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生一直觉得温久这个人人品虽然不错,但多少有点呆。是以她刚才见到温久的时候,还担心他会看不懂自己眼色直接戳穿自己。
没想到还挺上道的。
她松了口气,垂眸乖顺地站到了温久身后。管家一见来人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一时也不好继续苛责。
便只剩下颜央不依不饶:“你既然是别家下仆,为什么对我说谎?”
黎生还没有开口,温久却已经替她编好了一个借口:“我下仆与我走散,想入院寻我,可苦于没有请柬才出此下策。至于帮你干活,多半是觉得你辛苦,出于善心想搭把手吧。”
颜央冷笑一声:“公子说与下仆走散,却对他走散之后遇到了什么了如指掌,实在是心灵相通。”
温久从容一笑,毫无被人戳穿谎言的窘迫,道:“过奖了。”
两边交锋一瞬,管家立刻出来打圆场:“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算了。左卫率大人,请与我这边请,我先带你回席。”
“不必。”温久笑着婉拒,“我知道怎么走。”
说完他看了黎生一眼,淡淡道:“走吧。”
有惊无险。
行到无人处,黎生刚欲开口表达感谢,不防温久竟先一步回头道:“殿下怎如此冒险?”
黎生以为他是说自己乔装打扮混作下仆一事,解释道:“聂家防卫森严,不会出什么事。”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觉得心虚。说防卫森严,还不是让自己这个“外人”混进来了。
然而温久却摇了摇头:“臣下说的不是此事。”见黎生不解,他又补充,“是殿下爬树翻墙之事。”
黎生:“……你都看见了。”
温久叹息一声。
他当时久坐座中,迟迟也没等到太子。心中焦急又不愿与他人虚与委蛇,便借口起身出门去迎他。
谁料出得侧门没走几步,便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爬树。而且,看着还有点眼熟。
温久愣了半天才确认,眼前顶着抹粉不用花钱一般尊容的似乎真是太子,而此时太子已翻墙入得马场去了。
他虽不知太子为何要乔装打扮,但担心她孤身潜入恐有危险,便要紧随其后。本也想从墙直接翻过去,可是他刚爬到树顶,便听见院墙内传来的对话之声。
对方似乎并未发现太子身份,此时他若跳进去,反而打草惊蛇。所以只好重返侧门。可惜马场太大,他又不熟悉道路,找了许久才找到那面墙对应的位置。
好在没有来得太迟。
黎生笑了笑:“我还以为自己这副样子连母后都认不出,不曾想却被别远轻易认出。看来这装扮还是不够完美。”
温久道:“殿下为何如此打扮?”
黎生觉得自己没有跟一个臣下解释一切的必要,便只敷衍道:“有一些原因。”
温久识趣地不再追问。
两人重返坐席。黎生现在的身份是温久的下仆,当然不可能坐着。只是她站着,温久也不太敢坐下。
见他迟疑,黎生不着痕迹地搭手在温久肩膀上,把他按着坐了下去。
什么叫如坐针毡?温久终于体会到了。
偏有不长眼的人,见二人之间互动似乎亲密,便展开了其他联想——迢阳城内如今很是流行豢养娈|童——故而打趣地对一旁侍立的聂家下人道:“还不快给左卫率身后这位也拿个方褥来,若是让他站累了,我们左卫率可要伤心了。”
温久并不了解迢阳这些乱七八糟的“习俗”,所以他虽然察觉到这人恐有言外之意,却也没往那方面想。只心道如此一来殿下倒能顺理成章坐下,也算是让他松了口气。
聂家下人依言取来方褥,就铺在温久右后方。黎生落座其上,稍微一动,便能擦到温久的衣襟。
黎生毫不在意,温久却正相反。一想到太子就坐在自己身后,离自己这样近,他便颇有些不自在。
旁边人敏锐察觉到他细微的紧张,更觉自己所猜不错。心中暗道这左卫率虽然在边关长大,对迢阳的风花雪月倒是适应得挺快啊。
温久并未到察觉旁边人富有深意的打量,而是完全被坐在身后的黎生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几乎能听清身后人传来的轻微呼吸声,手指便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袂。
好在有人开口,打破了这种令他无措的安静:“跑马会怎么还不开始?”
