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又见 [V]
清冽好听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落下:“越祎,我不信你会沉溺于情/事,而违背了自己的道法。”
越祎一愣。
无论道贺还是质问都在意料之中,她简单回复几句,也没有再解释。
多说无益,只是让人徒增烦恼,即便再担心和着急,也帮不了她。
乍然听到玄溯这样有别于其他人的笃定之语,反倒不知道怎么回了。
越祎将其搁置在一旁,点开了风羲的传讯。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祎祎姐姐,你不准和他结为道侣!”
越祎连忙离得远了些,揉揉耳朵,继续听下去。
后面的话委屈中带着哭腔:“你才刚拒绝我,怎么能转头就和别人在一起?凭什么答应他啊,你骗我呜呜呜你的心像石头……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强?那我好好修炼,你等我好不好……”
越石头:“是的,你好好修炼。”
话落,玄溯的传讯信物又亮了。
“越祎,若有可以帮到你的,定要告诉我,”玄溯心知事情有异,她很可能是受人强迫,于是将自己在阁中查到的事和盘托出,“白钰此人,数千年前的性子不是这般,他年少成名……”
玄溯细细地讲述着陈年往事,从白钰崭露头角,到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
越祎听完有些心惊,无法将故事中的人与现在的白钰对上号。
“生性暴戾,即便是修炼了不争道也压不下骨子里的锋锐……”越祎总结着,有些奇怪道,“这样的人为何不去修魔?又为何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当年确实有人说过他迟早会入魔,在他重伤同门之后,问道宗的老宗主还没有将人逐出去,他就自请出宗了,后来辗转多年,再回到宗门时已是性情大变。他若真的修了魔,大概会是第二个坚今。”
“坚今?”
玄溯以为她是不知,解释道:“坚今是焚煞门背后的大能,扬名比白钰晚上许多,不似白钰那样只是伤人,他曾带人血洗过无数小宗门,也是当年的积累,才有了如今焚煞门的地位,后来被白钰伤了眼睛,才收敛了许多。”
越祎脑海中生出个猜测,追问道:“你说坚今比白钰扬名晚上许多,大概隔了多久?是白钰性情大变之后吗?”
“是,不过细算起来,也差不了许多年份。”
越祎忽然道:“玄溯,可有人见过坚今的模样?”
“坚今早年常以面具示人,后来眼睛伤了便以他物遮挡。除却身边的下属无人见过,阁中也没有记录。”
“我见过,他与白钰的模样毫无分别。”
玄溯那边的传讯停了许久,才发过来。
“我明白了,这几日我去查查有关坚今的消息,有进展时再与你传讯,万事小心。”
没有问她如何知晓,而是尽可能予以帮助和关心。
越祎心下一暖,笑道:“好。”
在等来玄溯的传讯之前,却是先等来了坚今本人。
“魔尊。”
坚今的虚影从符箓中走出,坐在桌旁,沉默了一会儿。
等待中,越祎有了不好的预感。
“祎祎,本座也想直接去杀了白钰,再带你出去,只是……恐怕你要等到道侣大典之后,方能脱身了。”
这几日,他杀了不知多少势力的修士才平复怒意,冷静下来之后,清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筹谋这些年,不但是为了除掉白钰,也是为了将势力扩展到正派。
融合完神魂,再将问道宗覆灭,还能抱得美人归,一箭三雕,只是要委屈一下自己的小内应了。
越祎心道果然,面上露出忐忑的神色,刻意激他:“莫非魔尊打不过白钰?”
坚今压下不悦,道:“本座与他修为差不多,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要祎祎相助。”
“但凭魔尊吩咐。”
坚今抬手,凝聚出小型传送阵,两个玉瓶显露出来。
“这里有两枚丹药,一为‘离魂丹’,另一枚是毒丹,”坚今望着她,道,“给白钰和你那大师兄服下,无论用什么样的法子。”
越祎没能理解,重复道:“无论用什么样的法子?”
坚今以为她心中抗拒,安抚道:“毕竟只有那种时候才会让他们对你戒心最小,放手去做就是,反正最后都是死人。”
又揉了揉她的手腕,道:“伤可好些了?”
越祎明白过来,又想到他看到她腕伤之时的态度。
这魔修以为她和白钰已经……
“魔尊是想我去引诱他们二人?”
“这也是无奈之举,事成之后,本座会补偿你的。”
越祎忆起这人从开始与她相处,就不动声色地编织着情网,妄想套取她的真心。
那刻意营造的暧昧中,不知他是否有半分情意。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没能看穿他的算计而陷进去了,今日这话于她而言,可谓是锥心刺骨之痛。
被心悦之人当作棋子,为了他去和别的修士交合。
好在,她对他从来没有过期待,没忘记初来此界时受到的威胁,以及原主被打入神魂的魔印。
越祎轻轻笑道:“好。”
坚今盯了她好一会儿,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为何要给他们下药?”
坚今没想到她问的是这种问题,好像根本不在乎他对她的心思,分不清心中什么滋味,道:“自然是因为对本座有威胁,别忘了你那大师兄,背后站着句氏一族。”
“可是句尘已经和家族决裂了。”
坚今冷声道:“祎祎,你莫要告诉我,你对一个道修生了不忍之心?”
忌惮句氏不假,还因为那人和他的小内应走得太近了,让他有些不安。
死在她手中,也算便宜他了。
越祎怕引来魔修的疑心,道:“无论生死我都是魔尊的人,怎么会对道修心软?只是可惜,毒丹在手却不能给白钰用。”
坚今勾唇,心情颇好,不介意多告诉她几分实情,道:“白钰还不能死,因为本座需要他的神魂。”
越祎屏住呼吸,她的猜测大概要得到验证了。
“白钰本性极端,难成大道,为了顺利飞升,选了与本性截然相反的道法,谁知依然压制不住,”坚今笑得讽刺,“于是他将神魂剥离成两部分,留下了道心,抛掉了本性。”
“那另一部分可是魔尊?”
“本座就喜欢你这一点,足够聪明,”坚今抚着越祎的侧脸,道,“离魂丹能助本座吞噬他的神魂,还有一枚丹药也须要给白钰服下,只是尚未炼成,下个月才能给你。”
“遵命。”
坚今见越祎实在乖巧,宽慰道:“若在问道宗待得闷了,可以替本座去监督那炼丹师。”
炼丹没什么好监督的,他是想让她出去散散心,便将那炼丹师的住处告诉了她。
魔修走后,越祎给玄溯传了个信。
依着这魔修说的话和让她做的事,绝对不是单纯地对付白钰。
待收到玄溯的传讯,心中才彻底明晰。
坚今的野心颇大,这些年正派各宗门都抓出过焚煞门的探子,甚至还有混入主峰的。
问道宗有应时把关,才不至于让魔修混进来。
上次她与坚今联络时,得到了他的承诺,以为在道侣大典之前就能有所动作。
眼下他却让她等到大典之后,恐怕是不打算阻止,而是要借机做什么事情。
越祎想不出消弭祸事之法,瞥到桌上的两瓶丹药,决定先去那炼丹师的住处看看,坚今要炼的究竟是什么丹。
白钰站在无争峰顶,看到越祎从屋内出来,御剑飞远。
本想跟上去,走出几步又停下。
罢了。
他不想让她更讨厌他。
越祎有心防备,在路上隐匿身形,绕了几次路,还换了身衣服,确保不会被追到踪迹,才戴上了面具。
反正都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易容可能会被看出来,不如戴面具。
山林深处。
越祎站在门前,将骨架缩矮,身形由高挑变得娇小。
这才轻轻叩响了门。
门从里面打开,越祎有些惊讶。
修仙界真小。
容成若墨发束起,几缕碎发垂下,衬得面容更为俊美。
“焚煞门的人?”
越祎将灵力附在喉舌处,声音发生了改变,道:“是。”
“进来吧,叫什么名字?”
“坚明。”
容成若有些意外地挑眉,倒也没有心思深究她与坚今的关系,道:“容成若,你可以叫我容成师兄。”
越祎想着以自己这身形和声音,看起来确实年少了些,没必要在辈分上纠结,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容成师兄。”
因看不见脸,容成若的注意力就落在了越祎的声音上。
声线干净,温温柔柔,又不卑不亢,不会让他厌烦。
容成若心中一动。
越祎见他没有瞧出自己的身份,也不像反感的样子,应该比较容易套话。
“不知容成师兄为魔尊炼的是什么丹药?”
“你不知道?”容成若看着她,道,“不如坚明师妹将面具取下来,我就告诉你,如何?”
越祎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只怕她取下面具之后两人再打一架。
“容成师兄莫要强人所难。”
容成若只觉得耳朵发痒,莫名想欺负她,语气带着些恶意道:“丹名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你戴着面具影响我心情,若是因此而误了炼丹,你要如何向你们魔尊交代?”
越祎默然。
这语气真是像极了容成寻,不愧是兄弟。
但面具肯定是不能摘的,先不提往日的恩怨,她根本摸不准这人如今对她什么态度;只说她作为问道宗的弟子,怎能以焚煞门魔修的身份出现?
“不了,摘下来可能会更影响容成师兄的心情。”
“莫非生得奇丑?”
容成若带起一抹笑意,这话任何一个女修都忍不了。
越祎点头:“没错,奇丑。”
容成若:“……”
这个女修,可以的。
?
第42章 散灵丹 [V]
容成若冷哼一声,道:“不想摘便罢了。”
从桌上找出几个玉瓶,容成若提袍坐在软垫上,打开丹炉盖将灵草丢进去,开始炼丹。
本以为越祎会急上一急,却不料她也坐在自己身旁的软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你该不会以为只看我如何炼丹,就能猜到丹种吧?”
越祎笑道:“我还没有这种天赋,只是没见过人炼丹,难免会好奇。”
这话也不全假,她确实没有炼丹上的天赋,但灵草的种类还是识得的,能多少有些猜测。
且她不想回问道宗,在这里打发时间也不错。
怕容成若不肯留她旁观,越祎又补上句话:“能得魔尊之邀,相必容成师兄于炼丹一途颇有造诣。”
容成若勾唇道:“造诣谈不上,也就是去年刚升为天阶炼丹师而已。”
越祎早就知道他能炼成天阶丹药,不知道藏拙了多少年,内心毫无波澜。
但“坚明”不知道,于是越祎惊叹道:“没想到容成师兄年纪轻轻,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容成若想起上一个这么会哄人的,还是问道宗那个女修,面色有些古怪地道:“你平日也是这么奉承你们魔尊的?”
越祎诚恳地道:“对魔尊是奉承,对容成师兄是真心实意。”
“呵,这话也不怕被你们魔尊知道了。”
容成若意味不明地说完,却是心情不错,也没有再拦着她。
越祎盯着被放入丹炉的灵草,分辨着它们的功效。
容成若道:“去将桌上第三排第四个药瓶拿过来。”
越祎思绪被打断,起身去找玉瓶,随口道:“容成师兄为何不住在丹恨宫?炼丹时还能有个弟子帮忙取药。”
“我炼丹时本就不喜欢他人在侧,也是你刚好在身旁,才偷个懒,至于为何不住在丹恨宫,”容成若顿了一下,道,“搬出来方能眼不见心不烦。”
“师兄可有什么忧心之事?”
容成若看了她一眼,道:“坚明师妹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有个比我小几岁的妹妹。”
“顽劣否?”
