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玉婵心里既然已经打定主意,那在齐文斌评估的眼神打量过来之前,她就先一步遁走了。


    山门处还坐着一个学子,就是邱玉婵刚来时以为的书院仅有的两个学子之一——齐文斌混迹在拥护着马文才的下人堆里,在他主动走出来之前,邱玉婵是真没认出来,他也是自己的未来同窗之一。


    这会儿马文才丢下她走了,她又不想跟齐文斌继续打交道,确实对书院生活有些好奇的邱玉婵决定主动去认识新朋友。


    她从箱笼里取出一盒药膏,坐在台阶上的那位学子被打破了嘴角、打青了眼睛,如果不是他还好端端得坐在这里,恐怕邱玉婵都要以为他就是那位被人教训了的恶霸了。


    也得亏他坐在台阶上,没看见夫子已经走过来了,邱玉婵才有机会跟他打招呼。


    “兄台?今日是书院开学之日,你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药膏递了过去。


    孔书易眯了眯眼睛,打量这个新来的学子,身上穿的衣服看上去很值钱的样子嘛,竟然没有被那个马屁精缠上吗?


    “兄台?”邱玉婵晃了晃手中的药膏,“如果你实在不想说的话,那就当我没问过好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先将这盒伤药收下吧?


    虎魄膏在消肿祛方面有奇效,你把它抹上,一会儿可以帮你躲过夫子的盘问哦。”


    孔书易不是扭捏的人,邱玉婵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道了一声谢,就接过了这盒药膏。


    好意一接收到,他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邱玉婵终于也可以弄明白在她来之前,山门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原来是有一个来自范阳卢氏的学子,自持家世出众,想要做书院的老大。


    他让不服气的学子上前和他单挑,孔书易就勇敢地站出去了。出去了才知道,原来不是他们两个单挑,而是他一个人单挑他的一群仆役。


    孔书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毫无悬念地□□趴下了。


    好在此时又有一学子梁山伯,挺身而出,凭借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将他救下。


    虽然只吓住了卢鸿远一瞬间,之后还险些和他一起被打。但总算是有他在,他们才能一起撑到另一个人的到来。


    当时,卢鸿远肆无忌惮,一副要让手下将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的恶霸样子,却丢人地终止于下一刻。


    杭州太守之子马文才,彼时率领众兵、策马而来!随后挽弓搭箭、毫不犹豫地朝卢鸿远射去一箭!


    如果不是老好人梁山伯趁他放狠话的时候,狠狠地上前将人扑倒,彼时那恶霸学子怕是早已魂归西天了。


    不过他们虽然侥幸保住一命,但却倒霉地撞上了山门处的台阶,而后双双昏倒过去,如今已经被送到了书院的医舍里了。


    邱玉婵在听取八卦、感叹没想到那位马公子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的同时,发现了其中的盲点,“既然他们都去了医舍,那为什么孔兄你没跟着一起过去呢?”


    早在分享八卦以前,孔书易就先一步跟她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来历。


    这位来自鲁郡的学子孔书易,今年一十有八,卡在这一届学子的年龄上限,却偏偏有一张娃娃脸和一双皮卡皮卡的大眼睛。


    当他坐在台阶上的时候,邱玉婵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个娃娃脸少年的年纪竟然比自己还大。


    直到他站起身来,撇去身上的尘土,邱玉婵才发现,他的身量当真不是一般的高大。


    虽然没有阿实那样夸张的体格,但是他身形瘦削,看起来就更加的纤长。


    而邱玉婵的这位孔姓同窗,除了有与之稚嫩长相不符的高大身量以外,还有与之可爱外表不符的火爆脾气。


    卢鸿远胆大包天,敢在山门前拦人。其他人要么家世普通、惧他威势、同他俯首;要么心有盘算、静待夫子、衡量他的深浅。


    只有孔书易这个火爆脾气,挺直身板,大摇大摆地站了出来。


    至于这后果嘛——邱玉婵光明正大地觑了觑孔书易淤青未散的脸。


    被盖棺定论为脾气火爆的娃娃脸果然炸毛了,“谁知道他竟然这么不讲武德?明明说好的单挑,可他却指使他手底下的喽啰群殴我!


    若不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哼!反正书院有规定,入学以后只能留下一个书童在身边伺候,到时候我一定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至于为什么不去医舍疗伤……孔书易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扭扭捏捏地暗示了一句,“等你以后进了医舍,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邱玉婵:“……”这究竟是答疑呢?还是诅咒呢?


