们三个月内会读书写字,能做到么?”

    这三人面面相觑。

    大周朝以武立国,武举,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但殿下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只要他们三个月内学会读书写字,就能进红甲卫!

    当侍卫不能是奴籍,他们就能借此,摆脱奴籍,子孙后代皆不用再做奴隶,这辈子,就翻身了呀!

    万万没想到,一场蹴鞠,竟改变他们的一生!

    三人欣喜若狂,跪地谢恩,那壮汉竟然磕头,当场哭泣,光对宁姝磕头还不够,还对鹰戈磕头:“多谢莺歌公子!”

    鹰戈很是不习惯,忍下来,才没有后退一步。

    然而周围人看鹰戈的神情,都不同了。

    果然,大将军失宠,殿下如今,竟是如此宠爱莺歌公子!他随手指的四人,就有三人得到提携!如果自己也能得公子帮个忙,吹个枕头风……

    顿时,许多人的活络起心思。

    鹰戈目光复杂地瞥向宁姝,她一个动作,一石二鸟,既让他在宁姝这里男宠的身份,坐实在了,又将她自己打算培养自己的打手的动作,转换成对男宠的爱屋及乌。

    勿怪他一开始会以为她是草包公主,是她掩饰得太好。

    如果不是中媚药的意外,他底子早就被掀光了,他还被瞒在鼓里,闹笑话呢。

    忽而宁姝侧身,她压低声音,在鹰戈耳畔,嘀咕道:“你最好,是扶一下他,这样是有好处的。”

    鹰戈耳尖动了动,忽视那种气流细细吹拂的感觉,他集中注意力,听完宁姝的话,反问:“为何?”

    宁姝:“能增加你的亲和力,以后,就没人敢看不起你,还会敬你爱戴你,给你塑金身都有可能。”

    鹰戈:“塑金身?”

    “就是,观世鹰菩萨。”

    观世……鹰?这是什么东西?好好一个观世音成了观世鹰,真是,鹰戈轻弯了弯唇角。

    他要在宁姝身边站稳脚,不止靠两人合作关系里,宁姝对他的“宠爱”,关键自己也要立起来。

    他明白宁姝的用意的,连忙两步上前,扶起壮汉。

    一时,众人又发觉莺歌公子性子温和,为人善良,不愧是公主殿下看中的男人,可比冷冰冰的尉迟大将军好多了。

    这三人的际遇,着实令人眼红,其他人倒也罢,失败的红队气氛十分低迷,队长抓着手里的红色头巾,死死咬着牙,没有说话。

    这场蹴鞠中,两队队长表现都好,鹰戈也是指了红队队长的,然而,宁姝没选他,红队队长自然难以想通,满脸悲愤。

    宁姝压低声音,对鹰戈解释:“我不选他,自有我的道理。”

    鹰戈还是皱了下眉头。

    不过,他就知晓红队队长为何没被宁姝看中。

    安抚他们激动的心绪,不是宁姝的责任,她丢下这些话,叫紫玉做好后续工作,紫玉一脸“又丢什么烂摊子给我”的神情,唉声叹气:“好累哦,不是还有一场女子蹴鞠赛么,怎么这种小事,还得我来做啊……”

    这种小埋怨,宁姝左耳进右耳出,她正打算带鹰戈走,却看不远处,殷漾抱着手臂,眯起眼睛,一副看戏模样。

    宁姝目光扫过去,他又立刻收起动作,迈开脚步,朝他的西南边去。

    见到她,他却无视她,没有半点礼数。

    鹰戈说:“殷三公子性子孤傲,人并不坏。”

    “我知道,”宁姝瞅他一眼,“他是拿什么折服你的,獬豸那幅画?”

    鹰戈:“并非如此……”

    宁姝大方道:“哎呀,你也别口是心非了,想结识他,我自会帮你们引荐。”

    不多时,她收起从系统买的【小视野】,不出所料,败方红队那队长,带着几个壮汉,怒气冲冲也往西南边去了,是时候抄近路去。

    不然,她直接帮鹰戈和殷漾搭话,估计又要吃臭石头一顿骂.

    公主府的这幅画,五兽快完成,大抵用上两日,就能收尾。

    殷漾后退几步,仰头看画。

    他目光落在前头的獬豸上,这头獬豸他改过,不止用更精湛的技巧,也用心勾勒它的神韵,把它的灵魂,也给画出来。

    那个草包公主揭穿他的敷衍,他产生不甘,便重新绘制。

    可笑的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

    殷漾掭掭笔尖,水滴落入孔雀蓝颜料,泛开一个个圆点。他愿意来公主府作画,也是逃避,譬如,可以不去长安马球赛。

    他是因为陆宁姝被迫成为笑话,却不得不在她府邸,躲过这一阵嘲笑。

    今年秋季,就要科举。

    别人都在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只有他在这画没有意义的画,殷漾心中一阵烦躁,忽的,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殷漾回过头,便看蹴鞠的那几个红队的,正在捋袖子。

    殷漾:“做什么?”

    红队队长说:“你说做什么?我们之前在这里练球,你这小子偏不肯,还告状到公主那里是不是?就是因为你这白斩鸡,娘希匹的,我们兄弟几个今天没拿到胜利!”

    殷漾放下笔,笑了:“你们最近成天练蹴鞠,就练成这德行?”

    红队队长:“你!”

    “没拿到胜利,不是因为你们不如别人吗?怎么就是我的问题了——”

    “哦,我知道了,”殷漾做出恍然大悟模样,“你不满公主没选你当她的狗,就来找我的茬,以此来找心理平衡,你连男人的面子都不要?但我告诉你,你无能,你只能欺软怕硬,我却不是软,你敢动我,殷家不会让你好过。”

    殷漾这张嘴,骂起人来,嘚吧嘚吧,不带一个脏字就能挑起人心中所有怒火,他们脸色十足阴沉,拳头攥得噼啪响。

    殷漾还真不怕,转过身拿起笔,继续画画。

    这些人是公主府的下人,平时嚣张跋扈惯了,没太把殷漾看在眼里,而如今,输了蹴鞠,与摆脱奴籍失之交臂,又被殷漾反讽,那队长猛然拿过身后跟班夹在腋下的鞠球,瞄准殷漾脑袋,蓄力待发——

    这般安静,殷漾想了想,还是回头看看,那几个臭虫烂蛆有什么动静。

    结果,便听一声重物掷出的“咻”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便看鞠球带着劲风,朝他脸上扑来,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对危险的反应,还是不够快,双瞳一缩,只往斜旁躲,然而,这球会砸中他右手肩膀!

    若被砸到,却不知会不会影响执笔,与几个月后的会试……

    来不及多想,却听“砰”的一声。

    殷漾后退一步,躬身靠在墙上,他抬起僵硬的脖颈,只看,那即将砸中他的鞠球,竟然被从斜侧方冲过来的宁姝,一手拦下!

    她若一柄雪白之剑,刺入这场危机,轻易地化解。

    鞠球掉地,弹起来时,只看她再一抬脚,将那球踹飞,它“刷”地一声砸到不远处的另一面空白墙壁,发出巨响,以及,在墙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好一会儿,殷漾脑中还是一阵嗡鸣,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有……

    他立刻站直身,来不及拍打衣裳尘埃,眼珠子只盯着宁姝。

    能把一颗鞠球拍到地上、踹飞的,真的是,他所认为的草包么?

    他眼瞳细细颠簸着。

    惹事的红队小厮,总算察觉,道:“殿下……”

    宁姝踩了下脚后跟,冷冷地提声:“来人,把他们拖下去!”

    “殿下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殿下!”

    红甲卫出现,直到那几人被拖走,殷漾还是一动不动,宁姝伸出手,在他面前挥挥:“你不会吓傻了吧?”

    不等殷漾回答,她又说:“你放心,他们想谋害你,我不会轻易放过的。”

    殷漾忽的开口:“怎么不放过?”

    想起方才,宁姝是有点后怕,这几个人她以前就留意过,在公主府作威作福,在外也是仗着这身份,打伤过不少百姓,实为恶徒,果然输了比赛,就把气出在殷漾身上。

    宁姝长舒一口气:“把他们绑起来,你拿着鞠球,挨个砸到你自己爽快,如何?”

    殷漾:“我怀疑我自己会累到。”

    宁姝又提议:“不够爽的话,可以砸他们……下面。”

    殷漾:“?”

    下面?他顺着宁姝的目光,看了下自己下面,顿时脸色一青,这是什么刑罚?

    不过,她上次,急色那种话都说得出来,这也没什么。

    想了下那惩罚画面,他终于还是摇头:“你自己处理。”

    宁姝:“真的算了啊?这玩意砸到你脸上,你多少要毁容的,就算砸到手臂,你提不起笔怎么办?”

    殷漾垂了垂眼,挪开视线。

    她因跑动,鬓发微松,发丝在耳迹跃出,有种俏皮之感,她的眼瞳,在夕日下,好似琉璃流转,叫那妖艳漂亮的五官,多出几分天真。

    一副非得替他出气的模样。

    罢了,殷漾低头,抻抻衣摆,借此掩去唇角笑意。

    他只从喉咙憋出一个字:“你……”

    宁姝:“嗯?”

    突然,鹰戈的声音斜插进来:“殿下!”

    鹰戈动作不慢,只是本来跟着宁姝,宁姝却跑起来,他认错小道,折腾了会儿才到的。

    只看,少年面容昳美,削肩劲腰,一身青色圆领袍,有几分青竹隽秀。

    这是她的男宠。

    殷漾忽而又记起她的荒唐,隐去笑容,淡淡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他亲眼看宁姝把空中的鞠球,拍到地上,手怎么可能没受伤,他说完时,鹰戈也不由看向宁姝。

    本来,应是由鹰戈挡住这个球的,不过自己却绕了路。

    他也担忧地看着宁姝的手。

    宁姝甩甩手:“哦,你说这个啊?没事啊,我这手是铁砂掌。”

    鹰戈、殷漾:铁砂掌?

    其实是用了5个积分的【林妹妹倒拔垂杨柳】,几秒的无敌,效果很不错,积分消费也合理,能不让系统赚的一个积分,绝不会让系统赚。

    也还好她反应快,不然攻略对象死在她这里,她对游戏,对系统,对游戏内人物都不好交代啊。

    宁姝转移话题:“鹰戈,你不是欣赏殷三公子的画么,正好可以和他请教一下。”

    鹰戈愣了愣,他抬头,才发觉五兽都绘好了,当真是神态英俊,惟妙惟肖,叫人心生敬意。

    殷漾不知鹰戈原来还欣赏自己的画,却不意外,他的画,本来就出名,鹰戈不过一个南风馆乐师,现在公主的男宠,他有读书人的清高,不屑与他深交。

    是了,尤其是,方才在观景台,他与宁姝一口一个葡萄地吃着,好不惬意。

    真叫人膈应。

    他斜看眼鹰戈,神态漠然。

    鹰戈敏锐察觉,既如此,他没打算热脸贴上去,他仰头,静静看画。

    宁姝心内“啧”一声,本来想殷漾发挥点作用,帮鹰戈引导一下眼界,结果两个人,是不是脾气不太合得来。

    宁姝只好自己上。

    她走到鹰戈身边,跟着看画,感叹到:“画得真好。”

    殷漾悄悄支起耳朵。

    但宁姝只说四个字,相当敷衍。他记得那天他听到的评价,可是,他又不能拿那天说事,不然就是承认自己干了偷听这等不齿之事。

    殷漾用笔搅颜料,淡淡地说:“殿下,就只会这么夸?”

