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和好 [V]
越祎心知这是生了误会,解释道:“我与你兄长并无关系,只是暂住在此游玩几日,很快就会回宗。”
“是吗,”容成寻显然不信,道,“想来你们也是琴瑟和鸣,腻在宫内不曾出去,自然不知外面的流言如何。”
真可笑啊。
明明一开始是他先喜欢的她,他的兄长最是清楚,结果不知从何时起,这二人就背着自己有了情愫。
如今传得风风雨雨的关系里,下注押谁的都有,各宗门但凡是个与她有接触的强者都在列,却无一人知道容成寻的名姓。
这些时日,他时刻处在煎熬之中,她活着的喜悦,远远不及内心的嫉妒与愤怒,可最后一切的痛苦都败给了想见她的冲动。
他好不容易才压下疯狂的念头,决定回来看一眼。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这两个人住在一处也就罢了,怎么敢住在自己这里?
为了恶趣味和找刺激吗?
欺人太甚!
越祎道:“你也说了那是流言,又如何当得了真?”
容成寻听着这搪塞之语,事到如今她还在骗他,冷声道:“真假我自有分辨,我只想问你一句,这就是你修的无情道?招惹了那么多修士的无情道?”
越祎想问自己招惹谁了,又觉得没必要。
“我再怎么招惹别人,好像也与你无关吧?即便你还是‘越寻’,也管不到我。”
“是啊,是与我无关。”
容成寻自嘲地笑了笑,他甚至巴不得她来招惹他。
可偏偏,她能和所有人相谈甚欢,唯独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他是“越寻”时收到的那些虚情假意,已经是她对他最大的施舍。
“我很好奇,”容成寻指着容成若,道,“就他这样的,修仙界不说一抓一大把,也绝不少见。论样貌,比不上穹古阁的人,论修为,比不过焚煞门和问道宗的老家伙,你究竟为什么会选他?”
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何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选了另一个。
他们有什么区别,凭什么她的态度天差地别?
容成若:“?”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他们俩是长得一样,修为也相仿吧?
越祎:“……倒也不必这么骂你自己。”
“你还知道我和他差不多啊?”容成寻带着恶意地道,“莫非就因为他最弱,才好被你拿捏?若是如此,他一个人喂不饱你的胃口吧。我的好兄长,你也不怕这女人背着你和别……”
话没说完就被打了一巴掌,因力道极重,容成寻被打得偏过头去。
动手的不是越祎,是容成若。
“这么护着?”容成寻冷笑,“她都没生气,你倒是先着急了?”
越祎却不给他面子,悠然地道:“打得好。”
容成寻眸中满是怨愤,带着不易察觉的受伤。
“小寻,我很少对你动手,但你今日的话太过分了。无论我与她有什么关系,你对她都该有基本的尊重。”
“尊重?”容成寻仿佛听到了好笑的话,不可思议地看着容成若,“这话竟能从你的嘴里听到,怎么,你在她面前就是这么伪装的?兄长,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本性吗?”
自己一向不是好人,折磨和玩弄人心就是最大的乐趣,兄长在这方面,可是比自己强多了。
容成若心中不是滋味。
他不想闹到这种地步,可小寻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其实他也清楚,只要自己从小寻与明妹的纠缠中退出来,他与小寻很快就能和好。
可是,他不愿。
容成寻见对方不说话,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
“兄长,我炼制转魂丹的时候,你拦着我;我潜入问道宗,你拦着我;我问你要影像石,你告诉我说只此一次,若是不成往后莫要再执着;她要与别人结为道侣时,你又告诉我说不值得……这些你可还记得?”
容成若闭了闭眸子,道:“嗯。”
容成寻抓住他的衣襟,质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口口声声劝我,反倒是你自己被蛊惑了,陷得比我更深!还是说,你当初劝我的时候,就是假好心,早已存了私情?”
越祎听完,明白了事情的根源所在,也就知道该如何劝了。
“阿寻。”
此言一出,容成寻愣了会儿。
“你叫我什么?”
“阿寻,你先松手。”
容成寻有些恍惚,这副语气与神态,好像回到了问道宗,回到了那两年偷来的时日。
即便知晓她可能会哄骗他,手上的力度却逐渐放开。
不禁嗤笑自己的不争气。
无论再怎么痛恨,只要她稍微勾手,自己就又跑过去摇尾乞怜。
越祎见他没有方才那么激动,才道:“你所在意的,无非就是两件,一是我与你兄长的关系,二是,你恼于我的欺瞒和你兄长的背叛。”
容成寻道:“你敢说你们两个没有一点关系?”
“有。”
容成寻面色一沉,就要甩袖离开。
“现在是同游的关系,之前是炼丹师和求丹者的关系,”越祎自然不可能让人走,抬手拦住他,道,“除却这次,我只与他有过两次交集,第一次是为我师父炼制丹药,你去宗内栽赃陷害我的时候,也听到了我师父离宗之事。”
容成寻哼了声,道:“如何算得上栽赃陷害?又不会让你无处可去,只是让问道宗把你赶出来,我都准备好了把你关……接进丹恨宫。”
越祎没想到他打的是这种算盘,倒也不受干扰,继续道:“第二次相见,是坚今找他炼药,我奉命盯梢,因受制于焚煞门,又有道修的身份,只能戴上面具,用了假名字,丹药炼完我就走了。”
“……就这么简单?”
“不错,就这么简单,”越祎笑道,“至于这次,是我回到修仙界时,刚好落在丹恨宫,因见风光甚好,又不曾细致地游览过,干脆暂留些时日。住到你这里实属无奈,只因我突破时的雷劫声势过大,把你兄长的屋舍毁坏了。”
没有提容成若让她留下的事情,以免火上浇油。
容成寻不语,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所以这第一件,应当可以释怀了,”越祎顿了一下,道,“我不曾欺瞒于你,依然坚守无情道,你该记得道侣大典时白钰对我的许诺,若我想沾什么情爱,或是像你说的胃口极大,那答应了他,再明目张胆地收几个好看的修士,左拥右抱,岂不比拼命逃出去好上百倍?”
容成寻:“……”
好像很有道理。
“你的兄长也不曾背叛你,你既提到了影像石,就没想过我为何会与他打架吗?因为他以为我负了你,一心要给你出气,不曾给我半点好脸色。后来我假扮魔修去监督他炼丹,他对着那魔修身份大吐苦水,说你为了外人与他生了嫌隙,他提起我时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
容成若想到当时的情景,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
容成寻头脑发懵,看到兄长的动作,清楚这就是实情。
“我……”容成寻张了张口,难以说出服软的话。
心中努力找着借口,兄长确实是对越祎动了心,这总不能否认。
见状,越祎心知冰释前嫌不过是时间问题。
容成若见容成寻这般反应,情绪格外复杂。
他知道自己卑鄙,分明是想横刀夺爱,又放不下血亲。
反倒要靠她来帮自己。
她也是聪明,有条不紊,清晰透彻,善于把握人心,却从不会把这些用在歧途。
换作自己,对于亲密之人为了争抢而反目成仇的戏码,大概会喜闻乐见。
“我在丹恨宫待得够久了,想来再过几日,你的住处也能建好,”越祎拂了拂衣袖,道,“再会。”
既因她而起,消弭争端就该走了,不在最恰当的时机离开,万一哪句话说不好,只会让两人再生冲突。
“明妹。”
“祎祎!”
二人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们迅速达成一致。
容成寻先出声,道:“走得这么匆忙做什么?能与兄长解开误会,少不得要庆贺一番,如何能缺了你?”
容成若也道:“不错,自从小寻走后,我无一日不担忧,如今总算安心,自然要谢你。”
越祎叹了句不愧是亲兄弟。
重归于好只需要一个契机,联手对付别人只需要一个眼神。
“你们会有矛盾,本就与我脱不了干系,我们扯平了。”
容成寻道:“即便这一件扯平了,可还有别的。兄长给你炼丹,你可曾给过报酬?你毁坏了兄长的住处,灵草也全没了吧?”
容成若配合着叹气,又道:“小寻对你我之间的关系误会颇深,想来因你住在这里,别人不知把我们编排成什么样了,我以后还如何找道侣?”
越祎煞有其是地颔首,道:“所以?”
“所以,你就与我兄长在一起吧,”容成寻勾起一丝笑意,道,“不过他这人无趣得很,比不得什么穹古阁、隐空谷、焚煞门的人,只能把我一起加上,才够诚意。”
他知道那些人是何等的天才,只有自己或者兄长一人,难把人留下,于是添了些筹码。
容成若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打算,心中微动。
多一个人,总好过眼睁睁看她离开,最终与别人在一起,而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更何况多的这人是小寻,比起旁人倒是可以接受。
越祎揉揉眉心,暗道真是两个疯子。
两人见她不说话,一左一右贴上她的耳畔。
“祎祎可还满意?”
“明妹觉得如何?”
越祎不动如山,道:“不,我修的是无情大道,无论是谁,更无论是多少人,都不能阻我飞升。且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绝无可能有第三个人,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
第52章 道心 [V]
“修什么无情道啊,”容成寻轻声蛊惑道,“我不信,你的道心真就那么稳,不曾对任何人有片刻的动情。”
越祎笑了。
没错,还真就是。
两人根本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容成若紧随着容成寻的话,道:“我也不想两个人的感情里多加一个人,这也是无奈之举,明妹放心,绝对不会有第四个。”
即便她敢有,他和小寻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那第四个人。
越祎轻笑道:“多说无益,回见。”
话落,已是召出了灵剑,向着宫外飞去。
留在原地的两人对视一眼,终究是无可奈何。
无论是心性,还是谋略,抑或是实力,都比不过她,决定权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
越祎回到了宗内,先是依着礼节见了莫余道子,又与往日的同门叙了会儿旧。
前往合意峰的路上想起什么,转身去了另一处,递了开辟新峰的帖子,领了令牌。
负责登记的弟子问道:“师妹可想好了给新峰的名字?”
越祎无意在这种小事上纠结,道:“就叫无情峰吧。”
那弟子手中一顿,茫然地抬头:“啊?”
越祎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道:“无情道,自然该配无情峰。”
直到越祎离开,那弟子还站在原地。
回过神来,连忙给相熟的师兄师姐传讯。
谁能想到,引得一众天之骄子们争抢的小师妹,修的是无情道啊?
大家不都说是合意道吗?
呜呜呜他下注的时候全押了大师兄!
越祎并不知道留下的话会引起多大动荡,径自飞往合意峰,将东西搬到新峰,又转身去了无争峰。
将所有物件收拾妥当,放入指环空间,一开门,就见一个人站在树下。
白钰肩上落满了花,也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
往日光华流转的银发也很是黯淡,有些颓然地垂下。
知道她还活着之时,他无数次想去亲眼见她。
他知道许多弟子不顾宗规,私自去了丹恨宫。
唯独他不敢去。
白钰隐去眸中晦暗的情绪,定定地望着她。
越祎与他擦肩而过时,被扣住了手腕。
“祎祎。”
“何事?”