越祎摇头。
容成若叹道:“我有个弟弟,早年也不顽劣,虽说比起炼丹,更喜欢炼毒了些。”
越祎想到与容成寻的交集,心道他这兄长未免太包容了。
“但从近几年开始,再听不进我的劝,只为了一个女修,”容成若眸光泛着冷意,“那女修都要与旁人结为道侣了,他却还是执迷不悟。”
越祎眨眨眼,这说的不会是自己吧?
没听到越祎的回答,容成若道:“怎么,你也觉得我这个做兄长的管得太宽了?”
越祎怕这人一言不合又要将她赶出去,道:“我没有长兄也没有长姐,倒还希望能有个人能时时管着我。”
“哦?你当真这么想?”
越祎笑着点头。
假的,她才不喜欢有人拘着她。
如此半个月,越祎始终在旁看着,不会主动出声打扰,待容成若有需要时又随叫随到。
容成若说些事情,她也认真听着,回的话让他很是顺心。
只是他偶尔会觉得,这个“坚明”有几丝熟悉,可他们分明从未见过。
这日,越祎陪着容成若采药。
二人从山腰沿着小路向上,容成若指使着越祎帮他寻灵草。
早在越祎抓他炼制述颜丹时,就已见识到了他的任性,如今也没有半分惊讶和怨言。
见状,容成若却忍不住多想了些,尤其这几日相处下来,让他愈加肯定:“你一直这么逆来顺受吗?”
越祎很想问他是不是一直这么喜欢刁难人,嘴上却道:“容成师兄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容成若皱眉,这人习惯的模样,让他仿佛看到了她在焚煞门的日子。
“那什么是过分?”容成若想了想,换了种问法,“是我待你好,还是焚煞门的人待你好?”
“当然是容成师兄。”
容成若不说话了,接过了越祎抱着的竹筐。
越祎见这人良心发现,客气两句意思一下,就交给了他。
二人在林中转了几圈,到了日落时分,便打道回府。
越祎留心着路边,忽然瞥见了一株灵草。
藏在花木中,看起来毫不起眼,其上颤巍巍地开着朵浅紫色花,散发着刺鼻的香气。
前日容成若炼丹时曾用过两三株,是她不认识的灵种。
以容成若的性子,倘或自己直接问他,少不得又要谈什么条件,绝不会轻易相告。
瞧见草茎上带着的利刺,越祎唤住走在前面的容成若,状似毫无防备地道:“容成师兄,这花生得真别致……”
容成若忙道:“别动!”
却已经晚了,越祎的手已经碰了上去。
容成若放下手上的东西,跑到越祎身边,握住她被刺破的右手,将血液挤出来。
越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想来是什么带毒的东西。
容成若怒道:“戮灵草也是能随便碰的吗?”
越祎暗自记下名字,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
容成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到方才温软细腻的触感,心中有些异样。
“容成师兄莫气,我以后不会再碰了。”
“可有什么不适?”
越祎想到容成若炼丹时用的诸多灵草,都有共通之处,猜测着这戮灵草的效用,应当也差不多。
“好像难以运功疗伤,经脉有些不畅……”
越祎试探着,见面前之人并未生疑,知道猜得差不多。
容成若将竹筐放入空间,对着越祎背转过去,弯下腰道:“上来。”
越祎迟疑道:“不用吧,打坐调息片刻就好了。”
“十日之内不能运功,不然轻则损毁灵脉,重则伤及神魂。”
越祎心头一跳。
容成若将人背起,御剑飞向住处。
越祎趴在容成若的身后,呼出的气息喷拂在他的颈侧。
容成若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越祎连忙向后撤了撤。
气氛实在尴尬,越祎转移话题道:“容成师兄束发也是讲究,比寻常修士要精致许多。”
容成若愣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他原本也无心打理头发,惯常与小寻一样,以藤条挽住就是。
第一次认真给他束发的,是问道宗那个女修。
那之后,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竟一次次将头发束起,逐渐成了宫内之人区分他和小寻的凭恃。
这原因,他谁都没有讲过。
那人毕竟是个正派修士,修的是无情大道,又是小寻心悦之人。
更别提她已经要和别人结为道侣了,虽说不知究竟为何,但都与他无关。
此人不值得他陷进去。
回到住处,容成若将越祎放在软榻上,找到伤药,为她轻轻涂上。
“我送你回焚……”说到一半,容成若想到她在门中本就不易,这样回去还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于是改口道,“你这十日不要出门,在我这里安全些。”
等容成若出去,越祎拆开包扎的纱布,运转灵力将伤口愈合,又重新缠上。
之后数日,二人照常相处。
相谈甚欢之际,容成若甚至觉得,与这样的人一起,大概会比自己一个人快意许多。
越祎注意着他炼丹的步骤和所用的药材,寻了空隙出门,搜集了一圈有关丹药的典籍,玄溯也在帮她查着记录。
待到丹成,越祎看清劫云的形状,才锁定了目标。
散灵丹。
对修士的灵力有阻塞之效,服下后平日不显,有药引方才能显现出来。
若是白钰真的中了此毒,坚今动手之前根本无法察觉。
或许坚今要的就是这份隐蔽,待到相争之时,才能一举制胜。
越祎脑中的计划逐渐成型。
容成若将丹药装入玉瓶,放入越祎手中,道:“还有一枚引丹,我已交予你们魔尊。”
“好。”
容成若又道:“你可是要走了?”
越祎点头。
丹药已成,她也知道了是什么用处,此前假装受了戮灵草的影响,如今“痊愈”了,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你对你们那魔尊这般忠心不二,他可曾关心过你?”
越祎不知道这些日子的“忍气吞声”让容成若误会颇深,道:“魔尊日理万机,总不会对每个弟子都能关照到。”
“那在我这儿,和在焚煞门中相比,哪里更让你待得开心?”
越祎笑道:“当然是在容成师兄这里。”
“那就不要回去,留在此处陪我。”
越祎目露诧异,想着如何推诿。
“莫非你有什么把柄握在那人手中?”
“把柄算不上,只是我的神魂中还有魔印,这般离开,焚煞门岂会放过我?”
容成若却是笑了:“我有法子助你脱身,你将面具摘下来可好?”
越祎:“……”
没想到这人还惦记着这事,转身就要走。
容成若将她拉住,道:“你若不想那便不摘。”
又低头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越祎眸光微亮:“假死?”
若是能得到这假死丹,无疑会让她的行动多些把握。
容成若见她动了与他归隐的念头,心下一松。
不管她是为了他,还是单纯想脱离焚煞门而活得自在,于他而言都达成了目的。
压下唇角的笑意,容成若有些为难地道:“可是这丹药颇耗心力,千辛万苦炼制出来,还看不到你的真容,怎么想都太亏了。”
“面具不可摘,容成师兄能否换个条件?我手上还有不少灵宝灵植,可作为交换。”
“我从不喜这些俗物,”容成若佯作勉强,道,“你我相识一场,此丹予你只当是我出手相助,你唤我声容成哥哥,也就罢了。”
越祎思量着不过是个虚称,道:“容成哥哥。”
容成若心跳漏了一拍,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情绪,道:“你倒是信得过我,也不怕我炼不出来。”
越祎道:“我信你,可以炼得出来。”
容成若眸光凝住,有人曾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明明一个是正派修士,一个是魔门弟子,身形和声音也不一样,却莫名让他将眼前之人,与越祎的身影重合起来。
?
第43章 下药 [V]
于是越祎留了下来,等着容成若炼成假死丹。
坚今传讯问散灵丹的进程,越祎将准备好的说辞给他,容成若在一旁配合,只说还要几日方才能成。
本以为将人糊弄过去了,谁知隔了数日,坚今竟没有带任何下属,现身在山林之中。
坚今依旧以黑绸覆住双眼,放出神识,发现此处的屋子被隔成两间,一间用来炼丹和放置灵草,另一间是住处。
容成若一礼,道:“见过魔尊。”
越祎则是刻意点出自己的假名:“坚明参见魔尊。”
“不必多礼,”坚今摆手让二人起身,道,“这些时日你住在何处?”
这话自然是问的越祎。
他当初让越祎来监督这炼丹师,也没想太多,直到知晓她待了一月未走,才意识到这炼丹师到底是个男修,听手下之人说天赋样貌都不错,多得是倾慕他的女修。
容成若如何察觉不到这魔尊言语间的情绪,且还不至于为了丹药亲自跑一趟,怕是为了自己身边这人。
抢在越祎开口之前,容成若道:“明妹歇在我这里,魔尊不必忧心。”
只“明妹”两个字就让坚今很是不悦,又听到两人住在一处,这“不必忧心”更是挑衅。
“放肆,本座可有问你?”
容成若被恐怖的灵力压得双腿发软,越祎连忙将人扶住,以眼神警告他。
容成若却半点不惧,甚至对她轻笑了下。
越祎解释道:“丹恨宫的修士少与外人往来,不懂我们焚煞门的规矩,还望魔尊见谅。至于住处,因要帮忙照看丹火,也不敢走远,便在外间打坐。”
越祎的声音与平时有些分别,轻轻柔柔,慢条斯理,听得坚今火气渐消。
若他的小内应和这炼丹师真有了首尾,丹成之后再杀也不迟。
“这么说,方圆百里之内的风景,你也不曾看过?”
“是。”
坚今道:“正巧本座今日得闲,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容成若笑道:“可是魔尊将人带走了,这丹火一个人照看不得啊。”
越祎给他传音:“你不要命了?”
容成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慢悠悠地将后半句话说完:“不过还是魔尊的事情要紧,我累些也无妨,魔尊请。”
两人沉默无言,直到并肩入了城中,坚今才道:“没想到短短一月,祎祎就和那炼丹师这般相熟了。”
“谈不上相熟,只是不好交恶。那人还在为魔尊炼丹,若是我与他起了冲突,才是让魔尊难做。”
坚今冷声道:“没什么难做的,他既然收了焚煞门的好处,定是要炼成丹药,你不必在意他说什么,离他远点。”
越祎皱眉,让她与正派修士划清界限还可以理解,而与丹恨宫的修士来往,分明只有好处。
可别是套取别人真心的时候,他自己陷进去了。
越祎觉得好笑。
二人转了整日,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或许说是坚今单方面的放松更为合适,越祎则是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他的心思。
月上中天时,坚今带着越祎来到了湖边一处阁楼上。
此处位置极好,视角颇佳,却不见人影。
没等越祎问,便听坚今道:“这是百年前本座遣人建的,不会有外人过来,你放心就是。”
见对方取下绸带,越祎也摘下了面具,又解开骨架的压制,身形抽长,恢复了原状。
二人挑了个靠窗的桌案,相对而坐。
“自众剑大会一别,再没能共饮,本座时常觉得可惜,”坚今满上两杯酒,道,“明日也没有什么剑法比试等着你,若是醉了,就宿在此处。”
越祎笑道:“不必可惜,等到解决完白钰,我随魔尊回到焚煞门,往后都是这样的时日。”
“不错,”坚今将杯口抵在唇边,纠正道,“要解决的不止白钰,还有问道宗。”
越祎趁他饮酒,隐在桌下的手掰开散灵丹,一半攥在手心,另一半放回空间。
之后若无其事地抬头,与坚今聊着宏图大业,借机给他斟酒,一杯复一杯地灌他,只有推拒不得时,自己才会跟着饮下。
坚今闭眸揉着额头,心知喝得有些过了,想起正事,道:“待丹药炼成,你就将它与离魂丹一起骗白钰服下。”
“好,”越祎顿了一下,刻意道,“那些话我都记得,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会完成,绝不会让魔尊失望。”
坚今上次没有问出口,此番听得越祎这话,忍不住道:“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你就当真毫不在意?”