    宁姝顿住,什么毛病,从她这草包这里得到夸奖会有成就感吗?

    不过,斜觑了眼鹰戈,嗯,倒是可以夸夸。

    她一拍手掌:“对,这幅画就是有那种灵性,五头神兽各有风采,活灵活现,英伟俊美,龙章凤姿,行云流水的笔墨绘出最精美的线条……”

    殷漾:嗤,溢美之词罢了。

    他没留意,自己搅动颜料的动作,变慢一些。

    宁姝把能用的夸赞词都用上,末了,她小小地吸口气,对着鹰戈眨眼:“当然,所有这一切……”

    她停住,鹰戈奇怪地看着她。

    宁姝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倾身认真地对鹰戈道:“都比不过你。”

    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话,最后能歪到自己身上,殿下不正经起来时,是真的很像纨绔、

    鹰戈愣了下,扯了扯唇角,又好气又好笑:“殿下,拿我跟神兽比啊。”

    宁姝轻哼一声:“呆子,夸你呢,还不开心。”

    鹰戈看向殷漾,他背对他们,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他抿了下嘴唇,不理会又胡言乱语宁姝,看向那威武的五神兽,神色绷得紧紧的。

    “叮,主线任务【飞莺(完成度10%)】+5%!”

    宁姝笑得眯起眼睛。

    只殷漾后槽牙忽然一酸,险些打翻颜料。

    第96章 宫闱乱十二

    完成度动了, 宁姝美滋滋,就没太去纠结系统提示音是“叮”还是“汪”。

    系统:“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宁姝:“反正不管哪个,你就是小狗蛋。”

    系统:?

    宁姝踱步两人上次来过的荷塘岸边, 问鹰戈:“这下你知为何不选那些人吧。”

    鹰戈点头, 说:“他们仗势欺人, 是府内刺头, 府外传的公主府恶仆打人,便是因这种人, 想来殿下注意他们很久,趁这次机会, 一起铲除。”

    如此, 一场蹴鞠赛,一举三得。

    只是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宁姝却皱起眉,须臾, 道:“这些都是其次。”

    还是其次?鹰戈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宁姝摸摸下颌, 几分唏嘘:“重要是,鞠球砸在殷漪之脸上,坏了那张漂亮脸蛋, 多可惜,多令人痛心疾首, 我岂不是成千古罪人?”

    鹰戈脚步一顿,果然她还是纨绔吧。

    殷漾的脸, 鹰戈当然也是俊美的,两人平分秋色, 风格又不完全一样。

    如果说鹰戈是雨后青竹, 那殷漾就是三月春花, 宁姝看着鹰戈,道:“但你放心,我心目中,你是最美的。”

    鹰戈:“……”真的是女纨绔不用想了就是女纨绔。

    看着塘中荷色,宁姝又起玩心。

    她倾身勾住一朵粉荷,束腰勾出她腰臀轮廓,美人身姿款款,伸长的手臂处,云纱袖向上拉起,露出一截洁白手臂。

    鹰戈沉沉胡出口气,他朝前走出小步,如若宁姝不小心摔倒,他好立刻抓住她。

    她却无甚惜花之心,“啪”地一声直直摘下,她旋身,把荷花塞到鹰戈手里,鹰戈猝不及防,连忙接住,只听她说:

    “还有一件大事没完成。”

    还有事?

    一个蹴鞠已经给她弄出这么多花样,还能有什么事?

    鹰戈暗暗疑虑,跟她到芙蓉院。

    正堂间,烧着淡淡的檀木香,红木螺钿四方案上,彩鸢捧着厚厚的一叠纸张,放上,福身:“殿下,这些是府内所有下人的卖身契。”

    “我已将这次蹴鞠赛中,参与与不曾参与的男子名单整理好,请殿下过目。”

    宁姝示意鹰戈翻动卖身契,鹰戈看了几眼,却有点没有头绪。

    宁姝抽出一张,说:“你看这人,他出身位于西北的陇右道,陇右道崇尚马球蹴鞠,其风由先皇后带到长安,但这人,一次没参加过蹴鞠练习。”

    鹰戈想了想,说:“先皇后来自陇右道,他是不是旧人……”

    宁姝说:“我命红甲卫暗中查过,并非如此。”

    鹰戈又想好些他不参加蹴鞠的理由,从性格习惯与喜好,到身体问题,但这回,是彩鸢说的:“公子有所不知,公子能想到的,殿下早就命人查到。”

    “此人好动,人缘不错,但其他小厮约他四次蹴鞠,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然他身体康健,也并非厌恶蹴鞠,方才的赛场,他就在第二排的第三个,情绪激动,几次为蓝队叫好。”

    既然喜爱蹴鞠,府内难得的机会,又为何不参加?

    “况且,待殿下出示最终奖励,他人或多或少羡慕,然而他只惊无羡。”

    鹰戈终于反应过来,皱眉:“此人不太像小厮。”

    或者应该说,不像公主府的小厮。

    其他人府上有这种性子的小厮,没什么可惊讶,只这么久以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公主府小厮虽不至于人人和红队队长那般,却也养出刁性,便是近墨者黑的道理。

    这下,鹰戈总算反应过来,这场蹴鞠,不过是投入湖底的一块石头,能掀起的水花,却因公主府这个湖。

    归根究底,还是要看自己对公主府的把握和了解。

    宁姝翻动那些不够活跃的小厮的卖身契,刷刷刷分成两类,一类是她觉得无甚大问题,可以再观察,另一类,就像刚刚那个,拥有令人无法忽视的不合理。

    如此一来,筛子似的公主府,先被揪出一部分别有用心之人。

    “那女子蹴鞠呢?”鹰戈问。

    公主府上,还有一场只与女子有关的蹴鞠赛,活跃没那般高,这次亲眼见到男子蹴鞠赛的奖励,估摸着姑娘们也都奋进起来,但到底参加的还是少。

    宁姝说:“女子蹴鞠?我没想过靠女子蹴鞠,来排掉那些人。只因大宅深深,日子无趣,这个蹴鞠,是给她们玩闹的。”

    这倒是鹰戈不曾想到的,他愣了愣,才问:“那,女子如何排查?”

    宁姝笑眯眯地:“这有什么难的,我有彩鸢和紫玉啊。”

    她身边两个大侍女,能力都是一流的,在她的吩咐下,她们已经观察一段时间,也是时候该给她答复。

    于是乎,等隔日女子蹴鞠结束,女主案前多了两张纸,紫玉的字又大又浓,很是丑陋,彩鸢的字要细腻点,有公主贴身侍女的素养。

    紫玉还沉浸在蹴鞠赛里,玩心浮躁,宁姝问她都没怎么答。

    鹰戈看在眼里,更觉该重用彩鸢。

    最终,她们划定大约二十几个男女,定于第二日,把卖身契给人牙子,如何来,如何去。

    这些小厮丫鬟哭着不想走,闹到账房处,紫玉却守着,她双手叉腰,说:“好了,什么事弄得哭哭啼啼,多不好听啊,公主府又不是没有补偿,你们走了后,我会想你们的,笑一个,来。”

    她嘻嘻哈哈的,那些人中,难免有人神色一变,露出杀意,而只有别有目的的人,才会对紫玉产生杀意。

    宁姝和鹰戈就在隔壁屋内,她问鹰戈:“这几个人,记下来是谁了么?”

    鹰戈点头。

    原来还能这样。

    只要抓住一个线头,就能按图索骥,摸索到安排这些人到公主府的人,步步都需要经营,需要了解这个人,观察这个人。

    出了府的事,交给红甲卫。

    至于为何一开始,不全权交给红甲卫,还得她亲自动手,皆是因红甲卫与皇帝约好,不插手府内事,也确保宁姝和红甲卫的联系,能随时切断。

    若最开始他们就插手的话,公主府还不至于演变成筛子。

    这里头关系错综,宁姝边解释给鹰戈听,一边打了个呵欠。

    他看着宁姝的剪影,她睫毛长而卷翘,眼角有一颗打呵欠挤出的泪珠,衬得她眼眸盈盈。

    他心下一转,幸而,他与她并非对立。

    紫玉办事看起来毛躁,却最有效率,别看她说那些话欠打,却四两拨千斤,打发走他们。

    最后姑娘家拖着疲惫步伐,到宁姝身边,摊开双手:“殿下,你看我这双手。”

    宁姝抓过她的手,瞅了瞅,道:“手相不错。”

    紫玉:“呜呜,殿下,你不觉得,手心缺点什么么?”

    宁姝瞅着她,看破也说破:“是不是银子?”

    紫玉:“嘿嘿。”

    赏完银子,轮到宁姝朝她摊开手掌,目光赤诚地盯着她。

    紫玉捏紧手里的钱袋子,一脸戒备:“殿下,该不会是要我帮忙看手相吧?”

    宁姝歪歪脑袋:“长安马球赛,宴席,名单。”末了,学紫玉方才的得意般,加了一声:“嘿嘿。”

    紫玉垮下肩膀。

    一旁鹰戈蜷起手指,按住笑意浮现的唇角。

    红甲卫速度很快,那几个性子浮躁,对紫玉脸色骤变之人,在被送出府后,都露出马脚,老底都被掀光了,果然,除去两个误杀,其他人多少都和他府有联系,公主府发生一点屁大的事,满长安都能立刻知道,就是这么传出去。

    将那份名单,再和紫玉给的宾客名单一对,宴上,最可能对宁姝下药的,有两人:

    一个是昌国侯嫡女杜慕语,原主以前得罪的人,两人关系极差,经常坑来坑去。

    另一个则是殷雪儿,殷家二房的嫡女,殷漾的堂妹,宁姝砸过人家家门口石狮子,破坏她和尉迟序的相看,还掳走她堂兄,让殷家变成笑话。

    紫玉与彩鸢,皆不知宁姝为何用笔,把她们单独圈出来,彩鸢说:“这二人都是闺秀,殿下没必要再得罪她们。”

    紫玉则笑了声:“怕什么,咱殿下得罪的人还少?要是她们敢报复殿下,红甲卫把她们套麻袋,好好打一顿,不就好了?”

    彩鸢:“红甲卫怎可以做这种事?”

    紫玉:“怎么不行?听令于殿下的红甲卫,殿下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彩鸢说不过紫玉,只好转过头,问宁姝:“殿下是为何,单独把她们拎出来呢?”

    宁姝手指在杜慕语和殷雪儿上点了点,说:“倒也不是大事。”

    彩鸢:“那是……”

    宁姝:“我想和她们和好。”

    此话一出,犹如太阳西升东落,别说彩鸢和紫玉,就是在吃茶旁观的鹰戈,都被呛到,咳嗽几声,宁姝连忙倒水给他:“你仔细点。”

    鹰戈接过她递过来的巾帕,却发觉,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拍打他后背心,而是避开这个动作。

    他压下咳嗽,心想她倒是遵守约定。

    彩鸢惊讶道:“殿下这话,当真?”

    宁姝点头:“是。”

    紫玉则摇摇头:“哟,这两人真是天大的荣幸咯。”

    待二人退下,房中只剩宁姝和鹰戈,宁姝才说:“现下,你能看出谁可以用,谁不可以用了么?”

