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追求 [V]
“她们很像,甚至可能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也这么觉得?”
弈疏不动声色地误导着对方,道:“殿下心中应当早有答案了。”
青桓沉默了一会儿,道:“不错。”
“现今已有不少仙君在暗处虎视眈眈,殿下若是有心,还是趁早行动为好。”
“你有何良策?”
“这追求女仙的法子,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弈疏顿了一下,笑道,“我会全力配合殿下。”
二仙往回走着,一路上,弈疏将准备好的说辞讲出,及到对方回了寝宫。
弈疏回身望着月宫的方向,目露讥讽。
一群蠢货。
争吧,争得越激烈越好。
等到越祎出现时,看看这群仙还有什么资格同他抢?
她那样傲气的性子,倘或知晓他们曾执着于一个相像的赝品,如何会不介怀?
至于他自己……
方才那些话只有一句是真的——
他会帮着这位殿下,追求那个女仙。
只要他们能修成正果,这位殿下可就出局了。
那些个别的仙君根本不足为惧,他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青桓坐在书案旁,手中把玩着珠钗。
他知晓弈疏安的是什么心,却不妨碍他将事情交给他去做。
他一向如此,正如当年对着朝中众臣,纵使万般忠诚都不曾尽信,也未必不会重用居心叵测之徒。
弈疏既开了口,自己就顺水推舟。
然则这首饰,他也不可能告诉他。
月宫。
应时从水中冒出头,在岸上化成人形,闷声道:“回来了?”
“嗯。”
“去挑个武器要这么久?”应时忍了忍,还是道,“那个送你回来的仙君倒是俊俏得很。”
越祎可有可无地道:“还好。”
应时磨了磨牙,想到她从不在意这些情爱之事,又释怀了。
可是她以前不在意,是因为修无情道,今时不同往日。
她这才来了多久,就招惹上许多仙君,还让对方送她回来了,之后难免不动心……
不对,自己操心这些做什么?
越祎见他面色忽好忽坏,只道灵兽与仙不同,情绪难猜,喜怒无常。
于是进了房间,随手阖上了门。
关门声不大,却是唤回了应时的心神。
应时显出龙身,沉入了池底。
此后一连数月,月宫尤为热闹。
越祎每日推开门,就会看到有仙鹤衔草而来。
那仙草从不重样,或是上面结出的花朵漂亮,或是香气好闻,或是有着妙用。
仙鹤将其放下,再念完酸诗,才会离开。
下午,青桓会准时过来,要么是带着些精巧的小玩意,要么寻了仙界的轶闻和人间的话本说与她听。
怕她觉得无趣,偶尔会邀她到各方一游。
时日久了,仙君们也就都看出来,这殿下是在追求那新来的女仙。
越祎有些头疼。
与青桓相处不是什么苦事,往往能自得其乐。
可他偏偏不挑明,让她无从推拒;也不拦着外界的猜测,若是她主动提及,反倒显得小题大做了。
是以,这日一收到南楼曲的消息,她便抛下所有事情去了曲乐司,让来寻她的青桓扑了个空。
曲乐司。
“楼曲仙君。”
“月一仙君,”南楼曲颔首,道,“本也不想叨扰,只是自那日一别,此琴又无法发声了。”
越祎有些惊讶,一指放在弦上轻轻拨动。
琴音毫无滞涩地响起,越祎抬头,见对方面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心中生出个猜测,当即隐匿了身形。
南楼曲抬手划过,果然又听不到声响。
越祎显出身形,与南楼曲交换了个眼神,换成了他隐匿身形。
越祎一根根琴弦试过去,无一例外,没有声音。
南楼曲显出身形,有些不解:“为何如此?”
只有他与月一仙君同时在场,此琴才能弹得,少了哪个都不可。
越祎思索片刻,道:“我听闻楼曲仙君飞升时,不曾忆起过往?”
“不错,比起别的飞升者能想起前世种种,我就只模糊看到在给谁弹琴……”南楼曲忽然歇声,抬眼望着对面的女仙,眸光微动。
越祎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摇头道:“抱歉,我没有类似的记忆,这琴有这样的反应,大概也是凑巧。”
“此琴音色极好,舍弃了未免可惜,能否劳烦月一仙君……”南楼曲垂眸,没有再说下去。
毕竟他的要求太过无理,若是以往,根本不会想着给别的仙君添这种麻烦。
他发现此琴不能发声之后,也是过了许多时日,才给她递了消息。
越祎笑道:“你何时想听琴了就告诉我,或是来月宫寻我。”
原本这世间的曲乐就很是愉悦身心,更别提绝佳的琴器配上顶级的乐师,实在是一种享受。
且青桓追得紧,能有个借口避开最好,即便避无可避,多一个仙君在侧,也能让她自在一些。
于是越祎成了曲乐司的常客。
只是并非她预料的那样,青桓从不会在她与南楼曲相处时,硬生生挤进来。
不知是清楚逼得太过,还是不屑于与旁的仙君相争,让越祎喘了口气。
这般放纵的姿态,众仙猜测着是铩羽而归,多是说这新来的女仙眼界太高,也有仙君暗自摩拳擦掌,想着接替下这追求之举,换自己一试。
只是在他们的动作之前,最先坐不住的,是那一直“旁观”的弈疏。
弈疏到曲乐司时,就见那女仙同南楼曲坐在一处。
二仙有说有笑,拨着琴弦发出不成调的声响,毫无正经作态。
对视之际流露出来的默契,让他简直想要把姻缘仙官拉来,让他来看看般配与否。
“二位仙君别来无恙。”
越祎抬头,眼中的笑意还未收起。
弈疏眯眸。
顶着这副模样,和楼曲仙君走得这么近……
南楼曲正与越祎谈到琴的来历,被打断了也丝毫不恼,道:“弈疏仙君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本不想扰了仙君雅兴,只是有几件要事,须与你身旁这位仙君相商。”
南楼曲皱眉,他如何听不出语气不善?
他素来厌烦这种纠葛,若是以往,收好乐器就该退避,但今日却不打算离去。
越祎不禁看了他一眼,这南楼曲竟然坐得稳稳的,她可是记得他上次跑得极快。
但弈疏明显是想单独与她相谈,若南楼曲不走,怕是会被这只狡诈歹毒的老狐狸记恨。
南楼曲一贯君子作风,如何是他的对手?
越祎偏头,眼神示意对方。
南楼曲有几分迟疑,终究还是抱起琴让出了位置。
待走出些距离,南楼曲顿住步子,以手摩挲着琴底的一角。
他已将这琴里外上下探查了个遍,用的何种材质尚且不知,但构造却是了然于心。
这琴历经风霜,底部的刻字早已看不清,他也是日日摸索,才依稀分辨出来——
是一个“祎”字。
“弈疏仙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月一仙君,”弈疏念出来,到底心中不适,隐去了她的名字,道,“仙君与楼曲仙君似乎关系甚笃?”
越祎没有错过他眸中的冷意,觉得很有意思,不答反问,道:“弈疏仙君好像对我甚为嫌恶?”
弈疏没想到这女仙这么敏锐,且胆子大到直接点出来了。
可也怨不得他。
她有什么资格叫这个名字?
样貌如此也就罢了,又代了那人的名字,还不知道安分一些,终日与这些仙君厮混,让他屡屡控制不住杀意。
但她还有用处。
且毕竟是身在天界,他不能保证做得干净。
他还要顶着“弈疏仙君”的名号寻人,万不可莽撞。
“仙君多虑了,”弈疏坐到了对面,唇角的弧度仿佛是计算好了,不至于过分热切,也不会显得疏离,眸中的善意也是让对方心中熨帖,“若是有哪里让仙君误会了,我在此赔个不是。”
越祎笑道:“我也是开个玩笑,仙君不必紧张。”
弈疏没想到她会这般回应,莫名觉得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糊弄。
“仙君这几日怎么没有陪殿下游玩?”
越祎道:“弈疏仙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与殿下之间乃是知己相交,闲时相聚,有事自然分开,不在一处才是常事。”
弈疏笑了。
知己?
她和南楼曲才更像知己吧。
青桓那些个追求的路子可是他一同参谋的,仙草,情诗,话本,趣事……哪里没有他的一份力?
他费了那么多功夫,没有将劲敌解决掉也就罢了,空作了她打发时间的乐子,还让她有闲心将本在局外的仙君招惹进来。
“哪有什么误会?殿下是在向仙君表明心迹。”
“可是殿下喜欢的不是那个凡人吗?”
弈疏自觉明白了症结所在,难怪这女仙不动心,道:“仙君有所不知,那个凡人与殿下之间是有些渊源,却绝非仙君想的那样。”
越祎佯作好奇地道:“哦?”
她倒要看看,这老狐狸要怎么编。
“当年的事颇为复杂,那个凡人心思深沉,又抢走了殿下的权位,远比不上仙君这般率性坦荡,殿下怎么会喜欢她?”弈疏贴近了些,语带蛊惑地道,“殿下喜欢的是你啊,仙君。”
越祎点头。
她算是明白了他意欲何为,也知道了他对她的评价。
?
第62章 天劫 [V]
“或许如此,可是我不喜欢他。”
弈疏抬眸,暗自用上了摄魂之术,诱哄道:“无论模样品性,还是实力地位,天界都少有能与殿下比肩的,又对仙君一片真心,仙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话带着法力震着二仙的心神,弈疏原以为这女仙会中招,神思不属之际,也就迷迷糊糊地应了。
然则对方眸中一片清明。
越祎分辨出他动了什么手脚,她本就看不惯这老狐狸,自然不会一再容忍他,当即抓住衣襟将他拉近了,沉声警告道:“你想给殿下塞个女仙,倒不如去寻哪方的仙官帮忙,用法宝捏出个假的来,别把注意打到我的身上。”
弈疏恍惚了一下,紧接着在心中暗骂自己。
她分明不是那人,他方才竟因她而失神,如何对得起自己的情意?
正要有所动作,那女仙却已将手松开了。
越祎嫌弃地拍了拍抓过对方衣服的手,弈疏看到,只觉得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快要绷断了。
内里再怎么厌恶,弈疏面上不露分毫,反倒绕过玉石,俯身将她困在手臂之间,笑得暧昧异常,道:“还请仙君解惑,既然不喜欢殿下,那是更喜欢楼曲仙君那样的?或是别的仙君?”
知道了喜好,也就能对症下药,即便依旧啃不下这块硬骨头,铲除了那“更喜欢”的,她的心意自然就落到了排在后面的仙身上。
越祎心知她若是说了谁的名字,难保他不会去算计那个仙君,于是轻飘飘地道:“我喜欢弈疏仙君这样的。”
想迫害别的仙君?
可以,先把你自己解决了。
弈疏的心跳漏了一拍,可对方不带半点绮念,显然是洞悉一切。
这女仙……简直可恶!
弈疏心中气怒,也顾不得维持平和的假象,甩袖就要走。
“慢着,”越祎喊住了他,道,“弈疏仙君与殿下关系亲近,劳烦劝他几句话。”
“什么话?”