    “诶?邱兄,报名好像已经开始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那群装病跑到医舍去看美人的学子们,不知从何时起又一蜂窝地回来了,一个个井然有序地在夫子面前排起队来。


    “好,”邱玉婵低声应下,边走边说道,“不过兄台直呼我的名字便好,别一口一个邱兄的了。”


    “好啊,玉蟾。既然如此,你也直接唤我书易就是。啊,话说起来,玉蟾你的名字好像有点像女孩子?”


    其实不止是名字,就连身材和长相也是。


    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就连声音也都很特别。虽然谈不上娇柔,但是却很动听。


    如果孔书易不是先在山门前遇上了一个同样也是雌雄莫辩的祝英台,这会儿可能都要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刚刚认下的这位兄弟的性别来了。


    对于孔书易的疑问,邱玉婵倒是适应良好。


    自己的长相是真的不太适合扮男装,祝英台明明也是娇小可爱挂的相貌,但是她扮起男儿来,尚且还可以令人感叹一句,当真是雌雄莫辩。


    可是同样的打扮穿在她身上,看起来就像是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一样。


    好在这样的问题,邱玉婵面对的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只见她丝毫没有慌张,反而淡定地一侧脸,“何止是名字,你看这个。”


    孔书易顺着邱玉婵的指示往下方看去,只见她莹润小巧的耳垂上赫然有着一点小小的耳洞!


    “你、你,你!”孔书易不知道自己声音有没有在发颤,但是他心里已经是震惊至极!


    时下男子并非没有以明月美玉为名者,更有甚者,他们还会往脸上涂脂抹粉,装扮得比女子还要精致。


    但是再怎么精细地装扮自己,他们也是不会给自己打耳洞的。


    邱玉婵耳垂上小小的耳洞、再加上她娇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孔书易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她该不会是女扮男装来的吧?


    惊天念头闪过的那一瞬间,邱玉婵突然抬起头来,颇为促狭地笑出声来,“书易兄,你莫不是以为在下是个女娇娥?”


    孔书易难得狼狈地红了脸,女子女扮男装来书院上学,往轻了说,损害的是她们自己的名声;往重了说,那可是祸及家族的重罪。


    没有切实的证据,他就算是心有怀疑,也不应该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


    何况玉蟾兄举止自然、动作洒脱,行走之间,更是没有丝毫女气。


    他仅凭一个名字就对他产生质疑,实在是对他的侮辱!


    “抱歉,玉蟾兄……”孔书易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那些隐秘的想法表示歉意。


    邱玉婵却在此时主动接过话头,“无妨,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被多少人怀疑过身份了。


    唉,幼时我人小力薄,还有恶人想要扒下我的衣服来验明正身。


    真是可笑!就算彼时我年纪尚幼,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如何能让他那般欺辱于我!”


    邱玉婵边说边用余光注意孔书易的表情,等他也感同身受地露出愤懑的样子时,她才话风一转,歉疚道,“哎呀,抱歉,书易兄。情绪上来了,一时便有些忍不住,让你见笑了。


    其实我这名字和耳洞,都是家父家母特地命人为我取的和打的。


    我生就体弱,幼时是被当做女儿家养大的。


    八岁那年,父亲想要为我恢复男儿身,同年我就大病了一场。


    后来有高人为我测命,想要换回性别身份也不是不行,但必须在耳朵上打上耳洞,借此来瞒过老天爷。”


    “难怪……”孔书易喃喃道。


    他知道某些地方有将体弱的男孩子当女儿家养大的风俗,也知道把男儿当女儿养,不至于连耳洞也都一并跟着打了。


    邱玉婵这么一解释,他就全都明白了。同时,心里不免愧疚起来。


    他因为长相稚嫩,从前没少被人嘲笑。如今他因为同窗的身材长相稍稍玲珑精致一些,就轻易怀疑他,这跟那些肤浅的士族子弟有什么区别?


    何况玉蟾兄明显曾经被类似的质疑伤害过,他竟然还……


    “玉蟾兄!”孔书易目光坚毅,毅然承诺道,“今日我胡思乱想、想东想西,是我不对。我发誓,今后绝不再胡乱质疑你!且日后在书院里,若是有人胆敢冒犯你,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邱玉婵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眼睛,嘴上却不忘客气道,“书易兄严重了,大家都是同窗,有问题说开也就是了。今日之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书易兄的好意嘛,玉蟾这就心领了。我想,我们应该可以算是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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