“不要走。”
越祎笑道:“走?分明是回我该回的地方。你可别忘了,最初我搬过来的时候,就是不情愿的。”
“我们举行了大典,你此生只能是我的道侣。”
“白钰,应当不用我提醒你,当初为何会答应你吧?那日你要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白钰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强迫你了,你若不信,我可以立下心魔誓。”
越祎眸中无甚波澜,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必。”
随即用力掰开了他的手,抽出手腕。
白钰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压不住心中的痛意,瞳中聚起红芒,眉间的印记忽隐忽现。
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祎祎……越祎……”白钰呢喃着朝思暮念的名字,闭眸长叹,“陛下……”
越祎在新峰待得快意,每日一个人打坐修炼,一个人晨起练剑,一个人采摘灵果,只觉得岁月悠然。
得知白钰离开问道宗时,尤为诧异。
问了相熟的弟子,才知白钰已有数载闭门不出,算起来大概是从她落入时空裂隙之后。
听闻他一度有自裁的念头,都说是要殉情,若非莫余道子倾力相救,早已身殒。
此番离开宗门,也并未谈归期,只说是道心不稳。
又过了段时日,越祎收到了玄溯的传讯——
白钰入了魔门。
越祎坐在树下拨弄着琴弦,忍不住叹息。
她与白钰的纠缠,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孽缘吧。
或许他确实是用情至深,只可惜,她不想要他的情意。
且他做的那些事,让她不适,甚至是反感。
越祎见果真发不出什么声音,便拿起兽皮,擦拭着琴身。
道侣大典那日,南轻素给她的贺礼中,除却首饰与灵宝,就是这把琴。
越祎想起两人多年以前的约定,忍不住会心一笑。
若是当真能遇到清音谷那位老祖,定要问上一问,再将琴物归原主。
收起琴,忽见远处有人御剑而来。
越祎有些惊讶,一礼道:“宗主。”
莫余道子摆摆手:“不必多礼。”
心情颇有些微妙。
谁能想到,几百年前才入宗的小娃娃,如今已是大乘期了。
或许自己这个做宗主的都未必能比她早飞升。
“不知宗主前来有何要事?”
有事让弟子通传一声就是了,何至于亲自出面?
莫余道子捋着胡须,面露迟疑,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良久才道:“你可知后山有位前辈?”
越祎一愣。
不仅是因为莫余道子主动提起此事,还因为,竟然连他都称呼那条龙为“前辈”。
“弟子偶然知晓一些。”
莫余道子本是试探之语,没想到她当真知情,如此倒是免去了解释。
“那位前辈想要见你,你知道他在何处,也不必我领你过去了。”
越祎皱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道:“弟子知道,有劳宗主特意跑一趟。”
后山。
湖面翻起巨浪,应时冒出头来,甩着巨大的龙尾,一双圆目打量着来人,心下一惊。
苍韶剑的主人果然厉害,数百年就能步入大乘期。
只是再怎么惜才,都留不得了。
越祎察觉到这龙的情绪不对,没有着急开口,等着对面先出声。
应时本想等人说话,自己再发难,没想到她如此沉得住气。
平白让他积攒的气势矮了一截。
“你可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晚辈不知,前辈请讲。”
“本座问你,苍韶剑可是在你手中?”
越祎道:“是。”
应时沉声道:“苍韶可生寰宇,可灭万物,这话你可听过?”
越祎在识海中呼唤苍韶剑:“你这么厉害?”
苍韶剑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越祎笑道:“前辈谬赞,正所谓传言不可尽信,苍韶剑并没有那般骇人听闻的威力,且被封印多年,更是大不如从前。”
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虽说这条龙不至于监守自盗,惦记着这柄剑,但既然以此为开头,必然是要拿它做引子。
应时:“……”
这小丫头怎么不按套路来?
现在的年轻弟子们心性都这么稳了吗?
年纪轻轻就修炼到大乘期,不该自诩天道之子,目空一切,别人夸个两句,就心气浮躁,再递个能突显其与众不同的话柄,就上赶着认领吗?
应时哼声道:“那我就明说了,苍韶剑出世干系重大,本座先前推衍不出是否是泰,也是前几日方才确信。”
话已至此,越祎哪里还能猜不到他什么意思:“不知结果可是前者?”
应时叹了句属实聪慧过人。
“不错,你很可能是此界的劫难。”
越祎:“?”
这蠢龙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晚辈愚钝,还请前辈代为解惑。”
“都说祸福相依,可你给问道宗带来的,只有祸事。”
“前辈何出此言?”
应时想起莫余道子给他转述的事情,道:“当年你第一次见到本座,是你初来此界之时吧?”
“不错。”
“这本就离奇,你一个异界之人,如何能与此界修士生得一般无二?甚至还糊弄本座,此为其一,”应时的语气颇有些懊恼,“祭天大典之后,你与句尘擅闯禁地,此为其二;你去七绝山、丹恨宫惹事,此为其三。”
也是后来,他才知晓她是为了炼丹而被关入禁地,他也知道那丹药所需何种灵草,联想到她来问结界的事情,自然就全部串起来了。
“你取走了苍韶剑,此为其四;引得魔门来攻打问道宗,此为其五;逼走宗主首徒和宗门长老,此为其六。”
若不是莫余道子来找他诉苦,说起自己的大徒弟和师弟都为情所困,终日不思进取,他还不知道问道宗被她祸害成了这样。
如今甚嚣尘上的流言他也略有耳闻,那么多修炼奇才被她迷了眼,哪天生出争端,将是一场浩劫,甚至影响此界的气运。
应时道:“越祎,你走吧。”
越祎冷笑,她从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惯着他这脾气。
毫无根据地乱分析,不给人丝毫解释的余地,刚愎自用,横行霸道,果真是龙的秉性。
也不再用什么敬称,道:“你有何资格,越过宗主的职权赶走弟子?”
“你!”应时怒于她的无理,又不好和一个小丫头计较,道,“莫说一个弟子,即便是莫余,本座要他离开,他也不敢不走。”
“他是他,我是我,我若是离开,只能是自己‘想’,而非这般被强行赶走。”
应时道:“你到底还要逼走多少人,为宗门带来多大的祸事,才肯罢休?”
越祎眸中一片怒意:“你根本不知情,凭什么妄下结论?”
回想着这龙给她安的罪状,一件件理清。
“我是与那人生得一模一样,但我代替她之后,并未向魔门透过半点消息,只说你的存在,他们至今不知;所谓引得魔门攻打问道宗,更是荒谬,坚今本就图谋不轨,你该知道他这些年送进来多少细作,道侣大典之前,我已将实情上报宗门,宗内未曾折损一人。”
“擅闯禁地与取走苍韶算是同一件事,但苍韶出世乃是定数,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取走。”
“我与丹恨宫的恩怨早已解决,在七绝山也没有暴露身份给宗门惹来麻烦;而大师兄,也不会叛出宗门,外出散心倒是更有可能,至于白钰,逼走他的是他自己,你根本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试问,我有哪里对不住问道宗?”
越祎冷冷地看了蠢龙一眼,拂袖离开。
?
第53章 闹剧 [V]
应时整个龙都被越祎说懵了。
见她给他甩完脸色就御剑离开,应时气得一摆龙尾,湖边的巨石被拍成粉末。
自己差点就要被这小丫头说服了。
可她身上的那些事,不是匪夷所思,就是争端不断,他实在看不出有丝毫幸事的端倪。
应时沉到水底,闭上双目,心中逐渐有了定夺。
万万不能让此界因她再起祸事,不如先发制人。
既然她肯不走,甚至不知反思与悔改。
那只能借助别的力量,生死不论。
越祎在路上就已经平静下来。
撂下的那些话让她心气舒坦,灵台清明,只觉得修为都有了进益。
越祎心中一动。
这好像不是她的错觉。
到了无情峰,越祎跃下飞剑,就地打坐调息。
经脉被天地灵气涤过,五灵根环绕交融,将灵力淬炼得更加凝实。
良久,越祎缓缓睁开双眼,将体内的浊气呼出。
大概是她与那条龙的争执之时,暗合了自己的合意道心,以至境界有了提升。
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那蠢龙如果知道了,想来会被气个半死。
越祎笑了笑。
修炼不急在一时,卡在大乘期多年都难有突破的修士不知凡几,如今有了护住自己和周围人的能力,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就是了。
越祎原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往后的日子依然是独自修炼,闲时闭关,偶与三两好友相聚同游。
谁知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让众人震惊的消息席卷了修仙界——
问道宗,有龙。
此界最后一条龙。
道修倒还沉得住气,虽说龙的全身都是宝,利于修炼不假,但因修道法多是稳扎稳打,很少倚仗外物,且修为低的没底气,修为高的心性稳,不至于眼红到开罪正派第一大宗。
然而魔修的功法,走的就是奇巧一途,难保不步入极端,于他们而言,飞升时的试心是最难渡的。
道修想过此关只需以心证道,魔修却没那么容易。
有了龙血就不一样了。
以龙血护住经脉,面对试心时,就不会迷失在天道的考验中。
哪个有飞升念头的魔修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一时之间,无数势力蠢蠢欲动,隐世已久的老魔物们都出山了。
问道宗的长老们急得头疼。
这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知道实情的人不少,但多是相熟势力的老人,即便有年轻弟子,也都是信得过的。
明明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就暴露了?
有人委婉地提起白钰。
莫余道子摇头道:“诸位师弟师妹莫要乱猜,无论此事因何而起,问道宗都是要护住那位前辈的,眼下还是先告知各方,共同对抗魔修才是正事。”
“师兄说的是。”
“恐怕直到那位前辈飞升之前,都是恶战不断啊。”
不出几人所料,数日之后,焚煞门联合一众魔修对问道宗下了战书。
白钰所在的魔门赫然在列,很是扎眼。
无情峰。
越祎点开花含烟的传讯。
“你若是找不到避难之所,可随时来我云雨宫。”
“多谢,但素日宗门待我不薄,紧要关头如何能独善其身?”
花含烟的回复迟了一会儿才到。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此次大战在所难免,云雨宫也会去。”
哪怕她不许,老祖们也不会乐意。
更何况,她不是什么善人。
即便这些年收敛了许多,但她依旧是个魔修。
哪个魔修没有杀过修士?
既然修士可以,斩杀兽类能助自己飞升,自然不会犹豫。
越祎心下了然,也没有再劝。
道不同,立场不同,选择也不同。
不过半月之余,修仙界各处都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问道宗集结了众多势力,最大的当属清音谷和隐空谷。
没人觉得意外,毕竟一宗二谷都是正统的道修宗门,战线一致不是什么奇事。
但仅隔了一日,穹古阁表态了,选择与正派站到一起。
这就让人惊掉下巴了。
谁不知道他穹古阁非正非邪,处事不偏不倚,这些年来哪次正魔相争见他们插手过?
有传闻说他们少主力排众议,压下了所有质疑的声音,才让穹古阁破天荒地倒向了一边。
不少魔门听完,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是真的,那不就是因为那个什么越祎啊……
吃瓜的时候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多郁闷。
早知道美人计有用,他们就给穹古阁送人了。
质量比不上,总能以数量占优吧?