不在意做那种事,也不在意他让她去做。
越祎语气复杂地道:“当然在意,但只要是为了魔尊,无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坚今心中一震,倏地睁眸。
月光映在越祎的脸上,大概是因为沾了酒气,清冷的眉眼染上惑人的笑意,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专注地望着他。
坚今盯了许久,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
“我以为……”坚今止住话,笑道,“祎祎,我很高兴。”
越祎也跟着笑。
很高兴?
巧了,白钰也说过这样的话。
总有你们哭的时候。
越祎顺着力道坐在坚今的怀中,二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见他又靠近了些,越祎知道这人是什么本性,先一步圈住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身前,阻了动作。
越祎轻声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坚今收起旖旎的心思,静静地抱着她,侧了下身形,也抬头看着窗外的圆月。
忽然觉得,忘了争端杀伐,忘了修仙岁月,永远停留在此刻也不错。
越祎圈在他身后的手上,半颗丹药被灵力托起,落入杯中,暗自以火系灵力将其融化,与酒水混在一起。
“魔尊。”
“嗯?”
越祎向后撤出些距离,提起酒壶满上,视线却没有移开半分,始终与对方的目光勾勾缠缠:“祝魔尊得偿所愿,祝我……能常伴魔尊左右。”
坚今心中熨帖,却也不接,就着她的手饮下。
他本就醉熏熏的,一杯见底,更是眼前发晕,看不清人影。
等到人彻底睡过去,越祎唤了几声不见反应,方才起身。
看着趴伏在桌上的人,越祎没忍住,踹了两脚。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有人上了楼。
越祎戴上面具转身,没想到领头的竟是个熟人。
越祎拱手道:“二长老。”
焚煞门的二长老笑得格外热切,道:“您可吃好喝好,玩儿得尽兴了?”
越祎与人寒暄了两句,才道:“麻烦长老将魔尊送回门中。”
“不麻烦,应该的,”二长老示意身后的两个弟子上前,将人扶起,又道,“灵舟就在外面,若是得闲,不如来焚煞门坐坐?”
“近日事多,改日再去。”
“哎,好。”
目送灵舟远去,越祎缩了身骨,飞回容成若的住处。
还没敲门,容成若已经走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越祎笑道:“想回来,就回来了。”
毕竟丹还没有拿到。
这回答简单得很,却让容成若心情颇好,抛出一物,道:“丹药。”
越祎接住,将玉瓶放入空间,道:“多谢容成师兄。”
“……又变成‘师兄’了?”
呵,女人。
容成若道:“既然称呼改了,就把面具摘下来。”
越祎见他执着,道:“等我从焚煞门中脱身,就给师兄看我真容,如何?”
到时事情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也不需要隐瞒了。
容成若一愣,没想到能听到这话,原本他都不奢望能看到她的模样了。
当即将传讯信物给了越祎,道:“记住你的话,脱身之后给我传讯。”
“嗯,”越祎召出灵剑,走之前想到一事,“容成师兄,你最好是回到丹恨宫,此处并不安全。”
容成若不解:“有何不安全?”
“我怕坚今对你下手。”
回神之时,人已走远。
容成若眯眸,莫名觉得,她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懦弱又无害。
越祎回到问道宗,思索着如何把将余下的半枚散魂丹给白钰。
坚今是天时地利人和,白钰则不同,无论怎么给他都显得刻意。
犹豫之后,干脆掺到了平日的饮食中。
怕食物清淡盖不住丹药的味道,越祎将丹药碎成粉末,每日在吃食和茶水中投一点,二人同吃同住,自己也难免服下了些。
时隔许久,越祎与句尘见了一面。
最初还有几丝微妙的尴尬,但因句尘太过自在了,连带着越祎也放松下来,将事情原委相告,又把假死丹给他。
“师妹放心,我会提醒师父早做准备,开启防御阵法。”
越祎盘算着有无遗漏的地方,又嘱咐道:“这假死丹服下之后,神魂会脱离躯壳,也会有陨落的雷劫,虽说是假雷劫,神魂还是离得远些的好,以免受伤。”
“师妹如此费心,还特意为我取来了此丹,”句尘捏着手中的丹丸,勾唇道,“其实没这么麻烦,即便师妹给我一枚毒丹,我若心情好了,说不准也会吃下去。”
越祎:“……”
也分不清是笑言还是真话,大概这就是纯粹的合意道吧。
到了临近道侣大典前三天,传出个让修仙界震惊的消息。
句尘陨落了。
雷劫无异,且搜不到神魂,又察觉不到道法之力,确实是死透了。
一时之间,猜测什么的都有,待到听闻越祎“拼死”护住句尘的遗体,哭得让人心神俱碎时,众人才了悟。
是殉情。
于是无数话本就此衍生,什么句尘与越祎两情相悦,被白钰横刀夺爱;什么句尘无力反抗,不愿目睹心上人与别人结为道侣,愤而自杀;什么越祎本想随他而去,却拗不过白钰的纠缠,只有护住句尘的肉身以作相思……
宗门首徒殒命,还是个为人熟知的修炼天才,道侣大典却没有半刻推迟,不少人暗自骂莫余道子和白钰冷血。
无论外界流言如何,问道宗都不受影响,弟子们照常布置着各处。
越祎回完坚今的传讯,将摊开在桌上的防御图烧毁。
一如往日,传给魔修的全是假消息。
越祎吹灭烛火,开始打坐调息,静待天亮时的道侣大典。
?
第44章 大典 [V]
晨光熹微。
越祎坐在镜前,指尖挑起口脂,点在唇上,轻轻涂抹开来。
听到门外传来闲谈嬉闹声,越祎合上首饰匣子,起身看向镜中,抬手调正发冠,确保从头到脚妥帖无误,才打开门走出去。
等在此处的是当日她那落秋峰的同门,并几个眼熟的弟子。
望见越祎的面容,原本的嘈杂之音尽数消失。
还是慕绮思率先回神,叹道:“美人榜诚不我欺,小师妹今日太好看了!”
越祎平日少用灵植制成的脂粉打扮,已是姿容过人,当得上冷艳;如今盛装打扮,眼尾的胭脂柔和了清冷的傲气,眉间缀了浅红的花钿,衬得双眸甚为蛊惑人心。
越祎与一众师兄师姐道了声“早”。
慕绮思扶着越祎上了万花作饰的车辇,又与其他人坐在后方。
雪白漂亮的灵兽一声长鸣,带着众人踏上虚空,飞往远处。
风拂过越祎的长发,也将身后的安慰之语带过来。
“小师妹莫要紧张,有我们陪着你。”
“是啊,小师妹别怕,大典很快就会结束的。”
“宗内大家都在,和以往的宴会也没什么区别。”
“……”
越祎笑道:“好。”
其实她很平静,没有半点紧张。
车辇停住。
白钰站在下方,向她伸出手。
越祎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感受到白钰收紧了力度,将她拉下车辇。
二人十指相扣,踩着铺满地面的花瓣向前走去。
“想不到那幻象中的场景,有一日会成真,”白钰偏头看着她,笑道,“祎祎,你今日的模样,与三百年前的幻境一般。”
越祎不甚在意地道:“哦,是吗?”
却是连敷衍都懒得了。
白钰心中苦涩,没有再说话。
两人并肩走到路的尽头,登上层层石阶。
玉石搭成的广阔高台之上,整齐地摆放着桌案,上有瓜果酒水。
二人走过中间的过道,坐在上首,左右还有两个位子,按照辈分和实力,应当是留给莫余道子和坚今的。
陆续有不少势力到了,多是过来打声招呼,问候两句,就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石阶旁立着戒律峰的弟子,负责接引修士,报出来人的身份。
“碧血轩到。”
“清音谷到。”
“隐空谷到。”
“……”
来人无不行装讲究,锦袍玉冠,衣着颜色不一,却都避开了新人穿的红色。
直到一个例外。
“丹恨宫到。”
越祎不禁抬眸望去。
原因无他,实在是太扎眼了。
走在前面的是两位年迈的老者,身后跟着两男两女,女修有几分眼生,那两名男修正是容成若和容成寻。
容成若衣着平常,容成寻却穿了红衣,且并非什么暗红浅红,而是正红。
墨发竟也与容成若一样束起,发冠的材质乃是与衣服同色的红玉。
容成寻一进门,目光就黏在了越祎身上,对着她笑着,无声地道:祎祎。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越祎才是一对新人。
越祎别开眼,权当没有看到。
容成若看了上方的越祎一眼,心中有些闷闷的,瞥到自家弟弟的动作,提醒道:“小寻,莫要惹事。”
容成寻耸耸肩,不置可否。
白钰眯眸,握紧了越祎的手。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悄悄和身边的同门交换了个眼神,眼中满是嗅到八卦的兴味。
“祎祎,你认识他?”想到越祎当年正是因丹恨宫才被关入禁地,白钰道,“颜秋的丹药,你是找他炼的?”
“白钰,你管得太宽了。”
白钰道:“你是我的道侣。”
越祎冷笑,他的?
她从不是谁的。
“只是个假的名号,即便我去找什么人一夜风流,你也没资格管我。”
白钰看着她,笑得温和而又无奈,唇贴上她的耳畔。
外人见了以为是在说什么情话,然则他说的却是:“你尽管去找,我说过我不会碰你,但若是别人碰了,有一个我杀一个。”
越祎倒也不惧,道:“白钰,你还记得你修的是不争道吗?你这样子和坚今有什么区别?”
白钰眸光微震。
因为她,他的道心早已不知紊乱成什么样了。
他很清楚,但他不想收手。
他可以为了道法而弃掉本性,却难以弃掉私情。
且她提到的那个人……
白钰皱眉,她的语气像是和坚今熟识,甚至了解许多内情。
“你何时与他有了来往?”
越祎抿了一口果酒,道:“不曾来往,只是听过他的名声,你莫不是忘了,祭天大典还见过一次?”
白钰轻笑,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她和坚今如何能有交集?
“云雨宫到。”
花含烟带着两人落座,对着上方遥遥敬了一杯:“恭喜。”
众人只以为她是对白钰说话,毕竟两个人相比,白钰是世人口中的“道尊”,越祎还差着几分,哪里能得一宫之主的道贺?
却不知,若不是因为越祎,花含烟根本不会来。
花含烟的传音入耳:“这问道宗又不吃人,你为何让我多带两个高手?”