    鹰戈想了想,低声说:“起先,我觉得彩鸢比紫玉可用。”

    彩鸢沉稳,紫玉性子缺陷多,然而这几日再观察下来,他方发现,并非如此。

    就拿宁姝说要和好看,彩鸢让宁姝不要和这两人往来,看起来是为宁姝好,实际上,却是故步自封,事事保守,不是沉稳,是迂腐;反而紫玉,虽说怂恿宁姝打人,但她说的没错,既已得罪过杜慕语和殷雪儿,就不怕得罪到底,有红甲卫不用,才是傻子。

    再加上,但凡交给紫玉的事,她虽拖沓,但做得尤为仔细,绝无纰漏,相比之下,彩鸢显得平平无奇。

    表是表,里是里。

    “所以是,第一印象并非绝对,对任何人事,都要加深观察。”

    鹰戈记在心里。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宁姝眯起眼,即使她性格有所改变,行为习惯有所不同,紫玉却和她相处自如,不像彩鸢,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说是要“和好”,当然宁姝是公主,得端着架子,不能跑到人家家门口去送,只适当释放点善意。

    她给这两人去信,信件口吻如常,闲聊两句。

    不过两日,宁姝就收到杜慕语的邀帖,昌国侯府不日举办赏荷宴,殷雪儿赫然也在邀请行列。

    彩鸢问:“殿下去吗?”以前这所谓赏荷宴,陆宁姝可是不屑一顾。

    宁姝合起请帖:“去啊,怎么不去。”.

    另一头,听雪阁的影卫,被清除出公主府。

    本来尉迟序没从他这里获得有效信息,不大信得过他,打算自己安插人手的,结果公主府就出这种事。

    看来,也没机会了。

    “起因是一场蹴鞠,广德公主不满下人不捧场,把绝大部分不捧场的清理出去。”

    影卫解释,果然,广德蛮横不讲理,还有几个刺头想对殷三动手的,也一并被踢出府。

    偏生这么巧,就把听雪阁影卫清出来。

    听雪阁阁主候在一侧,笑道:“罢了,做卧底,也总会有时运不济的时候。”

    尉迟序觉察哪里不对。

    他心底里似有一根羽毛,来回抓挠着,人生也是头一次,对他人府上的事,竟然产生这么大的好奇心。

    真是……

    他想说怪哉,不过,眼眸浮现女子妩媚却不失飒感的舞姿上,落在她换杯子的举动,重重违和,织构成探知欲。

    这很正常的。

    换一个人,他也会这般好奇。

    尉迟序抬眸,望向空中明月,手指歇在酒杯处,沿着杯沿摩挲。

    听雪阁阁主见他如此,便揖首告退。

    回到京郊山庄中,男子摘下半边面具,对镜上易容,又把白色衣袍换成布衣,准备回去自己在长安租住的二进小宅屋。

    方出门,门外立着影卫。

    男子声音低冷:“公主府清人,她被请出去了?”

    “不曾,”影卫答,“府中来信,明日巳时时,九号将前往昌国侯府。”

    男子,亦或者说,薛茕晗整了整衣摆,道:“好。”

    薛茕晗离开不久,将军府中,白鹤提着一盏灯,手中抛着一样东西,一边哼歌一边走进屋里,拉长声音道:“将——军,又有请帖,昌国侯府办赏荷宴,你说这长安人真是没事干啊,几朵荷花有什么好看的,能看一整天?”

    他把请帖往角落一丢,竟已摞成一堆,找个时间抹去上面的字,当废纸卖了,又能攒点铜板零花。

    尉迟序随口饮酒。

    白鹤又说:“看荷花有什么意思,看美人才有意思,那什么东宁县主,马家女,姜家女,唉不过明日据说广德也去,奇不奇,前几年,她曾和昌国侯府的杜慕语在大街上扯头花,闹得可难看了,居然还敢去杜家地盘……”

    尉迟序忽的开口,打算白鹤的碎碎念,道:“把请帖捡回来。”

    白鹤愣了:“啥?”

    尉迟序:“我明天无事,去看看。”

    白鹤:“……”看啥,看扯头花吗?噫,将军什么癖好。

    第97章 宫闱乱十三(壹)

    芙蓉院。

    宁姝半阖眼随便她们捣鼓, 待彩鸢给她梳双螺髻,紫玉也拿出一套衣裳,“刷”地一声, 展开手上的衣服:“这套, 殿下看怎么样?”

    宁姝醒过神, 眼睛被刺得有点难受, 忍住用手捂眼的冲动,她问紫玉:“你不觉得这个颜色太……亮了么?”

    玫红色, 饱和度极高,堪比死亡芭比粉。

    紫玉还挺喜欢这个颜色, 她低头看衣服, 回:“不会啊,殿下更打眼的衣服都穿过呢,宫宴是为符合规定,没法穿得太招摇, 只能从首饰入手, 结果殿下首饰还弄丢一个,没有大放异彩,唉, 殿下快看,这件衣裳上面的刺绣, 花了绣房绣娘一年,殿下不是一直在催吗?”

    宁姝:“刺绣?”

    紫玉把衣服展开, 是金线勾勒的百花图。

    宁姝:“……”啊,麦艾斯。

    这个衣服穿出去, 主线的完成度会掉吧, 一定会掉吧。

    她正想要沉痛拒绝, 门外,小婢撩开帘子,道:“殿下,永安郡主来了。”

    直到这一刻,宁姝才知道,原主为什么敢什么扎眼的颜色都往身上穿了,因为陆安雁穿得更扎眼。

    她怀疑,要不是用金色会砍头,陆安雁多少得整点纯金的衣服穿,红的绿的,紫的黄的,蓝的粉的,就像一棵耀眼的圣诞树。

    陆安雁托着圆脸,问:“圣诞树是什么?”

    宁姝居然情不自禁说出这三个字,咳嗽了声,她道:“你就说,你这么穿累赘不?”

    陆安雁转个身给宁姝看,浑身叮叮当当,她满意地说:“不会啊,而且不是你说的吗,咱们就要做到最亮眼,让那些无聊的、自以为是闺秀的女人,自惭什么来着,自惭神秽是吧?”

    是自惭形秽。

    宁姝小声:“我命令你忘掉这回事。”

    她扯着陆安雁,到自己衣柜前,两人身形不一样,但身高还好,宁姝也有宽松衣裳,左掏右翻,她把一套衣服塞到陆安雁怀里,命令:“去换。”

    陆安雁还想说什么,碍于宁姝淫威,瘪瘪嘴,去里间。

    结果这一换,她站在镜子前,震惊地上看下看:“我,我肤色原来也不是那么黑嘛。”

    宁姝给她挑的是一件半袖,深绯底祥云纹,下身一条浅地色纱裙,减去多余的装饰,轻盈而充满少女感。

    就是彩鸢和紫玉,也都惊讶地看着陆安雁。

    陆安雁捧着裙子,转圈臭美,实在爱不释手。

    她一直以为,颜色更多更亮,才会好看,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两个不算打眼的颜色,才能衬托她的模样。

    她之前那样,确实有点像孔雀了。

    不怪陆安雁什么都不懂,她爹在蜀地常年不进长安,她八岁被丢到长安,府上长辈不管教,不缺财物,却从没有人引她教她,唯一的手帕交,还是原主那个审美奇葩,不被带坏才神奇。

    宁姝从她原来的装扮里,挑出一块翡翠禁步,金银钏手镯项链,让她戴上,又让紫玉,把她头上的朱钗该拔的拔,该改位置的改。

    不一会儿,被过度装饰过的镜中女子,回归这个年纪的模样,薄粉敷脸,口脂浅浅,因五官有点挤,肤色偏黄,算不上漂亮,在装扮上下功夫,却也有几分怡人清秀。

    陆安雁捧着镜子,忽而笑,忽而皱眉,挤眉弄眼的,很是活泼。

    她半晌舍不得放不下镜子,对宁姝说:“其实我自个的时候,也试过别的颜色的衣裳,但,就是怎么穿都不好看。”

    “原来是我穿太多颜色?也是我没有把颜色调好?唉,你会的话,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其实宁姝做的很简单,扬长避短而已。

    她随便找理由敷衍:“你瞧我之前穿的,不也是和像只花蝴蝶,这是近来这段时间,我才改的习惯,要不是为这个宴会那个宴会,我也懒得学。”

    说到宴席,陆安雁忽然抱住镜子,看了眼天色:“是不是要巳时了?”

    彩鸢“哎呀”一声:“殿下,时间快来不及了呀!”

    宁姝心想,这不就刚刚好,她看向紫玉:“你找的这衣裳太繁复,我就不穿了,我刚刚找到一件还不错的,就换那件。”

    紫玉应声是,她笑眯眯地收起那玫红色的衣裳,目光不经意地打量宁姝举动。

    宁姝感觉,她知道自己变了性子,本就不想穿这种衣服,却用陆安雁来拖延时间,但紫玉没有说破,也没有问。

    最终,宁姝换一身湖蓝色团花衣衫,并蓝宝石头面,与她的容颜相得益彰。

    两人拾掇一番,跨出芙蓉院,而鹰戈就等在院门口。

    陆安雁心情很不错,她瞥见一身侍卫装的鹰戈,很是愣了一下:“这不是你家小宠儿么,这次也要带过去?”

    宁姝说:“自然。”

    鹰戈容貌昳丽,糅合雌雄之美,陆安雁看得心痒痒的,要是平时,也就问宁姝开口要走,反正广德在这方面,大方得很,她心里真正宝贝的只有尉迟大将军,玩物终究只是玩玩。

    但今日,她刚在宁姝这改头换面,激动之心大过色心,这个念头一转就过,暂且按下不表。

    二人坐马车,鹰戈则与三个侍卫骑马在前,马车后跟四个侍女,最后再跟四个侍卫,皇子出行也不过如此。

    陆安雁给宁姝讲她在南风馆见到的新玩法,马车突然停下。

    车外,传来侍卫不满的声音:“去去去,公主府的车是你想拦就能拦的,一边去!”

    宁姝:“紫玉,看看怎么了。”

    紫玉掀帘一看,竟有一个男人拦住车,他便是之前为宁姝奏乐的薛茕晗。

    宁姝对侍卫道:“他是江州举子,不得无礼。”

    侍卫心中不平,长安掉块砖,都能砸到官员,别说举子,就是三品官,也拦不得公主府的马车!

    陆安雁却是眼前一亮,这可又是个帅小伙。

    薛茕晗姿容甚美,尤其是一双眼睛,盯着人瞅时,似笑非笑,仿若这世间只看得进一人,三千弱水取一瓢。

    他越过侍卫,对宁姝揖手,声音温和道:“殿下,鄙人有事相问。”

    陆安雁扯着宁姝袖子:“快!把他叫到前面来,我品鉴品鉴!”

