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灯光从纱窗上透进一些,却没有一丝光落在车内男人身上,他身披墨色貂裘,玉面如仙堕凡间,又疑鬼魅化人形,这就是让阮阮半夜惊醒的豺狼虎豹——祁慎。


    祁慎闭着眼,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阮阮缩在车角,虽然气儿都不敢喘了,神色却怂凶怂凶的。


    “跳得不错。”祁慎依旧没睁眼,声音有些暗哑,伸手把阮阮拉进怀里,然后将脸埋在阮阮后颈深嗅半晌才抬头,“身子怎么这样紧?”


    阮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和抗拒,于是放软了身体,声音也软软的,“侯爷在车里也能看见阮阮跳得好?跳这曲酬神舞好累的。”


    男人轻笑了一声,将阮阮横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摸到她的脚踝轻揉起来,“这样好些了吗?”


    阮阮挣扎着想起来,语气却是乞求,“侯爷,这还在车里呢!”


    “别动,日夜兼程才回来的,让我抱着。”祁慎语气虽然像是在商量,手臂却紧紧箍住她,根本不能拒绝。


    车外绿岫忽然出声:“姑娘,平芜馆的小童来传话。”


    阮阮尽量忽略祁慎到处乱摸的手,轻声问:“什么事?”


    车外孙妙山的小童朗声答道:“我家先生说,平芜馆随时欢迎姑娘去听琴,先生刚得了名唤‘连月碧’的兰花新种,赠与姑娘赏玩,祝姑娘上元安康。”


    “替我多谢妙山先生,绿岫收下吧。”


    车轮转动起来,承福门外的热闹渐渐不闻,车里男人的手却依旧摩挲着阮阮纤细的脚踝,他面上有极细微的疲色,琥珀色的眸子却盈满威胁的意味:“我不过离开半月,小阮儿就勾搭上了孙妙山,我若再离开得时间再久些,小阮儿岂不是要跟人跑了?”


    什么叫勾搭?说话好没有道理!


    若能跑我早跑了,才不想呆在你这个王八蛋身边。


    心中虽这般想,阮阮嘴却识相,“是侯爷让阮阮来献舞的,阮阮也没勾搭人……”


    马车转过一个弯,来到护城河大街,街上有艺人在甩铁花,红色的铁水与地面发生碰撞的一瞬间,又被溅起,炸出一丛丛的红色铁花,伴着“簌簌”破空之声,人群发出阵阵叫好。


    铁花红光透进马车,尽数落在阮阮身上,祁慎却依旧身处黑暗,两人一明一暗,正似阮阮和祁慎暗藏的对立。


    “人太多了,走对岸大街。”


    车夫应了声,按照祁慎的吩咐过了桥,准备绕道回清阴阁。


    因官府对上元节彩灯布置时舍弃了河这边,所以这里只有零星几展照亮的花灯,行人也极少,很是安静。


    这时忽然听见对岸开始齐声吟唱祝祷之词,声音从水面传到这岸,阮阮贴着车窗看,竟然是对岸在放孔明灯祈福。


    “下车去看吧。”祁慎放开阮阮,少见的发了慈悲心肠,他却没下车,只是挑起一半车帘看着她。


    对面吟唱声音渐起,是耳熟能详的《安世乐》,讲百姓祈愿盛世安稳、生活和乐的,随着吟唱到达高|潮,成千上万橘色的孔明灯一齐放飞,有的孔明灯飞得快,有的慢一些,参差起伏如山,随着孔明灯升起,护城河面倒映出同样的景象来,一时间天上水中都是橘色的孔明灯,竟分不清是梦是幻。


    “阮儿过来。”身后祁慎在唤了。


    阮阮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对岸天空,软声应了,回头却见祁慎不知从哪弄来一盏孔明灯,手中还拿着一支笔。


    “阮儿也来许个愿吧。”祁慎注视着阮阮,眼中似有点点星火。


    阮阮接过笔,在心中虔诚祈祷:让侯爷早点死了吧,信女愿意从此不再食甜,只求侯爷早日归西……


    但这愿望总不好告诉祁慎本人,于是只能在孔明灯上写了“福寿安康,长命百年”几个字。


    阮阮边写边在心中祈祷:让侯爷早点死了吧,让侯爷早点死了吧,让侯爷早点死了吧……


    祁慎面色并无变化,只淡淡道:“此愿甚好。”


    阮阮看了祁慎一眼,微微有些心虚。


    放飞了孔明灯,一行人便回了清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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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阴阁在平康城南侧的玉带巷,虽叫阁,却是个四层高的木色彩楼,一层二层用以宴客,三层分隔出来,是阮阮平日练舞的地方,四楼则是阮阮的闺房。


    彩楼之后是三进的宽敞院落,一进院落布置得十分雅致,若有节庆,也是对客人开放的,二进院子是平日其他姑娘练舞练歌的地方,三进院子是其他姑娘的闺房住所。


    到清阴阁时不过一更,马车从侧门进了院子,祁慎把阮阮抱上了楼,那只黄狸猫也跟着进了屋,它对阮阮叫了一声,然后跳上了桌子。


    祁慎皱眉:“哪里跟来这样一只小畜生?”


