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紧急,沈肇既不能看着无辜百姓惨死,更不能置同行之人的性命于不顾,一息之间便做出了决断:“朱大人与胡大人带着大家先行离开,我陪你去救百姓。”
袁秩要求同行:“我是三郎的护卫,岂能离开主子?”
没想到朱实也不肯:“沈大人这是瞧不起朱某?我也是练过几天拳脚功夫的,胡大人带大家离开,我带四名护卫与你们同行!”
胡常存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年龄最大,身临险境却全无自保之力,只得接受了这个安排,再三叮嘱:“沈少卿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事不宜迟,既有决断,几人扯面巾捂脸,连主子带侍卫总共十人,骑马冲了出去。
宁城城外,流民四散乱逃,身后官兵刀身滴血,追杀无辜百姓如同切瓜砍菜,正在兴起之时,忽有数骑急驰而至,皆以面巾遮脸,一言不发举剑来刺。
“找死!”
官兵追逐小民百姓犹如恶虎驱羊,威风之极,谁曾想竟还有人胆敢冲出来反击,当即嚣张迎击,专挑打头的少女下手,虽瞧不见面目,但见那身形,嘴里不免不三不四:“小娘子难道模样丑见不得人?不如揭下面巾让哥哥瞧瞧你的模样儿,若是长的不错,跟哥哥回去如何?”
他一把年纪,足有三十多岁,胡子拉茬也不怕寒碜,竟敢以言语调戏。
沈肇肚里窝火,还未冲至那人近前,却见陆微手腕一抖,软剑如同灵蛇一般在那无耻的官兵脖子上游走,刚刚还出言不逊的那名官兵脑袋便从脖子上搬了家,血如泉涌,冲天而起,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表情还保持着震惊的样子,眼睛瞪得溜圆死不瞑目。
朱实的三魂都差点震出窍——小丫头原来深藏不漏?!
沈大人这是从哪里寻找来的小丫环?!
沈肇更没料到陆微平日脾气乖顺绵软,说话细声细气,惹毛了如斯恐怖,他悬着的心忽然间落回了肚里,想来陆女侠这些年应当过得不错。
其余官兵皆惊呆了,指向流民的刀*枪不觉收敛,不过愣神的功夫,流民已经窥得生机,跌跌撞撞四散逃命。
“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竟敢滥杀官兵,还不束手就擒!”带兵的百户暴喝,也顾不上再砍杀流民,招呼手下兵卒来抓几人。
可惜这一行无人回答,只见官就砍,就兵就杀,趁机搭救刀斧之下的流民,已经接连砍翻好几名官兵,一时情势大转。
陆微的软剑及时架住了一名官兵的陌刀,而陌刀下自以为必死无疑的少年未曾等到疼痛降临,再睁开眼睛之时发现天降少女,手中软剑被陌刀力压,双刃距离他面庞一掌之距,不过是延缓了死亡时间。
他此时倒卧黄土,连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眼睁睁看着软剑从陌刀上游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不得了。
少年眼珠子一动不敢动,时间过得仿佛极慢,却不过是眨眼之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脏咚的一声重重跳了一下,未及跳第二下,少女的剑尖已切断了握着陌刀的手腕,耳边高亢的惨叫声刺得耳膜生疼,砸下来的陌刀在差点贴上他面皮的瞬间被软剑挑开,一道轻柔的声音问:“小兄弟,你没事儿吧?”
少年双目呆直,灵魂归窍,浑身发软,下意识仰头去瞧,马上的少女伸出纤细柔软的手:“小兄弟快起来!”
他下意识握住了这只手,少女干燥温暖的皮肤将他唤回人间,他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他到底有多少日子未曾洗过手了?