然则事实并非像传言那般,玄溯也有自己的考量。
寻常的小打小闹,穹古阁根本不会多管。
但这消息出来得属实怪异,怎么看都像在刻意引人相争,只怕背后之人另有目的。
阁中长老推衍天机,惊于满盘皆是变数。
如此诡谲的卦象,前所未有。
正魔两派实力相差不大,多个势力打破平衡,让人心有忌惮,知难而退最好。
即便不能,也要速战速决。
至于选择何者,不仅因为私心,还因他一向鄙夷损人利己之徒。
一众魔修浩浩荡荡地前往问道宗,眼看还有不远的路程,再度传来了一个扰乱军心的消息。
句氏族人去了正派那边。
不少人萌生退意,坚今接连斩杀了几个叛逃的弟子,才震慑住门人。
心中却压不住怒火。
句氏族人新的掌权者,正是句尘。
他当年就觉得那人是祸患,若是越祎站在自己这边,那人早就死了。
坚今闭了闭眸子。
罢了,她的性命还在就好,姑且原谅曾经的背叛。
终有一日,她会臣服于他。
问道宗。
越祎看到句尘时,险些认不出来。
华冠丽服,腰佩长剑,其后紧跟着一排黑衣护卫。
几年不见,他像是收起了所有的棱角,变得稳重了许多。
心中慨叹了句时移世易。
却见他趁人不备,偏头对她扬起肆意的笑容。
越祎:“……”
好吧,她想多了。
句尘的视线落在越祎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很想她。
得知她魂飞魄散时,他从未那般痛恨过自己无力。
本以为万无一失,她能借着法阵离开,却生了意外,偏偏他又杀不了白钰,无法为她报仇。
此前族内争端不断,族老多次让他回去,他都不曾答应。
但那日,也不知是为了分散精力,以期忘掉师妹的死,还是自我放逐,他回到了句城,着手整顿句氏一族的势力。
后来,她回来了。
他不记得当天是如何恍惚,只记得接连几月匆忙地与族人交接事务,只想早日脱身,尽快见到她。
却听到了宗内藏龙的消息。
那些对师妹图谋不轨的魔修,如何会放过生事的机会?
上次师妹侥幸未死,若是再出事……
他不敢想。
最终,他还是坐上了那个位子,方能调来族中大能。
谁能想到,他也会有甘心让名利束缚自己的一天?
魔众到问道宗时,正派修士早已集结在山前,与他们隔着护宗大阵遥遥相对。
越祎望了一圈,看到不少熟面孔。
云雨宫,丹恨宫……
最好笑的,莫过于坚今与白钰站到了一处。
白钰周身的气息冷厉而血腥,与坚今已没什么区别。
只除了发色不一,而坚今依旧戴着面具。
莫余道子也瞧见了,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师弟,你……”
白钰笑道:“师兄放心,我不会对问道宗拔剑相向,只是想带走一个人。”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发了不小的议论声。
这要带走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魔修那边更慌了。
什么意思?
这几天不断地冒出敌人也就算了,怎么临到战时还少了一个帮手?
坚今冷声道:“白钰,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钰瞥了他一眼,道:“龙血随你们分,我不帮问道宗,已经是最大的退步了。”
这话不错,若他觊觎的不是越祎,坚今不会不同意。
坚今道:“那你也不问问,她想不想跟你走?”
白钰不语,他知道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坚今盘算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想到那消息尚不知真假,对着莫余道子笑得尤为客气,道:“我们也不想开战,但求宗主给一句准话,此界仅存的那条龙,当真在问道宗吗?”
此前势均力敌,他还想着借机铲除问道宗,一统正魔两派。
谁料意外连连,现在拿到龙血比什么都重要。
莫余道子见事有转机,能不开战,免得弟子受伤,自然是最好的。
当即就要开口否了,再设法递个消息,让那位前辈藏起来。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龙吟。
坚今点头道:“多谢宗主告知。”
莫余道子:“……”
越祎眯眸,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这段时日,各方都有动静,宗内乱成一团,即便那条龙不知,也会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今日魔修上门更该知情。
他不敢跑到外面,只能躲在问道宗的庇护之下,如此危险的情形,怎么有胆子弄出大动静?
更何况,她在问道宗这许多年,可从未听过龙吟。
哪有这么巧的事?
消息出现得突然,除了白钰告密,还有一种可能……
是应时自己暴露的。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般,龙影凌空而来,盘旋在众人头顶。
应时扫过双方,众人的境界一目了然。
一开口,却是对着魔修道:“先不论你们能否打得过他们,只说打完之后,你们与本座还有一战之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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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飞升 [V]
正派这边松了口气,这要逼退魔修啊。
越祎却是心头一跳。
若是依她的猜测,这龙费尽心思引来众人,不会就此放他们离去。
这语气显然是要谈条件。
应时道:“你们不就是想利用本座飞升吗?可以。”
魔修们可不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坚今道:“你想要什么?”
应时的龙爪一指越祎,道:“谁能杀了她,本座任谁处置。”
越祎并不意外。
应时瞧见她的目光,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双眼睛带着冰冷的审视,仿佛将他的算计从头到尾看透了。
她未发一言,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他生出被踩在脚下的错觉。
众人神色各异,有愕然,有迟疑,也有愤怒……
有魔修动了心,只是瞥见为首几人没有动作,权衡之后,还是压下了冲动。
越祎不紧不慢地道:“你该不会以为,以自己的性命换人杀我,显得很伟大吧?是不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你!”
“你以为你在救世吗?蠢龙。”
越祎知道他视她为此界的劫难,却没想到,他会不惜一切置她于死地。
就这么忌惮苍韶剑之主?
坚今摩挲着剑柄,有种被侵犯到领地的不悦。
“可否换个条件?”
应时:“?”
坚今看了一眼,就明悉了这条龙的态度。
只是,龙血他要,那个人,他也要。
白钰勉强控制住对龙的杀意,转向越祎道:“你随我走,我护你离开。”
坚今暗骂无耻,怎么随时准备着捡漏?
想到他们本就是一人,忍不住脸一黑,好在面具挡着看不出来。
“祎祎莫要被他骗了,他可是屡次胁迫你,上次你就差点死在他的法器之下。”
越祎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坚今也不恼,柔声劝道:“我知道,你不希望正魔开战,更厌恶杀戮,你也清楚我和白钰的渊源,只要你到我这边来,他会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往后不再沾血,焚煞门也会撤离此处,可好?”
至于这条龙,他另想办法。
有魔修心中不忿,若是能成,人人都可分得一杯羹,凭什么为了这个女修放弃?
正要有动作,就被身边的长老扣住了肩膀。
长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莽撞。
越祎半点不信,道:“不,你不会改的。就像白钰,无论剔除本性多少次,都会重归原状。”
所谓本性难移,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且坚今一向野心勃勃,即便按照承诺撤离,也只是心知不敌暂时退去。
待完全掌控她,还会卷土重来。
白钰眸光剧震,这话为何让他觉得如此熟悉?
好像触动了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牵扯出刻入神魂的痛苦。
曾经也有人说——
“你既本性难除,我再容不下,还是另寻他处吧。”
白钰捂住胸口,感觉到脸上有些凉意,两指轻轻一抹。
是泪。
坚今察觉到本体的痛苦,难得生出些委屈。
他为了修炼,连本性都能舍弃,千年如一日守着不争道心。
若不是因为动了情,如何会再度变成这样?
坚今闭了闭眸子,勉强稳住心神,道:“今日我魔门不敌,不如换个赌约。诸位各凭本事,无论哪派修士,只要能杀了这条龙,即能得龙血。其余的修士乖乖出局,再不能抢人,如何?”
这抢的人,自然是越祎。
坚今的视线掠过各方势力,惊觉竞争者几乎都是领头之人,再不济也是核心弟子。
闻言,应时露出惊怒之色。
人类怎么能如此狡诈?
不答应他的条件,反倒以他作为筹码之一!
应时一昂首,就要逃离此处,身形飞向高空,陡然撞到了一层屏障。
白钰温声道:“前辈还是省些力气吧,在踏入此处之时,就已经进了万灵伏兽阵。”
“你们!”
风羲躲在师兄的后面,悄悄抬手,竟是帮着魔修又加固了阵法。
师父说,他于阵法一途天赋骇人。
别人看不出来,他早就注意到了,虽说要破此阵需要些时间,但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可谁让这龙想杀祎祎姐姐,他才不要帮他。
容成若与容成寻对视一眼,他们本就是来拿龙血的,总要一试才能甘心。
至于争不到就断不能抢人的说法,日后再反悔就是,没什么大不了。
“可以。”
这最先开口的人,出乎两派意料。
是句尘。
莫余道子怒道:“孽徒,你要做什么?”
“大师兄?”
“师侄!”
句尘向前踏出一步,道:“这赌约,我应了。”
坚今看到几个老东西的面色格外精彩,忍不住大笑道:“有魄力!”
句尘道:“不过,只我们几个争太没意思,不如谁都可以来,原本就和师妹毫无牵扯的修士,拿走龙血以后,依旧不生纠葛就是。”
应时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这小子的意思,不就是借所有人之手来铲除他吗?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两边议论纷纷,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应战之声。
玄溯带着阁中修士靠近了越祎,感受到众人的打量,淡声道:“我不赌。”
他只想在混乱中将她护好。
自己又不贪图龙身上的至宝,且经过方才的争执,大致猜到了设局的就是他。
缘由已清,此龙也遭到了反噬。
此刻顺从私心站到她身侧,也不算违背了阁老的叮嘱。
坚今冷笑,他最瞧不起这种人。
虚伪,懦弱。
玄溯也轻笑了一下。
参加这场赌约的修士,无外乎三种,一是贪图至宝,二是只为屠龙,三是想把情敌震出局。
这第三种目的他也想要,可惜选择权从来不在于他们,而在越祎。
她不是什么物件,并非谁赢了就可以拥有,更不会属于任何人。
不顾她的想法所做的决定,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可能受到掣肘,被争夺的结果左右。
不知是谁最先动的手,一记灵力打在应时的身上。
应时痛得怒吼一声,向下俯冲而去。
无关之人连忙猛退,让出中间的空地。
应战的修士则是跃入其中,各色法术丢向巨龙,招招带着杀气。
坚今舔了下唇角的血迹,心中狂跳,许久没这么兴奋过了。
这般的厮杀,唤醒了他骨子里的暴戾。
有正派修士想要上前护住应时,却被各方大能拦住。
甚至句氏一族,都倒戈到了魔修那边。
莫余道子眼看着应时又被剑气削掉了几片龙鳞,自己却被对手缠得脱不开身,心中只能干着急。
越祎站在不远处,隔岸观火。
无数视线落在她身上,想要看清她的神情。
本以为她是在关心地看着某人,或是自责惊慌于以她为借口,或是幸灾乐祸地笑龙的天真,抑或是沾沾自喜于引起的争夺。
哪怕是秉持着大乘期一贯的俯视姿态,百无聊赖地看着闹剧,也是正常。
然而都不是——
她面无表情,目露沉思。
越祎注视着这番争抢,心中复杂。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
不,不一定是人。
哪怕成了仙,大概也免不了欲望。
众生的欲望无非是钱帛、权力、修为、情爱……
皆为私欲。
满足私欲倒也无可厚非,区别在于,有为了私欲伤害他人之徒,有为了不伤害他人放弃私欲之辈,更有牺牲自我以全大义者。
于是有了道德之谈,有了善恶之别,有了大爱之名。
所谓的无情大道,是最平等的大爱。
万物入眼,无一偏私,泛爱诸世,生灵齐同。
这与苍韶剑也是相合的。
俯听苍生之音,履行天地正道,即便是真如传言般“可生寰宇,可灭万物”……
她始终相信,到“灭万物”的一日,苍韶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忽然,空中劫云凝结,隐约传来雷鸣。
并非突破的雷劫,是顿悟。
越祎手中结印,承接着上方倾注而来的浩瀚灵力。
比起常人,她顿悟的次数要多些,但没有哪一次有这般声势浩大。
越祎只觉得经脉饱胀,丹田被挤压得微疼。
围攻应时的众人寻着空隙看了一眼,面露诧异,很快又收回目光。
雷声暂歇。
乌云尚未消散,突兀地一声炸雷,震得所有人耳朵发懵。
只见上方重新聚起恐怖的劫云,黑压压连成一片,布满了整个问道宗,延伸到无尽的远方。
竟是紧随着顿悟要突破了!
众人:“?”
大乘期之后,可不就是渡劫期……
不是,她到底悟了什么啊?