她是来参加大典的,又不是来打架的。
越祎回道:“有人护着你能安全些,以免被殃及。”
花含烟面上不解,越祎却没有再多解释。
全辞涣在远处看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把师弟的话带到。
师父和问道宗的长老跑了,他此番是跟着师伯来的,若白钰道尊迁怒了,未必能保他。
正巧看到南轻素走过去,全辞涣追上,道:“南师姐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给越师妹带了贺礼,正准备给她。”
全辞涣一咬牙,道:“我同你一起。”
“师弟请。”
越祎起身道:“师姐,师兄。”
南轻素将手中的东西给她,又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师妹的境界已经领先我许多,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飞升了。想来修炼一途上没有什么桎梏,那就祝师妹能永远轻松快意。”
越祎心下一暖,笑道:“多谢师姐。”
正要打开,却被南轻素拦下:“待无人时再看。”
越祎听出话中之意,点头应了。
全辞涣借机出声道:“我对师妹的祝福与南师姐是一样的,也没准备什么贺礼,只给师妹带了一句话。”
越祎莫名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全辞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其实是风羲师弟让我带话,他有事不能来……他说,若师妹与白钰道尊在一起不顺心,可随时来隐空谷。”
话落,全辞涣突然打了个寒颤,身上汗毛倒竖,一抬头,果然见白钰眸光沉沉地盯着自己,连忙讪笑了下,匆匆离开。
越祎挑眉。
风羲明明可以给她传讯,却偏要让人带话,显然是说给白钰听的。
往常胆小,性子又软,临到给人添堵倒有了底气。
“穹古阁到。”
一名中年男修提步上了台阶,对着眼熟的人颔首示意。
有人嘀咕道:“这不是穹古阁那位大长老吗?”
“大乘期不去修炼,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这不很正常,今天这对新人还有个大乘期呢,不去修炼反而要结道侣……”
中年男修并不在意周围人的话,将帖子交给值守的问道宗弟子,随即恭敬地让出身形,竟是让身后的人先入座。
那是个极为年轻俊美的修士。
一袭天青色衣袍,神情冰冷,眸中无波无澜,视线在越祎身上一顿,便移开目光,从容落座。
玄溯一边倒酒,一边不动声色地给越祎传音:“方才阁中传来消息,正如你所料,焚煞门准备攻打问道宗。”
语罢,见越祎举杯向他示意,才放心了。
她这般应当是有所准备。
眼看时辰已到,莫余道子问身旁的弟子:“可还有没来的?”
“回宗主,除却焚煞门,还有两个魔门未到。”
莫余道子捋着胡须,向白钰道:“师弟,你看这……”
白钰道:“不必等了。”
语气温和,然则态度强硬。
莫余道子抬手,值守的弟子瞧见了,高声道:“启——”
白钰环住越祎的腰身,走向高台边缘,向外延伸出的直径数米的圆台。
二人站定,不远处的弟子扬声,向天地道着贺辞,以为新人祈福。
玄溯不愿看这情景,便透过两人,望向日光渲染的云层。
贺辞结束,白钰与越祎对着天地一礼。
霎时,天际传来滚滚雷声。
本是天高云阔,转眼竟乌云蔽日,变了个天色。
白钰仿佛不受干扰,与越祎起身,又是相对一拜。
这下,雷声更大,天色更暗。
玄溯眸光微闪,他好像又发现了一个,自己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白衣弟子见两个新人都没有受到影响,稳住心神道:“成——”
“本座来迟了,”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笑得古怪,“天象异常,你这日子似乎选得不太好啊白钰。”
坚今飞上石阶,上半张脸以面具遮住,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悠然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白钰来不及思索这人的眼睛什么时候好了,听到他这句话,面色微变。
大多修士都处在茫然之中,环顾一圈,却见或是在身边,或是在远处的修士撕掉易容,露出陌生的五官,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竟是修为暴涨,实力节节攀升。
在周围惊骇的目光下,纷纷俯身拱手,对着坚今道:“恭迎魔尊。”
众人吓得身形猛退,慌乱中带倒了桌案,场面一片混乱。
坚今望着越祎,温声道:“祎祎,过来。”
白钰呼吸一滞,心中浮起巨大的恐慌。
第45章 撕毁 [V]
越祎没动。
坚今又重复了一遍:“祎祎,过来。”
越祎看了眼魔修伸出的手,又抬头望向他。
她没想到,这人一上来就将她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她居然也是魔头的人?”
“难怪修炼这么快,亏我还以为是什么天才,原来是有人在背后相助。”
“想不到问道宗也会出叛徒……”
也有不少人在看好戏,堂堂白钰道尊的道侣,先是与宗主首徒牵扯不清,如今看来,还与焚煞门的魔尊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
越祎冷笑,这人就没想过,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坐实了通敌的名号,日后除了和焚煞门绑在一起,还有别的容身之地吗?
专断,自我。
白钰见越祎身形一动,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腕:“祎祎,不要过去。”
说这话时,目光中隐约透露出一丝乞求。
为了她,他可以与任何人相争,无论是句尘,还是丹恨宫的魔修,他都不惧。
他知道自己可以争得过。
但遇到了实力相差无几的坚今,却全然取决于她的选择。
他倒是没有怀疑越祎背叛了问道宗,最多就是与坚今有了一段情。
他了解她的性子,生来就适合正道,绝不会去魔门。
坚今原本已经有些不耐,然而瞧见白钰这副卑微的神态,不禁心情大好。
“真可怜,”坚今状似同情地叹了一句,却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刺激着白钰,“你可知当年祎祎为何会入问道宗?白钰,你能遇到她还是多亏了本座。”
白钰没有理会这话,只是认真地盯着越祎,许诺道:“无论你和他曾经有过什么关系,或是以后会有什么关系,只要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多加干涉,如何?”
此言既出,一片哗然。
这白钰道尊还是个情种?
坚今放声大笑,只觉得心中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痴心妄想,她心心念念的只有本座。”
谁能想到,他白钰求而不得的人,会心甘情愿地受他掌控。
当年接近她果然是对的,不然难有这扬眉吐气的一天。
“对了,本座这眼睛,也是因为祎祎才能痊愈,你下手时大概也没有料到,来日你所爱之人会拼死为本座取得仙草吧?”
白钰眸中的杀意再也掩盖不住,凌厉的剑气攻向坚今。
“这就急了?”坚今连忙侧身避开,仍被斩断了一缕墨发,嘴角的笑意却是不变,“祎祎,到本座身边来。”
这是第三次唤她。
越祎心知,她再不说什么有些不合适了。
方才这魔修躲得并不轻松,想来两人的境界不至于太悬殊。
那她就放心了。
越祎轻轻笑了笑。
这模样称得上是勾魂摄魄,哪怕有人无比痛恨这魔女,也被煞得心如擂鼓。
“坚今,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越祎抚了抚袖口的花纹,悠然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的师父、师兄、师姐都在问道宗,我是个道修,又不是你们魔门的弟子。”
“祎祎,不要闹小孩子脾气,等事情结束随你怎么开玩笑,”坚今被她笑得生出几分不安,状似无奈地警告道,“再不过来,本座可要动用魔印了,先前不曾对你用过,是不想伤了你的神魂。”
本以为听得此言,越祎会不甚开心地走过来,自己再哄她两句也就罢了。
却见越祎面色平静地道:“哦?那你就用吧,正巧我也好奇,传说中的魔印是何感觉。”
坚今皱眉。
自己已经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他的小内应还不配合,尽说些挑衅的话,只能狠下心来,捏了个法诀。
倘或真的伤了她,回去之后再为她疗伤……
坚今忽然心头一跳。
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动静,仿佛她身上根本没有魔印的力量。
也不再考虑会不会伤到人,坚今又结了个更复杂的法印。
依然没有反应。
越祎道:“怎么,焚煞门的魔印也有失效的时候?”
“你,”坚今被气得头疼,却实在想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她的修为又没有超过自己,如何能消除魔印?
越祎摩挲着指环,道:“既然魔印都消失了,有些东西就不必留着了,当断则断,魔尊觉得呢?”
越祎从空间中取出几样物件。
她最初来到此界时,就想销毁这些辖制她的东西,当时还只有坚今的传讯符和追踪符,后来白钰又给了一道追踪符。
如今这三道符箓被捏在手中,越祎心念一动,以剑气将它们搅碎。
随手一扬,碎片“哗啦啦”地落下,又被风卷起,从白钰和坚今眼前掠过。
她终于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
“越祎,为什么?”坚今压下心中的闷痛,“为什么要背叛本座?”
“背叛?”越祎笑出声,“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背叛的前提是曾经有过忠心,但我从来没有。”
话音刚落,数十个黑衣魔修被人丢在高台上,随之而来的是戒律峰的长老,身后跟着一众弟子。
坚今认出重伤之人是他带入宗内的下属。
他遣人去破坏护宗大阵,好接应藏身门外的魔众进来。
坚今反应过来,怒道:“这些时日,你在传讯中提到的防御法阵也是假的?”
“你猜对了,不过,”越祎刻意顿了一下,这嚣张的姿态让坚今恨不得掐死她,“准确地说,不仅近日这些是假的,这么多年来给你的消息全是假的,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坚今不信邪。
一个小小的细作,哪能有这么厉害的心性,潜伏几百年布置这场大局。
更可能是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心野了,才会中途倒戈。
她既然能照他说的杀了句尘,白钰的药应该也下了。
“等本座解决完问道宗,再与你算总账。”
坚今手中用力,攥碎了掌心的丹药,引丹之香飘散在空气中。
白钰捂住胸口,越祎也觉得心脉不畅。
但受到散灵丹影响最大的,却是坚今本人。
坚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中毒?魔门中有别的奸细不成?
不,自己曾以本体见过越祎,是两人同游那日。
“给本座下药的人也是你?是上月相见的那天?”
越祎声音虚弱,说出的话却刺得坚今难受:“不错,若不是为了给你下药,谁会陪你聊那些风花雪月。”
坚今冷声道:“所以你的情意也是假的不成?”
“随口一说你就信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越祎梳理着一桩桩一件件,“凭你用魔印要挟我?凭你为了让我进入求如山小秘境,不顾我往后的修炼,逼我用丹药把修为强行堆上去?凭你为了自己的私欲设下情网,骗取我的真心?还是凭你,为了所谓的大业,让我以自己作饵,引诱同门?”
越祎勾唇,轻轻吐出几个字:“你配吗?”
坚今的面色十分难看,咬牙道:“越,祎。”
当下竟是宁可忍着经脉剧痛,也要抬手打出一道灵力。
那灵力到了越祎近旁,被一柄长剑尽数挡下。
句尘扬眉道:“我左思右想,觉得师妹说得很是在理,怎么你这魔头如此生气?”
除了问道宗的弟子知道内情,其余人都是目露诧异。
“句尘没死?”
“这、这好大的一盘棋啊!”
“大宗门就是会玩……”
“……”
众人擦了擦头上的汗,离得远了些。
难怪刚刚痛骂越祎“叛徒”的时候,问道宗的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其实问道宗的弟子并不像他人以为的那么淡然,他们确实知道大师兄没死,也知道魔门要来挑事,更知道小师妹得了不少内情提前知会他们。
可他们不知道这些复杂的爱恨情仇啊!
看样子小师妹也不是真的想和师叔结为道侣……
嘤嘤嘤气氛太可怕了。
坚今看清现身的人,已经没有惊讶的表情,心中唯有麻木。
越祎见他不说话,心道这可不行,她还要再拖延一点时间。
于是继续补刀:“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魔印为何消失了吗?原因很简单,我身上从来都没有过魔印,因为,我根本不是你派进问道宗的细作。”
“什么?”坚今心绪极乱,努力回想到底什么时候人被掉包了,“你再说一遍?”
