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从衍的生日在八月。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程温荣和江春彩提出要带她去旅游过生日,给了她一本旅游杂志,叫她挑个喜欢的地方。
杂志的封面是一栋雄伟的古建筑,碧蓝天空下,巍峨耸立在宽阔的广场上,“长明殿”三个字苍劲有力,冲击程从衍的视线。
这是从前大启的皇宫。
是她曾跟随父亲上朝议事的地方。
杂志的封面触感冰凉,她摸着上面的图案,仿佛自己在触摸几百年前的历史。
活生生,却又冰冰凉的历史。
“就去平城吧。”她连内页都没翻,就对父母说,“我想去看看从前的建筑,看看先辈们的智慧。”
也看看,我曾生活过的足迹。
江春彩稀奇:“看个封面就决定去平城了?里面那些旅游胜地都不考虑了?咱们一年难得出去旅个游,真的不再仔细想想?”
“嗯。”程从衍随手翻了翻内页,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就去平城吧,我考虑好了。”
“平城,平城也不错,清北都在平城,大首都啊,八朝古都呢。”程温荣乐呵呵的,“我们先一起把那些什么皇宫景点都逛一逛,要是有时间,再带你去清北转转,让你提前感受一下大学的氛围,憧憬憧憬。”
“嗯,谢谢爸爸妈妈。”
看见程温荣又开始拿棋盘,程从衍主动坐过去,陪他下象棋。
她让棋的技术挺高明,和贺舒怀很像,赢一局输一局,叫程温荣全程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是两人手法太像,程温荣下着下着就忍不住感慨:“怎么这个暑假都没见过小贺?他平时总来家里吃饭,该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了吧?还有点想他呢。”
“他可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程从衍收起棋子,“爸爸,我想起来奥数班还有几道题目没写完,先回去写题目了。”
落荒而逃的态度十分明显。
程从衍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贺舒怀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活跃在最前面的几条消息都是唐虞和常循的。
整个暑假,她跟他们关系亲近了不少。唐虞好像真的把她当成了好朋友,每天都给她发很多消息,有叫人捧腹大笑的视频,也有对枯燥学习的抱怨,字里行间里,程从衍不难看出,她是真的开始认真读书,打算考一个好的分数证明自己;而常循,估计是听了唐虞的话,时不时就给她分享一些自己觉得有难度的竞赛题,跟她讨论新学到的知识点。
一家人的出行定在八月二十号,程从衍生日这一天,也是程渺渺生日这一天。
从零点开始,程从衍的手机就不断响起朋友们的生日祝福,连许久没有消息的贸之云和祁远骞也是卡着点给她发了生日快乐,还都说等开学了再把生日礼物给她。
她每一条信息都认真看过去,认真回复,不断刷新页面,想收到期待中的那条祝福。
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
她头一回是抱着手机睡着的。
第二天醒来,微信却还是冷冰冰的。
她静下心,收拾东西,跟爸爸妈妈出发去平城。
第一次坐飞机,她挑了个靠窗的位子,从落座起就趴在窗上,看从未体验过的视角。等到飞机开始升空,她更是眼睛一眨也不眨,注视着近距离的天空。
原来这就是飞上蓝天的感觉,她捂着自己的心脏,感受那里剧烈的跳动。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真的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实现。
一整个飞行过程,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外面的天空,不管是视线被云层遮住了,还是飞机冲破云层,露出了蔚蓝的色彩,她的大脑始终都保持着兴奋,眼里焕发的神采,是程温荣整个暑假都没见过的。
看来带女儿出来旅游是个明智的选择,他想,至少她比整天在家闷头学习的时候要高兴多了。
到平城的时候刚好中午,一家人先去酒店放了东西,再去吃饭。
程温荣夫妇俩一间房,程从衍一个人一间房,就在隔壁。
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程从衍思虑再三,翻出一张刚刚在飞机上拍的天空,打开了微信。
她很想告诉贺舒怀,她第一次坐飞机,看到真正向往的天空了;她还想告诉贺舒怀,她现在站在平城的土地上,马上就能见到大启曾经的皇宫了……
只是打开聊天框的她恰好看见,又是对方正在输入中……
于是她没有先把消息发过去,而是抱着手机静静等待。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一直在等贺舒怀的祝福。
微信的消息迟迟没有发过来,对方正在输入中也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程从衍落寞地耷下眼皮,只是不到三秒,她的电话就响了。
熟悉的天空之城,搭配的是贺舒怀三个字在屏幕上的跃动。
她有一瞬间的悸动,缓了几秒后才接起电话,克制且平淡的一声,“喂。”
对面愣了一下。
“阿衍?”
时隔一个半月,程从衍终于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他叫她阿衍。
她捂着嘴,强忍住要哭的冲动,“嗯。”
“你在家吗?”贺舒怀站在滨江花园门口,即便知道这视线看不到她家的位置,也还是忍不住往里探看,“我……”
“不在。”程从衍闷闷地讲,“我中午刚到平城。”
“平城?”