越祎在他不悦的视线下,道:“那些个追求女仙的法子收一收吧,太俗了。此前一直想提,只是对着他不好开口,毕竟也是一番苦心,我若直言,难免会伤到他。”
弈疏:“……”
好一个太俗,好一个顾及苦心!
她这阴差阳错,却是讲给了真正出主意的!
“我会转告殿下,告辞。”
弈疏怕再待下去忍不住动手,生平第一次走得这般匆忙。
过了一会儿,南楼曲显出身形,将琴放好,重又拾回离开之前的话。
没有问谈了什么,也没有问一向端着架子的弈疏仙君为何怒气冲冲地离开。
好似弈疏不曾来过,二仙之间的交谈也不曾被打断。
如此不问他物,但求交心,只在乎两个灵魂是否相互契合,倒是让越祎能平心静气,忘却外界的琐事。
之后的时日,越祎再没有收到什么仙草酸诗,青桓也好一阵没来月宫。
待到再来,也略微退了些距离,与她维持着寻常仙友的关系。
此后又有仙君生出纠缠之举,但因动静不大,结果也没有悬念,没闹出水花,久而久之,观望的仙也就散去了。
仙界的日子悠闲,越祎除却待在月宫,就是四处游玩,四界的风景游遍,结交了不少仙友,偶尔同聚把酒言欢。
两百年后。
恰逢仙宴盛会,众仙齐聚天宫。
越祎坐在宴中的角落,看着不远处的池畔旁,那几名舞姿曼妙的仙娥,飘逸的仙纱,搭配着丝竹之声,着实赏心悦目。
南楼曲坐在一侧,瞧见她放松的笑意,也忍不住跟着轻笑。
她素来偏好这些,或者说这世间的美好,她都喜欢。
越祎听到一半,道:“这一曲可是你作的?”
南楼曲道:“不错。”
越祎颔首,道:“听得出来。”
南楼曲心中微动,提起酒壶给她满上一樽,道:“请。”
越祎抿了一口,另一边坐下个身影。
“月一。”
青桓刚从别的仙君那里脱身,酒仙调的仙酿味道清冽,但他被灌得多了些,便有了几分醉意。
又有仙官路过,想拉着他去下棋,青桓一一推拒了,转向越祎,笑问道:“这天宫的仙宴,比起凡间的如何?”
“凡人的宴会我不曾去过,想来比不得天宫。”
“果真不曾去过?皇姐……”话说到后面,声音极低,也就只落在了越祎耳中,隔了一座距离的南楼曲都没听到。
越祎充耳不闻,目光尤为平静。
青桓也不在意,兀自说了下去:“这般盛况每逢五百年一度,上次仙宴我还在凡间历劫,而这次……一同历劫的众仙都回来了,也算是喜事。”
就连她,也回来了。
“青桓,你醉了,”越祎望了眼远处相谈甚欢的仙君,道,“仙宴还有许久才散,仙帝也还未至,你先去消消酒气,等好些了再回来也不迟。”
青桓揉了揉额头,就要站起来,却是身形一晃。
越祎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青桓佯作难受之态,道:“想来是酒意上来了,月一,你送我回寝宫可好?”
南楼曲皱眉,这位殿下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片刻就走不动路了。
“月一仙君留在此处,我送殿下回去。”
南楼曲伸出手,却被走过来的弈疏拦下了。
“这仙宴缺了别的仙君尚可,楼曲仙君一走,若是奏乐出了差错,可就麻烦了。月一仙君送殿下回去,楼曲仙君觉得无趣,我来陪你饮上几杯。”
“缺了弈疏仙君也无碍吧?天宫的路你比我熟悉些,送殿下回去更为妥当。”
越祎说着,就要将青桓推给对方。
弈疏退了一步,道:“仙君,这仙宴的仙友往来,或是仙帝传唤,少不得是要照看的。”
言下之意,她是最清闲的仙君。
越祎无法,只得扶着青桓向寝宫而去。
弈疏觉得好笑。
青桓的醉态少说也有七分假,将这么个俗物当成正主,千方百计地拼命靠近,偏还有个仙君上赶着争风吃醋。
自己这么不遗余力地帮着那位殿下,希望他能争气。
他可是少有能盼着有情仙君终成眷属的时候。
越祎推开门,将青桓丢在榻上。
神仙随性,在树上休憩都是常事,送到了就好,照顾之属不在考虑范围内。
正要离开,却被拉住了手。
青桓将她从后方拥住,脸埋在她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后,轻声道:“皇姐。”
纵是刻骨的深情,语气仍旧小心翼翼。
门外有乐声传入,青桓抬手,以法力将门阖上,甚至在外面施了一层结界。
“皇姐,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我不是你的皇姐。”
“确实,你不姓‘越’,”青桓刻意曲解她的意思,道,“我不知晓为何皇姐在位时不将名字写入族谱,但我清楚我为何没有写进去……我不想与皇姐同在族谱,只想与皇姐共入陵寝。”
越祎道:“你先放手。”
青桓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收紧了双臂,道:“我找不到皇姐,最后只能与你的遗物同葬,怕有第三个人扰了我们的清静,也不曾碰过什么人,大概是最清苦的帝王。”
越祎想到了史书所评,越世宗后宫空置,未尝耽于酒色,不由道:“不必如此,她不值得。”
“你怎么也这么劝我?”青桓低声道,“可是皇姐,我心甘情愿,‘越桓’成了‘青桓’,什么都变了,唯独心意未变。”
青桓手上用力,将她带着倒在了榻上,又翻身压住她,眸子也对上了她的。
青桓再也不压制自己的情意,所有的心思彻底展露在她的眼前,等待着她的回应,哪怕说出的话会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见她不语,也没有被感情蒙蔽的样子,青桓大概能猜到,她是在斟酌着如何不伤到他的自尊,又能断了他的念头。
越祎叹道:“青桓……”
“皇姐,我后悔了,”青桓打断道,“我不想听到答案,你就给我留些念想吧。”
这般卑微的乞求,越祎只觉得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住,让她觉得发堵。
青桓离得近了些,甜丝丝的酒香拂过二仙之间。
趁她思索着,青桓先是试着与她鼻尖相碰,接着——
突然,外间炸开了一声巨响。
越祎迅速回神,将面前的青桓一把推开,飞出了寝宫。
青桓觉得可惜,分明只差一点。
扶着榻沿站起,以法力将酒意逼出几分,忍着经脉的不适,追上她的身影。
外面已经乱做了一团,众仙的面上都是惊惶未定。
仙界地动山摇,案上的瓜果酒壶被震到了地上,又沿着台阶滚落下去。
远方的天空塌陷了一块,缺口中透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格外不祥。
南楼曲避过一众仙君,到了越祎的身侧,见她发丝有些凌乱,心中有些酸涩,想问她为何去了许久,开口却是道:“可有受伤?”
越祎摇了摇头,道:“这是怎么了?”
南楼曲道:“我也不知。”
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弈疏眯眸望着远处,暗道不该如此,天道为何没有出手?
青桓在一侧显出身形,道:“是天劫,以往应当是由天道……”
话未说完,就听一名仙童高声道:“仙帝到——”
?
第63章 受命 [V]
众仙抬手一礼,道:“仙帝。”
“免礼。”
有仙官面带忧虑,忍不住出声道:“仙帝,此番天象异动究竟缘何?”
仙帝安抚道:“诸位仙家,天劫乃是千年一至的定数。以往不察,是因有尊者为众生修补了界隙。”
众仙恍然,原来这就是界隙。
既然不是飞来横祸,又有护着他们的,也就心中稍定。
有年轻的仙好奇,这为众生修补界隙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仙?又或是妖魔?
一旁白发飘飘的仙官无声提点:是天道。
且不论这方仙宴的动静如何,天际的缺口却是逐渐变大,甚至还有继续扩张之势。
众仙心中升起不安,就连仙帝也面色凝重。
忽然,水流般的蓝芒自遥远的高处倾下,将漆黑的界隙笼罩其中。
眼看缺口逐渐合拢,天空重归完整的蔚蓝,濒临毁灭的压迫感消失,众仙松了口气,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九天之巅传来一道飘渺的声音:“青渊。”
年纪大一些的仙官连忙跪伏在地,不明就里的仙们见了,也跟着行了大礼。
青渊正是仙帝的名讳。
仙帝倒是没有与旁的仙们一样,却也是弯腰一拜,道:“恭迎尊驾。”
“界隙我已压制住,但只是权宜之计。”
仙帝试探道:“可是因为此次天劫与过往不同?”
以往多是提前解决了,更不会在此现身。
天道的话音格外冷漠,不带半分波澜,只平静地陈述着事实,道:“并无不同,是我无力修补。这般暂时压制,已耗尽了法力,怕是要沉睡多年。”
仙帝诧异地道:“为何无力修补?”
“我本就没有修补界隙之力,千万年来,屡次消弭天劫的也并非是我。”
众仙心中一惊。
难道天道之上还有更高的存在?
仙帝道:“不知那位尊者身在何处?”
“她本该于百年前归位,但不知为何迟迟未归,”天道有些无奈,道,“她自有避开法则的能力,不知去了何方世界,即便是我也寻不到她。”
仙帝压下惊骇,众仙历劫都难逃天道的窥探,却不想,世间竟有例外。
“那这天劫该如何是好?您驾临仙界,可是需要我们去寻那位尊者?”
“天劫的产生源于神界崩塌,六界都在时,生灵相互制衡,自然稳定。如今六去其一,只余五界,生出界隙也是难免,待界隙再扩张,下一个崩塌的大概是仙界。”
天道顿了一下,心道这只是最保守的猜测,倘或仙界出事,再之后莫说五界,万千小世界也会随之覆灭。
“我沉睡后会以法力支撑,大抵能维系到下次天劫到来。你们也不必去寻她,定然是寻不到的,倒不如去找救世之法。”
仙帝道:“如何救世,还望指一条明路。”
“找到神器上清镜,便能将界隙修复。我赐你一法宝,能助你们寻得上清镜。”
天道的声音渐渐远去,只余音还回荡在天地间。
高处落下个卷轴,仙帝伸手接过,料到这应当就是天道口中,那帮他们寻“上清镜”的至宝。
这般想着,卷轴却像有了生命一般,从他手中溜了下去,越滚越远。
仙帝探出法力,想要将它召回,然而落在其上的仙术都如同失了效用。
越祎看着滚到自己手边停下的卷轴,愣了一下。
仙帝轻咳一声,道:“尊者已然走远,众仙平身。”
越祎起身,将卷轴交给身侧的仙童,那仙童跑到了仙帝面前,双手递上。
仙帝欲将其展开,却无论如何也打开不得,心中纳罕。
那卷轴趁他不备,又从他手中逃出,再度滚到了越祎身前。
越祎偷瞄了一眼仙帝,觉得尴尬。
这法宝也太不给仙帝面子了。
弯腰再度将其拾起,却见它在自己手中抖开,上面的图纹映入了她的眼中。
仙帝抬手止住要过去的仙童,道:“这大概是天意。月一,既然这法宝选定了你,救世的重任就交给你吧。”
越祎眨眨眼,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仙帝道:“厉害的法宝,脾气向来古怪,有奇异的反应更非偶然,恰恰是认主。找寻神器一途艰难,往后天界众仙都会从旁相助。”
闻言,众仙齐声道:“是,我等定会协助月一仙君。”
这一听就是苦差,冒出个仙君顶上了,他们还能落得清闲。
越祎:“?”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你这老头才脾气古怪呢!”