“你的那个细作,早已死在了后山试炼中,”越祎轻飘飘地丢下句让对方震惊的话,又道,“你瞧,你根本没有半点可惜。如果当初死的是我,大概也没有人会难过,只会觉得——真是颗不中用的棋子。”
“不,你不一样……”坚今闭了闭眼,她说得不错,他们的关系从未变过,唯一的变数只是他的心软,“你若不是她,那你是谁?”
白钰心中生出个猜测,怔愣道:“你是越祎……”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越祎却是颔首:“不错,那轮回镜中的‘幻境’,正是我原本生活的世界。”
白钰有些撑不住,身形一晃。
离得近的越祎没有管他,句尘更不会管他。
还是旁边的弟子将人扶住,担忧道:“师叔?”
白钰站稳之后,脑中发晕,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他们曾在真实的世界中,遇见真实的彼此,从相识,到相知。
越祎戒心极重,一贯对人设防,但也有那么片刻的交心,他能感觉到,她拿他当可以信任的友人。
悲的是……
白钰喉间涌上腥甜,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她从彼方来到此界,什么都不知道,茫然彷徨之际,还在被魔修威胁。
而他做了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与她划清界限,将她一个人抛在了原地。
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白钰声音艰涩地道:“抱歉,我不知道……”
“你知道又能怎么样?”越祎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即便你知晓,也不会耽误修炼,去迁就一个只有过一世交集的人,就像七绝山上的祝七昀。你自以为的痴情,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过,觉得不甘,经年累月的执念,才成了如今这般。”
?
第46章 上古 [V]
白钰想说,她和祝七昀是不一样的。
他从未对别人动过情念。
她是第一个。
但是看到越祎平静的目光,想到她能如此清醒地剖析他的心迹,忽然觉得解释也没有意义。
她不爱他。
更何况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他背弃她,不断强迫她……
已经太迟了。
容成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闹剧,起初还在心中痛骂这魔尊无耻,一边不肯放过明妹,一边又和这个女人牵扯不清。
到了后面才听出不对劲,直到看见那枚引丹,再到“死而复生”的句尘突然出现,让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炼制的假死丹。
所以……明妹?
容成若心中鼓噪,不禁感叹这女人的厉害。
高高在上地将一切掌握在手中,把众人耍得团团转的模样,实在太让人心动了。
容成寻注意到容成若的神情,有些心惊。
他太熟悉这样的情绪了,更熟悉他的兄长。
越祎心中盘算着时辰,应当差不了多少。
此前她在这高台上埋下了法阵,今日一来就暗自输入灵力。
方才尽力拖着几人,及到灵力被引丹束缚住,句尘赶过来接替她,继续启动阵法。
坚今已经催动了散灵丹,两个最大的隐患行动受阻,不会妨碍她逃跑。
至于离开后的事情,也无需担心,此番问道宗早已做好准备,魔门只会徒劳而返。
她大可以安心找个地方藏身,待到大乘期归来,再不用怕被人胁迫。
思及此处,就见不远处亮起微弱的光芒。
越祎与句尘交换了个眼神,飞身过去,迈入法阵之中,才彻底沉住气。
见容成若盯着她,越祎想到怕是要许久才能碰面,今日他在,不如全了承诺。
任由法阵的灵力笼罩住自己,越祎笑道:“容成师兄,这就是面具之下的模样。”
却不知因为此言,这对兄弟之间会生出多么大的矛盾。
白钰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面前飞过,又与丹恨宫的修士说了句什么,身形逐渐消失。
他却提不起灵力追上去。
白钰眸中墨色翻涌。
不,他不能放她离开!
当即念起法诀,召出轮回镜,向着法阵抛过去。
未到千年,轮回镜自然无法开启历练之境,好在能打开其内的空间。
无论越祎是否会更恨他,先将人困在里面再谈其他。
这是他能留住她的,最后的机会。
轮回镜击在法阵的屏障上,越祎心跳一滞。
她知道这并非凡物,却没想到能切断法阵的运转。
白钰带着笑意,一步步走近。
越祎感受到轮回镜的吸力,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若是就此放弃,只怕白钰一恢复灵力,会把她永远锁在身边。
越祎眸中划过一道冷芒,举起苍韶剑,不管不顾地对着轮回镜斩去。
“祎祎,没用……”白钰一语未尽,震惊地看到自己的法宝被劈出裂纹。
顿时,面上的血色尽褪。
不仅是因为法宝被毁,还是因为——
白钰失控地道:“快停下来,那是神器,你会……”
轮回镜释放出恐怖的威压,暴动的灵力将高台上的众人击飞出去。
越祎站在风暴中心,身上被凌厉的气息割出无数伤口,四肢、脸上,再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血液将嫁衣染得更为鲜艳,如同燃烧的明火。
众人大惊失色。
“师妹!”
“祎祎!”
“明妹!”
“……”
白钰心神俱裂之下,如同被人卡住了脖子,失声道:“不……”
无数声音中,青衣身影沉默地掠过众人,逆着灵力飞回去,也不顾被刺出了多少伤口,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中年男修来不及阻拦,惊慌道:“少主!”
罡风卷起的物件被尽数粉碎,环绕在高台之上,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待到一切平息,除却满地狼藉,再无活物的影子。
那名中年男修问道:“白钰道尊方才未曾说完的……究竟会怎么样?”
白钰抿唇。
未尽之语是,会魂飞魄散。
中年男修见状,心中有了猜测,面色很是不好看。
但毕竟是少主自己跑过去的,怨不得别人。
只有先回阁中看看少主的魂火如何,再另作打算。
又叹了口气。
那女修究竟招惹了多少人,怎么连少主都成了这样?
混乱之际,坚今早已被人护送出问道宗。
自己的灵力被封,下属重伤,防御法阵未破,此前掌握的消息全是假的……
还打什么?
莫余道子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各方势力。
这场万众瞩目的道侣大典,终是草草收尾。
而越祎与玄溯也像消失了一般。
一连数载,大典上发生的事都为人津津乐道。
“所以这越祎的倾慕者,有白钰道尊,焚煞门的魔尊,还有丹恨宫的人?”
“不止呢,她那师兄、问道宗的大弟子不也是?听说隐空谷的那个阵符天才也为她寻死觅活的。”
“别忘了穹古阁的少主,都陪她赴死了!”
“这些大宗门还真没个遗漏了,也就是云雨宫的女修多,不然真不好说。”
“美色祸人呐……”
众人以为逃过一劫的云雨宫中。
花含烟站在峰顶望着远处,身后有弟子上前为她披上兽毛大氅。
“宫主。”
花含烟启唇,也不知是在问旁人,还是在自言自语:“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死呢?”
即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信。
焚煞门老实了许多时日,没有再去欺负周边的小宗门。
坚今将自己困在殿中借酒浇愁,终日浑浑噩噩的,有时宁愿醉死过去。
初时,是满盘皆输的挫败,滔天的恨意,不甘的怨怒。
随着药力失效,灵力恢复,他也没有什么杀人泄愤的冲动,只有满心的悲凉与疲惫。
再到后来,就听闻了越祎身殒的消息。
他那日离开得匆忙,无暇顾及白钰与那人的交锋,也不知具体的情形。
听到下属的汇报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他当然知道轮回镜的威力,却仍旧抱着丝侥幸。
直到内心撕扯般的痛意。
这剧烈的情绪并非来源于自己,而是白钰。
多年以前,也是感受到这样剧烈的情念,才会去探寻,最后找到了越祎。
如今白钰这么痛苦,是不是因为,她救不回来了?
坚今将酒杯狠狠地掷出去,吓得弟子跪下一片,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问道宗。
白钰绝望地坐在树下,望着远处的云海怔愣出神。
他查遍了所有古籍,无一不是魂飞魄散,支撑他的全部力量轰然倒塌。
前世种种越来越清晰,无论做什么事,都能看到她的影子。
白钰抬手,接住落下的花瓣。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午间宴会初散,他们寻了空隙坐在树下对弈。
落花沾染了天边的暮色,簌簌落了满襟,暗香盈袖。
她笑着问他:“国师可想好了?”
他手中捏着棋子,犹豫许久,才无奈放下。
“臣又输了。”
越祎醒来时,只有一个感觉。
痛。
浑身都在痛。
掌心运起的灵力也很快消散,无法治愈伤口。
越祎勉强站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身处一片虚空之中,天地间除却无边无际的白茫,再无其他。
也就只有脚底踩着的地面,方能给她一点真实感。
这是轮回镜中的空间?
不,不对。
轮回镜分明碎了。
越祎试着呼唤苍韶剑:“我昏过去之后,可有发生什么?”
剑灵将当时的画面投映在越祎的脑海。
越祎闭眸回看,良久才睁开双眼。
原本轮回镜碎裂的异动足以将她斩杀,但苍韶剑与其相撞时,磅礴的力量破开了一方空间。
她落入了空间裂隙,死里逃生。
玄溯居然陪她跳进来了。
越祎皱眉,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涉险。
苍韶剑从识海中飘出,飞了一圈,道:“此处有上古灵植的气息,可能是一处上古秘境。”
越祎一愣。
有上古灵植的气息倒是其次,苍韶剑如何能识得?
白钰说轮回镜是神器,它却能将神器斩碎了。
等在原地终究不是办法,越祎以剑做支撑,向前方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越祎停在一层半透明的光罩前。
触手冰凉,坚硬。
前路受阻,越祎捂住渗着血的伤口,回头看了眼。
她一路走来,竟将地面都拖出蜿蜒的血痕。
越祎侧靠在光罩之上,平复着气息。
莫名生出些寂寥之感,颇有几分不知来处,更不知去处的慨叹。
突然,她感觉到靠着的光罩有了动静。
那半透明的屏障如同融化的冰层,现出个可容一人进入的缺口。
越祎犹豫片刻,抬脚跨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瞬间发生了变化。
目之所及生满了各种奇花异草,零星地立着几棵树。
不远处是一方湖泊,湖畔盘着巨大的古木。
越祎心道,苍韶剑所说的上古灵植,大概就是来源于此处。
凝不起除尘诀,手上的血液又实在别扭,越祎走到湖边,挽起衣袖。
偏巧上方飘落下几片枯黄的树叶。
修士的目力极佳,越祎只扫了一眼,就看清了风霜侵蚀的残破叶片上,所露出的脉络。
正要收回视线,却见那落叶沾水的刹那,被裹进一团光晕。
叶身破损之处被修复完好,枯黄变成翠绿,宛如刚生出的新叶。
越祎思索片刻,褪去了衣衫,忍着痛意沉入湖中。
湖畔,参天古木抖了两抖,枝叶都透出微红。
?
第47章 神木 [V]
甫一接触到水,就感觉到骨肉酸疼,比受伤时更痛百倍。
越祎抓住岸边的石块,手上的力道收紧,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到内外的创伤果然在被逐渐修复,越祎咬牙松开手,整个人潜入水中。
闭着眼睛,任由水流绕过自己,思绪无限飘远。
待所有伤口愈合,身上的灰尘与血迹也被涤尽,越祎从水中冒出头,游回岸边。
瞥到岸边的嫁衣,生出一种烧毁的冲动。
心念一至,指尖跃出团火苗。
越祎有些惊讶。
她的灵力也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胜一筹。
治愈伤口、消除丹毒……
这湖水当真神奇。
越祎抬手将衣服毁去,赤身上岸,又捏起法诀,将头发与身上烘干,才拿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换上。
忽然传来一道干净的少年之声:“你你你,你这女……真不知羞!”