    鹰戈坐在马上,他离马车近,陆安雁声音不小,他乍然一听,便盯着薛茕晗的脸。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长得也顺眼,应是能结交之辈。

    他方这么想,只听宁姝说:“你上前来问。”

    鹰戈皱起眉头。

    对了,公主也极为看脸。

    再瞧薛茕晗衣带轻缓,风度翩翩朝马车走来,蓦地,鹰戈目光跟着他缓缓移动,他站定在马车前三步,倾身。

    这个姿势,从马车内能看到他修长的脖颈,长睫覆眼,当真谦和温润如玉。

    鹰戈眯起眼。

    却也没那么顺眼。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不该只看脸。

    作者有话说:

    今天被工作榨干了

    明天终于放假啦!搞起呜呜呜

    第98章 宫闱乱十三(贰)

    并非只有男人好美人, 女人亦然。

    薛茕晗是读书人,步姿儒雅,打着补丁的布衣, 却很整洁, 是“子立于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又是“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见他, 犹一本墨香缱绻的古书。

    陆安雁眼神都直了。

    女人好美人,不若男子易生强取之心, 多是怜惜。

    她心疼他, 拔下手上的金钏,就要透过窗递出去,被斜旁一只手按住。

    那手瞧着比她细瘦,但手主人的力气, 让她半分动弹不得。

    陆安雁奇怪地看着宁姝,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宁姝对她摇摇头,她只好先把金钏收回去。

    这点小动作, 窗外的薛茕晗并未瞧见。宁姝把手搁在窗沿,示意紫玉说话, 她得把持公主身份。

    紫玉没开口,陆安雁咽口水, 咳嗽抢着说:“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薛茕晗音色温缓:“回郡主, 鄙姓薛, 名茕晗, 曾于殿上为广德公主奏《青云》。”

    陆安雁倏然眼前一亮,拍掌:“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原来是你,那首《青云》果然不错,广德那舞在外面传开了,有你的功劳。”

    薛茕晗面色微喜,含蓄道:“是公主殿下舞姿美。”

    陆安雁:“那你有什么事?”

    薛茕晗默了下,才说:“实不相瞒,鄙人有心用《青云》来做敲门砖,结识同好,却事与愿违。”

    陆安雁咕哝:“对啊,你箫吹得很好,怎么这时日,没人宴请呢。”

    薛茕晗抬眸,对一直沉默的宁姝说:“故,鄙人斗胆,前来找公主,请求指点。”

    陆安雁见他生活窘迫,立刻倒戈,反过来帮薛茕晗,捏宁姝袖子:“广德,你说说看,为什么啊,陛下也夸过,怎么就没点水花。”

    宁姝扯下陆安雁拽的袖子,笑了笑:“薛……茕晗是吧。”

    薛茕晗稽首。

    “你可知,我父皇对母后的爱重?”

    薛茕晗回:“自是清楚,陛下待先皇后之用情,感天动地,令世人称赞。”

    宁姝叹息摇头:“知道不就得了,你擅改《青云》,奏得再好,也不会让我父皇有一分满意。”

    陆安雁眼睛瞪得大大的:“啊?”

    斯人已逝,皇帝不允许有人忘记先皇后,改编《青云》,就是在改编先皇后留在世上的遗产,后人记住的多是改编者,皇帝怎么高兴得起来,没有斥责,当众赏赐,只是为免给先皇后招骂名。

    薛茕晗身形震颤。

    他是聪明人,提点到这里,宁姝让紫玉放下帘子,他又是一鞠,诚恳道:“多谢殿下。”

    忽而,一声“咕噜”声响起,不大,只是一听就知道是五脏庙的反抗,它也就如雷炸开,轰然在三人之间响起。

    陆安雁眨巴眼:“你饿了?”

    薛茕晗动作极快地舔下嘴唇,儒雅干净的脸上,几分恼羞之意,碍于读书人的清高,没有回答。

    宁姝这才正视这个举子。

    他虽尽量体面,但袖角的补丁,有点起毛,他有他的窘境,江州知州只负责把他带来长安,光是让知州关照他,家底已花完。

    江州举子,容貌隽秀,家境贫寒,不通世故,当了举人,竟还如秀才。

    这是他给自己贴的标签。

    宁姝想了想,说:“长安居不易,还有二月才到秋闱,你上长安的时间早了点,恐盘缠不够。”

    陆安雁一直点头。

    薛茕晗抬眼。

    宁姝继续:“长安东坊,有适合读书人谋生之地,你去那儿看看吧,也能结识一些朋友。”

    给他指出一条路,却没过多插手帮忙,日后,便也不用往来。

    前往昌国侯府的路上,陆安雁手里抓着始终没送出去的金钏,实在不解:“咱随便拔下一根簪子,够他用上好一段时间了吧?”

    宁姝:“你想资助他?”

    陆安雁想起那种气质的美,便道:“是有这条心。”自古读书人受人资助比比皆是,但那多是商户,一次资助就十几二十个秀才,里面总有一两个能当官,而薛茕晗可是举人,这资助是百利无一害,只是,陆安雁不求回报,她可颇有善心。

    宁姝打个呵欠,回:“你要资助,但你方才办法不对,试想,会从马车外接过施舍怜悯的,是什么人?”

    陆安雁反应过来了,皱起小脸:“乞丐……”

    即使她没那条心,但公主府的马车,多得是人盯着,这个金钏丢出去,明日御书房案头又得多出奏折,再者,若这件事给有心人利用了去,倒是不知怎么收场呢。

    宁姝抿一口花蜜:“天下最不能羞辱的,就是读书人。”

    陆安雁有点后怕,对薛茕晗的色心,也被压下,只嘀咕:“真是的,就别长得那么好看嘛,但凡他长得丑一点,我就不会犹豫。”

    宁姝说:“没必要。”

    陆安雁:“啊?”

    人家是举人,同情他前,先想想人家日后可是当官的,需这份同情么?他是一时窘迫,但从他让江州知州带他进长安,就知他有野心,《青云》是桥梁,他想靠近她们。

    假如她们明面帮忙,薛茕晗会来道谢,拉拉扯扯,有来有往,陆安雁这么傻,到时候被骗得底裤都不剩。

    陆安雁:“还有这么一层?不会吧,他看起来那么儒雅英俊,怎会是这种人?”但宁姝说什么,她都信,立刻说:“那我不资助了,虽然他很可怜。”

    怕陆安雁偷偷做傻事,宁姝:“自会有人资助。”

    陆安雁反复问:“谁资助啊?长安遍地官,天上掉块石头都能砸晕一个八.九品,举人而已,谁资助他啊?谁啊?”

    被她烦得,宁姝按按眉间,直说:“我我我,行了吧。”

    陆安雁用她的说法回:“你不是说,会被缠上?”

    破局的方法很简单,宁姝说:“我隐姓埋名做好事不留名。”

    陆安雁终于得逞,慷他人之慨,全了自己一片同情心,笑得十分灿烂。

    宁姝无法,拿着一串葡萄丢给她:“吃,别说话了。”

    却看陆安雁捧着脸,盯着自己看,宁姝拖长声音,问:“又怎么了?”

    陆安雁摇摇头,笑嘻嘻的,她就是觉得,宁姝变得好像有点不一样,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与此同时,薛茕晗行到东坊。

    东坊读书人有卖画卖字,也富商开清辩会、切磋棋艺、茶艺,得筹者可得金银,更有甚者,竟有人办答对子、做诗词招亲,江湖气,书卷气并存,确实是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获资财的好去处。

    此刻,薛茕晗被人流推着,朝一座高楼去。

    原是商贾人家抛绣球招亲,旁人议论,那户人家的小姐,容貌无差,因父亲想要找个读书人,挑来挑去,拖到二十,实在无法,只能用下策,抛绣球招亲。

    楼上,小姐出来走个过场,抛绣球者为嬷嬷。

    戴着帷帽的女子,她的目光隐约落在薛茕晗身上,对身侧丫鬟耳语,丫鬟又对抛绣球的嬷嬷耳语。

    薛茕晗目厉,他转身方要离去,一声锣响,绣球已直直朝他砸来。

    他皱了皱眉,袖子一动,手心多出一颗石头,石头以人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猛地打中绣球,绣球的轨迹生变,落到别处,引起一阵喧哗。

    隐约有声音叫住他:“公子留步!”

    薛茕晗没回头,绕了点路,先去西郊的庄园,处理听雪阁的事务。

    他没有换衣服,依然是带着补丁的交领袍,坐在白玉雕成的案几前,却半点无违和,在他身上,皮肉为外物,清骨难掩。

    桌上,放着一张《青云》的曲谱,此纸泛黄,缺了一角,有涂改痕迹。

    薛茕晗手指在宫商角征羽上划过,世人皆知《青云》是岳满之作,却不知是当时尚且作为小童的他,润色修改,才有今日之调。

    他忽而笑了笑。

    岳满,你的好女儿,这回好像变聪明了点。

    他故意不吃饭,欲引出陆宁姝与陆安雁恻隐之心,如此,假若他收受帮忙,有来有往便是常态。

    可是,陆宁姝竟收住见色起意之心,拒绝了。

    比之前的,有意思多了。

    殿前,影卫前来汇报,跪下道:“阁主,属下查清楚了,九号最宠溺的莺歌,乃西北尤家后人,侥幸躲过一劫,在长安目的不纯,属下与红甲卫交手过,可想而知,九号是明知的,却将他放在身边,二人之间有交易。”

    薛茕晗不置可否。

    影卫继续:“公主府内,只剩一人,可还要往公主府加派人手?”

    薛茕晗收起曲谱,道:“加了也没用,我看你们是掉以轻心了,九号没你们想象的蠢,告诉仅剩的那人,小心被抓到。”

    影卫:“是。”又问:“尉迟将军那边,如何交代?”

    薛茕晗笑了声:“在这件事上,他既信不过听雪阁,找旁的门道去,那就算了,不用费劲。”

    影卫:“是。”

    若不是听雪阁要在朝堂江湖立稳,需要靠山,若不是尉迟序是毫无根基的权贵,需要耳目,他们不会合作。

    合作而已。

    薛茕晗眼眸微阖,他唇角带笑,脑中幻化棋盘网格,一步步皆计好算好,即使有纰漏,无妨,总会有机会的。

    是他的东西,终究是他的。

    他睁开眼睛,一丝杀意悄然而起。

    倏而小童敲门,打断他的演算,薛茕晗有点头疼,不知不觉,已到傍晚,他身处这座长安的窄小居所,只是江州举子薛茕晗,小童是他买来的书童。

    他缓过神,声音有点沙哑:“进来。”

    小童手上拿着一袋银子,高兴道:“公子,咱们有钱啦!这个钱是刚刚有人送来的,说见公子去东坊,读书辛苦,叫公子且静下心来,总会中榜。”

    薛茕晗问:“谁送来的?”

    小童说:“他只说是好心人,不说是谁。”

    这就是不留名了。

    薛茕晗想起抛绣球的人家,不过,那户人这么快找到他是谁,甚至是居所?不对劲。

    轻扣桌面,门外听雪阁影卫待命,薛茕晗:“追查是何人。”

    送银子之人没走远,不多时,影卫传回消息:“回阁主,那人进公主府,且是公主府通过蹴鞠提拔的人。”

    她?

    薛茕晗不解地抬起眉梢.

