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他竟然真将六皇子推进湖里了。”
皇宫之内,华清宫北阁花苑中,两个洒扫的宫人正小声交谈。
一人道:“虽早知其残忍无情,但对自己的亲弟弟做出这种事情,真是令人胆寒。”
另一人又道:“幸好咱们六皇子福大命大。”
两人议论的核心人物,一个是六皇子黎钺,另一人则是大禹国皇太子,黎生。
按理来说,两个小小的宫人,借他们八个胆也不敢在皇宫之中议论太子。但此处有两个重要前提。
一是这华清宫的主人,正是六皇子的生母颜贵妃。二是这位太子殿下实在算是恶名远扬,罄竹难书,便是这苑中守卫因耳力过人已听见了两人交谈的内容,却也装作没听见。
——讨厌太子的人实在太多。
往小了说,是正常人对心性残忍之人的本能厌恶。往大了说,是因为他们死都不会相信,仁德的陛下会允许这样一位生性暴虐的太子登上皇位,成为禹国未来的王。
不过是因为六皇子现在年幼,所以才暂且让他留在太子之位上罢了。
先前那宫人道:“当年冷宫那位殁了的时候,我奉命出宫采买,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运尸体的车,上面只盖了张薄布,露出一只手——那惨的呀,都看不出是人的手了,竟没有一块好地方。”
她说的是当年郁妃的事,这位因触了帝怒被打入冷宫,后来太子去冷宫看她——说是去看她,实际却是用了刑——等太子走后不久,郁妃便惨死在冷宫之中。
宫人心有戚戚:“太子幼时,皇后病弱,还是郁妃将他带到七八岁。”
另一宫人道:“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相信太子说要去看望郁妃的说辞,可谁曾想,他竟这样恩将仇报……”
宫人说完这话,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虽然确定在这华清宫中,无论说太子什么都不会被罚,但那位的残忍狠厉实在让全宫上下心惊胆战,所以就算身处避难所,她仍觉恐惧。
先前那宫人又道:“何止如此。还有宋太傅,那可是他从小到大的恩师,原本只是普通风寒,他说去看望,去了便将人气死了。”
另一宫人冷笑一声:“他可真如活阎王一般,看谁谁死。”
两人说到此处一顿,心中想的却都是太子对自己的恩人尚且如此,对陌生人甚至敌人更是时刻贯彻斩草除根之道。
几年前,帝长子颖王被传私结门客,有谋反作乱之嫌。一切尚未查明时,太子入宫面圣。结果长夜刚明,颖王阖府上下便皆被诛杀,连还没有满百天的小世子也死在了乱箭之中。
沉默半晌,一人给出总结陈词:“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说完,两人便都闭上了嘴,不再议论此事。只是对视之时,又都忍不住叹息一声。
躲在茂密树木后面的男子,见两个宫人和守卫都走得远了,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男子长身玉立,身上穿了一身白色锦衣,衣角却用金线绣着禹国皇族徽纹——青云破竹纹。
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左右,冷目薄唇,长睫皉颊。分明是难以遮掩的秀丽之容、病弱之姿,偏偏周身寒气凛冽,又迫得人不敢抬头看他。
他此刻看上去倒还算平静,可站在他身后的宫女却已经气得不行:“这群人胡言乱语!颜贵妃怎可纵容宫人如此……”
男子摇了摇头:“算了。”
此人正是奉今上之命,前来慰问可怜六皇子的另一位当事人,黎生。
刚才宫人对他的控诉,他一个字都不想辩解,毕竟基本上都是事实,只不过——
他确实去了冷宫,但只是寒暄了两句,送了点吃的。结果第二天,郁妃惨死,全宫上下都以为是他干的。
他也确实去看望了太傅,但最多在他家待了一刻钟便走了。结果刚走没多久,太傅过身了,整个迢阳都觉得太傅是被他气死的。
颖王那件事情他就更无辜了。
他是去劝父皇彻查,不要冤枉颖王的,还特意为自己那个没到百天的侄子求了情。结果自己亲爹第二天就砍了人家全家。
若说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那算是扯淡,但关系真不大。硬要说的话,他唯一犯的错就是不应该出现在那些人面前。
他不是活阎王。
他只是真衰罢了。
***
三日之后,这两个宫人议论太子的事情,传遍整个皇宫。
原因很简单。
一人死了,而且死得极惨。被人拔了舌头,倒扔进井中。
另一个疯了,逢人便三叩九拜,嘴上还不停说:“太子殿下,婢子知错了。”
这气氛渲染得太过明显,正常来讲,长脑子的人都知道里面必有蹊跷。然而问题在于,此事之前有长达十几年的铺垫。以至于虽漏洞百出,但阖宫上下依然深信不疑。