那道声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越祎,在女仙和女妖的称呼上纠结了许久。
越祎环顾一圈,并未看到人影。
莫说是人,就是灵兽也不见踪影。
越祎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衣襟,道:“何物发声?”
“我在你旁边!”
越祎低头找着脚边,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鸟虫之属。
那声音气急败坏地道:“你看哪儿呢?上面!”
越祎有些迟疑地道:“你是棵树?”
灵兽口吐人言,抑或是化形都不足为奇,灵植生了意识却是少见。
那树灵怒道:“大胆!你这小仙真是放肆。”
越祎面色有些古怪:“我不是仙。”
飞升才能成仙,听这树灵的意思,仙的地位好像不怎么样?
“……你这小妖真是放肆!”
“我也不是妖。”
“不是妖?”树灵有些迷惑,“可是你没有神格,也没有魔气,非神非魔非仙非妖,那你是什么?”
越祎道:“我是人。”
“‘人’是什么?”
越祎:“?”
苍韶剑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或许我猜错了,此处皆是上古灵植不假,但可能不是传承多年的秘境,而是我们回到了千万年之前。”
上古时期,人界尚未诞生。
见越祎沉默,树灵不耐地道:“你这小妖为何不答?”
“敢问这位前辈,”越祎内心有些微妙,明明是个少年的声音,自己却要这么称呼他,“这是何处?”
“你不知这是……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越祎皱眉,树灵的原话显然是完整的,唯有“这是”后面的几个字,仿佛被抹除了一般。
大概是法则之力作祟。
越祎无奈道:“晚辈是误打误撞才来到此处,无意打扰前辈,还望能指一条出去的路。”
树灵有些不悦地道:“误打误撞?怎么就这么巧进了若水,分明就是想借此疗伤!”
他可看到了她那满身的伤。
“若水?”
苍韶剑道:“他应当是三大神树之一的若木,与无患木、寻木同源,天地初开之后就存于世,若水本是寻常之水,但因为若木的根埋在其下,才有了神力……我的记忆残缺不全,只能想起这些。”
“晚辈并不知晓这是‘若水’,只是见落叶回春才会一试,重伤得愈,在此谢过大恩,”越祎认真一礼,“前辈有任何吩咐,晚辈必当尽心竭力达成。”
礼数周全,话又说得客气,若木也不好发难:“我一向大度,就不计较你的无礼了。要说吩咐……确有一事。”
越祎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树倒是实心:“前辈请讲。”
“你来时的发髻可是你自己束的?”
“是。”
若木道:“那你为我束发吧。”
再过不久众神赴西海之宴,别的神君都会束发,唯有他无人相教,也不知要去问谁。
“好。只是前辈能否变成人……我这般模样?”
给树束发她还不会,难道要给他的枝叶打结吗?
绿色的光团自树干中飘出,在越祎身前显现出个少年的身形。
少年背对着越祎,墨发只用藤条挽了一下。
越祎将藤条拆下,垂下的发丝拂过她的手背。
风吹过枝叶,发出细微的响声,远处的日光渐渐偏移。
越祎耐心地将长发束好,拿出个玉冠轻轻别上。
若木忽然道:“你经常给别的神仙妖魔束发吗?”
“没有,”越祎回想了会儿,道,“前辈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越祎笑了:“他比你年岁大一些,名字里也有个‘若’字。”
若木不说话了。
越祎见没什么问题,道:“好了。”
话音刚落,少年就消失了,再次回到了本体。
自始至终,越祎都没有瞧见他的面容。
若木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经过两个湖泊,再穿过一片树林,就是四界交汇之地,你自可从那里离开。”
越祎心中记下,道:“多谢前辈。”
见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若木忍不住唤道:“你还会回来吗?”
越祎脚步一顿,继续向前:“有缘自会相逢。”
按照若木的指引,越祎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空间。
左右两边,加上前方,各有一个漆黑的漩涡。
越祎对着识海问道:“既是‘四界交汇’,身后的来处和这里的三道去处,就是四界了……可究竟哪里能通往修仙界?”
苍韶剑道:“是四界不错,只是都不能回到修仙界。”
“为何?”
“上古时的‘四界’乃是神仙妖魔四界,后来生出了人界和冥界,被称为‘六界’,修仙界并不在其中。”
越祎沉吟片刻:“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一处,去的都是千万年之前的上古世界。”
“是。”
传讯发不出去,也不见玄溯的身影。
越祎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做。
除却去往四界,周围没有别的出口,地面是坚硬的实心。
越祎抬头望着上方,那是唯一的光亮来源,不知延伸到何处。
随手以法诀绘出一只飞鸟,控制着它向上飞去,闭眸感受着灵力的波动。
许久之后,飞鸟触到边界,才缓缓消散。
见没什么危险,越祎御起剑,穿过无数的云层,到了边界之下。
刚将手贴上去,就见它自行打开了。
越祎一跃而上,站稳之后,打量着四周。
这是个尤为广阔的书阁,放着一排排巨大的书架,似乎是同类书籍的三两相挨,其余的以石壁相隔开来。
由此延伸出无数条过道,很是错综复杂,又处处相似,像极了一座迷宫。
想飞到空中查探此处的构造,然而御剑诀仿佛失效了般,半点飞不起来。
越祎无奈收起灵剑,抬脚步入阁中,因为极为安静,脚步声听得格外清晰。
转过一个拐角时,隐约听到了别的声音。
有人在翻书。
翻书之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道:“越祎?”
越祎听出是谁,松了一口气:“玄溯。”
玄溯的声音压抑不住惊喜:“真的是你。”
两人只能听到回音,看不到人影。
越祎停住脚步,放出神识,却察觉不到活物。
干脆闭上双目,仔细分辨着方位,循着玄溯的声音往前走。
声音越来越近,越祎睁开眼,见面前是个死角。
“……”越祎转身绕过石壁,道,“你在哪里?”
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越祎正要回头,却被对方从后方拥住。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这里。”
越祎因他的动作愣了一瞬。
玄溯道:“我本以为无力回天,好在,你还活着。”
没等越祎挣扎,他就先松开手退了一步。
依然是过去那般,进退得宜。
越祎转身审视着他,道:“你也知道是无力回天,为何还要冒险?”
若非意外破开了虚空,两人都会死。
玄溯道:“……你想不明白?”
“是,我不明白,”越祎揉了揉眉心,“与其说九死一生,不如说,当日那种情形,你这样做与赴死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至交好友,也少有会共死的。
玄溯轻轻笑了。
这是越祎第二次看到他的笑。
第一次是惊艳,这次不知为何,让人有些心中发闷。
“并非是不明白,你只是不愿去想,”玄溯虽在对她说话,却是别开视线看着远处,“你可知,我看到你与白钰结为道侣时在想什么?当我以为你殒命时又在想什么?”
越祎猜到了一个答案,又立刻否定了。
不可能。
“越祎,若是我足够强,就可以护着你,不让你被世人强迫,也不让你被俗物所伤,”玄溯声音极轻,“就是你所想的那般,也是你,绝对不会接受的那种心意。”
越祎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玄溯忍不住偏头,对上她的目光。
“真是看不出,你连开玩笑都这么从容?”
玄溯眸光微动:“我说的是真的。”
越祎轻轻倚在身旁的石壁上,道:“我修的是什么道法?”
玄溯有些不解:“无情道。”
也是因此,他从不奢望她能有丝毫让步,也不希望她为了别人打破原则。
哪怕是为了他。
越祎继续道:“你既能洞悉人的道心,那你看我的道心可有半点不稳?”
玄溯望着她,笃定地道:“没有。”
越祎轻笑:“你也是无情道啊,玄溯。”
瞬间,他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
第48章 太一生水 [V]
越祎道:“你的道心可有不稳?”
玄溯声音艰涩地道:“并无。”
越祎笑道:“这就对了,你我都没有私情,也不必谈什么喜欢。”
玄溯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无比确信自己的感情,他也不知,为何天道没有惩罚他。
他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大概这也是所谓的优待之一。
只是……
玄溯生平第一次痛恨这份独特,宁可天道一视同仁。
也不愿像现在这般,连情意的存在都要被否决。
玄溯敛去眸中的悲伤,道:“要我如何说,你才肯信?”
越祎皱眉。
这模样让她有种他并非在开玩笑的错觉。
但是怎么可能?
当年她在求如山小秘境已然知晓,但凡与无情道义生出半点偏差,就会有极大的反应。
越祎换了一种措辞:“或许是你接触的女修太少,从而生了错觉。”
玄溯目光有些复杂。
他清楚两个人的道法是阻碍。
却没想到,这份阻碍残忍到,连得到承认都是奢望。
修士有无数种方式来证道法,但这世间,却从没有一样东西,能证他的心意。
“罢了,你当我从未说过这些话,”玄溯轻轻扯了扯嘴角,道,“也不必为了任何人放弃道法,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步步紧逼,让你为了他屡屡退步。”
越祎挑眉,好一招含沙射影。
若是白钰在场,即便以他温和的性子,也会忍不住生出不忿。
“放心,我一直记得你当日的规劝,绝不动情。”
玄溯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转过身去,道:“还是先从此地出去,方是眼下的正事。”
越祎见他像是知道什么,提步跟上。
两人又回到了那处死角。
玄溯道:“方才,我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越祎有些惊讶。
她听到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但见无路,才另找他处。
“我们要如何过去?出口在那边吗?”
玄溯将左手放在其上。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比玉石垒成的墙壁还要莹润好看。
“出口尚不知在何处,但我们必须要回去,”玄溯偏头解释道,“我们落入了时空缝隙,如今所在的是多年以前的世界。”
说着,右手牵起越祎,竟是带她撞了上去。
没有意料中的碰撞,二人直接穿墙而过。
穿过时有片刻的挤压之感,很快就消失了。
二人稳住身形。
玄溯道:“这边,才是我们的时空。”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自从落入此地就有了几分印象,我不知你去了何处,却知道若要回修仙界,必定要经过这里,于是在此等你,”玄溯低声道,“可是直到我运功疗好伤,你都没有出现。”
他听到她的声音时,险些以为又是幻觉。
越祎沉默了会儿,道:“所以你不是没有找到出口,而是根本不曾去找。”
玄溯垂眸道:“是。”
她不出现,他大概会一直等下去。
倘或她真的身殒……
回到那界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自囚于此。
且他能感觉到体内逐渐觉醒的力量,未尝不能起死回生。
越祎叹了口气。
这一往情深的神情属实让人动容。
可惜,她更相信理智与事实。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一个月,一年,也可能十年,我不知道,”玄溯想起什么,道,“你在那边待了许久,可有什么不适?”
越祎摇头道:“没有。”
玄溯有些奇怪。
按理说,滞留于不属于自己的时空,会被法则之力挤出去,甚至会被抹杀。
即便是他,方才待了不长时间,已经感觉到强烈的排斥感。
越祎并不知情,打量着此处的布置。
除却书架更满了些,与另一处时空的书阁没什么分别。
“玄溯,你可知这是何处?”
“万千世界之上。”
越祎心中微动,走过一排排书架,观察着细微之处。
玄溯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这书中可有出去的线索?”