    将日头回拨,巳时二刻,日上三竿。

    宁姝与陆安雁下马车,到达昌国侯府北郊别庄,鹰戈下马,同宁姝说了什么,宁姝点头,他便先行离开。

    她和陆安雁来的晚,旁人等她们有好一会儿,她们却若无其事,一派理所当然。

    有人嘀咕:“可真叫人好等。”

    “奇怪,她怎么没和以前一样,穿得那般丑陋。”

    “我听说,宫里有个老资历的嬷嬷,去公主府管事,应与此事有关。”

    “会不会是陛下不满?今年底有外邦朝贡,不能由着她穿,免得丢大周的颜面。”

    “嘁,人丑,怎么穿都丑陋。”说这话的人,是不想承认,陆宁姝其实很漂亮。

    “……”

    窃窃私语中,大部分人没察觉,过去能随意从公主府内传出来的消息,如今只能叫人猜测。

    殷雪儿是少数人。

    她站在人群中,遥望陆宁姝,陆宁姝却根本没理会她,她的心终于放下点,因她在公主府收买的一个小婢被清走,如今府上发生什么,是一点不知。

    先前她敢下媚药,就是笃定宁姝是草包,不会查到她头上。

    然而,如果公主府换个厉害的嬷嬷管事,她怕被嬷嬷抓到蛛丝马迹,她玩的这些,都是宫里剩下的罢了。

    眼下陆宁姝没表示,肯定是还没查到,不然以她的性子,不会这么平和。

    殷雪儿收回目光。

    站人群前的,是昌国侯府嫡长孙女杜慕语。

    昌国侯当年,随先皇后征战沙场,后又平定江南之乱,颇得圣心,可惜昌国侯老矣,拼下功名后因旧疾复发,驾鹤西去,二十年来,昌国侯府青黄不接,嫡系旁落,几位爷没一个成事,嫡长孙还体弱多病,不能文不能武,只能吃祖辈的荫蔽,侯爵无以为继,侯府地位越发尴尬。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昌国侯当年曾短暂为先皇后师长,后又是忠心耿耿的将领,连皇帝都记得这份情,长安的权贵,不管新老,多少得给昌国侯府面子。

    只看,杜慕语穿着圆领男袍,头戴玉冠,云蝠腰带,鹿皮靴,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俊俏小公子,却是长安近来新兴的女子男穿的款式。

    她握住宁姝手臂,满脸热情:“广德,可把你盼来了,你这么晚,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被哪个山寨劫去当压寨夫人。”

    有人极其小声嗤嗤地笑。

    宁姝反过来,握住杜慕语手臂:“哪能啊,假使我真被劫走,现在不得带着山贼杀到昌国侯府,这里这么多小娘子,山贼一人分一个,岂不美滋滋?”

    杜慕语:“……”

    宁姝又说:“你放心,我不叫他们糟践你,你就做我姐妹,咱们以后啊,日日姐姐妹妹一起称呼,伺候山大王。”

    没人笑了,杜慕语脸色也如同吃了苍蝇般。

    陆安雁慢半拍,宁姝和杜慕语都过完招,她才指着杜慕语说:“你,你刚刚说的什么话!”

    杜慕语打量着她:“你谁啊?”

    陆安雁:“杜慕语你什么意思?”

    杜慕语反应过来,小声:“哦,小跟班。”

    陆安雁可真想撸袖子打架,然而,当瞧见宁姝的眼神,那种冲动就熄灭了,尤其再回想宁姝那句“一起伺候山大王”,才觉得好笑,原来她们也没吃亏。

    其余女孩,发现宁姝身边的,就是陆安雁,她们还以为宁姝又发展了新的跟屁虫!

    “她这样,还挺好看。”

    “不好看,分明只是衣服好看。”

    “对对,就是!”

    讨论声终究极小,众人和乐融融入座,男宾那边也来得差不多,倒是杜慕语把人送到宴席上,又要去门口迎着,其他人问,她神秘地说:“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陆安雁对宁姝说:“我看,八成是她要吊金龟婿,把人约来,专门穿成男人模样,好吸引那人的注意,说不准,那人是个什么将军呢。”

    趁陆安雁不注意,宁姝用在系统商城1积分买的【一次测完试毒银针】,把自己面前食物和餐具陆安雁的测完,没问题才放心拿起茶杯,悠悠然喝下一口。

    见到杜慕语,宁姝的【记忆胶囊】又被触动。

    两人之前的恩怨,在一次清明节,杜慕语去祭祖路上,遇到原主陆宁姝踏青,两人马车别上,互不相让,陆宁姝干脆让红甲卫拆掉杜家马车,扬了她家纸钱,好让自家马车过去。

    这事闹得不小,最后,还是被溺爱陆宁姝的皇帝摆平,从此昌国侯府与公主府,算是结上不小的恩怨。

    因嫡子无能,家族式微,杜慕语经营着昌国侯府,接到公主府和好的信号,可想而知,为了昌国侯府,她是捏着鼻子邀请她的。

    也罢,恶霸总要负重前行。

    这个“重”就是过去造的。

    陆安雁:“对了,杜慕语是不是拽你手臂,疼不疼啊?”

    宁姝倒不知,她观察得这么细,她问:“你怎么知道?”

    陆安雁:“我一看她手臂线条绷起,就觉得不简单,她一定借机报复你。”

    说完,她捋起宁姝袖子,果然看到被杜慕语碰过的地方,红起来了,气急败坏:“这贱人,我要弄死她!”

    宁姝哭笑不得:“你着急什么,难道她就讨着好了?”

    陆安雁:“欸?”

    且说杜慕语重回到门口,要迎此次赏荷宴的贵客,她搓搓手臂,“嘶”了一声,拉开袖子一看,手臂都青肿起来,形成淤青,难道一碰就疼。

    杜慕语:“这天杀的陆宁姝!”

    她的愤怒,直到看到男子骑马而来,立时化成欢喜,并母亲与府中庶出子,几步迎过去:“大将军。”

    尉迟序下马,把缰绳丢给白鹤,道:“抱歉,有事耽搁来迟了。”

    主母连忙讲:“没有的事!”

    近年,昌国侯府呈败落之相,谁也没想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将军竟会来,昌国侯府事先没放出消息,是怕尉迟序又不来,叫侯府平白被笑话。

    隔着一面如镜澄澈的湖,湖上风荷举,依稀能见到男宾那边的影子,热闹不断。

    许多闺秀的心也被那边牵扯着。

    当今皇帝最倚重之人,莫过于尉迟序,宫中老人传闻,大将军与先皇后,眉目间有三分相似,未免令人唏嘘。

    然而,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尉迟序是柄斜插.入长安的利刃,让掌权朝堂的世家势力,被迫分割。

    帝王之术是制衡之道,尉迟序草莽出身,莫说家族势力,就连父母兄弟都没有,孑然一身,忠心耿耿,他有先皇后之骁勇善战,却无追名逐利之心,不站队,不结党,这么趁手的剑,从古至今仅此一把,哪个皇帝能不看重?

    因而,众人都想和他搞好关系,偏生他除去宫宴,甚少赴其余约,一年到头也就一两次,这次是大家赶上了,颇觉荣幸。

    不多时,赏荷宴终于到“赏荷”阶段。

    昌国侯府的荷园,以荷为首,粉荷睡莲,品种颇多,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陪衬,又有假山亭台凑趣,众人其乐融融。

    忽而,男宾女眷隔道相见,有羞而避人的,也有大方直视的。

    由年长者组局,双方便开始对诗,相互考校。

    这种事情,陆安雁不会,宁姝也没打算“会”给她们看,就自觉靠后,当然,这里还有一个满脑子棉絮,除了玩乐什么都不会的。

    临王陆维。

    宁姝和陆安雁,与那些闺秀隔开一段距离,自己那便宜哥哥提着衣摆,乐颠跑来找她:“小妹,你这段时间在干啥,怎么不去南风馆了?”

    宁姝:“怎么?”

    陆维:“我看南风馆多了几个雏儿,叫人存着,你那个乐师玩腻了,就去那边提,几个都够玩。”

    宁姝:“……”你可真是我亲哥。

    陆安雁:“我也要!”

    陆维看向宁姝身边的陆安雁:“你谁啊?”

    陆安雁踹他:“你姑奶奶都认不得了?”

    陆维跳着躲开:“什么啊,居然是永安?你今天还真是脱胎换骨,士别三日,当刮目刮耳刮骨刮嘴巴啊。”

    文盲一家人,狗看了都摇头。

    陆安雁:“你怎么不说广德,她今日也和平时穿得不一样。”

    陆维:“那我亲妹妹,穿什么都好看啊,你能一样吗?”

    陆安雁:“我今天不打死你我没脸叫永安!”

    陆维:“小妹救我!”

    宁姝表面笑眯眯地应是,却拉偏架,帮着陆安雁打陆维。

    忽而,宁姝察觉一道目光,时而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主人没半点遮掩的意思,她回眸,便与尉迟序对上。

    男人若无其事挪开目光。

    宁姝心里犯嘀咕。

    系统:“尉迟干嘛老是看你?这一会儿看了得有三次。”

    宁姝脑海里回:“可能是我突然不追人家,人家不习惯了,要火葬场了?”

    系统:“那你也太小瞧第四关的攻略对象了吧……”

    宁姝也知道,其实,她性格和原主的变化,是润物无声,不算翻天覆地,但,有心人还是能察觉,尉迟序更敏锐,说不准在宫中因殷家事,人家就怀疑上了。

    不能小瞧攻略对象。

    对陆家文盲三人组来说,无聊的对诗环节,终于过去了,用过午饭,东家准备了骑射的环节。

    大周以武立国,长安人的骑射功夫不能差,别的不说,当年侯爷健在时,在京郊北别庄建的校场,占地长安第二大,足够昌国侯府宴请众宾,尤其为取悦尉迟序,骑射弄得有模有样,以行“男女互比”。

    男女互比也有讲究,重点不在比,而在交流。

    男子只要射中红心,则可邀女子射箭,邀谁很有讲究,除了兄妹互邀,其余的邀约,就带着明目张胆的试探,风气相当开放。

    这种环节,陆安雁从小到大,经历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从来没有被邀请过。

    宁姝其实也是,但她有“托”,此时,她的“托”还没上场,陆安雁就拉着她,两人在凉棚下躲日吃茶,小声叨叨哪个男人帅。

    陆安雁本笃定一个肌肉男帅,可男人撸起胳膊袖子时,不小心露出黑乎乎腋毛,她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吐出来。

    宁姝拍拍她的背:“这就受不了啦?”

    陆安雁:“呜呜真恶心啊。”

    宁姝:“还有胸毛腹毛腿毛鼻毛,甚至长得能编麻花辫。”

    陆安雁捂住嘴巴。

    不一会儿,宁姝的“托”,也就是陆维上场。

    这对他没什么难的,他朝宁姝这边挤眉弄眼,拿起弓箭,轻易射中靶子,就唤宁姝起来射靶。

    为照顾妹妹的面子,这种事他从小做到大,他方开口:“请广德……”出乎意料的是,这回,有道声音打断他:“且慢。”

    陆维一愣。

    骑射男女互比,最有意思的桥段,最让人乐见的桥段,就是“抢邀”。

    据传十七年前,天下硝烟停,方太平,先皇后尚未入宫,在一次宫宴互比上,就有七八个男人为抢她之邀,打了起来,要不是她最后主中宫,这件事多少要被编入传奇,指不定能传到后世。

    但,从没人和他抢广德之邀。

    陆维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了:“什么臭男人也敢跟我抢……啊,大,大大将军?”