越祎见左右的仙君面色如常,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对着上首道:“是。”
越祎坐在月树上,看着手中的卷轴,只觉得毫无头绪。
卷轴上的图纹她也看不懂,但仙帝发了话,不好推拒。
且总要有仙接下。
依着天道所言,他至多支撑到下次天劫,即千年之内必须寻到上清镜,否则仙界也会消失。
应时盘踞在树下,见越祎从仙宴回来后就一言不发,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手中的卷轴。
该不是哪个仙君给她的情书吧?
当即冷哼一声。
“你这龙看什么看!”
越祎目光转向卷轴,有些迟疑地道:“是你在说话?”
那声音惊恐地道:“你……你居然听得到?”
越祎摩挲着卷轴,有些好笑地道:“那说仙帝古怪的也是你?”
“真的能听……啊,别挠了,好痒哈哈哈……”卷轴从越祎手中飞出,道,“仙也能听到我讲话吗?”
应时听不到卷轴之声,见越祎自言自语,不由嘀咕道:“这女仙不会是疯了吧。”
天宫是无趣,但也不至于憋成这样。
卷轴连忙告状:“我听到了,这龙在骂你!”
越祎不在意地轻笑,比起应时,更好奇它的来历:“你是这法宝生出的灵物?”
“不错,我叫阿卷,还好选了你,以后有仙陪我说话了。”
“为何选我?”
“你身上的气息很好闻。”
越祎吸了吸鼻子,自己应当没有独特的气味才对,即便是女仙们用的花香,她也不曾用过。
“是灵魂的味道。”
越祎哑然,想起最重要的事,道:“阿卷,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上清镜?你身上的图纹又是什么意思?”
阿卷呆了一下,维持不住浮在空中的身形,差点掉进水里。
越祎以法力接住它,落入手中时,只觉得尤为滚烫,再一打量卷轴,见它浅棕的底色泛着微红。
“谁让你看了!这是我生来就有的花纹,你把我看光了呜呜呜……”
“……抱歉。”
“你好冷漠,”阿卷抽抽噎噎地道,“上清镜可不好寻,早就碎成无数片,散落各界了。”
“碎成了无数片?”
这“无数”二字,可太打击仙了。
“是啊,就是靠着上清镜的碎片和六界的天地灵气,才能在六界之外生出万千小世界,”卷轴在越祎眼前摊开,其上亮起六个光团,“不必集齐所有,只要在如今的五界中各找到一片,加上小世界的一片,就能召回所有的碎片了。”
“只要六片就好?”
“对,若是所有世界的碎片气息都是一样的,那只要一片,就能将碎片召回了。”
越祎消化着它给出的信息。
五界的碎片气息各不相同,需要五片;五界之外的万千小世界,碎片气息相同,拿到一片就好。
“碎片要如何寻?”
“我能感应到碎片在何处,只是每次只能感应到一界的一片,拿到了可以让我恢复力量,再去寻下一片;若是拿不到,要等三百年才可恢复。”
越祎皱眉。
三百年不长,但有个千年之期横在眼前,就不好浪费了。
既如此,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
越祎心中有了主意,道:“现在能否动用力量找到碎片?”
“你要哪一界的?”
“人间。”
人间多是没有法力的凡人,只要有了方位,应当不难拿到。
“我会找离我们最近,沾有人间气息的碎片……”
卷轴上的光芒大盛,化为一支利箭,直指向——
下方。
越祎看着水中的应时,初时愕然,电光火石间,将所有相关的事串联起来。
上清镜,神器,碎片,人间……
当日,她在人间见过像碎片的物件;接引的少年仙官说,有神器出世之兆……
所以,轮回镜,与那带她去异界的宝物,都是上清镜碎片。
她飞升时梦到过散落一地的碎片,后来它们落入了虚空……
那是万千小世界的诞生。
越祎了悟。
她莫名有种预感,倘或真的是上清镜碎片带她离开了此界,无论是所谓的“梦主囚困之局”,还是自己的仙位,以及别的未解之事,都会在收集碎片中得到答案。
如此最好。
她不喜欢浑浑噩噩的生活,她想知道一切的缘由。
万事要一步一步来,眼下卷轴动用了力量,寻到了离他们最近的沾有人间气息的碎片,在应时的肚子里。
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应时触及到越祎的目光,顿时寒毛竖起。
越祎思索道:“若是炖了你,能取出你骨血中的碎片吗?”
应时一抖,怒道:“你这女仙想做什么?”
越祎将天劫和上清镜的事给他说了。
应时觉得心虚,化为人形,三两步跃上月树,落到越祎的身侧,低声道:“那能怎么办,我当初也不知道。”
见越祎不说话,应时底气不足,更多的是难受。
她不会真的要为了那个什么碎片炖龙吧?
虽说为了救世无可指摘,但他就是不舒服。
知道她一向吃软不吃硬,应时贴上去,抱住她的腰身,软声道:“我是你的灵兽啊,你也不是心狠手辣之徒,我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越祎,我错了。”
越祎:“……应时,有没有龙告诉过你,你真的不适合撒娇。”
应时好不容易低一次头,听到这话,当即气得龙角都冒出来了。
越祎捏了一下他的龙角,笑道;“开玩笑的,怎么会真的炖了你?”
应时身形一僵。
他好像没有说过,龙角不能乱捏。
越祎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抖出卷轴,道:“阿卷,碎片被吞了,除了找下一片,可还有补救之法?”
阿卷有气无力地道:“有是有,但麻烦些。”
?
第64章 重逢(补24日) [V]
指向应时的利箭重新回到卷轴,六个光团中代表着人间的那一枚忽明忽暗,化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碎片图案,其上遍布着裂痕,好似这碎片再度被粉碎成了无数片。
阿卷道:“解开卷轴的封印,可获得修复之力,自然能将他体内的碎片取出来。”
“如何解开?”
卷轴中飘出古老繁复的文字,在空中排成三行。
越祎却莫名看懂了,喃喃道:“众神归位?”
“并非真的归位,也不需要‘众神’。如今未到归位之时,只要弄清最初三代的神位就好,此后衍生的众神不必去管。”
越祎有些惊讶,不仅是因为这解开封印的方式匪夷所思,还因为——
“众神并未陨落,而是入了轮回?”
“不错,他们的转世可能在万千小世界,也可能在五界之中。”
三行字写着,初代神祇四位,二代神祇两位,三代神祇五位。
上古十一位神祇,与万卷司中的记载无差。
“要如何才算找到他们的神位?”
阿卷道:“将一滴血滴入对应的位置,再落上名姓。”
越祎已经习惯了这总需要滴血的仙界,望着字迹中的空白处,心道既是“对应的位置”,这顺序应当是有讲究的。
倘或在十一位神祇之列,落错了位置,怕也不妥。
“错了会如何?”
“滴血的灵物和阿卷之主都会遭到反噬,”阿卷顿了一下,道,“阿卷之主就是你。”
越祎:“?”
阿卷嘻嘻一笑,道:“你用我的力量寻上清镜碎片,认主之契就算成了呀。”
越祎:“……”
行吧,已经上了贼船了。
如今无法去寻新的碎片,要么等三百年,要么解开封印。
“只知每代神祇统共几位,旁的线索一概不知,如何能寻得?”越祎无奈地道,“这封印是谁给你下的?你既能找到神器,能否找到三代神祇的转世?”
“我也不记得究竟是谁下了封印,更找不到这些神祇。”
越祎在识海中召唤苍韶。
“苍韶,你对上古之神可还有印象?”
“并无,只有几分猜测,”苍韶沉吟道,“你可还记得,这六界最初只有四界,后来才有了两界?”
“你是说,”越祎指着前两行字迹,道,“先有四界,方生二界,对应着最初四神与其后两神的诞生,莫非初代与二代神祇掌管六界?”
话音刚落,字迹有了变化。
前六处空白,有五处后面各多了一个字,第一行为仙、妖、魔,第二行为人、冥。
第一行不曾多出字迹的空白处,亮起一团蓝光。
“咦?”阿卷有些惊讶地道,“世间竟还有一位神祇在位?”
“神界无掌管者,那多出来的会是谁呢?”越祎想起修补界隙时,天道的法力也是这般颜色,不由道,“天道是神吗?”
阿卷想了一会儿,道:“我也说不清是何种生灵,若不是神,也不像其他。”
且没办法拿到天道的血,更不知其名讳。
苍韶忽然道:“越祎,你为什么不试试自己呢?”
她本就不知来历,也没有别的可试之辈。
阿卷撺掇道:“对呀,试一下也没什么,只要在神祇之列,哪怕位置不对,反噬也不会很严重。”
越祎犹豫片刻,刺破指尖。
一滴血飞向空中的字迹,飘过十一处空白,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卷轴亮了一下,一道法力重重地打在越祎的神魂上。
越祎吐出一口血,身形从月树上落下。
应时连忙将她抱住,踏着水面飞到池边。
以法力输入她的经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虚弱的面容。
见怀中女仙的气息逐渐平稳,应时才松了口气,抬头怒道:“你这妖物施了什么妖法,怎么会把她害成这样?”
方才还好好的,定然是这卷轴有异。
阿卷支支吾吾,想辩解却又止住了。
一则心中有愧,二则它知道这龙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好绕着越祎飞来飞去。
应时将越祎打横抱起,放在房中的软榻上,在一旁盘膝而坐,掌心的法力源源不断地传过去。
如此数个时辰,越祎才睁开双眼,扶着榻沿吐出口淤血。
应时满心的郁气无处发泄,面色不善地瞪着阿卷。
阿卷瑟瑟发抖,藏到越祎身后,道:“这龙真凶。”
越祎道:“应时,帮我倒杯水。”
应时起身倒了杯水,将杯口递到她唇边。
这女仙的唇形尤为好看,此刻染了血,微微开阖,触到杯壁,将水慢慢饮下。
应时看得心如擂鼓,觉得脸上发热。
越祎向后稍撤,道:“多谢。”
“你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大概是因为不自量力吧。”
也算是明白了,她至多是个仙,不至于有上古神祇那样的来历。
应时皱眉,这般低头的模样,他实在看不下去。
然则仔细一瞧,对上了她不甚在意的目光。
顿时心中了然。
她哪里是认命的主,从不会拘泥于世俗的尊卑。
即便是世间至高的生灵,也不能压折她的傲骨半分。
越祎以法力通传,向仙帝告了假,也谢绝了仙君们的探望。
安心修养了段时日,才开了月宫之门。
应时陪她晒着月光,听得远处传来鹤鸣与说话声,往常该藏入水池,今日却没有动作。
这女仙此番虚弱得很,难保那些心怀不轨的仙君不会大献殷勤,若被他们占了便宜……
不行!