怎么会直接冲上了新的境界?
先前无论是在观战的,还是与人相争的,都惊恐地望着越来越重的雷劫。
反应过来,拼命向四处逃窜。
渡劫期的雷劫,要么飞升,要么身殒。
但不管是哪种,这余威都不是他们能抗得住的,他们还不想死!
众人停在山头,惊惶未定地望着远处的身影,猜测这雷劫会落下多少道。
寻常境界都是定数,渡劫期却取决于试心。
道修以心证道,道心越不稳,雷劫越多。
至多九道,至少一道。
大多数人都是四至六道,心有杂念者七至九道,能只二三道,已是道心纯粹,万中无一。
只有一道雷劫的,只在古籍中有过记载。
狂风卷过,越祎稳稳地站在雷劫中心。
上方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此番渡劫试心,你要证何种道法?”
“合意无情道。”
这话传出去极远,引得不少人面面相觑。
听说过合意道,也听说过无情道,何谓合意无情道?
当即顾名思义,也能琢磨出个几分。
此前他们下注时,还因为她修的哪种道法起过分歧。
没想到啊,二者皆有。
上方的声音顿了会儿,才道:“好。”
抬手降下法则之力,便起身去了另一方小世界。
自始至终没有向下看一眼,也就错过了越祎的面容。
冰冷的力量笼罩住越祎,将她的识海和道心映照得分外澄明。
从远处望去,只见那女修处在一团蓝芒之中。
片刻之后,光芒与雷劫一同散去,天空放晴。
正对着越祎的上方,苍穹破开一个缺口,金色的光辉缓缓洒落。
天际升起万丈云霞,绚烂夺目,一派祥瑞之气。
数只仙鹤自上界飞下,盘旋在越祎身侧,长鸣相贺。
众人愣在了原地。
原来这渡劫期,最少的雷劫不是一道。
是零道。
没有雷劫。
她以心证合意无情道,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那他们为了她争来抢去的,是在做什么?
一只仙鹤亲昵地蹭了蹭越祎的手心。
越祎笑着点了一下它的喙尖。
看到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应时,眸中的暖意尽数收回。
越祎一步步走近。
初入修仙界时,此龙吞了她的宝物,才让她滞留于此。
结果他反倒认定她会带来祸端,赶不走她就要借刀杀人。
且他已然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若是身殒,必定会引得魔修疯狂争抢;即便不死,此界也不会平静,两派会为了龙血再起争端。
越祎忽然笑了。
他不是害怕苍韶剑的威力吗?
不是觉得苍韶剑出世是祸事吗?
既然如此,那她偏要抓了他作护剑灵兽,让他成为祸事本身。
也算给此界解决一个隐患。
越祎抬手,以灵力绘出阵法,纹路由暗至明,泛起红光。
应时看清之后,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被那群人类揍了一顿,本就没什么力气,即便有也打不过她。
越祎按下他的动作,启动契约阵。
结契需要双方之血,应时身上流满了他的血迹,省下了她取血的麻烦。
越祎将心头血滴入阵中,契约即成。
应时被收入越祎的识海之前,怒吼道:“大胆!你怎么敢——”
他就算是死在这群修士之手,也不愿成为契约灵兽!
反抗无效。
越祎将他锁入苍韶剑,立在仙鹤之上,回身望了一眼。
她看到了许多人。
问道宗相熟的师兄师姐,叛宗之人,穹古阁,清音谷,隐空谷,云雨宫,丹恨宫,焚煞门,其他宗门有过交集的修士……
以及,隐在人群中,对她微微笑着的颜秋。
越祎收回目光,笑道:“我们走吧。”
仙鹤低鸣了一声,载着她飞往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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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记忆 [V]
“越,祎!”坚今从未有过如此挫败的感觉。
他的许诺之言不是假的,在那一刻是真的动了心思。
若她点头,他会试着收住所有杀意。
她不信便罢了,还将他们所有人视若无物,自己飞升了?
坚今用力攥住剑柄,压下酸涩之感,道:“白钰,我们是不是很可笑?”
白钰不语,望着上方的苍穹。
他剔除的本性,为了她肯压抑骨子里的残暴。
而剔除了本性的自己,本想追求最极致的不争剑意,却为了她变得比本性还要疯狂。
可她呢?
“无情道啊,没有一道雷劫的无情道,”坚今笑出声,心中堵得难受,“她凭什么能这么洒脱?”
那日在阁楼上,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是有情的,即便她后来在道侣大典上那般激怒他……
在她失去踪迹的那几年,他一面承受着白钰的痛苦,一面靠着回忆来自欺欺人。
她怎么能这样骗他?
白钰没有看他,道:“不是无情道,是合意无情道。”
坚今怒道:“不用你提醒!”
他如何不知?
她所修的道法,让他都找不到理由搪塞自己。
若只是无情道,还能说是因为不得已,不能动情。
然则是与合意道一起过了试心之境,说明她的无情道,是完全顺遂本心,不想动情。
不能与不想,可相差太大了。
白钰的眸中辨不出情绪,道:“融合吧。”
坚今有些意外。
融合,不是哪一方吞噬另一方,而是回归那个真正的“白钰”。
他在此界太久了,清楚自己的瓶颈在哪里,之前他想吞噬本体的神魂,也是为了修为。
坚今沉默地望向远处,看到了不少因她失魂落魄的小辈。
自己已然被她赶超,难道还要矮这些小辈们一头吗?
他不甘心。
他要比他们早飞升,去上界寻她。
容成若与容成寻站在原地,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原来真的有人,道心那般稳,不曾有片刻动情。
更让他们兴奋了。
风羲趴在师父的怀里哭着,眼泪把对方的白胡子打湿成一绺一绺的。
“呜呜呜,祎祎姐姐那么好,怎么会真的无情……天道弄错了……”
玄溯站了一会儿,对着身后的修士道:“走吧,该回去了。”
她果然做到了。
自己也要认真修炼,早日追上她的脚步。
若是与她差得太远,岂不是愧对天道的优待?
穿过飞升通道之际,越祎做了一场梦。
梦境有些模糊,像是久远的回忆。
她站在巍峨的宫殿之中,玉石地面刻着精巧的花纹,却被血迹破坏了美感。
她向前走去,血迹越来越多,刺目的红顺着玉石的纹路流向各处。
她看到了许多莫名熟悉的身影,无论如何都瞧不清面容。
最终,她停住脚步。
倒在地上的凤凰想要如往日那般蹭蹭她的手心,凤首昂起又无力地垂下。
她抚过它的羽毛,拭去它眼角流下的泪。
她听到了自己的叹息,看到自己抬手,无数散落的碎片缓缓升起,载着微弱的残魂越飞越高,直至天际。
碎片割离出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落入了六界之外的无尽虚空。
仍有残魂不愿离开。
她道:“既执意留下,那就在此界轮回吧。”
……
越祎睁开双眼,心中闷痛。
她梦到的是什么?
“这位仙友,这位仙友……回神了。”
越祎抬头,见一个圆脸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
目之所及,仙气缭绕,不远处矗立着恢弘的天门,两侧有天兵分列把守。
“我是负责接引的仙官,仙友方才可是大梦一场?”少年仙官见越祎有些茫然,笑道,“从凡尘入我仙界,会洗去体内的污浊,自成仙骨,还会忆起过往每一世的种种。”
越祎内视过去,发现体内的灵根和道法都已散去,识海仍在,根骨泛着莹白如玉的光泽。
只是她并没有多出哪一世的记忆,唯有奇怪的梦境。
“不知仙友何名何姓?我好为仙友刻好仙籍。”
越祎正要说话,忽见有通体漆黑的四脚仙兽自远处而来,后方华丽的车驾上,坐着一名身着紫袍的男子。
看清那张俊美近妖的脸,从记忆中翻出对应之人,越祎心中一惊,连忙捏了个诀隐匿身形。
就在下一瞬,那仙君的目光扫过接引仙官所在之处,又不在意地收回。
守在两侧的天兵一礼,恭声道:“弈疏仙君。”
弈疏淡淡地点头,下了车辇,抬脚步入天门。
弈疏来时,少年仙官转身低头行礼,未曾看到越祎的动作。
待他转过身来,越祎已然站好。
少年仙官拿出册子,笑道:“仙友是否说了名姓?我方才没有听到。”
越祎回以一笑,道:“应时。”
少年仙官在手上写下两个字,见对方点头,才一笔笔写在册子上,有些疑惑地道:“仙友可是龙族?”
“不是,仙官因何有如此一问?”
“仙友这名姓怕是要改,”少年仙官解释道,“仙友不知,即便是龙族的仙君们,除了几位血脉纯正的龙王,没有敢用这应姓的,偶尔有一两个用了,也会惹上麻烦。”
“原来如此,我在下界时并没有这种讲究。”
“无妨,仙友何时想好了新的名姓,来找我就是,或是等到上殿听封,恳请仙帝为仙友取个名姓。”
“好,敢问仙官,这取名可还有别的忌讳?”
少年仙官笑道:“还有个‘赤’姓,乃是凤凰一族独有,二族是自上古传下来的血脉,规矩多一些,其他的倒是没了,即便与仙帝同姓,也是无碍的。”
“多谢。”
“对了,若是遇到姓‘越’的,呈禀上去能得奖赏,仙友可以留意一下。”
越祎不动声色地道:“这越姓为何如此特殊?”
少年仙官拉过越祎,低声道:“约莫三百年前,咱们殿下在凡间历劫,一同过去的还有诸位仙君,这劫……咳咳,历得不是很顺利。”
越祎面上适时露出惊讶的神情,道:“为何不顺?”
少年仙官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一群仙君栽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凡人手中,也太丢脸面了。
“说起来,当年我与师弟跟在师父身边,日夜守着望尘台,就睡了一觉的功夫……”少年仙官有些脸红,道,“谁能想到会出差错,总之,仙君们被一个越姓凡人给欺负惨了。”
越祎隐下唇角的笑意,试探道:“那这凡人若是被找到了会如何?”
“我也不知,实在是找这凡人的不止一位仙君,就方才进天门的那位弈疏仙君,也在找她。一开始,咱们仙帝还劝着,做仙要大度一点,后来见仙君们执着,也就不再管了。”
少年仙官没说的是,有仙君公然顶撞仙帝,说什么未经他仙苦,莫劝他仙善,被罚了一年的仙石。
越祎暗自庆幸,此番也是运气好,偏巧看到了那个‘弈疏仙君’的脸,才会想着隐去真名。
虽说之前已有推测,这就是自己的世界,如今见到了那生得一模一样的仙,时间也对上了,才算完全得到了印证。
只是听这小仙官的话,她那朝中之人,多得是下凡历劫的仙君?
没想到,才一飞升就发现和未来的同僚有旧仇。
“这三百年是一直没有找到吗?一个凡人如此能躲?”
那少年仙官道:“倒也不是躲,而是消失了,当时仙君们还没有历完劫,我与师弟守着望尘台,却不知因何看不到凡间的景象,等到望尘台恢复正常,人已经不见了。老仙官们都说,是有神器出世之兆。”
说着,少年仙官将刻好的玉牌递给越祎,道:“仙友在上面滴一滴血就成了。”
越祎刺破指尖,眼看着血沾到玉牌上,玉牌泛起一抹亮光——
然后碎了。
“嗯?”少年仙官双目圆睁,“你……莫非你早有仙位?”
能把仙牌震碎,起码是仙位极高的仙才能做到。
少年仙官摊开掌心,几卷玉简出现在手中,道:“烦请仙友再滴上几滴血,我为仙友查查过往的仙籍。”
越祎依言照做。
这飞升,好像有点费血。
血落上去,玉简毫无反应。
少年仙官皱眉道:“不知仙友飞升时可有觉醒记忆?”