    他最后一个音调,直直往上升,别说陆维陷入震惊,其余人也都难以置信,打断陆维的,赫然是尉迟序。

    陆安雁吃东西的动作停下,宁姝见她满嘴食物差点掉出来,不雅观,帮她扶了下下巴。

    此时,不管男女,不少人朝她瞅过来。

    宁姝自己架在桌上的一只脚,算了,被看到了,就没必要收。

    只瞧,尉迟序一身玄色骑装,手上的乌木长弓,有破损的痕迹,不失美感,反添悍意,这是一把上过战场的弓,诚如他这个人,有难以磨灭的沉冷。

    尉迟序提弓侧立,横眉看陆维:“怎么了?”

    陆维:“没,没事了。”

    他侧身让出位置,做个“请”的姿势,可能是太过震惊,迈开的脚步呆滞像只鸭子。

    当互比出现抢邀,则需要看谁更胜一筹,这就是比“技艺”。

    尉迟序从箭篓里,抽出两支箭。

    立时,四周鸦雀无声,女眷纷纷翘首望之。

    他一手挽弓,两箭架好,拉满,齐发。

    “刷”地一声,第一支箭射中靶心正中央不说,尚在震动时,第二支箭遽然跟在它后面,沿着第一支箭震动的翎羽端,直直劈开第一支箭,刺进同一处。

    两个箭矢相互碰撞挤压,发出不响亮的“咔”的一声。

    男人中齐齐传来喝声:“好!”

    尉迟序其箭术精益,当真无人能比,陆维忘了人家是跟他抢邀的,在一旁手掌都拍红了,直到有人提醒他,是否要比技艺,他矢口道:“比什么比,我把我自己绑弓上射出去都没人家的精彩!小妹,快来应邀!”

    宁姝:“……”

    陆安雁低头,小声说:“这人居然是我堂兄,好丢人……”

    当然,他的话也让众人醒过神,方才,尉迟序可是抢邀了啊!

    不是说这三年,尉迟序一个眼神都没给过陆宁姝么?这是怎么回事?这算怎么回事?

    系统也惊呆:“这,不是吧,你干了啥啊?你告诉我你干了啥啊?”

    宁姝毫不留情:“监管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系统害怕了:“你收着点,我要是再被扣绩效下个月就没法活了呀!”

    面对众目光,宁姝站起来,抻平衣摆,告诉系统,“不过也别担心,我大概猜到他的意图。”

    系统认真地问:“是啥?”

    宁姝:“看我审美改变后,长得漂亮吧。”

    系统:“呸。”

    宁姝一边走到校场中间,回系统:“其实是,我有理由怀疑,第一天那天进宫,他察觉我芯子换个人,但也可能是之后,我不肯定我何时掉马,但他察觉了。”

    系统:“确实,攻略对象强度大增,也是这关任务的考验。”

    “反正被他察觉后,他想抓我的蛛丝马迹。”

    系统疑惑:“为什么要抓你的蛛丝马迹?”

    宁姝认真:“可能我漂亮吧?”

    系统:“呸呸呸!”它为什么要在同一个坑里跳两次!

    宁姝拿来紫玉带的弓,她刚要摸箭,就听尉迟序淡淡地说:“好好发挥,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宁姝扯了下嘴角。

    果然,这是对方的试探。

    善意?恶意?她不知道,也无所谓,但她讨厌被人架起来做事的。

    她可以主动射箭,那是她乐意,但被架起来就不一样,而,且尉迟序作为战场上的三军统领,做事绝对有目的,很大可能,他觉得她有利用价值。

    那不行,权谋不是恋爱游戏主线,回去抱抱鹰戈小可爱不香吗,虽然人家并不让抱。

    要让他知道,别来烦她。

    尉迟序那句话,没压低声音,四周围观者一听,顿时觉得合情合理——尉迟大将军抢邀,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看陆宁姝的实力!

    可草包公主有什么实力?不脱靶都不错了,让她拿实力,就是种侮辱。

    这么一想,他们倒也不多震惊,只是大将军不常参加宴席,少不了要背地里提醒大将军,抢邀有特殊意味,下次最好别这么做。

    只有殷雪儿咬住嘴唇,低头掩饰眼底的不甘。

    为与尉迟序相看,她把能打听到的都打听了,尉迟序再孤陋寡闻,也不会不知抢邀什么意思,却还这么做,但他这人面冷心更冷,最擅与人划清界限。

    譬如,她曾令人放话,她与大将军相看,但他主动与她撇清干系,于是,即使两人同在此赏荷宴,众人也不觉一丝一毫的尴尬。

    因她与他毫无关系。

    所以,只是为了刺陆宁姝,他明明有别的方式,可却是抢邀!

    陆宁姝她凭什么?凭什么?殷雪儿眼前濡湿。

    忽而众人又是讶然,宁姝一口气拿七支箭!

    陆安雁紧张地搓手,小声劝宁姝:“要,要不一支就行?你别逞能啊。”

    这个环节,是拿几支箭,就要中几支,求一个百发百中的寓意。

    宁姝安抚一笑:“没事。”

    陆宁姝以前十发中一发,就不错,一口气七支箭,一支没中就算了,笑哈哈能过去,七支都没中,那可有些……

    杜慕语抱着手臂,小声嘀咕:“自取其辱。”

    便看宁姝拉弓,对准靶子。

    陆维这时候也才反应过来,小妹拿太多了,陆安雁六神无主,挪过去找陆维:“怎么办啊?”

    陆维绷着脸:“没事的。”

    陆安雁忽然觉得堂兄这模样,还有点可靠,于是问:“怎么没事?”

    陆维:“我现在在求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神母元君……他们会保佑小妹的。”

    陆安雁:“……”

    她不理陆维,只盯着箭矢。

    “刷”的一声,第一支箭离弦,“噌”的一声,中了!

    十分出乎意料,陆安雁激动得跳起来,陆维:“感谢元始天尊……”

    陆安雁拧他:“闭嘴吧你!”

    但是,只中一支箭没什么,而且还不是靶心,是在左上边缘,离脱靶也就差点。

    杜慕语拍拍手:“哇塞,广德你运气不错哇!”她把其余人想说的话说出来,一时,有几声低语。

    陆安雁瞪着杜慕语,龇牙,宁姝则平和一笑:“过奖。”

    尉迟序若有所思。

    宁姝再拉弓。

    第二支箭再中,已没有第一支箭中令人惊讶,只能说,应还是运气,第二支箭虽然靠近靶心,但在靶心正上方,也没什么大不了。

    陆维:“感谢灵宝天尊……”

    陆安雁:“再说我毒哑你。”

    然而,尉迟序与一些懂弓箭的人明白,方才有一阵小风,会影响箭的轨迹,但第二支箭,和第一支箭,却齐平得能够连成一道直线。

    光靠运气,办得到吗?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第三支箭中的时候,那几人面上,再掩饰不住诧异,因为第三支箭,就在右上角,与前面三支箭,齐平!

    以前有人互比上炫技,就是用九支箭,打成一个正方形!莫不是陆宁姝也能做到?

    这下,便是姑娘这边,窃语声都少了,杜慕语换个站姿,只是接下来,宁姝速度很快,其余四支箭,“蹭蹭蹭”地,随便落在靶子的下方其他地方。

    对她们来说,好事是人家没能力真的每一支箭都整齐均匀,只是,七支箭全中,没一支脱靶。

    本来要看笑话的人,连忙收拾神情,免得下一个笑话变成自己。

    也不知道陆宁姝怎么练的,短短个把月,竟然,能够达到不脱靶!前三支还有一定水准!

    陆安雁本来在拧陆维,都忘记使劲,傻傻地盯着箭靶,陆维则喃喃:“求神还是有用的……”

    “但是,没有一个中红心吧?”有一个姑娘小声说。

    是了,七支箭,没有一支中红心。

    宁姝把弓丢给紫玉,转动手腕,道:“对啊,运气不太行,没有一支中红心。”

    杜慕语笑得有点勉强。

    如果是她自己,连续中靶七支箭,都没有把握,即使陆宁姝有运气在,也有底子,之前是自己作为东道主小瞧人家,还带头嘲笑,这不,脸上没光彩了。

    她摸摸鼻尖,但爽快承认:“你进步很多。”

    宁姝对她笑了笑,眉眼弯弯。

    杜慕语又是奇怪,莫不是,她真不是来挑事,是来和好的?

    宁姝扫了一眼四周,这下,没人再笑,不过她的草包名号,也不会因为一次就脱落,所以没所谓。

    她越过尉迟序前,站住脚步,目不斜视,说:“我的实力只是这样,你还要我展示给你看?”

    语气里有不耐烦,将他甩在身后。

    眼见她越过他,尉迟序缓缓牵起唇角,笑意一转而逝。

    旁人没发现,那七支箭,前三支平齐的箭矢,连在一起能成一“横”,其余错落箭支看似随意,但连起来,就是一个字:不。

    所以是,他让她展示实力,她的意思是——

    她偏不。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晚了,写太多了对不起QAQ

    留言送红包,呜呜呜

    第99章 宫闱乱十四

    直到筵席散, 暮色沉,陆安雁还有点恍惚。

    不止因宁姝一举七支箭中靶,还因, 陆安雁客居长安八年, 由孩童到少女, 参宴这么久以来, 第一次有人在互比中,邀她射箭。

    虽然那个男子, 比不上尉迟序伟岸,不如陆维俊美, 没南风馆小倌有风情, 甚至,比她还羞赧。

    宁姝在她身后一推,她踉跄向前,应邀后, 拿着弓箭的手都在颤抖。

    “真的, 我真的应邀了。”陆安雁坐在马车里,整个人还有些懵。

    宁姝第五次回她:“是真的,我作证, 紫玉作证。”

    紫玉小声说:“那我提醒一下,郡主应邀后, 脱靶了。”

    是了,陆安雁水平没比原主好多少, 脱靶正常。

    陆安雁缓过神,咿呀叫着要去打紫玉, 紫玉捂嘴, 笑嘻嘻:“哎呀难道这是不能说的吗?谁让郡主太可爱, 叫人想说上一句,瞅瞅郡主烟视媚行,结果郡主还是这般可爱,怎么没有点少女情怀啊。”

    陆安雁:“你你你,陆宁姝,你管管你家的人!”

    她羞狠了,直接叫宁姝大名,从来都是她调戏男人,人生头一遭被男人邀约,最忌被人说。

    紫玉这张嘴甜起来时,也就没宁姝什么事,她看着两人在她面前争来吵去,道:“这蹄子我管不了,不然你带回家管,管好了给我送回来。”

    紫玉:“殿下!”

    外头有人扣窗,车内欢笑声暂歇,紫玉掀帘,原是陆维。

    陆维身后还有一群他的狐朋狗友叫他,他回头喊了声等一下,才压低声音对宁姝说:“小妹,别忘了南风馆存的那几个雏儿啊。”

    宁姝:“……下回不用了。”

    紫玉看了眼宁姝。

    陆维:“为什么?”