于是众仙一来,就见个模样颇佳的男仙守在越祎身侧,但凡有仙君靠近,那仿佛要宰仙的视线定会阴恻恻地扫过来。
众仙备受煎熬,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也就告辞了。
这月宫养了位男侍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
没几日,弈疏也听到了风言风语。
为了找寻神器碎片而致重伤?
呵,原来是金屋藏娇,在月宫快活呢。
与那些个仙君纠缠也就罢了,竟还养了个新宠。
还好她不是越祎。
青桓来时,越祎正坐在石桌旁,一手支颔,另一只手翻著书。
风吹过几株仙树的枝叶,落下两片花瓣。
青桓将那花从她肩膀上拂落,道:“皇姐。”
越祎懒得纠正他,将书合起:“你怎么来了?”
“得了清闲,就想来见你,”青桓在她左手侧坐下,道,“可好些了?”
“前几日能走动了。”
“那找寻神器之事,你若不愿,我去央父君开口,换别的仙来做,如何?”
越祎召出卷轴,叹道:“你来晚了,此物已然认主。”
应时去人间买完吃食,回来见院中来了仙,认出是那曾追求了越祎许久的“青桓殿下”,自己还未与他正面打过交道。
应时走近了,刻意一副暧昧之态,对着越祎道:“月宫清寒,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
仙没有凡人那么怕冷,他就是要膈应这个小白脸。
越祎有些好笑地看了应时一眼。
这敌意也太明显了,手段更算不得高明。
青桓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着抬手,仙兽皮毛制成的大氅凭空出现,又轻轻披在越祎身上,道:“可暖和些了?”
应时有些发懵,不明白人类和仙族怎么都这么狡猾,自己总被反将一军。
磨了磨牙,坐在越祎的另一侧,拿出买回来的糕点,捏起一块递近了,道:“祎祎,尝尝。”
越祎:“……”
这蠢龙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吗?
“祎祎不喜欢?”
应时唤第一声的时候还有点别扭,唤第二声已是适应了许多。
两个字在舌尖滚过,平白咂摸出几分温柔的错觉。
青桓的眸中泛着凉意。
他的动作太熟练了,仿佛做过无数次。
皇姐重伤之际,定是此仙候在一旁。
越祎道:“我已有了力气,你先放下,我想吃时……”
话没说完,应时已经将糕点塞进了她嘴里。
越祎心念一动,在识海中警告道:“反了你了?”
应时手中一抖,却恍若不觉,对着青桓道:“天色已晚,我与祎祎该去歇息了,殿下也请回吧。”
青桓道:“怎么好劳烦你一个外仙照顾她?五百年前,我就与她时常待在一处,也比你更了解她的喜好,我留下照顾她,你回去吧。”
原本应时手中还捏着另一块糕点,听闻这话,却是忍不住攥碎了。
五百年前?
他不就是想炫耀,他们认识得更久,关系更亲近吗?
还让他回去,问题是他能回哪儿去?
越祎止住二仙的勾心斗角,道:“青桓,他是我的护剑灵兽。”
应时冷哼一声。
听到了吗?
还“外仙”,你才是外仙!
青桓收到了对方挑衅的眼神,却并未动怒。
没想到只是个兽类,他还以为……
如此也不必去争,平白降了身份。
青桓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之后连续许久,青桓日日前来,倒也没有与应时起什么冲突,偶有被扰得不悦时,才会回个两句。
越祎不管他们之间的交锋,只专心疗伤,待内伤好得差不多了,开始四处搜集上古众神的传说。
然而越是查探,越觉得奇怪。
上古众神存在过的痕迹,不仅是古籍中被抹除了个干净,仿佛所有生灵对他们的记忆,也一并泯灭了。
无论何界的老官,都说不出只言片语。
这般无法解开封印,也就取不出应时体内的碎片,只得等待。
二百四十年后。
天宫朝事将散,仙帝照例问了上清镜碎片的进展,末了叹道:“月一,你只管去寻神器,朝事不来也罢。”
“是。”
越祎得了首肯,也就很少再去。
是日。
铸器仙官托仙鹤相邀,说又打造了仙剑。
这些年来,铸器仙官屡屡打造出满意的仙器,总要让她带着苍韶过去。
越祎到了仙器司,未见到铸器仙官,找了一圈,才听小仙童说是被传唤走了。
那仙童道:“传唤来得匆忙,师父也顾不得给月一仙君递个消息,就被仙官们请走了,还望见谅。”
“无妨,你可知因何请走铸器仙官?”
“我也只是略有耳闻,都说前几日有个下界飞升的仙者,今早接引仙官带他去了万卷司,那仙者将测仙阶的仙石弄坏了,仙帝才让师父去修补。”
越祎有些心惊。
能将万卷司的仙石弄坏,那仙者本是有多么高的仙阶?
待小仙童拿来仙剑,越祎将佩剑召出。
果不其然,苍韶又将其斩断了。
小仙童将剑的缺口大小与形状几何记录在册,便将越祎送出了仙器司。
越祎才步入月宫,就察觉到有外客的气息。
提步穿过长亭,就见水池正中的那棵月树,罕见地开出冰晶玉魄般的花。
水面之上,月树之下,一个身影背对她而立。
那仙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在风拂起满树枝叶的泠泠乐音中,道:“越祎。”
“玄溯?”
?
第65章 情意 [V]
玄溯踏着一泓清池向她而来。
那双少有波澜的蓝眸中,此刻翻涌着无边的情绪。
冰底深处燃烧的焰火,终将一切寒意尽数消融。
玄溯停在她身前,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轻叹:“许久不见。”
他们相识不足二百年,却分别了四百年之久。
越祎笑道:“恭喜飞升。”
玄溯只是望着她,良久,也轻轻笑了下。
二仙并肩坐在月树上。
玄溯将这些年修仙界的大事说与她听。
越祎道:“谁能想到,你竟是最早飞升的,这般的修炼速度属实罕见。”
远在句尘之前,甚至赶超了白钰。
玄溯心道,再如何也比不得她的飞升年岁骇人听闻。
且自己靠的是机缘与天赋,她则是胆识与悟性,往往能另辟蹊径。
越祎好奇地道:“你怎么会来月宫?”
“我听闻天界有个‘月一仙君’,料想或许是你。”
越祎瞧出他的不解,将事情原委告诉他,又道:“我不想再与他们有过多的牵扯,虽说无法一直瞒住,只是尽量拖着得个清静。”
“如今与你相熟的修士唯有我一人飞升,”玄溯轻声道,“只要我们不提,又能拖个许久。”
越祎只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他一向这般,不会借机谈条件,也不会刻意说过多的话套取好感,只是毫不迟疑地站在她身后。
待玄溯离开月宫极远的距离,应时才从水中出来。
越祎方才没见到他,以为他去何处游玩了。
只因他在众仙跟前露了面后,就很少躲着旁的生灵,尤其有仙在时,定要跟在她一侧。
“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应时甩了甩龙尾,不答反问道:“那是穹古阁的修士?”
“不错。”
应时有些烦躁。
才刚飞升的小仙,为何有那么强的压迫感?
他被压得根本喘不过气,若不是越祎还在此处,恨不得逃出天界。
次日一早,越祎走出房中,就见远处飞来一群小仙童。
仙童将手中的物件放下,向她行礼,道:“月一仙君。”
“这是?”
“这些是仙帝赐给玄溯仙君的。”
越祎猜测道:“莫非他也被封为了月仙?”
“正是,今日仙朝之上,仙帝本想封为北海仙君,玄溯仙君好一番谦让,推拒了去,才被分到了月宫。”
小仙童面上是全然的困惑。
北海仙君可不是月仙这样空有高位而无实权的虚职,真不知他为何自请来了这清寒之地。
都说刚飞升的仙者不明白这些,可观那玄溯仙君该当是胸有沟壑。
越祎思虑着这北海仙君,按理不该给飞升者,不由道:“那万卷司的仙石是玄溯弄坏的?”
“是呀,月一仙君也听说了?当日好大的动静呢!”
玄溯来时,见越祎与小仙童们有说有笑,忍不住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仙童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玄溯现出身形,道:“今后你我也算比邻而居了。”
“为何不去北海?”
玄溯淡声道:“北海太远。”
远离天宫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离月宫太远。
越祎并未多想,揶揄道:“倘或这‘玄溯’之名也用不得,依着仙帝取名的习惯,你岂不是要叫月二?”
玄溯:“……好在能用。”
越祎帮他整理好住处,二仙到了院中坐下。
玄溯道:“你收的那只护剑灵兽呢?可还惹事?”
那龙野性未除,他担心会伤到她。
“虽比不得旁的灵兽乖巧,但心思单纯,这些年也算安分,他此刻就在水中。”
玄溯的目光转向水面,忽然抬手,搅动了一池清水,池中生出巨大的漩涡,青金色的龙身被法力托起。
玄溯隔空一点,将他困住。
应时目露惊骇,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被他一巴掌拍死,忙道:“祎祎救我!”
玄溯松开手,任他落入水中。
临了不忘捏诀,将越祎护在屏障后,那溅出的水滴,未沾到他们半分。
纵是因这亲昵的称呼有几分不满,但此龙的模样再无杀心,显然是被驯服了。
越祎在一侧看着,并未阻止玄溯的动作。
他非嗜杀之徒,也不会欺凌弱小,这是在试探和警告应时。
应时懊恼地潜入水底。
自己这样露怯也太不争气了,在她眼前丢尽了脸面……
可那个仙属实不好惹。
月仙不该是温柔和善的吗,怎么个个都凶残得很?
仙帝也真会挑!
夜幕初至,越祎抬手将月光遮住大半。
如此从人间一望,天上高挂着一弯弦月,隐约可见月中影影绰绰。
越祎与玄溯坐在院中,桌上摆了一局棋,放着两壶仙酿。
玄溯想推辞说酒量不佳,但见越祎笑得开怀,也不好扫兴,只得饮了几杯。
“我听闻你在找一件神器?”玄溯解释道,“也是今早上殿听封时我未看到你,去问了别的仙官方才知晓。”
越祎点头,将卷轴铺在桌上,一面指着其上的光团与飘出的字迹,一面讲着掌握的消息。
语罢,想到了那万卷司的仙石。
无论何等耀眼的光,都有先例,可将其弄坏的却只此一个。
“玄溯,你飞升时可有想起往世的记忆?”
“并无。”
“分毫都没有?”
“也就只是将修仙界的记忆再度回望了遍。”
且多是与她有关的。
越祎斟酌着道:“你除却可能是仙阶极高的仙君,也可能是神祇的转世。”
玄溯心知她是想让他一试,他被反噬也无妨,然而……
“若我不是,你又会招致反噬。”
越祎有些无奈地道:“你不担心自己,反倒怕我有事?”