越祎道:“也算不上完整的记忆,只是梦一般的片段。”
“你应当就是有仙位,若是仙重修为仙,是不会觉醒任何记忆的,大概是你身上带了什么物件,才唤醒了一部分。”
越祎有些讶异。
所以那真的是她的记忆,她是个掌管轮回的仙?
若说她身上带了什么物件……
与凤凰有关的,自然是那残魂。
那些碎片又是什么?
越祎眸光一动。
这小仙官说,她消失那日有神器出世,她见过的神器就只有轮回镜,轮回镜与那宝物拼合在一起才带她去了修仙界。
这么一想,那两物都太像碎片了。
若是应时吞的那块被融入了骨血,未尝不能与凤凰残魂一同,唤醒她的记忆。
少年仙官道:“我给你再刻一块仙牌,你也不必滴血了,只用来通传消息,待上禀之后,等着仙帝定夺吧。”
“好,有劳仙官。”
少年仙官笑道:“消息未至,你自可去游玩一番,除了莫要去冥界扰了凡人的命数,其余四界随你如何。”
越祎有些迟疑地道:“其余四界?”
“对呀,除了冥界,还有仙界,人界,妖界,魔界。”
“没有神界吗?”
“众神都不在了,”少年仙官眨眨眼,道,“神界,早已崩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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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前尘 [V]
越祎心中一震。
“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陨落了,”少年仙官想了一下,补充道,“也有卷宗记载是入了轮回,但师父说那不过是杜撰罢了。”
越祎想到此前自己落入上古之时,遇到的那株神木。
这世间的神明,如他那般的灵物不知凡几。
倘或真的是陨落……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仙友若是好奇,可自行去万卷司,那处存有世间无数的卷宗。我们这天宫中,也有不少仙君尤喜探察上古诸事,司掌音律的仙君还曾著书立说,”少年仙官笑道,“说来也巧,他也是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同样没有觉醒什么记忆。”
越祎默默记下。
二仙又聊了一会儿,见仙鹤又载着下界飞升者上来,少年仙官去登记仙籍,越祎便离开了。
她没有进天宫,而是去了凡间。
在一处无人的深巷现身,变化了身寻常的衣服,才抬脚步入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嬉笑交谈声入耳。
皇城之中,果然繁华。
三百年了。
如今重回此处,分明距离她当初生活的地方那么近,却尤为陌生。
越祎在书铺买下了一摞书,皆是记载史事的,出自不同人之手,又寻了一处茶楼坐下。
凡间早已两度改朝换代,史书也不知被涂改过多少次,越祎看了四五页,就发现了十余处谬误。
索性将所有的书翻过一遍,只看自己记事之后到离开之前的年份,挑出差错最少的几本,逐句对比着向后看去。
大越王朝316年,越桓登基,在位二十余载,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未尝耽于酒色,后宫始终空置,称曰千古明君。
中间跳过一整页的溢美之词,才到了皇室子弟。
越宛,封地江南,五十岁寿终。
……
正凝眸看着,身侧一道声音响起:“小生这厢有礼了,阁下也在看大越的史料记载?”
越祎抬头,见是一个手握书简的清秀书生,颔首笑道:“不错,先生饱读诗书,可有什么见解?”
书生看清越祎的面容,忍不住目露惊艳,有些局促地道:“不敢,不过是略知一二,且只是了解几分当年的怪谈。”
“怪谈?”
“大越王朝历经四百年之久,称得上是盛世,统共三十位帝王,其中有十四位女君,”那书生顿了一下,道,“实际还有第十五位,只是在位时日颇短,又不知所踪。”
越祎给他倒了杯茶,道:“先生请坐。”
那书生一礼,在越祎对面坐下,道:“因小生的高祖父曾在宫中担任史官,比起旁人知晓得多些,那被史书漏记的女君,正是在世宗越桓之前即位。”
越祎指着一行字,笑道:“这本略有提及,说是当朝叛军之首,经过数年,动乱方才平息,先生说的可是此人?”
“这书……”书生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如何称得上是叛军?高祖父留下的墨宝中写道,史籍有载,越世宗多次提及那位女君,言在治国之略上,‘孤与皇姐相去甚远’。”
越祎有些惊讶,实在想不到越桓说出这话的模样,道:“夸大之词如何能够尽信?”
就比如她手中这本,格外精彩,不但有对话,甚至还有内心描写,记录者又不曾亲眼所见,也不曾有读心之术,显然是加了许多想象。
见越祎不信,书生道:“阁下应当知晓,越世宗在位期间,曾养过大批方士,可从他留下来的诗文来看,他并非贪恋红尘之人,甚至偶有轻生之念,屡次提及后世轮回,为何会遍寻方士以求长生之法?”
越祎顺着他的话,道:“为何?”
“为了那位不知所踪的女君,才会苦等几十年。”
越祎摇头轻笑。
她和越桓本就算不上亲近,更别提她还夺了他的帝位。
若是寻常的兄弟阋墙,因有血缘牵绊,还能生出些挂念。
但他们没有,她根本不是皇室血脉。
就连她的名字都不在族谱之中。
她也曾对他人有过期许,故而一度不解。
父皇分明最是看重子女的教习,时常夸奖别的皇弟皇妹。
自己的学问武艺都是最好的,先生们无不称赞,为何父皇就是不待见她?
初时,宛宛颇得帝心。
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太黏着自己,以至于被自己连累了,也失了帝王的宠爱。
自那时起,她就明悟了。
人心善变,少有什么是永恒的。
一直维系下去的感情更是难得,所以不要奢望仰人鼻息过活。
权力,还是要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
于是她开始藏拙,收起所有锋芒,任人指着她感慨什么“小时了了”。
她从兵权开始图谋,边疆战事平息,她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下积攒威望;班师回朝之后,结交寒门子弟,广荐贤才,安插亲信,培养暗卫;及到扳倒越疏,又逼得越桓退位,着手肃清朝堂,查抄世家。
这中间,她未与观星司断了联系,也是在那时与白钰有了接触,借着“国师”之名,才好收拢民心。
最终,她再也无需别人护着,反倒能把宛宛护在羽翼之下。
再之后,她就发现了身世的问题。
越氏的族谱一直在帝王手中,除却记上子嗣之时,本也不会闲来无事打开。
她那日决定了不要子嗣,遣人去宗族挑选幼童,随手翻了一下。
结果看到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之名,唯独缺了“越祎”二字。
于是彻查旧事,找到了母后留给她的遗物。
……
知道真相时她一夜未眠。
好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比话本还要精彩。
难怪母后生下她不久就郁郁而终。
若是依照她的本名,她该叫——
太祎。
那书生并未发现越祎走神,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从四处搜集到的史说。
“……若真的如越世宗所说,那女君在位,想来大越的国祚会更为绵长。”
越祎喝了口茶,道:“所以她到底去了哪里?”
那书生说得口干舌燥,听到这话,心道她总算是信了,抬手拭去额上的汗,道:“不瞒阁下,之所以称其为怪谈,不仅是因为越世宗的态度奇怪,更是因为这踪迹无处可寻,谁也不知,着实怪哉!”
越祎笑着宽慰道:“大概像是山水画的留白,也正因如此,古籍中的文字才这般动人。”
那书生仔细想去,不禁道:“此言不差。”
越祎离开茶楼,见天空有些昏暗,去买了把伞,又入了一间当铺。
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上前,道:“这位客官想要典当何物?”
越祎将几对珠钗放在柜上,道:“这些,顺便将玉佩取回。”
她去书铺前,压下玉佩暂取了些银两,现在拿出来的是她带入修仙界的所有首饰。
中年男子打量了一眼,心中诧异。
这每一件都贵重得很。
见越祎也不像是什么歹人,许是达官贵人外出,没带够现成的财物。
中年男子估了一下价,从中扣除先前支给她的份额,将银两连带着玉佩一并给她。
越祎道了声谢。
走出门,果然已经开始飘雨。
越祎撑开伞,不急不缓地离开了此处。
走上一座桥时,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青桓停下脚步,撑着伞回身望了一眼。
那女子身着蓝色衣袍,她的背影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青桓忍不住笑了下,大概又是幻觉。
这些年,看谁都像她,已经不知认错多少次了。
青桓想起此来凡间,并未带着银两,于是进了一间当铺,拿出一柄折扇交予柜前的中年男子。
一偏头,目光倏地顿住。
青桓怔愣地盯着那几对珠钗,拿起一件。
中年男子笑道:“这是方才一位姑娘拿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收起……”
青桓已经听不到这凡人在讲什么了。
皇姐消失之后,他从未停过寻她。
他问了当值的宫人,让人画了画像,几乎找遍了各处。
她那日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佩了什么,他一清二楚,甚至一闭上眼,那衣着的细微之处都浮现在脑海。
这就是她的东西!
青桓声音有些发颤,道:“她是什么模样,她人去了哪里?”
中年男子比了一下,道:“约莫这么高,蓝色的衣服,撑着伞往那边……”
青桓立刻想到了那个背影,转身冲入了雨中。
伞和扇子都落下了。
“哎——”中年男子阻拦不迭,看了眼那玉骨折扇。
罢了,反正自己也不亏。
青桓出了门就用了法术,再现身时已出现在石桥之上。
雨越下越大,他顺着桥边走边找。
“皇姐,皇姐!皇姐……”
周围人撑着伞步履匆匆,经过他时只是奇怪地望了一眼,只当是谁家的傻少爷跑丢了。
青桓沿着街巷的路找了一圈,又回到桥上,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低声道:“皇姐……”
他方才为何不追过去?
青桓闭了闭眸子,握住手中的珠钗,微微收紧。
越祎站在城郊一片树林中,以法力破开一个深坑,将明黄色绣龙纹的衣物,连带着几件中衣放入,又将土填平。
这埋下的,自然是她带去修仙界的衣服。
越祎望着这简陋的衣冠冢,折下一段树枝,轻轻插入湿润的泥土。
起身之际,心中格外轻松。
终究只是凡间一世,也算彻底告别了。
至此,前尘往事尽数消散。
?
第57章 宛宛 [V]
越祎在人间待了几日,与偶然结识的世家子弟泛舟游湖时,瞧见仙牌亮起,当即避开人群,到了无人之处。
少年仙官现身,笑道:“仙友好兴致啊。”
“以往在下界不曾见过这般趣景。”
“日后少不了游玩之机,如今仙友还是先随我回去一趟吧。”
二仙说着,化作两道飞鸿前往天宫。
进了天门,一路向里走去。
越祎道:“可是为了上殿听封之事?”
“正是,明日一早,此月所有飞升的仙都会同去殿前,定下仙位和封号。原本不必这么着急,只是你的仙位不好定夺。”
二仙到了一座巨门之前,其上的匾额刻着“万卷司”三字。
“仙友请。”
门向两侧缓缓打开,其内的空间极大,书架林立,望不见边界。
越祎想起那万千世界之上的书阁。
也不知二者相比,何处的书卷更多一些?
少年仙官指着一方状似棋盘的石块,道:“劳烦仙友将神识覆在其上。”
越祎释放出神识,包裹住漆黑的石面。
少年仙官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见毫无变化,有些疑惑地道:“不该啊,怎么会没有反应?”
飞升时回想不起往事,又能将仙牌震碎,定然是仙位极高。
越祎试探道:“不知原本该有何反应?”