有人回道:“殿下未至,谁敢开始?”
但关于“殿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这一话题,却没人敢继续下去。
正说着,管家靠近过来:“劳各位久等,跑马会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开始。我家主子为免各位无趣,备了歌姬舞姬并一些酒食,还请各位稍安勿躁。”
说完,他双手一合击了击掌,果然有美人从两侧贯入,并婢女小厮数十人。
有人哂笑:“好好的跑马会,倒成了宴会了。”
坐在温久旁边那人却觉得,看温久这边的好戏可比看舞姬跳舞有趣多了。见婢女在矮桌上落下酒壶并奉上空杯,那人便对黎生调笑道:“还不快给你家大人把酒杯满上?”
温久吓了一跳,下意识便用手覆住了自己的酒杯,心中疯狂摇头——
不不不,救命,他还想活!
黎生却觉得这个人的提议很有意思。
膝行上前,她擎起酒壶,对温久笑了笑:“郎君,你一直这样盖着酒杯,我该如何倒酒啊?”
温久和她对视一瞬,颤巍巍地移开了自己的手,心惊胆战地看着黎生真给他满上了一杯。
黎生笑道:“郎君,请。”
温久被她盯了几秒,被迫拿起酒杯。
他心下惶然,手便不稳。酒杯还没送到嘴边,已洒出小半。
旁边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温久是因在人前和娈|童调|情而感到羞怯,故哈哈大笑:“未料到左卫率还颇为内敛。”
想了想,可能觉得自己离死还是太远,这人目光在黎生细嫩的手腕处逡巡半晌,竟道:“小郎君,来,给我也满一杯。”
黎生将酒壶放下,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人一眼。
她已认出,这人正是御史中丞蒋倬正的孙子蒋曜。久闻其不学无术,如今一见,不仅无术,而且无脑。可怜蒋中丞一生恪尽职守、刚毅政治,却治家不严,竟让后代堕|落至此。
已经给自家惹上了大麻烦的蒋曜全然不知,但被这人眼刀一扫,他不知怎得心中一慌,竟将后半句话径直压了回去。
温久不知蒋曜已被吓到,闻言只担心他继续没事找事,便道:“既然是我的人,自只听令于我即可。蒋郎君未免有些僭越了。”
蒋曜不自在地喝了口酒。他本以为这温久不过是近日里得了太子照拂才青云直上,实际上就是个绣花枕头。可今日这一照面,却见对方竟连身边娈童都有如此气势。
他既觉得丢人又觉恼怒,正想着再寻个由头让温久出丑时,门外童子竟突然高声通禀:“太子到——”
温久立刻诧异地看向黎生,黎生却没有看他。
太子失踪是要封城戒严的大事,黎生当然不至于为了一个任务闹的满城风雨。所以临走之前留了字条:“不必寻我,让聂家跑马会正常开始。”
桓柯一看这个字条就知道黎生又要作妖了,便直接带人前来聂家,顺便还带上了黎生之前选的那匹马。
聂家人等了整整一上午,早已焦急的不行。门童一见印着青云破竹纹的马车便以为是太子驾到,立刻通传。等到桓柯走进内院时,早已阖院站立,皆垂眸以礼相迎。
蒋曜虽然是个酒囊饭袋,但脑子没病,知道什么时候该害怕。所以虽然适才骄傲,此刻却站得乖顺。
见有女官入得内院,又听闻她对聂家人说太子今日突然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让跑马会照常进行。
蒋曜虽觉得太子出尔反尔,又觉得聂家人这次吃了个鳖,实在丢人,心中暗讽。但表面上可是一点小动作也不敢表现出来。
然而,余光一瞥,却突然看见温久身边那个娈|童竟然只是站在那里。不仅没有行礼的意思,甚至连头也没有低下,只平静地看着女官那边,比自己还猖狂!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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