不过他说的不错,倘或她猜错了,连累了他也受伤,到底不妥。
越祎正想将卷轴收起,却见玄溯已然以法力划破指尖,道:“至多不过是修养段时日,刚好住在一处,也方便了你那化形的灵兽忙前跑后。”
二仙相视一笑。
水底的应时:“?”
玄溯望着空中的字迹,道:“放在何处为好?”
越祎审视一圈,指着第一行没有标注界名的空白处,那里飘着一团蓝光,与他的眸色如出一辙,道:“试试这里。”
血一触到光团,霎时蓝光大盛,凭空显出一支漆黑的毛笔,玄溯思索片刻,将名字书上。
行云流水般的两字收尾,蓝芒闪烁着,在越祎的识海中落下一道声音:“天道归位。”
越祎回神,道:“玄溯,你是天道。”
也依她先前所推测的,这不掌管任何一界的位置,是留给了天道。
天道是初代神祇,也是此间唯一在位的神。
如此想来,当年在万千世界之上,天道的本体曾与她见过一面,且分明是认识她。
可惜了,若天道没有沉睡,还能问上一问她的来历。
“原来如此,”玄溯恍然,“难怪我修炼之途顺遂异常,难怪我能看到修士的道心,也难怪……”
无情道会容忍他的私心。
他本身就是天道,又怎么会道心不稳?
越祎也想到了他曾对自己剖白心迹。
所以,他的情意都是真的。
而她的话,定然伤他至深。
一时无言,清风从二仙之间拂过。
玄溯酒意上头,身形晃了下,竟是醉倒伏在了桌上。
越祎反应过来,这是不能饮酒,还偏要陪她。
又看到那卷轴。
也算是寻到了一位神祇,余下的十位虽多,到底急不得。
玄溯的醉态尤为安静,不吵不闹。
是以,越祎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将他扶到了榻上。
玄溯半梦半醒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轻轻牵住她,道:“越祎。”
“嗯?”
越祎以为他酒意过去了,一看却还是昏昏沉沉的模样。
玄溯道:“我是真的心悦你……”
“我信。”
自玄溯住入月宫,素日里往来的仙们就多了一倍。
过去是男仙偏多,如今添了数不清的女仙。
越祎看到不远处被几个女仙纠缠的玄溯,觉得有意思。
若论玄溯的模样气度,莫说是修仙界,即便是在此界,都难以找到第二个差不多的,引来女仙们的倾慕也是常事。
玄溯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局促,而是分外从容,进退颇为有度。
无论对方如何,他都维持着疏离之态,唯独拒绝女仙的心意时,言辞甚是冷漠,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眼见着又一个女仙委屈地一跺脚,含泪跑远。
越祎道:“你这话说得也太重了。”
玄溯在她身边坐下,道:“且不提你在下界何等绝情,只说在此界,你拒绝那些个仙君,也没见有心软犹豫之时。”
越祎但笑不语。
如此几十载春秋。
是日,仙帝传唤众仙到殿前,越祎也是隔了许久才来了趟天界的早朝。
听着议论声,逐渐理清了实情。
原是魔界动乱,有几名魔君向仙界求借天兵。
临到早朝散去,越祎回月宫的路上,又听了一耳朵的闲谈。
这动乱在数年前已有端倪。
说是下界的魔修飞升入魔界,被许了魔君的高位,却存着不臣之心,面上温和恭谨,背后拉拢了不少势力。
前些时日杀了老魔帝,此番正在平息各处的动乱。
魔界不太平是常事,越祎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战事方休,新魔帝派遣使者来了天界。
魔使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魔物,抬着无数个魔木制成的宝箱,尽扎着红色的绸带。
魔使言明是贺礼,道:“受魔宫新主之命,特来求娶月一仙君。”
那递上来的帖子中,血契结了一半,只待越祎完成另一半,即是答应了婚约。
众仙心下错愕,又听得一个消息。
那帖子的血契之上,书着新任魔帝的名讳——
白钰。
当年大越王朝,与越祎一同消失的国师,可不就是叫白钰!
?
第66章 囚困 [V]
在魔使放下帖子和礼箱的第二日,那公然求娶月一仙君的新帝,亲自来了仙界。
待看清他的长相,一众仙君们才是确信了。
他们竟又被那越祎戏耍了几百年!
越祎一出门,就撞到了四五个仙君,皆是怒气冲冲地跑来质问她。
“你分明就是越祎。”
“你怎么能这样骗仙?”
“当年你与白钰一同去了下界,是也不是?”
“白钰与仙帝说你和他本就是道侣,你在下界那么久,你们……”
那仙君没有再说下去。
在凡间时可没有人将白钰放在眼里,谁知最后竟让他捡了便宜。
越祎道:“他去见仙帝了?”
那墨绿仙袍的仙君道:“他此刻就在仙界,你还想抵赖吗?”
越祎抬手一礼,无奈地道:“当年与诸位共同历劫,也是有缘。如今既已成仙,自该勘破凡尘往事,莫要执着为好。”
“……你这是承认了?”
“你说放下就放下了,越祎,不是每个做仙的都像你!”
“好一个莫要执着,分明是你……”
未等他们说完,越祎已经转身回了月宫,又将结界开启,将所有声音拦在外面。
原也不至于如此无礼,大可以将话听完,再劝慰开解几句,最后搪塞一番。
毕竟日后还是同僚,再怎么避着,也难免会有往来。
可她看到了那由远及近的身影。
墨衣银发,正是白钰。
无论他与仙帝说了什么,都与她无关,她不可能答应婚约,也不会见他。
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过了几日,赤宛骑着妖兽来了天界。
被晾在外面的仙君们见她大摇大摆地进了月宫,心中实在不忿。
凭什么就放她进去了?
月宫。
赤宛抱着越祎的手臂,忍不住笑出声:“皇姐,你不知道我方才来的时候,那些个仙的表情,果真精彩。”
要说皇姐暴露身份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自己来找她玩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只是……
“皇姐,我还是那句话,定要小心弈疏。”
越祎记着这话,在弈疏让仙鹤来传信时,寻了由头推却了。
一连三次,弈疏也猜到她对他要么是厌恶,要么是戒备。
第四次索性假借了个女仙的名义,邀她去了天河之畔。
越祎没有见到邀她来的女仙,初时以为是有事耽搁了,便在原地等待着。
一抬眼,忽见天幕之上泛起点点微光。
转瞬间,微光又连成一片,万千星宿一同亮起,整个星空浩瀚无垠,尤为震撼。
每日的星宿几何都有定数,四名仙君司掌四个方位,何曾有过这般情景?
“好看吗?”弈疏显出身形,偏头看向越祎。
上方的繁星映入天河,又映入她的眸中。
未听到回答,弈疏也不在意,望进她双眸中的星空,心道属实好看。
“弈疏仙君公权私用,是否不太妥当?”
“无妨,仙帝如何相罚,也是之后的事了,我想要的只是你此刻的欢喜,”弈疏勾唇道,“越祎,你怕是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越祎有些怔忪。
修仙无岁月,自从到了异界,她就再没有庆过生辰。
最初几年,每逢这日,她也会念起凡间的岁月。
可她到底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时日久了也记不得了,且修炼更重要,没必要多此一举。
即便是飞升之后,也没有讲究这些。
越祎叹道:“果然恨比爱长久,难得你将旧仇的生辰记得这样清楚。”
弈疏的笑意僵硬了一瞬,道:“怎么就成了旧仇?”
“你也只有没认出我时才格外坦诚,”越祎提醒道,“你当我是‘月一仙君’时亲口说过的话,可还有印象?”
弈疏不语。
越祎看了他一眼,就要离开。
“越祎,”弈疏唤住她,望着那满天星辰,道,“若今日为你做这些的是青桓,或是什么旁的仙君,你都不该就这样走了。”
唯独对他,别说谢意,连句软话都不曾有。
越祎道:“虽说不知你意欲何为,但还是多谢了。”
这敷衍的话让弈疏心堵,语气有些莫名地道:“到头来我竟还比不得他们。”
“弈疏,并非如今比不得,而是一直都是,”越祎纠正道,“当年在凡间,你我之间的恩怨可比他们要多得多。”
“恩怨?”弈疏冷笑了一声,早知她眼中只有这些,但听她明着讲出来还是不悦,道,“你既提到了凡间,论起当年的关系,你还要叫我一声皇叔吧?怎么就比不得那些外人?”
“你喜欢你的仇人这么喊你?我的皇叔啊,”越祎笑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的这些话会让我误以为,你存了和他们一样的心思。”
弈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向她走近了两步,那双狭长的眸子中带着笑意,道:“是。”
越祎面色一变,道:“你疯了?”
青桓还没什么,毕竟知道实情。
可这老狐狸,族谱不在他那里,即便手眼通天,也很难查明那些往事。
血脉相连,他都能生出私情。
弈疏勾起她一缕墨发,道:“怎么,觉得恶心?”
当年历劫时,他是带着记忆以本体下凡,取代了真正的“越疏”,清楚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可眼下他并不想告诉她真相,反倒刻意借此激她。
她对他没什么好感,向来无视偏多,可他宁愿要她的恨意,也不想她半点不在乎。
能因为他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也算是另一种在意了。
越祎挥开他的手,道:“你这样的,竟也能成仙。”
“哪样?”弈疏又贴近了几分,轻声道,“不顾纲常伦理,不为世俗所容,这份妄想独占的龌龊心思,让你看不过眼了?”
越祎有些不适地皱眉,却是默认了。
“是啊,我这样的如何能成仙?更遑论得了高位,”弈疏状似调笑地道,“越祎,我至今还留在天界,说不准就是为了你呢?”
越祎可有可无地颔首,道:“此处不适合你,不必为了我强留,还是早早反下天界的好。”
说完也不管他反应如何,转身向着月宫飞去。
弈疏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眸中情绪难辨。
“越祎,这可是你说的。”
半月后。
西海仙君办了赏花的仙宴,邀了许多相熟的女仙前去。
越祎曾托她查过上古诸神的传说,这些年时有同游,请帖今日方到,但赏花之约却是早早定下了的,且出去散心,能避开天界仙君的纠缠,没有不去的道理。
越祎换了身衣裙,带上备好的礼,走过长亭时,见应时整条龙潜在水中闷闷不乐。
想到那西海内也有龙族在,他如今不与旁的生灵打交道,若是哪天放他走了,只怕没有去处,于是将赴宴之事告诉了他。
应时连忙道:“我也要跟着!”
越祎将他收回苍韶内,又放入识海。
应时挣脱了剑身的束缚,在识海中游了一圈,化为人形飞上半空,道:“这里比月宫大多了。”
他终日窝在池中都要憋死了。
越祎笑道:“西海更大,我赏花时将你放出去,只要不惹祸,随你怎么玩。”
应时忍不住唇角上扬,又压下笑容,轻咳了一声作掩饰。
这女仙对他还不错嘛。
越祎与另一位接到帖子的仙君同行,一路游山玩水,倒也快意。
到了海岸,那仙君有些不解地道:“月一仙君,好生奇怪啊。”
越祎道:“怎么?”