    宁姝扶扶鬓角:“手上这个还没玩腻,存多了不新鲜。”

    新鲜?是不是年纪存老了?陆维半知不解:“有道理哦。”

    回公主府前,宁姝先去南风馆,人都放那了,总该看看,陆安雁嘴上说想要挑,结果看那几个小倌,这不合适,那不喜欢,还有个小倌鼻子有点高,就被陆安雁嫌弃了。

    宁姝和紫玉对个眼神。

    这是思春了。

    最后,陆安雁没选,这几个人,宁姝交还南风馆,再把陆安雁送回庆王府,折返公主府,早就过饭点。

    彩鸢端上一盏冰镇的香茶,宁姝用过后,紫玉接过小婢折来的鲜花,换到细口颈瓶中,拨弄两下,花苞舒展,与屋内的檀香混合到一处去,令人昏昏欲睡。

    天色已晚,宁姝卸一身疲累,独自在屋内,鹰戈还没回来。

    今早他出门,用公主府侍卫为掩饰,实际则去打探一个东西,听雪阁。

    “师父告知我,听雪阁是近五年兴起的情报机构,没有它不知道的消息,也没有它打探不到的消息。”

    提起听雪阁,鹰戈目光沉沉。

    如果有这种专做情报的机构,尤家的冤情,岂不是能有眉目?宁姝刚想问,鹰戈知晓她的想法,摇头:“不行,据说它受朝廷高官荫庇,极为神秘,什么消息都可以放出来,唯不可透朝廷的底。”

    但不透底,不代表听雪阁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它为朝廷高官做事,应有很多辛秘的档案。

    “我想去听雪阁看看,这两年它多活动在长安,总部应在长安,师父给我指了路。”

    宁姝并不意外,鹰戈武功可不低,她点头,说:“去吧,注意安全。”

    至于为何她这么快就答应,不再求证,也是在鹰戈提到“听雪阁”的时候,系统给个提示:“叮,重要机构【听雪阁】解锁,请玩家再接再厉!”

    不出意外,听雪阁有点东西。

    是时候放鹰戈出去历险了。

    她与鹰戈打好商量,她出去时带上鹰戈,一共八个侍卫,回来时,依然带着八个侍卫,不过有人顶替鹰戈,外人看来,就是鹰戈出去一趟回来,而实际上,鹰戈还没回来,假使出事,听雪阁追查,这是不在场证明。

    这件事,宁姝甚至没有告诉紫玉和彩鸢,只有晨间出门,被意外瞥见鹰戈的陆安雁知道。

    而陆安雁性子活泼天真,不会作揣测。

    姑且算是,万无一失吧。

    只是,直到亥时末,也没见鹰戈回来,宁姝皱了皱眉。

    她不知道听雪阁具体方位,想用【小视野】也没法。

    拿起剪刀,宁姝剪蜡烛芯,光影晃动,坐在桌前,她翻过一页手上《凉州地理志》,此书编纂者正是先皇后,言语幽默,倒是有趣。

    不一会儿,紫玉披衣提灯入屋,她劝到:“殿下,夜深看书伤眼,明日再看吧?”

    宁姝没有抬头:“这点看完就睡,你先下去。”

    紫玉身形动了动,道:“殿下……是和莺歌公子吵架了么?”

    宁姝指尖顿住,问:“怎么了?”

    紫玉说:“平日这时,我去院外给巡夜、守夜的姐妹送艾草驱蚊,经过菡萏院时,都能听到隐约琵琶声,一次没断过,今日却没有听到,所以猜测,莺歌公子是不是心情不好。”

    倒不知还有这层,宁姝摸摸下唇,她终于是抬头,看紫玉:“但是,从我晨间出门到最后,好像,没时间和他起争执。”

    是她疏忽,显得鹰戈的举动缺失逻辑。

    只看紫玉笑了下,忽地说:“所以,我有点奇怪,现在菡萏院里的人,是不是公子。”

    宁姝浅怔,她合上书,双眸沉沉,静默地看着紫玉。

    紫玉摆摆双手,立刻改口:“当然,我没有进去看,公子是殿下的人,我总不能做夜闯菡萏院的事吧?”

    宁姝抿嘴,笑了起来。

    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精明的点。

    她直截了当,回紫玉:“没错,菡萏院里不是鹰戈,是我命张全顶替他,做出的假象,鹰戈不在公主府。”

    张全就是宁姝通过蹴鞠赛,提拔的小厮。

    如往常,紫玉点点头,没有深问。

    忽而远空一阵沉沉雷鸣,凉如水的夜风涌入屋内,吹散夏日的烦闷,屋内光影幢幢,紫玉侧身,拿起剪刀,想剪烛,却发现,烛火早已足够明亮,满室煌煌。

    宁姝又翻开地理志。

    她们之间看似寻常,却隐有暗流,较量不知从何起,终于紫玉的出声。

    她没沉住气,突然转过身,提起裙摆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不大,听得宁姝一阵牙酸。

    宁姝飞快地站起来,紫玉的话,随即而来:“属下斗胆僭越一问,殿下如今神智,是否明晰?”

    宁姝双手用力扶起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紫玉面上无半分往常的玩笑,她目光坚定:“殿下,属下幼时受先皇后恩惠,在先皇后薨逝前,曾答应护殿下一辈子安康。”

    宁姝眨了眨眼。

    等等,时间上算的话,当年紫玉最多八岁,原来紫玉和原主有这么深的关系。

    紫玉又说:“但先皇后占一卦,卦象显示,前途艰险,殿下在未来许多年,神元不会归位,难以稳定,命我必定护着殿下,保殿下安危。”

    怎么有点玄乎,宁姝问:“神元没有归位是?”

    紫玉道:“便是说,在殿下身体内的,不是殿下。”

    宁姝:“……”哦简单理解,就是游戏玩家没有接手。

    她似乎害怕宁姝否认,语速很急:“虽殿下出于种种顾虑,没有立时改变作风,但属下知道,殿下神智已开。”

    她说得笃定,眼中殷殷,宁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这时还坚持否认,会被紫玉一鼻窦打晕过去。

    况且,紫玉所言为真的话,完全没有否认的必要。

    这段时间,紫玉在观察她,她也在观察紫玉,这个公主府内,除了鹰戈,她需要另一个心腹,不然就会像今晚,她没考虑到鹰戈在亥时末有弹奏的习惯。

    明显,紫玉就是先皇后留下来的一个伏笔。

    直白点说,是隐藏的金手指。

    而且因为先皇后占卜的缘故,紫玉最能接受她这个穿越者的身份,因为紫玉已经认可自己,是“神智已开”的殿下。

    眨眼间,宁姝心里就做好决定。

    这波啊,这波是双向奔赴。

    她顺着紫玉的意思,立刻扬起笑意,说:“却也没你所说的神智已开那般夸张,只是,知晓是非对错,却又知晓,世间不是只有是非对错。”

    这种话,以前的陆宁姝不可能说得出来,紫玉面上一喜,她后退两步,再次跪下,叩首:“臣,红甲卫副统领岳紫玉,拜见广德公主。”

    副统领。

    宁姝眉梢一动。

    “叮,恭喜玩家解锁重要NPC【岳紫玉】!获得成就:【来自NPC的肯定】。”

    【来自NPC的肯定】:在高难度副本中,玩家通过操纵角色,做出的改变达到合情合理,通过NPC的考验,让NPC由衷接受玩家。玩家,你就是行走的数据修改器(外挂)!

    就是说,她通过紫玉的考验,虽然这场考验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通知她。

    任务难度确实与以前不一样。

    系统欢脱的播报声继续:“哇哦,你解锁【岳紫玉】的速度超过99%的玩家!商城解锁商品:【先皇后的赠礼】、【先皇后的占卜术】,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宁姝还没说话,系统就说:“哦,你没兴趣。”

    系统的推销已经彻底歇了。

    为给系统面子,宁姝去瞅一眼,赠礼要200个积分,能得到先皇后一段遗嘱;另一个占卜术就要300积分,能获得短暂巫女能力,占卜出指定一个角色的未来。

    暂时,都用不上。

    但先皇后的技能,是真的很多啊。

    系统:“其实除了美貌打仗和占卜,她还会祈雨、部分读心术、神算、设计载人孔明灯、徒手拆高达……”

    宁姝思考:“这还是人吗?”

    系统趁热打铁:“所以只要玩家买了【占卜术】,就能几率触发事件,刷出后面其他技能,都能兑换的!~”参考初代玛丽苏的角色设计,果然适合做大促销!

    宁姝:“我还是做个人吧。”

    系统:“我没说她不是人啊喂!”

    此时,紫玉讲述多年来的经营,她要做的,就是让各方势力彻底放松警惕,知道宁姝是废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众人以为广德公主不过如此。

    说到这,紫玉面有愧色:“我无法确定,殿下神智会什么时候归位,但只要殿下归位,就不会行荒唐事,所以,只好引导神元未定之人行荒唐事。”

    “毕竟等殿下神智归位,必会抗拒,我就能与殿下确定身份。”

    宁姝:“……这可真是,简单呢。”

    紫玉就当夸奖,笑得腼腆:“对吧。”

    宁姝:“如果我抗拒不了诱惑,沉沦了呢?”

    紫玉侧半边脸隐在光的暗影里,笑着说:“殿下不会的,我相信。”

    宁姝听出她的话外音——如果她真的沉沦,紫玉会弃她而去,这也是对所谓归位之人的考验。

    难怪,从【记忆胶囊】和现在所发生的事看,紫玉明明很聪敏,却从不指引她往正途走,反而助纣为虐。

    单纯从紫玉的立场看,她的选择没错。

    “后来,三年前,殿下执掌红甲卫,我便是暗处的副统领,布防红甲卫,我的身份隐匿于暗,没有对外广而告之。”

    所以,宁姝让彩鸢去查鹰戈,去查散出府外的原公主府下人,传回来的消息,紫玉都知道。

    宁姝又问:“关乎我神元未曾归位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吗?”

    紫玉收起笑容,她脸色严肃:“这就是属下接下来要说的。”

    忽而外面一阵狂风骤雨,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乡间小道上,迅速汇集形成泥水。

    黑夜里,鹰戈步伐迅速越过泥路。

    他捂着手臂,流下的血,在雨水中化成粉红色的,他沉住呼吸,一绺落下的黑发,黏在他的脸颊处。

    他还没甩掉听雪阁的影卫。

    与此同时,紫玉抬眼,沉声说:“原统领莫见雪,是知晓的,前段时间,我借口找烈性媚药,实则调查莫见雪的踪迹,他极有可能,就是听雪阁阁主。”

    “他本是红甲卫统领,早已对殿下起杀心,欲夺回红甲卫。”

    宁姝眉头一跳。

    “叮,警告警告,攻略对象【莺歌/鹰戈】处在生命危险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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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宫闱乱十五

    下一条播报紧跟而至:

    “警告, 攻略角色若是死亡,则影响整个副本评分,不可获取A及以上的评分。”

    啧, 大意了, 居然会出现危及生命的情况。

    宁姝倏地站起身, 手边的书本“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紫玉还以为她不清楚莫见雪是谁,正要解释, 宁姝抬手压了压,说:“鹰戈有危险。”

    紫玉秉持能不问则不问的习惯, 思维切换得很快:“让红甲卫暗中出动去救他。”

    “不。”

    宁姝咬了下拇指, 他今晚去听雪阁,莫见雪的听雪阁。现在听雪阁不一定知道鹰戈的身份,但假如红甲卫出场,听雪阁就一定能知道他的身份。

    那样, 会彻底变成敌在暗我在明。

    下一瞬, 她眉头微微舒展。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宁姝半蹲下捡起书,对紫玉道:“鹰戈的师父是追风道人,他住在长安北郊, 可以让他去救鹰戈。”

    紫玉:“如何联系?来得及么?”