少年仙官挠了挠头,道:“此石能映出仙阶。”
说着闭上双眸,不过片刻,石面上泛起微弱的白光。
“我只是个低阶小仙,若是上仙,这光会更亮些,”少年仙官将神识收回,石面又重归沉寂,“当年,司掌音律的那位仙君飞升时,也是我带他来的,他一放出神识,此石的光竟是照亮了整个万卷司。”
这是越祎第二次听这仙官提起,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不由道:“想来是个极为厉害的仙。”
“确实,可是他的血滴在仙牌上,仙牌只是有了几道裂痕。”
远比不上这女仙的仙牌,碎得也太夸张了。
“我去禀明仙帝,仙友先在此看看卷宗,等我消息。”
“好。”
越祎问了值守的仙童,按照类别挨个找过去,从书架上取下几卷玉简。
记载的正是众仙历劫之事。
既然她可能本就是仙,而最初又切实在此界,那些个仙君们能下凡历劫,或许她与他们也是一样的。
越祎逐字看完,面色有些古怪。
卷中提到,这下凡历劫的仙者,无论在何方世界,只要凡身寿终即会归位。
也就是说,若是她在修仙界身殒,可能就直接回来了。
那她修了这些年的仙,岂不是白修了?
越祎:“……”
内心的复杂,当真难以言表。
依这玉简所记,仙者倘或是顺利归位,原本的记忆也会全部觉醒。
可她却早已偏离了历劫的命谱,以另一种方式成仙。
不知仙阶,不知来处,如何才能归位?
若是凡身,还能试着寻个短见,仙者之躯就比较尴尬了,不曾有谁以命一试。
万一是真的魂飞魄散,岂不麻烦?
思及扰乱自己历劫的罪魁祸首,正是带她去修仙界的神器碎片。
找寻碎片本是为了破局,但她至今不知,所谓的“梦主囚困之局”究竟是什么……
又为何落在了与她生得一模一样之人的魂珠旁?
来日方长,如今也不再急着修炼,总有弄清的一天。
越祎到底好奇那仙官提到的神界旧事,于是再度问了仙童,寻到一卷积满灰尘的玉简。
一列列扫过冰冷的文字,分明背后是无数腥风血雨,然而记录的仙者尤为漠然,寥寥几笔,将往事平静地揭过。
上古时期,先有神魔仙妖四界,后有人冥二界,称为“六界”。
诸神陨落,神界崩塌,于六界之外的虚空中,方生出万千小世界。
再往后看去,却是一片空白,字迹如同凭空消失了般,唯留下残缺的只言片语,言曰:
初代神祇四位,二代神祇两位,三代神祇五位,此后衍生者众。
……
名讳,司掌何方,形貌如何,都没有提及。
诸神留存于世的所有痕迹,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越祎抬头之际,见一只法力凝成的飞鸟凭空出现,停在书架之上。
一开口,恰是那少年仙官的声音:“仙友,我被师父留下整理仙册,一时难以脱身,只能借法力传声。仙位之事不必忧虑,明日自有仙官引你去殿前。”
“多谢。”
越祎从万卷司中走出,悠然地看着天宫的风光,暗自赞叹,此处比凡间的皇宫要气派许多。
走出段距离,忽然感到指环发烫。
是那凤凰残魂醒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情绪激烈异常,连带着残魂栖身的剑都在颤动。
天门外。
通体火红的妖兽自远处而来,坐在其上的少女身着红衣,几乎与妖兽的皮毛融为一体。
赤宛从妖兽背上走下,抚了一下兽角,道:“去吧。”
妖兽踢踏一下前蹄,原路飞回。
赤宛直奔多情司。
她今日来是为族中姐妹求取姻缘,不然也不会来这天宫,冷飕飕的。
转过一条玉石砌成的小路,心头莫名一跳。
赤宛抬手按住胸口。
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
赤宛望了眼前方的多情司,毅然转身,顺着感应飞去。
停下脚步时,已是到了天河之畔。
此处只一个女仙站在树下,手中捏着一枚指环。
赤宛愣在原地。
“皇姐……”
飞身靠近之后,也看清了那女仙的面容,赤宛的眼中划过失落。
她与皇姐的模样不同。
皇姐的容貌艳极,这女仙却多了几分清冷。
赤宛正想离开,又感受到了那奇怪的召唤。
正巧女仙抬头。
二人对视的一瞬间,赤宛整个妖都呆住了。
总不能有另一个人,眼神都与皇姐如此相像。
赤宛不管不顾地扑进对方怀中,死死地抱住她的腰:“皇姐,是不是你?”
越祎反应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宛宛。”
赤宛身形一僵。
果然是皇姐……
她就知道,她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赤宛再也控制不住泪意,不知是委屈多一些还是惊喜多一些,呜咽地哭出声。
“皇姐,我好想你……这些年你到底去了何处,我在凡间找不到你,哪里都没有……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越祎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无声的安慰,却让赤宛哭得更凶。
过了许久,才渐渐止住。
越祎见她情绪稳定了些,道:“并非是我不想回,我去了别的小世界,前几日才飞升。”
赤宛有些懵。
越祎拉着她,坐在河畔平整的圆石上。
赤宛看到对方衣襟前被自己的眼泪打湿的一片,有些微窘。
越祎见她哭得眼睛有些红,还在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禁轻笑。
“你还笑我……”赤宛一撇嘴,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越祎柔声道:“没有笑你,只是因为你我重逢,难免开心些。”
“你骗妖。”
“宛宛,你不是想知道我这些年去哪里了吗?”
赤宛的注意力立刻被越祎带跑,擦了擦眼泪,撑着下巴听她讲在异界发生的事。
刚开始听到白钰一同过去之后,心中还有些庆幸,那人应当会护着皇姐。
听到后面,赤宛气得咬牙。
可别让她再见到他,不然非要抽他几鞭子解恨。
赤宛也记不住人名,只是捡着那些个事情来听,待到对方讲完,忍不住叹道:“皇姐无论在哪里,都是最厉害的。”
越祎但笑不语。
赤宛想起一事,道:“皇姐,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总觉得它……让我心中有些难受。”
越祎思索片刻,从空间中取出通体暗红的剑,道:“这剑是我当年从天剑谷中拿到的,里面有一缕凤凰残魂,此剑不属于我,或许与你有缘。”
赤宛怔愣地接过,呢喃道:“凤凰残魂……”
话落,红色的珠子从剑身上浮起,幻化出凤凰的虚影,绕着赤宛飞了一圈,继而沉入她的神魂。
赤宛脑中多出了几个片段。
她看到凤凰在下界盘桓,她看到凤凰躲入了秘境,她看到,凤凰遇见了皇姐……
残魂时常沉睡,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
“皇姐,我和她大概是同一个妖,”赤宛化作了本体,头枕在越祎的腿上,道,“我是凤凰一族,本名以‘赤’为姓。”
越祎看着她的本体,想到了飞升时的那个梦。
以及,梦里的那只凤凰。
“皇姐,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瞧不起妖?还是觉得我的本体太丑了?”
“没有瞧不起,你的本体也很好看。”
“当然啦,我可是族中最好看的。”
一仙一妖身处河畔树下,微风吹过时,越祎抚了一下凤首翘起的羽毛。
这般情景让她觉得熟悉。
“皇姐,你飞升这几日,可曾见到以前在凡间那些人?”
“除却见过越疏一次,其他的未曾碰过面。”
赤宛有些着急地道:“他可有认出你?”
越祎摇头:“我只是看到了他,他并未看到我。”
赤宛这才松了口气,道:“皇姐,别的那些旧相识,即便是青桓认出了你,都是无碍的。只除了越疏,他现在是仙界的仙君,名为‘弈疏’,你定要当心他。”
?
第58章 姻缘 [V]
“青桓是越桓?”
“是。”
“为何唯独让我小心越疏?”
“皇姐,你就当是妖族的直觉吧,他分明是个仙,但我总觉得,他比魔还要危险。每次看到他,就像,就像……”赤宛不知该怎么解释,努力想着措辞,道,“就像被毒蛇盯着一样。”
越祎有些惊讶,当年在凡间时,宛宛就和越疏不对盘,但也不曾这样怕过。
“妖族的直觉很准吗?”
赤宛嘟囔道:“我觉得准。”
“好。”
赤宛一愣,明白她这是答应了,庆幸之余又觉得开心。
真好,皇姐还是最信任她。
越祎心中默念了几句弈疏,将越姓彻底抛在脑后,以免哪天喊得顺口暴露了。
“皇姐,素日若是有别的仙在,我会当作不认识你。”
越祎有些感慨,不谙世事的皇妹也学会事事考虑周全了,想到她那般笃定,有些好奇地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也算不得认出,皇姐开口之前,我还担心认错了。”
她凭着一股莽劲儿,生怕她问自己一句“你是谁”。
越祎放心了。
连宛宛都不敢确认,应当足以瞒过那些个仙君。
引气入体后,她的容貌就有了变化,及到飞升时,肉/体凡胎化作了仙者之躯,比起之前更是不同。
再加上她这从下界飞升的身份……
只要她不松口,大概不会暴露。
一仙一妖又聊了会儿,赤宛想起还有正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走时一步三回头,道:“皇姐,你在天宫中万事小心,若是不开心了就来妖界找我,或是我寻了空隙来找你玩。”
越祎颔首。
第二日,灵霄殿。
六名仙童在前面引路,下界飞升而来的仙者们紧随其后,踏上雕刻着万物云纹的玉石,缓步向前。
一众仙官仙君分列两侧,仙者们走过,停下身形一礼,齐声道:“拜见仙帝。”
上方传来一道苍老和蔼的声音:“众仙免礼。”
越祎略微抬头,不动声色地望过去。
窥不见那石阶最上方的仙帝是何模样,但见其左右间隔不远,稍矮些的位置,有仙同坐。
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有仙瞧见了越祎的面容,目露惊骇,连忙与身边的挚友交换了个眼神。
这……怎么会如此相像?
弈疏本是随意地坐着,也并未留心众仙在说什么。
这天宫的朝事,千百年都没什么变化。
听到整齐的见礼声,才向下方一望,忽然眯起眸子。
那女仙……
仙帝的声音不紧不慢,从左手方开始,给新来的仙一一赐了仙位和封号。
轮到越祎时,仙帝顿了一下,才道:“应时。”
“小仙在。”
“赐上仙之位,封为仙君。”
此言既出,众仙颇为诧异。
有文仙出列,道:“启禀仙帝,这位仙友一飞升就得了高位,是否有些不妥?”
此前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仙帝显然早已料到,示意仙童拿去一块仙牌。
越祎看清递到自己面前的物件,心中了然,将血滴在其上。
仙牌瞬间碎成了粉末。
众仙的议论声渐歇,那文仙也退了回去。
仙帝道:“年岁几何?”