“我记得从天界向西海,统共有二十处水域,这才……”那仙君掐指一算,道,“这才第十七处,怎么就到了?”
二仙向前飞了段距离,但见这水望不见边际。
那仙君道:“第十七处原本是片湖才对。”
此处的气息很是森寒,前方是广阔的海水,身后与岸也有些遥远,越祎道:“不像是西海,还是先给西海仙君传个消息吧。”
那仙君颔首,道:“我们先回岸上等着。”
话落,却是一个海浪打了过来。
下方传来巨大的吸力,越祎稳不住身形,连手中凝出的法力也失效了。
那仙君想要将她拉住,然则一迈出步子,就被定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越祎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入了海中,自己则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抛向岸边。
她从地上起身,见无尽的水域如同幻象般消散在天地间,现出本来的面貌。
这是人间的一处高山,哪里有什么海!
越祎恢复意识时,觉得浑身无力,脑中钝痛。
思绪渐渐回笼,越祎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是一处奢华的卧房,四下没有别的生灵,尤为安静。
此前在海面上的森寒之感远不及这里,纵是仙躯也仿佛被冻透了,冷到了极致。
越祎坐起,察觉到法力被封印了大半,能动用的接近于无。
房门从外面打开。
后面是两个气息极稳的黑衣护卫,为首的是个熟面孔。
“弈疏……仙君,这是何意?”
越祎吐出“仙君”二字时顿了一下。
且不论他与素日不同的衣着,只说那华贵异常的冠冕,根本不是一个仙君能戴的。
弈疏不答反问,道:“可是冷了?”
说着抬手,身后的护卫递上一件衣袍。
弈疏为她披上,道:“这冥界,是要比仙界冷些。”
“冥界?”
弈疏笑道:“不错,四界逛遍了,你应当还没有来过我这里,也不要紧,以后常住就是。”
“你想困住我?”
弈疏为她理着发丝,道:“当年在凡间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你逃得早了一步。”
?
第67章 情丝 [V]
“在凡间?”越祎察觉到不对劲,道,“即便我不去异界,你也奈何不了我吧?”
她虽留了他一命,却是褫夺了权位,又软禁府中,除非……
他有别的可以凭恃的力量,不是凡人之力。
弈疏抬手圈住她,十足的亲昵之态,叹道:“越祎,你就是太聪明,若蠢笨一些,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弈疏仙君谬赞,比不得你,将所有仙玩弄于股掌之中。”
“事已至此,你怎么看我都好,可是越祎,我希望你能知晓,”弈疏望着她的侧脸,低声道,“我那日的话字字真切,在天界滞留许久只为等你。”
弈疏目露回忆,道:“当年也是无趣,才会隐了身份去仙界,他们当我是在哪得道的散仙……在天宫当差算不上难事,却让我心生厌倦,数不清过了多少岁月,也不记得仙位升了几度,我本想下凡历劫后就回冥界。”
越祎笑道:“总不该是为了寻我的踪迹,弈疏仙界才勉为其难地与那些仙君共事至今?”
“不错,原也不必这么麻烦,若你还是个凡人,将你绑来就是。好在你最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这数百年终究不算白等。”
越祎道:“你就不怕坏了大越的国祚与凡人的命数?”
随便个仙、妖、魔,都知不该扰乱因果,更遑论冥界恰是司掌人间轮回。
“所以我才迟迟没有动作,不曾动用法力,只以凡人‘越疏’的身份与你相争,”弈疏眸中满是遗憾,道,“原本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能在命谱上将你与尘世的牵连尽数斩断,再让冥官们安排个劫难,伪成假死带你回来,一能让你脱离轮回,二也不会引起天界的怀疑。”
弈疏手中现出一本簿册。
护卫连忙出声道:“冥主,命谱如何能给外界生灵看?”
“无妨,她可是……你们的冥后,”弈疏对上她平静的目光,暗道他定会让这双眼睛因他而染上情念的色泽,一手指着翻开的册子,道,“越祎,这里原本是你的名字。”
那满页的生卒年与名姓之中,有一小块突兀的空白。
当年他被扣押在府中,从未觉得难挨。
只因眼看着命谱上的字迹一点点变浅,那帝位之上的她,在不久之后即会被困在他的身边。
她去了异界那日,命谱找不到她的气息,牵连也就断了。
可彼时他并不知晓,虽说惊于日子提前了许久,却以为是冥官推算有误。
再之后,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
他虽厌烦那些仙君,然则也知道,靠冥界的力量寻她,到底不如利用他们一番。
越祎摩挲着纸页,道:“你既是冥界的生灵,众仙历劫都是通过望尘台下凡,你是如何瞒过他们转世成了‘越疏’,甚至能有记忆?”
弈疏见瞒不下去,才道:“从望尘台丢下去个假的,再从命谱上挑个早夭的凡人,取而代之。早知你这么快猜到,就不该讲这么多,原本还能哄骗你唤声皇叔,委实可惜。”
“的确可惜,你再怎么汲汲营营,都得不到你想要的,”越祎顿了一下,道,“即便你是真的‘越疏’,也不会与我有丝毫关系,因为我不是老皇帝的血脉。”
弈疏面色微变,他如何听不出这言下之意?
有后半句话作补充,乍一听在指他们在凡间的关系,实则是影射他的情意。
弈疏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带着凉意,收紧了双臂,法力源源不断地传入她体内,为她温暖着经脉,道:“‘越疏’无能,弈疏未必得不到,如今你还不是被我锁在了此处?更没有哪个生灵知晓你在这里。”
越祎挣脱不开他的怀抱,无奈闭了闭眸子,转而以言语相劝,道:“弈疏,你可还记得天劫?天道只说了仙界崩塌,但安知此后不会波及到冥界?”
“那又怎样?”弈疏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蛊惑道,“越祎,何必去当什么救世者?这世间没有你想的那般需要你,没了你自然还有别的仙。你就与我同在此处,不好吗?”
“不好,我有想坚守的东西,莫说我对你没有情意,即便是有,也要做完该做的事,”越祎的语气尤为认真,道,“仙帝纵使任命千千万万个仙,可卷轴已然认我为主,别的仙用不得,要如何寻到神器的线索?”
话落,感到靠着的胸腔微微震颤,弈疏忍不住笑道:“都死了岂不是更好?不但你我葬在一处,还有无数生灵与万千小世界作陪……越祎,我寻你的那几百年就想过,若哪天找到了你,共死也好,免得你再去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越祎:“……”
她遇过的疯子不少,还没有像他这样的。
罢了,无论身处何界,他都是个公权私用的主,又怎么会心存大义?
因有公务在身,弈疏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将护卫留在门口看守。
应时在识海中骂了许久,越祎也没有拦着他,一边听他吵嚷,一边拿出了卷轴。
应时累了才消停了会儿,道:“祎祎,莫要为了那种东西置气。”
“我从未指望过他,自然不会置气,”越祎盯着那卷轴上代表着人间的碎片,思索道,“他不敢轻易插手凡人的命数,才有了命谱之事,只待一年半载,就能瞒天过海。”
应时没听明白,道:“什么?”
“若是没有那个梦,我不会去找上清镜,也就不会到了修仙界……若以凡身被他囚困,恐怕再无逃脱之机,此局无解。”
越祎恍然。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梦主囚困之局”。
神器托梦,又将她带离此界,或许是单纯地想助她冲破桎梏,又或许,是从它的角度出发。
若她脱不了身,根本无法集齐碎片,会错过——
救世。
越祎道:“我来时没有意识,你可记得从人间入此界的路?”
“我也就比你早醒来半刻,”应时有些郁闷地道,“法力也被封住了。”
不然他就去揍那个弈疏了。
阿卷连忙道:“我记得!”
说着翻了个身,背部的空白处显现出清晰的地形。
苍韶也从识海中飘出,在卷轴上点了两处,以剑气补齐。
越祎观二物的气息未有变化,想到法器不是生灵,故能脱离限制。
尚不知妖魔之属如何,也无从判断此界是否只对仙躯有着束缚。
越祎将卷轴上的路线熟记于心,抬手将痕迹抹除,道:“阿卷,还有多久能去寻上清镜碎片?”
“三年。”
越祎并未被完全拘住,只是行动的范围不能出冥界,且无论去哪,总有冥官寸步不离地盯着。
越祎状似随意地四处走着,暗自将周围的景物与地图对比,略完善了些细枝末节。
越祎望了眼冥界深紫色的天空,道:“弈疏呢?”
那冥官道:“冥主还在天宫。”
越祎了然。
她失去踪迹,仙界定会找寻,弈疏最大的倚仗就是隐蔽。
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为免多生事端,他不会挑这时候离开。
趁他推诿不了仙位,没有闲心纠缠她,越祎摸清路线后,寻了古籍来看,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许多消息。
关于上古,关于冥界,关于弈疏。
弈疏每隔一段时日会回趟冥界,他能感觉到越祎逐渐变了。
依然是那样的性子,对他的态度却有了软化。
她开始记得他的喜好,开始念起他们的过往。
护卫说,她会去临摹他喜欢的字画,她问起他的次数比上月更多。
哪怕是被迫如此,哪怕是居心叵测,哪怕是韬光养晦想要对付他……
都是为了自己而改变,这就够了。
反正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爱也好,恨也好,喜欢也好,厌恶也好,他想得到她所有的情感。
他想成为她,最刻骨的欲念。
即便那最刻骨的,是想要杀了他的欲念。
听闻弈疏回来时,越祎正在书房。
将手中的画绘完,又在旁边书了两行字。
面色淡然,仿佛在批阅奏折,而不是在题上情诗。
笔墨渐干,越祎将它压在一堆玉简下,只待合适的时机被翻出来。
弈疏换了身衣服,才来寻越祎。
见她专注地练着字,弈疏从后方环住她,又捏住笔杆,一同将最后的字写完。
弈疏记得她的字向来飘逸而不失气势,如今却带了几分杀伐之意。
瞧着这笔迹的写法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弈疏也并未多心,道:“越祎。”
“嗯?”
“天界的身份已然解决,仙帝也遣了别的仙去寻神器,”弈疏眸光微动,那张妖孽的脸上是得偿所愿的快意,道,“我不会再回去,你也不必回去,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越祎不语。
“越祎,不要再去想救世,只要你在我身边,一直看着我,”弈疏轻声诱哄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拿到。”
越祎背对着他,笑得有些微妙,道:“好啊。”
仙界的事结束了是吗?
那就再给你找点事做。
是夜,亭中。
一壶果酿见了底。
弈疏抬手,奏乐的冥官一礼,抱着琴退下。
“这冥界的酒,比起仙界的如何?冥界的乐师,比起南楼曲又如何?”
越祎揉了揉头,道:“仙界多是清酿,这酒太烈了。”
“烈了才好暖身子,”弈疏握住她的手,道,“果然没有那么冰了。”
越祎因着醉意眼前有几分朦胧,忽然闻到奇异的香气,分辨出来后皱了下眉。
是情丝草的味道。
经过这些时日,她对此界的灵植与草药已是知之甚详,当即不动声色地封住了嗅觉,道:“是换了熏香吗?”