“嗯,爸爸妈妈说帮我旅行过生日,在平城。”
也就是从前的上京。
贺舒怀握紧手机,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那你要去看看……”
看看乾安侯府的旧址,看看韩府的旧址,看看大启皇宫的旧址,看看那些你曾经的的确确经历过,却已经在漫长岁月中变成所谓陌生的一切。
那些于你而言不过一瞬的事情,却是历史的沧海桑田,是别人漫长的生生世世。
“嗯。”
程从衍已经很克制了,但她还是知道,自己现在鼻音一定特别重,所以拿着电话远了一点。
对面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阿衍,你是在哭吗?”
怎么能不哭呢。
电话的那头是贺朗,脚下的土地是上京,她不过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女孩,她经历了生死,见证了轮回,她怎么不能哭呢。
“阿朗!”
所有的情感爆发都只在一瞬间,她抱着电话,蜷缩在酒店大床上,泣不成声。
贺舒怀觉得自己心抽痛了一下。
“你等我,阿衍。”他转身往停车位跑,“你等我,我现在就去机场,我来平城,你等我。”
“嗯。”
程从衍紧紧抱着手机,听见那边引擎发动的声音。
外头响起敲门声,是程温荣和江春彩来找她出去吃午饭了。
她看了看通话页面,没有挂断,先去洗了把脸。
眼泪被水珠冲刷,等她再出来的时候,电话已经被贺舒怀单方面切断了。
他也听到了她父母的声音。
***
一家三口去吃饭。
既然到平城,自然是要点当地特色的烤鸭。程温荣和江春彩很用心,既提前预订好了最热门的烤鸭店,吃完饭带她出去逛街的时候,还特地悄悄为她订好了蛋糕。
到的第一天,他们没去八朝皇宫的旧址,而是找了当地有名的老胡同,走走逛逛。
一家三口没报旅游团,一进胡同就听见导游举着大喇叭扩音器,在跟带领的游客讲解老胡同的历史。
程从衍顺耳听了一段。
“这条胡同啊,从千年前就存在了,只不过现在是翻新翻新再翻新了,朝代更迭,只看得到最后几个朝代的痕迹了,但其实啊,八朝古都,这条胡同啊,从古至今,那是住过不少名人的。
比如大渊最出名的那个美男子,历史上有名的那个,云在池,他们家的侯府就在这里;还有大启朝那个以围棋闻名天下的韩奕,韩老先生,现在学围棋的应该都听过他,人称棋圣,他家也在这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天才程从衍,听说,就是跟他学的围棋……”
“渺渺,渺渺?”
程从衍听的入了迷,程温荣和江春彩站在原地,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思绪唤回来。
她回神,又看见导游指着门前的台阶,在说古时候台阶数目代表的规矩。
她渐渐抬头,越过人头攒动的人群,隔着古老的门框,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大雪纷飞的冬日,父母带着五岁的她,在韩宅前站了整整一个下午,她冻到手指发麻,说话哆嗦,韩奕才同意给她一个拜师的机会……
“渺渺,这是怎么了?”江春彩拉住她胳膊,关心地问。
程从衍终于彻底从记忆中清醒,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听导游说的太入迷了。”
“真是的,吓死妈妈了。不过这导游的确说的挺有意思的,懂得也挺多,这次是咱们自己已经计划好了,下次要是有必要,也跟个解说试试。”
“嗯。”程从衍挽住江春彩的手,就跟学校女生之间常做的动作一样。
“爸爸妈妈,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女儿出车祸性情大变后,就再也没有跟她这么亲密过,江春彩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什么都随她。
晚饭在一家仿古建筑的酒楼吃,程从衍看着饭后端上来的蛋糕,上面插着数字“17”的蜡烛,拼命抑住想哭的冲动,露出欣慰和惊喜的笑容,嘴角直咧到了耳后根。
许愿的时候,她也要装作安静的高兴,只是闭眼的时候,心中默念:
程渺渺,生日快乐。
她吹掉了十七岁的蜡烛,替她许下了父母健康长寿的心愿。
累了一天回到酒店,她看着手机安静的消息,轻轻叹气。
贺舒怀真的会来平城吗?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半,他自从中午那通电话过后,再没有给她发新的消息。
倒是程温荣和江春彩,都刚刚为她发了庆生的朋友圈,图片上大大的蛋糕和蜡烛,还有黑暗中默默闭眼许愿的她,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迟迟等不到贺舒怀的消息,她只能先去洗漱。
出来旅游,她没有再带什么习题集,而是简单带了几本老师推荐的课外书,洗漱完就默默坐在沙发上看,顺便继续等贺舒怀的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再打开手机,已经是十一点四十分。
程从衍抱着最后一点可能,打开窗户向下俯瞰。
突然手机开始响起天空之城的铃声,她眸光闪动,摁下通话键。
“阿衍,下来。”
她看到贺舒怀的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向上仰视,寻找她的踪影。
她笑了。
握着房卡,夺门而出。
指针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转动,她的生日还剩最后十五分钟。
她跑出酒店,看见贺舒怀张着手,站在那里。
他的脚边是一个刚拆好的蛋糕,上面点着蜡烛,是“12”的数字。
她什么也没想,冲过去直接扑进他怀里。
回应她的是坚毅的拥抱。
“阿衍,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阿衍:准确来说我是十二岁半(面容严肃.jpg)
今日播报是我们两位寿星—程从衍&程渺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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