越祎隐去实情,道:“回禀仙帝,下月刚好一千二百岁。”
真话肯定是不能讲的,一则三百多岁飞升太引人注目,二则是会引来疑心。
一千多岁就安全许多。
毕竟算起来,那些个仙君们在人间历劫时,她还在“异界”呢。
“年纪轻轻就能飞升,可见心性不凡,”仙帝赞了一句,道,“月宫之中尚无仙君,今后你即为天界的月仙,执掌阴晴圆缺。”
此仙本有仙位,却并未在万卷司测出仙阶,因而赐她上仙之位,再允个虚职,也算是折中之法。
越祎暗道做仙果然清闲,正合她心意,道:“是。”
话音一落,上方投来一道仙术,将她从头到脚罩住。
待到光芒散去,越祎的身上覆了层仙衣,所戴玉冠的纹路也化作了月影星河。
空中浮现出一块仙牌,其上刻着四个字。
越祎接过,定睛一看,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后两个字为“仙君”,这前两个字——
越祎平静地抬头,情绪不露分毫。
仙帝道:“这‘应’姓到底是要避讳些,如今赐你新名,既是月宫中第一位仙君,就叫‘月一’吧。”
仙牌上刻着的,正是“月一仙君”。
越祎:“……多谢仙帝赐名。”
一众仙君面色有些古怪。
这天宫中有多少仙君在寻那叫“越祎”的凡人,仙帝不该不知。
这名字,说是巧合也太过了,但说是故意,仙帝的解释好像也很有道理。
所有飞升者的仙位已定,众仙商讨了一番仙界的大小事宜,也就散了。
越祎走出殿外,听身后有仙唤她:“月一仙君。”
越祎似是没有听到一般,脚步不曾快半分也不曾慢半分。
直到那仙追上来,又唤了句:“月一仙君留步。”
越祎才一副恍然的模样,笑道:“抱歉,初得仙帝赐名,一时还未适应。仙君可是有什么要事?”
闻言,那仙君收起了最后的期盼。
他只是有意试探,这女仙如此反应,可见并非他寻的那人。
“月一仙君有些像我的一位故友。”
越祎打量着他,模糊想起这是哪个侯府的世子,却是弈疏那派的,没少和她作对。
甚至在她登位之后,还敢私下和旧部往来,最后被她丢到边疆去了。
“哦?故友?”
那仙君勉强笑了笑,与越祎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越祎向着月宫飞去,迎面撞上两个结伴同行的仙君。
左边的仙君一脸傲气,也不知是在刺谁,冷哼道:“月一仙君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右边的倒是稳重自持,道:“恭喜月一仙君得封上仙,我等执掌东西二方的星宿,今后还望仙君多多指教。”
越祎客气地一礼。
如果她没记错,左边这仙君曾向她自荐枕席,她推拒之后还不肯离京;右边的这个,她带兵逼宫那日,他被吓得哭天抢地。
越祎辞别了二仙,路上再没有碰到哪路仙君的阻拦,顺利到了月宫。
已有仙童送来各种摆件,连带着还有仙衣饰物,外加许多仙石。
越祎道了谢,将各物放在相应之处,整理好后逛了一圈。
仙府极大,因只有她一个仙,显得很是空旷。
整个月宫处在一片朦胧的光华之中,琼楼玉宇,凄冷寒凉,却无一处不美得动人心魄。
一泓清池倒映着月影,长亭环绕而建,所绘的几笔墨画意境颇佳。
池畔栽了不少树,层层叠叠地开满了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
这连成一片宛若云霞的花树,让她想到了合意峰。
只是再好看,都在池中那株仙树的对比下,黯然失色。
仙树极高,枝干仿佛玉石雕成,缀着的叶片晶莹剔透,微风拂过,能听到泠泠的乐声。
越祎踏水而行,靠近之后,轻轻抚过,只觉得触手冰凉,心下一片澄明。
“这是月树,自有日月星辰之后,它就与月宫同在。”
话者的声音十分稚嫩。
越祎抬头,见一只仙鹤不知何时出现,落在树梢之上。
仙鹤道:“参见月一仙君,我是姻缘仙官座下的弟子,奉师父之命,来请仙君去多情司。”
“有劳仙官带路。”
那仙鹤振翅而起,越祎飞身跟上。
二仙路过五六座仙府,停在了一道门前。
“仙君请。”
越祎抬脚步入,绕过一架屏风,见有一方矮足案,两侧放着软垫。
后方是一整面灰色的石壁,其上落满莹白的光团,有单独一处者,也有与另外的光团以红线相连者。
仙鹤早已退了出去。
越祎也不急,站在原处静静等待。
直到一角的门打开,走出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越祎道:“姻缘仙官。”
姻缘仙官回以一礼,指着石壁,道:“仙君可知,此为何物?”
越祎的猜测不甚明悉,道:“还请仙官解惑。”
姻缘仙官道:“这是五界的姻缘谱,一处亮光就是一个生灵,而这些红线,则是世间的姻缘之数。”
“这有姻缘之数的二者,会终成眷属吗?”越祎点出一个光团,“此生灵连了两条红线,姻缘之数何解?”
“两条算什么,”姻缘仙官叹了口气,道,“这姻缘之数,多是由一方而起,执念深者,情意经久不灭,为姻缘谱所察,会在其上牵起红线,以促成一段佳话。”
越祎思索道:“也就是说,姻缘谱只是为有情之人创造机缘。”
“不错。”
姻缘仙官手中的拂尘一甩,石壁上的光团飞速轮转。
姻缘谱不断变幻,许久方才停下。
姻缘仙官一点某处,道:“仙君,那是你的。”
越祎望过去,有片刻的怔忪。
难怪方才姻缘仙官会说,“两条算什么”。
只见它处在正中心,周围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光团探出了红线。
她的身上,缠满了姻缘之数。
越祎意识到了关键所在。
这是五界生灵的姻缘谱,她一个刚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仙,初来乍到,如何会与此界生灵有这么多的命数纠缠?
果然下一刻,就听那姻缘仙官道:“恕老仙多此一问,月一仙君,可是诸位仙君寻了几百年的那个‘越祎’?”
?
第59章 化形 [V]
越祎心知瞒不下去,无奈道:“不错。”
“多谢仙君如实相告,”姻缘仙官捋着胡须,道,“不知仙君为何会离开此界,又以飞升者的身份归来?”
“偶得了一件法器,才会误入异界。”
“果然如此,”姻缘仙官颔首,道,“仙君如今是何打算?”
越祎不语,她不知道这仙官立场如何。
姻缘仙官道:“无论是这姻缘谱,还是仙君们的过往,原本都是私事,老仙不该插手。但这么多的姻缘之数前所未有,也是怕出乱子,才会请仙君一叙。”
闻言,越祎明白这是倾向于配合她隐瞒,笑道:“仙官放心,我既隐去了名姓与年岁,就是不打算与他们相认。此前我只当是旧友与冤仇,谁知存的是这般心思……就更不想与他们再生纠葛了。”
“仙君深明大义,只是,”姻缘仙官转向石壁,面露难色,“别的仙君若是想起来这姻缘谱,要来一观,可如何是好?”
他能挡得住一时,总拦着定会让他们起疑。
“确实是个麻烦,”越祎盯着那一条条红线,道,“不但会暴露,这生出的‘机缘’更棘手。”
越祎思索着,忽然召出苍韶剑。
姻缘仙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拔剑出鞘,以剑气斩断了光团周围所有的红线:“……”
剑斩姻缘,他执掌多情司这么多年,是真的没见过。
越祎满意地点头。
命数也好,姻缘之数也罢,她都不喜欢。
强行牵线未必能成,真正的姻缘也不需要强行牵线。
姻缘仙官不由感叹。
这般魄力,也无怪仙君们执念如此深。
越祎一礼,道:“仙官不曾见过什么‘越祎’,这姻缘谱也本就是如此。”
姻缘仙官唤来弟子,将她送出姻缘司。
越祎前脚刚走,只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姻缘司就来了别的仙。
“弈疏仙君。”
弈疏噙着一抹笑,在石壁亮光的映照下,面容被衬得更为邪肆,任谁看了都觉得像是哪方妖孽,而非天上的仙君。
“此来是有事相求。”
半刻之后,弈疏从姻缘司中走出,遥望着月宫的方向。
名姓年岁对不上,负责接引飞升仙众的仙官也找过了,姻缘谱也看过了……
即便再相似,也不是她。
弈疏笑意不减。
无论她身在何处,他总会找到。
让她再躲一段时日也无妨。
越祎回了月宫,将苍韶剑丢进了池中。
方才苍韶剑气波动,那龙就醒了,一路上在识海中吵得她头疼。
应时被锁在苍韶剑里,灵力被封,冷不防入了月池,浑身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还呛了口水,怒道:“你要淹死本座吗?”
“龙也会被淹死?”越祎以法力控制着剑身抬起,在应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将它浸入水中。
“咳,咳……”
“你松……唔……”
“咕噜噜……”
越祎玩了会儿,见他已经在剑中吐泡泡了,才放过了他,笑问:“还吵吗?”
应时:“……”
敢怒不敢言。
越祎给他解了封印。
下一瞬,应时的身形出现在池水中。
越祎有些惊讶。
此龙之前通体灰沉,黯淡无光,如同褪去了色泽的壁画,而今鳞片再度点染了青金色,竟有了些传说中的神龙之姿。
可谓是判若两龙。
当日与她一同过了飞升通道,大概算是重塑了仙身。
“你也就会欺负自己的契约灵兽,”应时盘绕在月树之下,憋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忿,道,“若不是本座不察,岂会让你有契约之机?”
他即便是有半分自杀的力气,都不会被她降住!
“本座?如今你我平起平坐,也不必自称什么‘本座’了,”越祎见他怒目而视,道,“还不改口,就再关个千百年吧。”
旋即佯作要抬手,把他锁回剑身。
“‘我’、‘我’,总行了吧!”
应时欲哭无泪地游到越祎身前,下巴搁在岸上。
早知道变成这样,他绝不会招惹这个女人!
他还是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越祎不再逗他,笑着蹲下身,道:“可还要杀我?可还觉得苍韶是祸端?”
应时没有说话。
他这些时日并未完全昏睡过去,能够听到外界的交谈声。
也因此,他知道了她身上有凤凰残魂,凤族是瑞灵,不会屈服于邪祟;也知道了她本就在上界,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天降异端。
越祎道:“你这伤也是苍韶给你医好的吧?应当感受到了它的力量,温暖,包容,宽和,不曾有半分灭世的恶念。”
应时沉默许久,忽然道:“抱歉。”
越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龙居然也有道歉的时候。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莫名叹了句:“你这独断专行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应时心中一震,还没想明白这话在哪听谁说过,就听越祎继续道:“若是早些认清,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应时闷闷地道:“反正也护了这么久的剑,继续绑在一起也无妨,这牢笼也不过是从禁地到你的识海罢了。”
这话说得委屈,越祎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待我找到更合适的护剑灵兽,就将你放了如何?即便找不到,至多千年,定会放你自由。”
无论是向苍韶赎罪,还是磨练此龙的心性,千年都该够了。
“此话当真?”
“当真。”
应时哼了一声,心道但愿这女仙能信守承诺。
却不知,等到她放他走的时候,反倒是他不想离开了。
越祎的手本是放在龙角之间,忽然感到不对劲。
她的手下,变成了毛发的顺滑触感。
龙自然不会长毛,这是,化形。
应时的人形意外地俊美,肤色极为苍白,棱角分明,眉眼仍旧凌厉,青金的瞳色显得目光尤为冷峻深邃。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条蠢龙?”
应时无知无觉,只听到越祎又骂他了,怒道:“你在说什么?把你的爪子拿开!”
抬手想挥开她,才发现不对劲。
他怎么化形了?
应时有些慌乱地缩回手,全身没入水中,紧接着又冒出头,道:“快给本……我拿身衣服!”
越祎故意沉下脸,道:“这是让仙帮忙的态度吗?”
应时磨牙,说的话却是小心翼翼,道:“……劳烦仙君借我件衣服,可好?”