“是,”弈疏见药效起了作用,示意远处燃着灵草的护卫离开,道,“越祎,你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还没有告诉我,比起南楼曲如何?”
越祎想起书中记载的反应,身形晃了一下,向侧方一倒。
弈疏拽住她的手腕,借着力道将她按住,又俯身压上石桌,任由酒壶被拂落。
越祎神色迷离,眸光潋滟,眼尾泛着红,望向他道:“南楼曲是谁?”
弈疏抬手扣住她的下巴,看了半响,才道:“不重要了。”
应时目眦欲裂,在识海中喊道:“祎祎醒醒!越祎,越祎!”
若是法力尚在,他恨不得把这弈疏撕成碎片,然后……
取而代之。
越祎道:“安心。”
体内运转起微弱的法力,戳了一下丹田中的桃色气息。
谁能想到,那云雨宫的大能留给她的魅功,飞升后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弈疏同样饮了酒,也吸入了情丝草的味道,虽说定然比不上身下的女仙,但因着满腔情意,将效果硬生生扩大了百倍。
弈疏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不禁恍惚了一瞬。
霎时,所有的情念尽皆点燃,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神魂,思绪竟比被算计的女仙还要紊乱。
瞧见越祎眸中无边的情意,更是心头狂跳。
在吻上之前,那明明已神志不清的女仙,稍一偏头,阴差阳错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越祎抱住他的腰身,唇覆在他的耳畔,语气带着克制的深情,道:“白钰。”
登时,弈疏只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
第68章 相欺 [V]
弈疏维持着僵硬的动作,直到一阵风吹来。
回神之际,情/欲早已冷却。
即便是冥界最深处的森寒之气,也抵不过她的话让他心寒。
甚至每次呼吸都牵扯出痛意。
弈疏定定地望着身下的女仙,眸中墨色翻涌。
她仍是迷醉之态,因没有等到他的回应,蹙着眉不适地动了动。
弈疏一手贴在她的面颊上,见她下意识地蹭过来,不由冷笑。
他方才竟还在奢望着她是以话激他?
分明是中了情丝草才会有的反应,她哪里能有心思反过来算计他?
那唤出的名字,也是情难自禁。
弈疏的手下移,落到她的脖颈上,慢慢收紧了力度。
若是不能完全属于他,倒不如……
他不会让她孤单太久的,很快,他就会去陪她。
“白钰……”
女仙又一声低喃打断了他的思绪。
弈疏收回手,霍然起身,厉声道:“拿解药来!”
守在不远处的护卫一礼,领命去找冥官。
弈疏将越祎打横抱起,面色沉沉地向住处走去。
即便是杀了她,即便他们死在一处,她也不属于他。
她的爱意,她最刻骨的欲念,不在他这里。
怀中的女仙似乎嫌气得他不够,意识不甚清醒还动来动去,低声说着情话。
弈疏没有半分旖旎的念头,勉强压下将她丢出去的冲动。
吩咐冥官给她服下解药,弈疏去了书房,坐在桌案旁,逐渐冷静下来。
他困住她后,设想过很多种情形。
前几日,他以为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谁知上天和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意外。
既然她一心爱着白钰,为何不答应魔界的婚约?
也是因此,自己才没有相信白钰与仙帝相谈时,那“本为道侣”的说辞。
弈疏思索着,瞥见玉简下压着的几页薄纸。
想到她曾为了自己去临摹字画,眸色柔和了些。
抬手将其抽出,弈疏一张张看过去,翻到一副画像时,动作顿了下。
这画像在临摹的字画中,显得很是突兀。
他一眼认出——
是白钰。
弈疏盯着那两句情诗,也是此刻才想起。
难怪他觉得越祎的字迹与以往不同,却又有些熟悉。
魔使递上来的帖子是过了他手的,乃是新任魔帝亲笔所书。
两份字迹何等相似!
弈疏咬牙,法力将画像搅成了粉碎,又将案上的书卷纸笔尽数拂落。
白,钰!
守在书房外的护卫听到动静,连忙进门,道:“冥主?”
弈疏坐了半响,让他们将越祎平日看的书卷和所写所绘全部拿来,翻完并未找到端倪。
直到无意中看到那角落的纸篓,又让护卫将未曾处理的废纸取来,一一看遍,才寻出了两张。
弈疏讽刺地道:“果真谨慎,倒是她的性子。”
只可惜,百密难免一疏。
越祎暗自估算时辰,到了该醒之时,睁开了双眼,茫然地望着上方。
缓了一会儿,才坐起身。
弈疏在桌旁坐着,没有错过她神色的变化。
止住护卫的话,笑道:“醒了?”
越祎轻声应了一句,向后靠过去,佯作头疼之状,显然是在回想昨天的事情,迟疑地道:“我们昨天……”
“以往我未曾试过这男女之情,也是昨日方知滋味美妙,”弈疏以手支颔,语气莫名地道,“你醉得过了,可缠着我的姿态倒是半点不减。”
越祎点头,心道这老狐狸扯谎的本事才是半点不减。
若非她清醒得很,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保不准真让他骗过去了。
弈疏随口调笑一句,以为会看到她或是慌乱,或是气恼的模样。
然而都没有。
也是至此,他才死心。
她对他没有分毫感情,无论爱恨。
可即便如此,她怎么能这么平静?
难道于她而言,能够随意与心中所爱以外的生灵欢好,还是说,只要将他当作白钰,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弈疏示意身后的护卫继续。
越祎在“昏睡”时就听到了他们的话,是在说魔界的事情。
此刻“醒了”,自然该给出合理的反应。
弈疏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包括她那一瞬的怔愣,和紧张到攥住锦衾的手。
发现他的目光,又放松了动作,状似无意地道:“可是魔界又出了什么乱子?”
弈疏见她忍不住开口,并不意外,却没有立刻回答。
身后的护卫意会,道:“回禀冥后,是在商讨攻打魔界的事宜。”
原本冥主都定下了大婚的日子,可今早突然就改了,说是想要以一界作聘。
这冥主,果真大气。
弈疏接道:“多一个魔界收入囊中,两界交替住着,才算有趣。”
越祎道:“如今两界各司其职,互不干扰,是最稳定的局面。若是合为一界,官职任免也是麻烦,你非嗜杀之徒,也没有吞并各界的野心,因何要多此一举?”
弈疏听着她这理智分析大局的话,觉得好笑。
素日他根本不会多想,现在知道了她的情意,方知她面上秉公,内里全是偏袒和私心。
弈疏让护卫退出去,才道:“两界相合,不是免得你在此界待久了腻烦,总想着往外跑?越祎,若我将你放走,你最想去的不是仙界,反倒是魔界吧?”
越祎别开视线,道:“我为何要去魔界?”
弈疏瞧见她心虚,将公文放下,起身走过去,道:“你还要继续瞒我多久?我在上界苦苦寻你,你却在下界和白钰耳鬓厮磨,好生快活。”
越祎摇头,语气复杂地道:“我和他……早已没了关系。”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也会口是心非?”弈疏嗤笑了一声,道,“也是,牵扯到情爱,有些变化也是常事。”
所以她推拒了魔界的婚约,又为了避开碰面开了月宫的结界,根本不是什么不爱。
“让我猜猜,你们是有了分歧?”弈疏在她身侧坐下,低语道,“我对下界知之不多,也听闻过一些,修魔的飞升者会去妖魔二界,而修仙的飞升者会到仙界,神界在时大概也能去得……想来在下界时,你们仙魔对立,却又抵死缠绵,真是感人肺腑。”
他们曾经结为所谓的“道侣”,可不就是夫妻?
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修炼玩乐皆在一处,字迹中都存着彼此的影子。
越祎叹道:“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如何知晓?”弈疏心中越是气怒,面上笑得越是肆意,道,“你昨夜对着我,口口声声唤着他的名字!越祎,你要我如何不知?”
越祎以为他惯会扯谎,大抵会编个什么由头,谁知他竟格外坦然。
一愣之下,不禁脱口而出,道:“抱歉。”
说完,觉得有些古怪。
这话好似将他们的关系逆转,倒像是她负了他,他成了被欺负的一方。
弈疏见她就这么承认了,且这看起来甚为熟练的姿态,让他有了不好的猜测。
若她和白钰在下界时就生了分歧,那她是不是也曾找过别的人,有过不知多少段露水情缘,只为了将他们当成白钰,一解相思之苦?
“不必觉得愧疚,我也不是会因为这种事委屈的草包,”弈疏离得她的面容极为近,那模样像极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笑道,“我说过,会为你拿到一切想要的东西,越祎,你既然喜欢他,我把他给你带回来,如何?”
越祎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那魔物的皮拿来给你做傀儡,骨给你做兵器,血肉给你炖汤,”弈疏看着她故作镇定,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动不了他吧?越祎,你可别忘了,他刚到此界,根基不稳,又是新上位的魔宫之主,你说,该有多少魔物会站在他那一边?再加之,我冥界的实力强过他们百倍,或许事成之后,还能赶上凡间的年关呢。”
越祎面色发白,道:“你不能动他……”
“为何不能?”弈疏抚过她的长发,语气带着笑意,仿佛情人间温柔的耳语,道,“我在你心中地位几何无妨,除掉了前面的,你也就只能看到我了。”
越祎犹豫许久,妥协般垂下双眸,乖顺地靠在他身上,道:“皇叔,你放过他,我再不念他。”
弈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曾因她的改变而喜,只要是为了他,心中存着的是惧是怨都好。
哪怕只是记得他的喜恶。
而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她那么傲气的性子,却为了白钰低头至此。
此前觉得是牵绊,是情趣的“皇叔”二字,在这般情形说出来,让他觉得恶心至极。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瞧见那女仙忐忑之下隐秘的惊喜,弈疏笑着一点点打碎她的希冀,道,“即便是傀儡,是兵器,是血肉,我都不想让你再碰他分毫。”
“我会把他,”弈疏一字字道,“挫骨扬灰。”
话落起身,向着门大步而去。
“皇叔,皇叔……”越祎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他,道,“皇叔收手吧。”
弈疏听到她的哭腔,闭了闭眼,将她环住自己腰身的手掰开,打开门走出去,下了一道禁制,道:“看住冥后,不准她出去半步。”
“是。”
“皇叔!弈疏,弈疏……”越祎看着在眼前阖上的门,一面拍着门一面唤他。
听着脚步声走远,才渐渐歇声。
转身回到桌旁坐下,面色平静地抬手擦尽泪水。
悠然地倒了杯茶,品了一口,道:“味道尚可。”
应时:“……”
苍韶道:“他也太会骗仙了。”
你也太会骗他了。
越祎道:“不错,他的话一向不可尽信。”
两界的实力哪有那么悬殊?
她在冥界这些时日,大概清楚此界兵力如何,远不如魔族那般善战。
更何况,弈疏喜欢潜伏,比起开战,更可能想办法算计白钰,将他引到暗处再对付他。
应时忍不住道:“白钰打不过他怎么办?”