玄溯道:“此处的书我翻过许多,都没有字。”
越祎随手抽出一本,从头翻到尾,果然全是空白。
又拿起紧挨着的几本,之后是上下不同层,再之后换了个书架。
没有一本有字。
将书逐一放回,越祎在脑海中呼唤苍韶剑。
苍韶剑道:“我也没有相关的记忆。”
大概是沉睡了太久,它忘了很多东西。
越祎在书阁中转着,见玄溯一直跟着她,不由笑道:“我又不会走丢,不必一副担心的模样,时时跟着我。”
玄溯想说,失而复得,总免不了患得患失,心中害怕。
开口却是只字不提内心的煎熬,轻描淡写地道:“无妨,我也无事可做。”
越祎迟疑地道:“除却知晓此为何处,你可还有别的印象?”
玄溯将实情告诉她:“我还知道,此处能让我恢复力量。”
越祎目露诧异。
“何种力量?”越祎见他有些茫然,改口道,“恢复之后能否带我们离开?”
“能。”
“要如何恢复?”
玄溯道:“无需刻意,千百年之后自会恢复。”
只是恢复之后,他会消失,天地间再无穹古阁的玄溯。
越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道:“恢复了有代价是吗?”
玄溯轻声道:“嗯。”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越祎有些无奈,“你这般不知要吃多少闷亏。”
玄溯不语。
若非自己心甘情愿,哪有人能让他吃什么闷亏?
越祎道:“还是尽力找出口吧,确实要离开此地,但绝不是以牺牲什么为代价。”
玄溯眼中溢出笑意,道:“好。”
两人为免迷路,一路做着标记,中途间或拿起架上的书。
阁中的书极多,难以全部翻完,如此随意抽取一本,以最少的时间去进行确认。
及至最后,走遍了整个书阁,书籍无一例外全是空白。
“这书阁的主人,如何会费尽心力,将一堆无用的白纸摆在这里?”越祎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有没有可能,不是书没有字。”
玄溯了然:“你的意思是,我们看不到?”
“不错。”
越祎犹豫着,最终还是召出了苍韶剑,道:“退后几步。”
此处无法飞起,灵力却没有受阻。
玄溯看出她要做什么,向后退出些距离,道:“小心。”
越祎以道法御剑,横在身前全力一斩。
剑气划出一道光波,如同水中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书架上的书被震下,大概是因为有什么力量护着,没有丝毫破损,只是被风吹得“哗啦啦”翻过几页。
剑气一路畅通无阻地斩向远处,触到某处的屏障时,停住一瞬,又尽数反弹回来。
越祎扑在玄溯身上,将人压着一同倒下,就地滚了几圈,才躲过剑气。
平静下来之后,玄溯抬头,忍不住有些怔愣。
两人躲避的动作中,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压在她身上。
越祎没有注意到姿势多么奇怪,呼出一口气,摊开手躺在地上,轻笑出声:“真狼狈啊。”
确实,仓惶而又狼狈。
分明发丝凌乱,衣服也不甚妥帖,却让玄溯有些移不开眼。
玄溯回神,起身将她拉起。
二人循着异动之处走去,停在了一处书架之前,分辨着周围的标记。
他们之前来过这里,但不曾看到此处有书架。
是刚刚才出现的。
其余书架上的书都被尽数拂落,唯有此处,因着屏障,不曾散乱分毫。
越祎从书架上抽出本书,打开一看,就见不再是空白。
多是绘制的图案,偶有零星的字迹标注。
只是……
越祎道:“这上面的字你可认识?”
玄溯摇头。
越祎:“……”
白忙一场。
越祎将书放回,又拿起几本,仍是不识得,想要仔细去看绘制的图形,却觉得脑中发晕,头钝钝地痛。
玄溯道:“这上面覆着强大的禁制,强行去看恐伤害神魂,不必着急。”
两人沉住气,大多数时间在修炼,休整几个时辰,翻阅几本书,头疼时再打坐。
如此反复,直至摸到某一本书。
触感与别的书不同,越祎心中顿觉异样,说不出的奇怪。
勉强压下不适,翻开两页。
看到字的刹那,只觉得两目灼痛。
她分明不认识那字迹,然则只一眼,却莫名熟悉,清晰的声音映入脑海。
仿佛自遥远的亘古,横跨时间长河,沾染了几分水气,落在耳畔。
越祎跟着吐出那几个字:“太一生水?”
玄溯见越祎唇形开开合合,不曾听得声音,只见有光束冲天而起。
二人被卷起,抛入无尽的虚空。
浩瀚的灵力环绕着越祎,附在她的身上,又钻入她的丹田,流过她的经脉,说不清是痒还是痛。
越祎闭着双眼,无数事物在脑海中闪过。
她“看”到了许多场景。
最初是一片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东西逐渐苏醒。
黑芒从手中飘出,分为五个颜色不一的光团。
天地自此而生,混沌化为澄明。
之后,出现了四季轮回,万物生灵。
万物之下地底中,无尽深渊孕育出巨大的剑影。
……
这是,创世。
?
第49章 大乘 [V]
越祎睁开双眼,发现玄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不,这人是玄溯,却又不像。
二人飘在虚空之中,如同身处水底,玄溯的头发散开,因着浮力散在身周。
蓝眸中凝结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悲喜,看似平静,却是压住了所有情感。
一旦爆发,即是毁天灭地。
“玄溯”抬手,轻轻抚过越祎的侧脸:“这又是哪个时空的你?又或许,并不是你。”
声音一如往常清越好听,仿佛冰玉相击,又有些许不同,带着无尽的回音落入越祎耳中。
越祎皱眉道:“玄溯呢?”
“玄溯”开口,语气让人辨不出情绪:“你很在意他?”
越祎望着他。
此人的身上,无一处不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让她莫名觉得,若是给出否定的答案,玄溯甚至是她都会消失。
“在意。”
“即便他只是一缕残魂?”
越祎心中震惊,面上不显,毫不迟疑地道:“是。”
“玄溯”描摹着她的眉眼,喃喃道:“太像了……若你真的是她,杀了你,应当会归位吧。”
越祎一惊,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脑中迅速分析着他的话。
这个“玄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既然问她对玄溯的感觉,又在乎那个人对他的态度……主动权勉强能归到自己这边。
依着猜测,越祎逐渐放松了神情,一派闲谈的淡然,笑着警告道:“不要多管闲事。”
“玄溯”露出犹豫的神色,终是答应了她:“好,我不插手,也会将那个‘玄溯’还给你。”
越祎松了口气。
“玄溯”忽然俯身,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越祎没想到这人会来这么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撤出些距离,有些不悦地抬眸。
却见他怔愣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错愕。
越祎:“……”
可真会算准时机离开。
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胆小,满腹坏水还是心思幼稚。
越祎无奈地道:“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玄溯避开她的目光,道:“我好像被夺舍了。”
越祎点头,道:“那记得他做了什么吗?”
玄溯见退无可退,道:“我只记得夺舍之前和之后的事情。”
满脸写着“他做的事情不要来找我”。
越祎轻笑:“很可能不是夺舍,你们本就是一个人。”
玄溯目露诧异,联想到之前的种种,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抱歉。”
心中仍有几分不解,为何“自己”的本性竟是如此,不顾她的意愿行轻薄之事。
莫非那个“自己”也认识她,且……
情难自抑。
越祎不再打趣他,笑道:“与你无关,我会找他本人讨回来的。”
两人在虚空中寻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处状似井口的通道,有人双臂环抱大小,向外散发着白芒,看不到内里有何物。
越祎回想起玄溯的话,书阁在万千世界之上,那这下方应当就是他们的归处。
越祎道:“你可知,要如何才能回去?”
玄溯拧眉,将手贴了上去,阖上双眸,捕捉着脑中的片段。
“以信物做引。”
“信物?”越祎思索着,从空间中拿出一堆传讯信物,道,“传讯信物可行否?”
玄溯望着整整齐齐摆开的一排:“……”
又见她一个个试过去。
一宗二谷,一门二宫……
她竟同各势力之间都有往来,两派皆有她的朋友,倒是比他更像穹古阁的修士。
越祎见玄溯眸中带着亮光,不禁笑道:“怎么?”
“没事,”玄溯平复着起伏的心绪,道,“我只是觉得,你生来就该如此,不该被什么人什么事拘着。”
她本就值得所有人的仰慕和善意。
越祎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有些意外地道:“哦?”
玄溯似在陈述什么真理,坦然且笃定:“你生来就该站在高处。”
越祎笑道:“不,从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有‘想不想’,想要的东西不会平白落到手中,到底是要自己去争取。”
她向上走的每一步,只是因为想要,说白了就是野心。
两人试了一圈无果,又从空间中拿出一堆物件。
越祎从最初的满心期待,到一次次失望,又到毫无波澜,漫不经心地注入灵力。
被井口飘出的光芒笼罩时,不免有瞬间的茫然,回过神来,一手拽过玄溯。
在无尽的下坠中,她才想起,最后试的是什么东西……
坚今给她的丹药。
那枚本该用在白钰身上的离魂丹。
越祎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维,也不知他们会被传送到哪里。
是白钰面前,还是坚今面前?
二人脚沾到地,越祎稳住身形,觉得面前的竹屋有点熟悉。
尚未想起来,就感到体内经脉有异,竟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灵力,连忙盘腿坐下。
见状,玄溯也没有多问,手中结印,在一侧给她护法。
上方的劫云越来越重,碗口粗细的闪电在昏暗的云团中蜿蜒爬过。
声势骇人的雷劫引来了无数关注,却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打量着席地而坐的两个人。
随着一记巨大的雷声炸响在天际,数道雷劫落下,劈向越祎。
越祎不闪不避,以躯体承受着浩瀚的雷劫之力。
先是皮肤上如同燃了火焰,连带着五脏六腑滚烫无比。
雷劫淬炼着神魂,越到后面,不知是不是痛到麻木了,越祎竟觉得心神尤为舒畅。
丝丝缕缕的力量趁机潜入体内,混入丹田之中,落在金灵根的光团上。
劫云消散。
越祎内视过去,只见那金灵根好像在滴着水一般,色泽尤为鲜亮。
想到变异雷灵根源于金灵根,这雷劫大概也算同源。
数着雷劫的弟子们震惊了。
七道!
宫中何时又多了个大乘期修士?
再一看那方向。
“像是两位容成师兄的住处。”
“难道是求丹的修士就地突破了?”
越祎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心中奇怪。
无论是书阁还是虚空,都是灵力充沛,他们在其中修炼多日,修为理应有所进益,让她一举进入合体中期,甚至是合体后期,都不足为奇。
然而却直接步入了大乘期……
且玄溯并没有突破的迹象。
难道是那若水之效?
玄溯心知她是有什么奇遇,自己无意探究,只关心一件事:“可有什么不适?”
越祎摇头,正要开口,就瞥见一旁的废墟中,爬出个人形模样的东西。
之所以说是人形模样,是因为只能看出人形。
灰头土脸,衣服残破,那人艰难地站起来,还止不住地咳嗽。
越祎想起来,刚到此处时周围还不是这样。
那雷劫的余威,好像把别人的屋子给震塌了。
容成若满肚子的火气。
他原本在睡午觉,听到外面的声音,也只当是要下雨,没放在心上。
谁知才刚翻了个身,就被落下来的房梁给砸懵了。
之后又掉了不知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把他压在了最底下。
能出去吗?
当然能,施个法诀就是。
可紧接着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是有人要在他这里渡劫!