太子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这事情即便真是他做的,也不稀奇。
桓柯恨声道:“如此一来,既给您泼了脏水,又暗示我们东宫的手已经都能伸到华清宫去了。陛下若知晓,也不知道会不会信。”
十几年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宫内也好,殿上也好,对此议论者众。但陛下从未表过态。
黎生揉了揉眉心,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对手上的连环画感兴趣。可惜又翻过几页,连环画结局了,还是个烂尾。
他颇为无语地将手中的连环画甩在桌案上,随后身子一软,躺倒在了软塌上。
桓柯虽仍愤懑,却很有眼力,见状便倒退着出了屋子,还替他关好了门。
房门关阖,阁内骤然寂静。
黎生换了个惬意的坐姿,阖上双眸。
可他眼前却并没有眼帘关阖带来的沉寂黑暗,而是一面泛着荧光色的屏幕。
屏幕上,一个可爱的小人蹦蹦跳跳,旁边是一行微软雅黑的大字:“系统升级中,请不要关闭电脑哦!”
黎生:“……”
他倒是想关!关机键在哪儿啊!难道要把这玩意儿从脑子里抠出来吗?
这块屏幕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七年前、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时候这屏幕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关机按钮。除此之外,没了。
没错,一开始黎生也以为自己要依靠系统带来的神奇效果、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后来才发现这屏幕除了眼疲劳,什么也带不来。好在还能关机。
可是前几日,关机键也消失了,他睁开眼睛是白云蓝天,闭上眼睛是蓝屏白光。
要瞎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地思考死了还能不能穿越回去时,这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行提示。
或者说,并不是提示,而是一个问题。
“温久表字____。”
他呆呆看了这句话足有三分钟,然后惊觉:这该不会是个填空题吧?!
这个温久,他倒是听说过。
三个月前,虎阳将军大败宋军,斩敌国将军棱宿于马下,绞敌上万人。此捷报回迢阳,帝大喜,立诏将军还都受封。而跟虎阳将军一起回来的,除了其手下几名得意的麾属,还有常年跟在他身边的独子,温久。
只是听说这个温久并没有表字,那这道题该怎么填?
眼前的事情暂时解决不了,但其他的事情还得努力解决。比如说,六皇子的事情。
“此事与他必没有任何关系,六弟不过是脚下不稳才落入水中,最多不过是兄弟打闹而已。皇兄虽然平素寡言,心思深沉,但这样歹毒的事情却断是做不出的。”
太后寝宫中,三公主黎微正在为太子说“好话”,说得太后眉间皱纹越来越深,到最后竟忍不住喘了一口粗气。
长公主黎悠坐在一旁,虽知道黎微表面上是在帮太子说情,实则话中有话,正在杀人诛心。可她嘴笨,虽想要为自己弟弟争个公道,然等了半天也未寻到机会。
好不容易寻找个空档,插了句:“此事或许……”
话刚说到一半,太后便将手中杯盏狠狠置在桌面上:“钺儿不过六岁,他便已如此容不下,日后岂非要把整个天都翻过来!”
黎悠急得不行,却又被黎微抢了先,听得她道:“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皇兄性子阴沉,或许有别的考量……”
太后怒道:“什么考量能让他考量到把自己亲弟弟推下湖去!”
她说到恨处,抓起一旁的杯子,便掷于前方。
上好的玉质杯盏顷刻间碎如满天星,在门帘透过的晖色映照下,闪着凄惨的光。然而帘外的光很快被什么遮挡住,暗了下来。
接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缓步踏入屋内。
分明已是初春,这人身上却似乎常年笼罩着散不去的寒气。帘子落下,他身影踏进暖阁,便仿若将这屋里仅存的阳光都踩灭了。
长公主坐着不动,三公主却连忙起身跟他见了个礼,声音中带着点心虚和颤抖:“皇兄今日怎么过来了。”
黎生的目光从杯子碎片上离开,漫不经心地在三公主面上逡巡了片刻,随后,才对坐在主座的太后行了一礼:“皇祖母,何事惹您动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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