越祎忍不住笑出声。
是日。
越祎在月宫中看著书,任由应时用着人身一脸新奇地或跑或走。
远处传来鹤鸣,应时下意识地变回龙形藏入水中。
越祎看了一眼,没想到它这么避着别的生灵。
仙鹤落在越祎身侧,道:“月一仙君,近日铸器仙官打造了新的仙剑,特请仙君前去挑选一二。”
越祎跟着仙鹤进了仙器司。
正中一块巨石,其上整齐地摆着几排利剑,各式各样,全是仙器。
铸器仙官是个青年模样,留着些胡渣,见越祎来了,笑得很是豪爽,道:“月一仙君尽管挑。”
“铸器仙君,”越祎一礼,道,“此来只是好奇,我手上还有几件称手的兵器。”
“这下界的兵器再好,哪里比得上咱们天界正经的仙器?即便有好的,也是从这里落下去的残品,”铸器仙官以为对方不信,道,“仙君可否让我看一下你的佩剑?”
越祎将苍韶剑取出来。
铸器仙官接过,又道:“仙君舍得这佩剑否?”
越祎听得不是很明白,道:“何谓‘舍得’?”
铸器仙官是个急性子,知道刚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仙们都这样,有了更好的兵器不会不满。
于是左手拿着苍韶剑,右手捡起一柄利剑,道:“仙君看好了!”
说着,一手重重地落下去。
“哎——”越祎措手不迭,就见两柄剑的剑身撞在了一起。
剑身被拦腰斩断。
铸器仙官见怪不怪,胸有成竹地低头看过去,却是目露错愕。
嗯?
这断掉的怎么是自己打造的仙剑!
越祎明白过来,道:“我是舍得,只怕仙官不舍得。”
铸器仙官:“这……”
不可能吧?
一定是这剑的品质不佳,打造了这么多,难免有一两件失误的,很正常。
“再来!”铸器仙官又拿起一柄剑。
二者相击,碎的依然不是越祎的剑。
“咦?”
铸器仙官不信邪,一改随意之态,在仙剑中千挑万选,找了两柄最满意的。
那两柄剑都断掉后,铸器仙官罕见地沉默了。
越祎以为他是心疼,安慰道:“这四柄剑的仙石,我会尽数赔给仙官,仙官将它们重熔再造,定然比之前的威力更大。”
“这怎么行?本就是让仙君来挑兵器的,兵器没拿出来也就罢了,哪里能让仙君破费?”铸器仙官拱手,道,“此番还要多谢仙君,让我切实地体悟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仙外有仙’,以往是我太过轻狂,这铸器一事,到底是要沉心静气才好。”
“……仙官悟性高,与我并无关系。”
“仙君谦虚了,”铸器仙官沉吟道,“待我铸造出更好的仙器,再去知会仙君。”
“有劳。”
越祎从仙器司走出,见天色极好,索性沿着以往没走过的路,绕过几处仙府,游览着四处风景。
遇到面熟的仙君与仙官,对方不予理会,她便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对方客气地一礼,她也笑着回应。
这般不知走出多远,越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琴声。
抬头一望,匾额上题着“曲乐司”三字。
?
第60章 相见 [V]
越祎步入门中。
待走得近了些,琴声也更为清晰。
乐音尤为飘渺悠远,初闻时空灵沉静,细细听去又藏着动人的生机。
没有欢喜,没有悲戚,只有无限的天地风光,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不同于以往听过的所有曲调,无论是凡间,还是修仙界,都不曾有能与之相比者。
一曲终了,越祎从山石之后走出。
却见那看起来很是年轻的仙君,正含笑望着她。
天界的仙都是样貌极佳,然则他的模样放到一众仙君中也是出挑的。
此仙的身前有一块被打磨得光滑的玉石,上方放着张琴,身后的仙树上飘下几片叶,蹭过他的衣袖,落到琴弦上,衬得那双手格外漂亮。
“月宫,月一。”
那仙抬手一礼,道:“曲乐司,南楼曲。”
简单的动作,带着好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极致清雅。
声音也是独特,一如琴曲般有着奇异的韵律。
听到他的名字,越祎有些惊讶。
曲乐司中只有一位司掌音律的仙君,未曾想到,他竟是清音谷的那位老祖。
当年她在众剑大会遇到过一名叫南陌遥的修士,即便只有一场对战,至今对他印象颇深。
可见到了眼前这仙君,才知那人远不及他的风骨。
难怪他飞升多年,修仙界众人仍旧念念不忘。
越祎心道这般比较未免失礼,不由收起心绪,从空间中拿出一物。
南楼曲抬手一挥,玉石上的琴消失不见。
越祎便将手中的琴放到石上。
南楼曲认真看了半响,以手轻轻抚过琴弦,道:“月一仙君是清音谷的修士?”
“我师承问道宗,这琴是清音谷一位师姐托付给我的,如今交给仙君,也算是物归原主。”
“问道宗……如今那方世界可还好?”
越祎知道他最关心的还是清音谷,道:“修仙界数千年未有什么大的变化,我飞升时,清音谷仍在正派大宗门之列,谷中弟子人才辈出。”
南楼曲颔首,目光落在琴弦上,道:“当年,我将此琴遗留下界,谁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此琴心念旧主,仙君飞升之后,再无人能让它发声,不知仙君为何要将它留下?”
“并非是飞升之后,而是从未有人能弹得此琴,我亦如是。”
南楼曲轻笑,想着亲眼所见,才更能让她明白。
旋即随手拨弄了几根琴弦。
琴声响起时,二仙都是一愣。
“……”南楼曲静默一瞬,抬起另一只手,一曲琴音倾泻而出。
南楼曲惊叹于琴的音色,又有些好奇,此前分明无声,今日为何……
究竟是琴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可否请月一仙君一试?”
“好。”
越祎绕过玉石,见对方侧身让出了位置,于是提袍坐下。
南楼曲闭上双眸。
于他而言,这弹琴的技法并不高妙,难得的是那份意境。
一曲之中,他忍不住睁眼,偏头静静地望着她。
原来,是个这样的仙。
越祎察觉到对方的打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兀自弹完,才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南楼曲笑道:“我能感觉到,它很喜欢月一仙君。”
越祎道:“是吗?”
她并不像他,能和世间的乐器互通心意。
“不知月一仙……”
话未说完,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越祎?”
越祎抬头,与来者打了个照面。
青桓的脚步顿住,有些不敢置信。
他昨日从凡间回来,因心中郁结难解,在天宫中走了走。
路过曲乐司时听到琴声,与往日楼曲仙君所弹的不同,索性进来看一眼。
走到一半琴声停了,紧接着就听得楼曲仙君在唤“越祎”。
与那女仙对视的瞬间,青桓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名姓相同,又如此相像。
“越祎……皇姐!”
瞧见越祎与楼曲仙君坐在一起,之间仅隔着一掌的距离,青桓面上的喜色收了收。
南楼曲起身一礼,道:“殿下。”
越祎也随着他的动作:“殿下。”
南楼曲适时解释道:“殿下,这位是‘月一’仙君,前些时日刚从下界飞升。”
青桓脚步一顿,道:“飞升?”
“不错。说来也是有缘,她与我从同一界飞升上来,因与龙族撞了‘应’姓,才得了仙帝赐名。”
青桓的心重重落了回去,道:“名字是父君起的?”
南楼曲道:“是,月宫中第一位仙君,故而名为‘月一’。”
“原来是那个‘月一’,”青桓定定地望着越祎,道,“月一仙君为何不肯讲话?是与楼曲仙君相熟,所以连话都让他代劳了?”
南楼曲目露诧异。
他认识这位青桓殿下也有许久了,未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这话怎么听都是有些醋意。
越祎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青桓,他与当年很不一样。
或许是“青桓”与“越桓”本就不同,又或许是做过一世帝王,而今这周身的贵气很有压迫感,不再是那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少年了。
越祎笑道:“我有些怕生,初见殿下,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在有仙君替我把想说的话给说了。”
青桓:“……”
怕生?
他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南楼曲将琴收起,道:“我与姻缘仙官约了一局棋,先行告退了。”
待他离开,青桓笑道:“与楼曲仙君相交最为舒心,他一向不会给旁的仙添什么麻烦。”
越祎拱手一礼,也要开口告辞。
青桓却是抢在她之前,道:“越祎。”
越祎面色不变,道:“殿下有何吩咐?”
“月一仙君,”青桓改了口,道,“这天宫的风景应当还未看遍吧,不如一同走走?”
“殿下请。”
“请。”
二仙走出曲乐司。
越祎初时落后半步,对方却是刻意慢下步子,她也只得与他并肩同行。
一路遇到了许多仙君,见到他们在一处都有些诧异。
转过僻静之所,青桓道:“没想到月一仙君才来了不久,竟会与这么多仙君相识。”
那里面有许多当年下凡历劫的仙君,与她见礼时毫不掩饰他们的情意。
究竟是认出来了,还是将她当作一个相似的女仙?
越祎并未慌乱,反倒揶揄他,道:“殿下才是,没想到这么受女仙的欢迎。”
那些个含情脉脉的姿态,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青桓看到了不假,心思却全在越祎身上,此刻听她提起,语气莫名地道:“月一仙君呢?还是说更喜欢南楼曲那般的仙君?”
越祎哑然。
青桓见左右再无仙经过,才拿出一物,道:“月一仙君可识得此物?”
越祎看了一眼,不解地道:“这是女子的珠钗,我如何不识?”
心中却是叹气。
她随意找了间当铺丢下那些首饰,偏就到了他手里。
青桓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没瞧出什么破绽,也并不意外。
毕竟他一直都斗不过皇姐。
她想隐瞒的事,一向滴水不漏,绝不会轻易暴露。
“月一仙君可曾去过凡间?”
越祎点头,道:“去过。”
她在凡间时,还是那接引仙官唤她回来的。
倘或他去找那仙官一问,发现她说了假话,反而更可疑,倒不如据实相告。
青桓没想到她就这般承认了。
这么多年都寻不到踪迹,她一飞升,他就找到了皇姐的首饰,还遇到了那么个背影相似的女子。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可是她执意不认,他也无法。
“皇姐,”青桓望着她,低声道,“你要如何才肯认我?”
越祎被他眼中的情愫惊了一下,笑道:“殿下,你认错了。”
青桓将珠钗收起,继续向前走着,仿佛方才的对话不曾发生。
“月一仙君可曾有过什么心仪之人?”
“不曾,我飞升前修的是无情道。”
青桓忽然觉得之前的不快尽数散去,眸中染上笑意,道:“我虽不了解下界之事,但知晓能以此道飞升,定是心性坚定。”
“殿下谬赞。”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以本名相称就好,我名‘青桓’,”青桓垂眸,道,“月一,你可想知道,我的心仪之人是何模样?”
越祎:“……这种私事,不在于我想不想知道,只在于你想不想提起。”
“这话不错,只是,我并不想提起,而是想讲给你听罢了,大概是因为你们很像,”青桓看着远处的云海,道,“情之一字,我本不觉得有什么,也是沾了之后才知其可怖。她比我大个几岁,我虽唤她‘皇姐’,却并非血脉相连的亲人,更不在同族之谱,当年……”
越祎听着他的叙述,被迫回忆了一番过往,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将那些平平无奇的事情说得很是动人。
这无形中的美化,泛着些悲情的苦涩。
二仙不知不觉到了月宫前。
“刚好讲完,也就到了。不如在此别过,往后闲时再聚。”
越祎应了,心中感慨他这般体贴入微,分明是算准了,哪里是什么“刚好”。
纵使表现得明显,但他说的是“越祎”之事,作为“月一”,她没有理由推拒。
青桓盯了会儿背影,越发确信那日在桥上看到的就是她。
正望着月宫出神,一侧显现出个身影。
“殿下何时回来的?”
“昨日,”青桓并未收回目光,道,“弈疏,你觉得她们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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