    【你才是小畜生!白阮阮你帮我骂他!】


    阮阮无辜地眨眨眼,在脑中与黄狸猫对话:【我不敢……】


    【你白活了两辈子,都死了一回,胆子还这鸡儿的小,重生了也没鸟用!】


    阮阮:【可不可以……不要骂人呀,好粗鲁的。】


    见阮阮没说话,绿岫回答道:“昨个儿忽然出现在屋里的,姑娘说要养。”


    “我看这猫有趣,想养着玩的。”阮阮努力忽略掉脑中黄狸猫的叫骂声,小心征求祁慎的同意。


    “你既然喜欢,便养着吧。”祁慎脱下貂裘,转身去净手。


    阮阮卸了头上的步摇冠子,又换了一身月色襦裙,出来时见祁慎正站在窗外栏杆处,也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听见阮阮的脚步声,他便转身来到桌前:“过吃元宵。”


    阮阮最喜甜食,但甜食容易腻嗓子,平日便不常吃,她在桌前坐下,盛起一颗软糯洁白的元宵,正要送入口中,脑中却响起了黄狸猫的声音:【本大人也要吃元宵。】


    看着软软的糯米元宵,阮阮只犹豫了片刻,就将元宵送入了……自己口中。


    【不好吃,一点都不甜。】


    黄狸猫又低叫了两声,阮阮无奈,只能在茶碗盖子上放了两颗元宵,然后推到黄狸猫面前,试图规劝:【猫不能吃元宵的。】


    【本大人不是猫!这猫不过是个寄体!叫我威猛大人!】黄狸猫眼梢吊起,瞳仁成了一条线,白色的胡须尽数张开,两个尖锐的犬牙呲了出来,一副准备随时挠人的样子。


    一只手落在黄狸猫圆圆的脑瓜上,微凉的手缓缓抚摸着猫背,然后威猛大人感受到了做猫的快乐,它忍不住呻|吟出声:【啊!舒服舒服!啊啊啊!太舒服了!】


    阮阮努力屏蔽脑中的声音,自顾自吃起了元宵,这元宵是糖渍花瓣馅的,因祁慎不喜甜,所以只是稍带甜味,清爽却不好吃。


    祁慎逗了一会儿猫便松了手,威猛大人也心情吃元宵了,转身越到了窗外栏杆上。


    “好吃吗?”祁慎拿起湿帕子净手,低声问阮阮。


    阮阮嘴里吞了一颗元宵,小脸一鼓一鼓的:“不太好吃,一点都不甜。”


    【来自绿岫的怒气十斛】


    阮阮无辜转头看向绿岫,见她只低眉顺目站在一旁,一点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她只是说元宵不甜,绿岫生什么气呀?


    阮阮是昨天重生的,重生的这条命是借来的,所以每日要向威猛大人所属的“正道光芒金灿灿玄妙怨气道修习神宗”上缴一百斛收集来的怨气和怒气,若当日没缴上,第二日就要双倍上缴,如果连续拖欠七天,用威猛大人的原话说是:就得哏屁。


    对于“哏屁”这件事,阮阮害怕极了,上一世她死在最好的年纪,且死得极惨,那辈子她一生都被幽禁在清阴阁里,连平康城外什么样都不知,以至于她上辈子最大、最可怜的愿望竟是想看城外的碧草连天,但这愿望到死也未能实现,就连她脑海里碧草连天的景象,也是自己想象的。


    忆起伤心事,阮阮忍不住又瞪了祁慎一眼。


    祁慎只吃了一颗元宵便觉得腻,他起身走到窗边,低声唤道:“阮儿过来。”


    阮阮磨磨蹭蹭地过去,却被祁慎一把抱起,接着被架到栏杆上坐着,脚下什么支撑也没有。


    阮阮吓得声音卡在喉咙里,“侯爷快放我下去,太高了……”


    祁慎一手揽住阮阮的腰,另一手放在她的腿上,柔声哄道:“今天是上元节,陪我看会儿灯。”


    阮阮心里把祁慎从头骂到了脚,却只能颤巍巍抱紧了祁慎的手臂,可怜兮兮求饶,“太高了,我害怕。”


    这时却有一队人从街角走来,好在清阴阁挂满了宫灯和彩缎,两人又身处黑暗,才没人发现阮阮。


    身后的男人忽然轻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抚上阮阮纤细的脖颈,带着薄茧的手指缓慢摩挲,低声在她耳边道:“阮儿你看,上元节满城灯火,鬼门大开,最适合杀人放火了。”


    他话音一落,远处的承福门方向便有火光腾空而起,隐约能听见城内士兵和潜火队的呼喊声,只是那声响传到近前便消散了,并未引起楼下行人的注意。


    阮阮侧头去看祁慎,见男人凤目修眉,风流如耀日似辰星,乍然一看仿若是话本子里的清贵公子,但若仔细瞧,才能瞧出他眼底透着的疯狂和城府。


    阮阮上辈子就是没瞧仔细,被他养在清阴阁赚银子,为他刺探消息,最后被他灌药送给了太子,被太子生生折磨死了。


    阮阮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心中狠狠骂了一声:啐!王八蛋!


    那一行八九个人,为首之人身着绯色官服,许是因为上元节想看街上的热闹,所以并未乘轿。


    绯袍长官闲庭信步,后面跟着的护卫却不敢松懈,亦步亦趋地跟着。


    此时街上行人不少,多是游完灯会准备归家的。


    “大人!滕州魏双有冤要伸!”原本佝偻在街边的乞丐忽然窜到街中,口中大呼伸冤。


    上元节本应休沐,但户部事多繁杂,丁晁这是才从官署出来的,哪想到有人找他伸冤,他是户部尚书,要伸冤去找大理寺,或者去找刑部,找他伸的哪门子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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