还能出去吗?
看这雷劫的威力,出去就是找死。
那个人最好跑得快一点,可别让他给逮到了!
容成若咬牙切齿地爬出来,果然看到两个人正站在他的屋前。
再一看那模样,却是愣在了原地。
男修倒不重要,然则那女修的面容……
这些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未等他靠近,又再度惊醒。
午夜梦回之际,最是痛彻心扉。
世人都说她死了。
他向来痴迷于炼丹,从不过问世事。
但为了求得一个真相,他开始与各个势力的修士来往。
及至后来,才从他人口中得知,穹古阁那人的魂火未灭。
既然他未死,是不是说明,越祎也还活着?
就是靠着这点希望,让他苦苦支撑到如今。
容成若施了法诀,再度恢复了素日的模样。
整个过程,目光不敢移开越祎半分。
只怕一回神,她又消失了。
越祎反应过来。
所以,那离魂丹应当是容成若炼制的。
容成若一步步走近,越祎站在原地没动。
今时今日,以自己的修为,可以在此界横着走了。
即便是白钰和坚今来了,她也分毫不惧。
瞧出人面色不善,越祎的手已经摸上了剑柄。
容成若在她的目光中抬手,却是将她抱住了。
越祎:“?”
容成若收紧了双臂,死死地抱着她,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她勒进骨血,融为一体。
“明妹,你回来了。”
“嗯,”越祎应了一声,很是煞风景地提醒道,“那是个假名字。”
“……我知道,”容成若松手,看着越祎道,“明妹,你打我一下。”
越祎有些好笑地道:“不用打,不是梦,我没死。”
否认三连。
容成若依然坚持,目光格外执拗:“不,你打我一下。”
越祎看着他,抬手佯作要打。
容成若突然出声:“等等。”
越祎以为他反悔了,正要放下。
容成若道:“打重一点,不要手下留情。”
“啪——”
巴掌声干脆利落。
容成若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内侧的咬伤,尝到些血腥味,眸中却是一片愉悦,道:“下手真狠。”
越祎问他:“清醒了?”
“若是我说还不清醒,你能继续打我吗?”
越祎语塞:“……”
这情形有些似曾相识。
当年容成寻在众剑大会上败给她之后,也曾上赶着让她虐他。
这兄弟二人都有什么大病吧?
?
第50章 针锋 [V]
越祎道:“我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我有,可否满足一下我?”
越祎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低头束起袖口,道:“我帮你把住处收拾好。”
容成若偏头看了一眼,道:“明妹,只靠我们,收拾起来可就麻烦了。”
“那我去请几个能工巧匠,为你盖一间新的屋舍?”
容成若道:“不必,我给宫中弟子说一声,再扣两个月份额,自会有人来处理。”
越祎点头:“明白了,我去给你把灵石交上。”
“劳烦明妹破费,”容成若顿了一下,道,“那我房间里那些炼丹的器物,摆放的药材,还有周围折损的灵植,明妹要如何赔给我?”
越祎想了一下,好像确实麻烦一些,道:“抱歉,你要多少赔偿?”
“你我之间何必计较这些小事,”容成若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总不能让我幕天席地吧,明妹,你可要收留我。”
越祎笑了。
他绕来绕去,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
“容成师兄,我怎么记得,你不止这一个住处呢?”
先不提之前她去过的那处居所。
此界的炼丹师与商人无异,尤其是天阶炼丹师,莫说是一本万利,甚至那“一本”,往往也是由求丹者来垫付。
经年累月,手中握有无数灵石法宝,买下成百上千处宅邸都不是难事。
容成若还没编出个合适的理由,就听身旁一直沉默的男修道:“也不必麻烦越祎,穹古阁的分阁遍布修仙界,你喜欢什么样的住处,是城内还是靠水,是山脚还是峰顶,只要说出你的条件,一日之内,就可以备好。”
容成若转向说话之人,眸光森冷。
这人倒是会拆台,让他如何纠缠明妹都显得刻意。
谁知,他盯着自己的眸光更冷,容成若只觉得神魂都要被冻成冰渣。
玄溯见对方有些支撑不住,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心道他的冰灵根可不是白修的。
容成若咬咬牙,继续磨着越祎。
心知她吃软不吃硬,放缓了声音,道:“明妹,你莫不是忘了我还得罪了焚煞门吗?自从你给我提了个醒,我就再也没有去宫外住过,如今出去,心中实在不安稳。”
越祎想起到底是因为她,这人才会被坚今迁怒,于是道:“我出灵石,请个大能护你几日?”
容成若俯身,在越祎耳侧道:“何必舍近求远,你现在不就是大能了吗?若是能得大乘期的明妹相护,即便是死也值了。”
越祎向后退了一步,道:“可以,我护你到屋舍修好为止。”
容成若笑道:“一言为定。”
先把人拖住,待到她提离开,再寻别的由头就是。
越祎对着玄溯道:“如今你我既已归来,还是先给宗门递个消息,也好让穹古阁遣人来接你。”
玄溯因她与这人的约定心中不适,却没有立场阻拦,只能道:“好。”
越祎给宗门和相熟之人发了传讯,看到空间中没来得及处理的两块垃圾——
坚今和白钰的传讯信物。
越祎拿出来,随手捏碎了。
玄溯只看了一眼,并不在意。
容成若却是惊骇异常。
他自然认出那是何物,虽说不清楚是谁的,但也能猜个几分。
以后要小心点,别踩了这女人的底线,不然以她的性子,怕是再难有和解的一天。
穹古阁很快到了,为首之人看到玄溯,忍不住老泪纵横,恭敬一礼道:“少主。”
玄溯轻轻颔首,道:“萧伯。”
那人看了越祎一眼,略微拱了拱手。
越祎回了个晚辈礼。
玄溯道:“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传讯。”
越祎点头,目送他离开。
容成若心中奇怪,道:“明妹,你和他什么关系?”
分明相熟,且那日的共同赴死,可是震撼到了不少人。
然而两人之间相处平和,彼此都很有距离,瞧不出半点暧昧。
想到自己缠着明妹时那人的举动,还有警告的目光……
容成若冷笑一声。
看起来再高高在上又如何?
还不是和他一样,得不到明妹的回应?
倒不如收起傲气,还能有些好处。
说好的保护,越祎以为二人会到宫外住下。
得知这人打算住在宫中等屋舍修好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正都在此处,需要我保护吗?”
见人就要提步离开,容成若连忙扑上去,将人死死抱住,哀嚎道:“明妹——”
越祎:“……有话好好说。”
容成若道:“你怎么能又丢下我?当年你说假死脱身,回来与我一同隐居,可你骗走了我的丹药,一走就是几年,如今再逢,竟是翻脸不认人了。”
越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话说的,好像是有些不地道,但问题是……
“我想拿别的灵宝换你的丹药,你又不肯换。”
容成若没有错过越祎的不自在。
看来她远没有自己这么不要脸,那就好办了。
容成若继续道:“你不想守约,我也不怪你,毕竟你都大乘期了,招招手就有不知多少年轻弟子来讨好你,不像我,除了炼丹什么都不会,年龄又比你大一些,还有什么资……”
越祎有些头疼,道:“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可是此界最年轻的天阶炼丹师。”
容成若:“……”
这人竟把他的话当真了,出言宽慰他。
他怎么可能是那种畏畏缩缩的性子?
他炼丹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主宰乾坤之人。
但是既然她信了,只好顺着这意思,再添一把火:“我不奢望你能全了当年的约定,留下来陪我一个月,待屋舍建成就好……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他人作陪了,就因为你在大典那日对我说的话,小寻与我打了一架,就搬出去了……”
越祎想起是什么话,有些奇怪道:“为何会打架?”
“他觉得你不是好人,劝我不要和你来往,我不肯听,他就动手打我。”
越祎沉默了一会儿,这话她一个字都不信,面上却是格外认同地道:“他说得对,我们不要来往了。”
容成若瞬间卡壳,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有没有别的说辞,却听她笑出声。
“我在丹恨宫住一个月就是了。”
她还不想回宗门,原本闲时最大的乐趣就是与句尘相约同游。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若非必要,她不想再去主动招惹。
免得又误了他。
在外面散散心也不错。
容成若反应过来,腹诽了一句可恶的女修,就会逗人玩。
然而看到她的笑颜,且人已经答应留下,心中的不满又烟消云散了。
因峰中还有些灵植,容成若放心不下,也就没有搬离,而是住到了容成寻的住处。
又将隔间收拾了一番,让越祎住下。
丹恨宫自然不好阻拦,一来,越祎是大乘期修士,与她交恶徒增麻烦;二来,这是宫中弟子点名要留的外客,还为她推拒了所有炼丹的帖子,直言哪怕以仙器作报酬,也要一月后再来打扰。
越祎知道占了容成寻的住处时,觉得很是不妥。
自己与容成寻本就有恩怨,倘或他真的是与容成若争吵之后搬出去的,回来看到他们二人鸠占鹊巢,怕是并不乐意。
此言说与容成若,他却让她安心。
“小寻跑了这么久,总不能偏就这个月回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此时的外界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他,正是因为越祎与玄溯二人安然无恙回归,且越祎还突破到了大乘期。
无论哪一件,都让众人诧异非常。
当年与越祎有过纠葛的,多是修炼奇才,或是各方大能,那些传闻又被众人捡出来讨论了一番。
甚至有人暗自押注,赌越祎最终会与谁修成正果。
云雨宫的弟子路过,见居然还有人押她照单全收,忍不住道:“万一人家谁都不要,只想修炼呢?”
当即下了注,押的恰是独自飞升。
围观的修士瞧见了,暗笑这云雨宫真是上赶着送灵石,输定了。
那些可都是修仙界的好儿郎啊!
模样上等,姿容绝佳,天赋过人,活脱脱从话本里走出来的各类主角,那女修怎么可能谁都不要?
之后听说越祎在丹恨宫迟迟未走,一众修士连忙改押容成若。
丹恨宫内也比平日里热闹许多。
先是问道宗的弟子来探望,之后隐空谷与清音谷结伴而来。
有人感叹,除却焚煞门是先前闹掰了,不曾有人过来,也就唯有云雨宫,自始至终游离于八卦之外。
是日。
越祎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回着花含烟的传讯。
容成若坐在一旁,享受着难得的时光。
说是难得,一点都不夸张。
本以为是两人的饮酒烹茶,却充满了世俗的嘈杂纷扰。
闹腾了大半个月,总算没有人来找明妹。
怕她觉得无聊,容成若就带着人在宫内闲逛。
宫中的灵植种类繁杂,往往是成片的花海连在一起,很是好看。
尽管大多数都有毒,但解毒丹随时备着,即便缺了什么,有天阶炼丹师在,当场炼就是。
二人度过了好一段惬意的时光,越祎几乎要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是以,这条清晨出门,看到门外杵着的人,着实吓了一跳。
容成若不知为何没有束发,一双眼睛带着血丝,面色阴郁地盯着她。
“容成……”越祎话说到一半,看到旁边的门打开,走出来另一个衣冠整齐的容成若,目光回到眼前的人身上,“容成寻?”
“难得你还记得我,”容成寻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语气莫名地道,“嫂嫂?”
容成若看到来人,尚还处在诧异之中,不知该以何态度对待这个弟弟,就猝不及防听到了他这句话。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