    宁姝借著书的掩饰,从背包拿出一个道具鹌鹑蛋, 在鹌鹑蛋前浮现的面板,飞速写上几个字, 碾碎手上的鹌鹑蛋。

    她笑了笑,说:“他和鹰戈有独特的联系方式, 甚至比红甲卫出发还来得及。”

    不是独特, 是她之前做的准备。

    【鹌鹑蛋的报信】:10积分, 一次性通讯用品,以两个鹌鹑蛋为准,捏破其中一个鹌鹑蛋,则另一个鹌鹑蛋所在地,聪明的学舌八哥会去报信,可选择任意留言哦。

    宁姝写得极为简单:莺危,听雪。

    而另一个鹌鹑蛋,早在宁姝命红甲卫查到追风时,就让他们丢在他暂住地的屋檐上。

    当时想着,假如鹰戈不肯答应她一起合作,她就背着他,告诉他师父她已经知道他身份,鹰戈可是朝廷罪人,不想死就必须答应,用追风倒逼他,以恶霸的方式完成一次强取豪夺。

    她现在算积分大户,埋线这种布置,不心疼,为此还有多处小布置,也不知道会不会派上用场。

    至少,今天的就起了关键作用。

    事毕,宁姝也没闲着,往菡萏院去。

    大雨打在绸面伞上,地上仿佛起一层朦胧水雾,紫玉提着风灯,地面也看不甚清楚。

    她与紫玉走得慢,借着雨色夜色遮掩,宁姝低声地说出鹰戈与她合作的原委,知晓鹰戈原来已是自己人,紫玉也便放下心。

    “只是,这尤家后人的身份,要多加小心。”

    宁姝应了声:“嗯。”

    紫玉又说:“殿下,我的意思是,不能让公主府其他任何人知道,就是红甲卫也不行。”

    “听雪阁的人,早就渗透进公主府,虽清换过一次,不能掉以轻心。”

    “是了,”宁姝踩着浸透雨水的鞋子,忽的道,“只是你想过没有,听雪阁是情报机构,这种事,我们能查到,他们没有理由查不到。”

    紫玉顿了顿。

    是啊,红甲卫查到的消息,听雪阁想查,也比红甲卫简单。

    并非追风和鹰戈的布置错漏百出,相反,他们已经极为谨慎,而是面对红甲卫和听雪阁这样运作的机器,他们就不太够看了。

    所以说,权贵行善容易,行恶也更容易。

    紫玉心想,可恨的是,莫见雪竟成听雪阁阁主,倏而想到幼时在先皇后身边见过的男人……

    也是,这样的人,在哪都能东山再起。

    路程不长,她们简单说完,便到菡萏院。

    看门的婆子本来都睡了,急急忙忙起来,谄媚地笑:“殿下可来了,公子约摸不高兴,今个儿没有抚弄琵琶,殿下来了后,这琵琶声就又能响起了。”

    果然是人人皆知的事,鹰戈忘了提醒她,是他资历尚浅,而他自己又不太晓得,公主府下人会如何关注自己。

    但她没有预料到,皆是因轻视之心,忘记系统提醒过几次的,难度不同。

    对着婆子,宁姝弯弯唇角,示意紫玉打赏,自己走到廊下,拍拍水渍。

    这是她来菡萏院的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她不太记得,便没去想,进到屋子,让张全先从窗户走,菡萏院放了几套她的衣服,紫玉淋了雨,还想帮她换衣裳,宁姝让她先去耳房歇息换洗再来,以免着凉,自己则迅速换好衣裳。

    待四周安静下来,她抬眼,瞥见倚在墙上的琵琶。

    琵琶有点年岁,却被保护得很好,她拿起琵琶放在身前,调音,拨弄琴弦。

    系统:“你会弹琵琶?”

    宁姝:“不会啊。”

    系统震惊:“那你拿什么琵琶?”

    宁姝默默打开商城,在商城的【文艺类】点了下【琵琶技能】,入门5积分,初级10积分,高级30积分,殿堂级50积分。

    她毫不犹豫买了入门5积分,外面雨那么大,琵琶好不好听不重要,有个声就行。

    感谢大雨,让她省钱。

    因为宁姝太少用商城而逐渐忘记商城内容的系统:“……”可恶,这玩意商城居然有卖!

    不多时,潺潺琵琶声自屋内传出,菡萏院的下人心中一喜,果然殿下眼里心里都有公子,他们可算可以放心睡个好觉。

    同片暴雨下,鹰戈躲在西郊破道观的三清真人后。

    彼时,他身上伤口又多了两处。

    无法,听雪阁的守备,相当强势。

    而且守备发现他拿走东西,更是穷追不舍,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或许今夜就是他的忌日。

    他闭闭眼,事已至此,他反而松懈肩膀,分出点心神,回想这一生。

    记事开始,便是在南风馆生活,早上练琴练琵琶,下午晚上练武功,一日复一日。

    枯燥,乏味。幼时,唯一能记起的高兴的事,是师父对他笑。

    师父如父,极为严格,他几乎不对他展露笑意,那次笑了,是他九岁时展现天赋,武艺精进可塑,师父为能给尤家报仇更近一步而高兴。

    笑容么。

    鹰戈咬开金疮药的瓶盖,往大腿的伤口撒上药物。

    他在南风馆见过许多的笑,只是每一种笑,都带着算计与利益交换,是何种心思,昭然若现。

    脏。

    倒不是没见过纯粹的、简单的笑。

    鹰戈腿上伤口该是极疼,可他恍若麻木,头脑骤然放空,浮现一个身影。

    她的眼睛和黑珍珠似的,幽若大海,有波澜,有粼粼,微挑的眼尾,明明妖艳,明明跋扈,偏生,从她眼瞳里,叫人读出她眼底的三分纯良。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她就是嘴上说着喜欢漂亮男人,但从没对男人,起过狎昵之心,包括他。

    却还老喜欢口头占他点便宜。

    仔细想想,他其实不讨厌。如果,如果他能熬过这一劫……

    突然,庙外传来一阵疾步声。

    追上来了?鹰戈蓦地提神,他侧耳倾听,还好,只有一人,他从小腿处拿出最后的一柄匕首,屏住呼吸,庙外人一进来,脚步声脱离雨声,显得清晰许多,很是熟悉,鹰戈一愣,这是……

    追风道人浑身雨水滴滴答答,他极快地绕到铜像后,丢给鹰戈一卷干净的绷带,鹰戈反应很快,二话不说,裹紧伤口,避免血迹暴露痕迹,而追风道人一把提起鹰戈:“走!”

    追风道人闻名江湖数十载,即使退隐多年,因旧伤不能长时间使用武功,然而对他来说,搭救鹰戈并不难,而且他应对此种事情经验丰富,完全是雪中送炭。

    两人很快摆脱听雪阁影卫,待到追风歇脚的住所,鹰戈喘息着,追风的侍从拿来备好的姜汤与内服汤药。

    追风想查看他从听雪阁那劫来之物,只是都被雨水浸湿,不可随意翻阅,他暂且作罢,免得损坏案卷。

    鹰戈方饮下止血汤药,回了魂,追风便问:“你今夜的行动,有没有暴露。”

    鹰戈:“不曾。”他很谨慎,能肯定听雪阁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追风冷哼一声,骤然面带愠怒:“没有?没有这是什么?”

    说罢,他把一只八哥丢到地上,八哥被他用绳子绑得紧紧的,嘴巴也捂死,可当他解下嘴巴的布条,只听这学舌八哥张口便道:

    “莺危,听雪!莺危,听雪!”

    原来,追风道人问的并非听雪阁,而是,公主府是否知道他的身份。

    追风说:“驭禽术。这是只有岳满会的术法,看来,广德也会,是不是?”

    纸终究包不住火,鹰戈长吸一口气,他决心坦白:“师父,我与广德合作,是因广德并非传闻中的性子,为此,她与我共同吃下红蕊……”

    话音未落,骤然“啪”地一声,打断所有声音。

    鹰戈头猛地一偏,他踉跄后退几步,因失血冷白的面颊上,被追风道人狠狠扇过,浮现明显的五指痕。

    他耳朵嗡鸣,牙齿咬破嘴角,闻到腥味。

    追风手指攥在一起:“你太天真了!她根本就不是岳满的女儿,能不能与我们站在一起,尚且存疑,你竟然透底了?你要是死了,我如何跟尤家人交代?尤家冤情谁来解决?”

    鹰戈没有解释,他低垂着头,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落到他衣襟里。

    冰的。

    追风拳头狠狠砸在桌上,说:“我需要你拿到红蕊解药,不是让你吃。”随后,冷冷地丢一瓶东西给他,“不过也好,她既然蠢到信你,也服用红蕊,你把这个加在她的日常饮食里。”

    鹰戈身形微顿。

    “这药是我新得的,连续服用九九八十一日,则能令人身体僵直,与红蕊发作时有相似之处,到时,广德必会慌张,必会拿出红蕊解药。”

    谁拿到红蕊解药,谁就能控制绝大部分红甲卫。

    别看如今红甲卫只有五千人,当年红甲卫鼎盛时,达到八万人,用这五千人,打着先皇后的名义,去召回几万人,何愁手中没有筹码与皇帝谈判。

    这是追风准备的下下策,莺歌已经暴露,不得不选此计。

    鹰戈眼瞳一缩,不假思索张口:“师父,我们可以相信她,她不是那样的……”

    不顾鹰戈身上伤口,追风抬脚狠狠一踹他的腹部,鹰戈跪倒在地,追风背着他,道:“你为何替她说话?你是不是心中已经动摇?你如此优柔寡断,算什么尤家后人!”

    鹰戈咽下腥味:“师父……”

    追风又言:“如果你不下药,我便与你断绝关系。”

    “滚!”

    鹰戈擦拭唇角溢出的鲜血,站起来,躬身后退。

    迎着雨,他小心地避开巡视,抹去痕迹,飞快往公主府去。

    夜已经很深了,夜幕落着朦胧小雨,没有月亮,但他估摸着早就过子时。

    他前去芙蓉院的脚步,骤然一顿,却不是因为他想改道菡萏院,而是芙蓉院没有灯火。

    想什么呢,这么晚了,她难道就必须等他?就算她未睡着,难道他要用这副狼狈的模样面对她?

    还有怀里的药。

    许是淋雨,他大脑很是混沌,一时分不清,他现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动作轻巧如莺,其实,浑身哪里都疼,放在胸口的药,硌得慌。

    鹰戈轻笑,牵动唇角的伤口,传来细细的疼痛。

    他隐匿身形,几个起落便到菡萏院。

    透过窗户纸,主卧露出些微暖橘色光芒,这时候,应该是张全在。鹰戈推开窗,动作利索地翻身而进,甫一抬眼,他骤然怔在原地。

    却看圆桌前,女子本是趴着的,听到动静,她立刻站起来。

    可能趴久了,她莹润脸颊上,有一道衣服褶皱压出的红痕,双眼朦胧,盛满晚夏的潮湿。

    她揉揉眼睛,脸上迸发出真实的惊喜与激动,鲜活而漂亮,压着声音道:“鹰戈,你可算回来了!”

    一盏灯,一个人,一声唤。

    鹰戈下意识屏住自己的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能是,他想用呼吸,压住正在升腾的心跳声。

    至于心为什么会跳得那么快?

    他也不知道。

    下一刻,宁姝眼中显出乍然怒意:“你脸上怎么回事?谁打的?”

    作者有话说:

    平时:鹰戈

    今天:鹰戈(战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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