然而为时已晚,少女已经将他拉了起来,松开手往前冲去,一句细细的叮嘱萦绕耳边:“小兄弟快逃命吧。”
同村的夏彪冲过来拍了他一巴掌:“忠哥儿,发什么愣啊?”拉着他飞跑逃走。
夏忠在逃命的间隙最后回头瞧了一眼,少女提剑冲向官兵,纤瘦的腰身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处于困囚之地的流民窥见生机,如被困罗网的游鱼,有人施以援手割开几道口子,霎时没命的四散奔逃,眨眼间逃走大半。
城头之上,负责巡防的官兵起先还在看热闹,谁知很快便有十几名官兵丧命。尤其当间一名使剑的女子,被数名官兵围攻,却立于马背之上,剑光所过之处,头颅滚滚,肢体飞断,鲜血横流,令人胆寒。
场中这帮官兵杀小民百姓顺手至极,轮到自己被收割也终于知道爱惜性命,眼见得同伴丧命,终有怯战后退之意,甚至还有人向城内寻求救援,大声喊话。
城头之上原本抱臂观战取乐的官兵们没想到变故突起,一边大喊:“有匪徒杀人啦……”一边迅速派人向上官请示剿匪。
沈肇:“……”
朱实:“……”
两人皆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天子门生朝廷命官,谁料还有被称为“匪徒”的一天。
城内官兵开始集结,流民已经四散奔逃,向黑夜更深的地方流窜而去,几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轻伤,沈肇当即立断招呼众人:“撤!”
身后官兵眼见得几人要逃,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却因夜色太深援军未至而踌躇不前,错失良机。
众人一气奔出数里,听得水声便知临河,骑马再行片刻,在河边下马歇息,拾柴点火。幸得陆微出门行走的习惯,随身带着上好的金创药粉,可解燃眉之急。
护卫们互相清理包扎伤口,沈肇未曾受伤,反是朱实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伤口虽不深,但他忍了一路也疼得够呛,下马之后便哼哼唧唧,叫个不住:“疼死了……”
待得陆微见到伤口,发现长约一掌深约合她一个指节,对这位公子哥儿佩服之极:“朱大人,您这么怕疼,方才为何还非要跟我们冲过去救人?”
朱合别别扭扭不肯说,但陆微一把药粉洒下去,他伤口处如同涂了一层辣椒面儿,疼得差点失去理智,眼珠子都要暴出来,心里话脱口而出:“你们都冲出去救人,我若不去,岂非大失面子?”
陆微“噗”的一声笑出来,只觉得朱大人虽然一路派头十足,爱面子胜于爱自己的性命,但肯冲出去救流民也算是年轻热血,在他惊觉失言恼怒的瞪视之下,她口不应心的安慰:“朱大人真爱开玩笑,分明不耻于梁有道滥杀无辜的不义之举,却来哄我,当真是高风亮节!”
沈肇:“……”
她这是……在哄朱实开心?
疼痛是暂时的,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疼麻了还是药效上来了,只觉得伤口处热热的,反而有点发木。朱实侧过头,感受到少女低头替他包扎伤口,气息指过他胳膊上的皮肤,反而不似往日急吼吼要挖墙角的样子,矜持的点头:“我等为官,便要为天下黎明百姓谋福祉,你知道本官是开玩笑便好。”
沈肇深恨自己未曾受伤,不惜拆台:“朱大人方才疼的鬼哭狼嚎,难道也是开玩笑?”
朱实:“……”
姓沈的自从进入大理寺,数年如一日的惹人生厌。
待得天色拂晓,几人回营地与胡常存会合。
胡常存等了半夜,生怕他们有所闪失,待得见到众人安全归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肚里。
厨娘埋锅造饭,众人换下带血的衣裳烧毁掩埋,侍卫们去休息,沈朱胡三人重新商议对策,外加一个旁听的陆微。
自陆微在宁城外出手杀人,又替朱实包扎了伤口,还替他解围,朱大人对她的态度陡然转变,不似过去般视她如可赠送可买卖的小玩意儿,竟还带了几分敬重,体贴道:“微儿姑娘也累了一夜,不如先去歇着?”
陆微站在沈肇身后,婉拒了他的好意:“多谢朱大人,我家大人未曾休息,做丫环的怎好提前去歇息?”实则想听听他们下一步的打算。
朱实感叹:“微儿姑娘不知,沈少卿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跟着这样的主子,也是辛苦你了。”
沈肇恨不得找根线缝上这货的嘴巴,只能板着一张冷脸道:“朱大人再扯不相干的事,就不必再商议了,大家各自散伙算了。”
“大人息怒。”胡常存连忙出来和稀泥:“朱大人说说怎么办吧?”
经过昨晚一事,众人心中对梁有道的认识更上一层楼,在宁州城盘上行事,更不敢轻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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