越祎笑道:“他没有那么弱,我相信他。”
其实谁强谁弱她并不在乎。
这一个两个都喜欢囚禁和强迫,又势均力敌,那就去斗吧。
?
第69章 忘却(补29日) [V]
即便一切如同预料,但只要弈疏未离开冥界,就全是变数。
于是本着做戏做全的原则,越祎被关在房中的几日,坚持让护卫带话。
弈疏心中气怒更甚,不肯见她,直到听闻她病倒了。
冥官从房内走出,对着弈疏一礼,道:“冥主。”
弈疏背对着房门,也没有回头看那女仙,道:“她怎么样?”
“回禀冥主,冥后忧思过度,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怕是会致神魂受创。”
弈疏沉吟良久,对着冥官耳语几句。
冥官目露惊惶,迟疑道:“这……怕是会伤及仙躯。”
“我自然知晓,你去做就是。”
“……是。”
弈疏眯眸看着远方。
左右都免不了受伤,与其让她念着那个魔物,不如让他来动手。
兴许还能让他得偿所愿。
护卫进门时,越祎正靠坐在软榻上,身上披着件衣衫,满是虚弱之态。
那护卫瞧了一眼,惊叹于冥后的姝色,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越祎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回禀冥后,这是冥官开的药,用来调养身子的。”
越祎将碗接过,丝丝缕缕的药香逸散在空气中。
嗅了一下,略分辨出几种,暗道好像将弈疏刺激得太过了。
亏得她对此界灵植的了解,已是帮了她第二次。
护卫没听到动静,担心被察觉出什么,就听得她将药饮下。
护卫接过空碗,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身望过去,见那冥后有些落寞地看着窗外。
不由叹了口气:孽缘啊。
也不知冥主与冥后,谁更可悲一些。
应时道:“祎祎,你喝的是什么?”
方才她喝下药之前,将一个光球丢到了苍韶剑旁。
“清除情念或是记忆的药,具体我也不知,”越祎感受着药效在体内散开,道,“我复刻了一份记忆,等过几日将它戳破。”
瞒过护卫将药倒掉不是难事,但易露出破绽,索性顺水推舟。
弈疏看着昏睡的女仙,从日暮坐到了黎明,又到了次日深夜。
越祎睁眼,先是觉得心脉绞痛,扶着榻沿吐出一口血。
弈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见她抬起头来,伸手抚上她的侧脸,将血均匀地抹到她有些苍白的唇上。
弈疏注视着那漂亮的唇形,眸色幽深。
越祎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压着,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而面前这个男子,给她的感觉十分不适。
因不清楚眼下的情形,越祎没有贸然开口。
弈疏见她沉默,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此为何处。
正疑心药效未到,对上她带着戒备和审视的双眸,才笑开了。
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在陌生的环境下轻举妄动?
越祎打量着对方。
盯着她的目光透露着诡异的愉悦,像是将她当作了所有物。
那份近似疯狂的独占欲和浓烈的情意,让她心惊。
分明阴毒而狡诈,偏又笑着掩下一切卑劣的盘算。
弈疏道:“我猜,你有很多想问的。”
越祎点头,道:“不错。”
于是,她从他口中听到了他们的“过往”。
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
最后是她受了伤,忘了一切。
他带她看遍了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越祎翻过那一页页字画,给了他这些时日的第一个笑容。
“抱歉,我之前还怀疑你。”
“你信我了?”弈疏抱住她,道,“越祎,来年开春,我们就成婚。”
她终于完全属于他了。
越祎隐去眸中的冷意,道:“嗯。”
太假了。
他所说的那些根本不是她会做出来的。
机关算尽,侵略感如此之强,她不可能爱上他。
“越祎,”弈疏摩挲过她的腰侧,哑声道,“我们……”
越祎猜到他想说什么,勉力凝出微弱的法力,逆着经脉走过,成功让喉间涌上腥甜。
当即别开身形,吐出口血。
昏过去时,识海中好似有一团光亮炸开了,越祎忍着头疼将记忆看完。
隐约听到外间的交谈声。
“冥主……药已熬好……”
“多久……”
“……伤重……十年。”
越祎知晓无论是内伤,还是失忆的反应,应当都让弈疏打消了疑虑。
又在他面前顺理成章地对虚弱的身体感伤一番,让他歇了那份欢好的心思。
越祎再没有被拘在房中,弈疏时常会遣护卫跟随在侧,由着她四处散心。
借着养伤之由,越祎与冥官有了接触,不但借来了医书典籍,还请教了许多识草与制药之法。
在弈疏整顿好随行的冥兵,离开冥界那日,越祎将炼制好的药汁涂到手心,隐匿了颜色。
弈疏到了人冥两界相交之地,就见一个身影向他奔来。
示意护卫将出口严丝合缝地挡好,才笑道:“越……”
话未说完,却是愣在了原地。
越祎主动抱住了他。
她没有看出口,也没有看周围的冥兵。
她不好奇外界的山河,也不在意谁的目光。
弈疏心中鼓噪,双手圈紧了她。
想将她牢牢地勒入骨血,想将她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但是此时不可,不能将她带出去。
至少也要等千年之后,她的心定了,再谈其他。
更何况,他是要去杀那个魔物,不能让他们碰到。
越祎放在他身后的手攥住衣服,不动声色地将药蹭上,道:“弈疏,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你有事。”
“不会,这世间能取走我性命的,除了我自己,就只有你。”
别的生灵没有那个本事,更没有资格。
“好,我等你回来。”
越祎看着他开启出口,带着冥兵消失。
一旁的冥官道:“冥后好像很开心?”
越祎但笑不语。
那药没有别的效用,却能吸引——
凤凰。
她最担心的,不过是他在此界困住她,也困住他自己。
只要他出去,就有无数种方式将消息一并送出。
他与白钰相争,能败了最好,即便安然回来,也足够让他暴露藏身之所了。
两月后。
越祎正与自己下棋,忽然感到燃着的烛火跳了下。
也未放在心上,直到屋内的光明明灭灭,晃个不停,才发现不对劲。
窗户锁着,并没有风。
越祎望着烛火,竟瞧出个双翅的影子,将耳朵贴近,听到了极轻的声音。
“皇姐。”
“宛宛?”
“呜呜呜皇姐,我在冥界找了几千个地方,总算找到你了……你刚失踪的时候,我就怀疑是弈疏搞鬼,可空口无凭不好惊动他。之后他辞去了仙位,怎么想都有问题,可我根本找不到他在何处,”赤宛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族中姐妹顺着梧清草的气味寻过去,看到他带着冥兵,谁能想到他竟与冥界有牵扯。”
越祎将掌握到的有关冥界的消息告诉了她,一妖一仙商讨着对策。
赤宛道:“皇姐,我给青桓说了,只是仙界行事一向墨迹,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定夺。迟则生变,你等我从外面破开一个缺口,接你出来。”
“宛宛,他不好对付,有危险时先护好你自己。”
“好。”
又隔了一个月,弈疏才带着重伤回到冥界。
见有冥后守在一旁,护卫和冥官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越祎的视线上移,落在弈疏的伤口处。
虽说以法力除去了附着的魔气,又涂了药,看起来仍是可怖。
此刻他昏迷不醒,又没有旁的生灵看着……
越祎眸光微动,生出个想法。
一面观察着他的神情,提防他醒来,一面抬手按在他的剑伤处,微微用力。
越祎取出玉瓶,接过滴落下来的血。
放好玉瓶后,拿起桌上的伤药,给他细致地涂上。
弈疏感到异样,抓住了那只手:“越祎。”
“嗯?”
没有听到回答,抬头就看到他的神色很是柔和。
越祎:“……”
他可别是感动了。
其实就是因为她,伤口才再度裂开。
为了打断他的好心情,越祎道:“此去可还顺利?”
伤成这样,能顺利到哪里去?
果然,此话一出,就见他笑意收起,唯余郁气。
弈疏道:“侥幸让他逃了。”
越祎颔首,两败俱伤,也在预料之中。
“越祎,你就不好奇,他与我有什么恩怨吗?”
越祎顺着他的话道:“什么恩怨?”
“他曾经纠缠过你。”
“是吗?我不记得了。”
弈疏皱眉道:“你不在乎?”
“我不是喜欢你吗?他存了什么心思与我何干?”
越祎依着他为她编的“真相”说完,以为会看到他如往常那般的笑。
谁知,他却沉默了。
弈疏松开了手,觉得脊背发寒。
她不喜欢的,再怎么纠缠,换回来的只是她这样的态度。
而她喜欢的,忘却后,也没有区别。
一瞬间,心中升起颓然之感。
他与她隔着一道天堑,永远都不可能跨过去。
好似有一道声音在问他——
她真的会动心吗?
让她生出私情的生灵,该是何等幸运?
极致的绝望,带着暗处滋生的嫉妒,啃噬着他的心神。
让他觉得熟悉。
好像多年以前,他曾仰视着谁的存在,犯下诸多错事,却换不得她半点垂怜。
越祎看着他背转过去,只当他涂了药嗜睡,轻声走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弈疏压下涩然。
情意几何又有什么关系,他都抓住她了不是吗?
只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就好。
越祎取出卷轴,看向飘起的字迹。
扫过空白处,停在了那二代神祇中掌管冥界的位置,将瓶中的血滴落。
既得了机会,不拿来一试未免可惜。
至多不过是她与弈疏都受到反噬。
自己被限制了法力,又让药伤了身体,早已不惧这些。
至于弈疏……
伤上加伤,一时半会儿修养不好,拖到宛宛来时,反倒方便了离开。
等了许久,并未受到反噬之力。
越祎有些诧异,居然成功了。
待题上“弈疏”二字,就感到识海一震。
越祎闭上双眸,在识海中显出神魂,正对上半空中巨大的双目。
那是,蛇的竖瞳。
?
第70章 离开 [V]
蛇瞳只存在了片刻,就自行消散了。
苍韶道:“好强的执念。”
本体早已不知轮回了多少世,然而只是在卷轴上归位,就立即显出了残影。
这执念隔了千万年之久,依旧如此浓烈。
应时的龙齿还在打颤,道:“这是什么?吓死龙了!”
见越祎没有反应,应时觉得奇怪。
那蛇的敌意明显是针对她的,自己只是被波及到,就已经承受不住。
要知道,龙族对威压的抵抗能力可是远超过普通的仙,她怎么分毫不惧?
“越祎,你真的是仙吗?”
闻言,越祎回神,在本体中睁开双眸,看着空中的字迹。
二代神祇,弈疏,司掌冥界。
方才对视时,她的脑中生出模糊的印象。
此刻听到应时的话,不由回想起唯一一次与天道的交集,他是认得自己的。
既不在三代神祇之内,或许是三代之后衍生的众神之一?
越祎不甚在意地将卷轴收起。
弈疏重伤修养,越祎得了不少闲暇,时常能寻隙联系上赤宛。
一仙一妖里应外合,各自查探消息,将逃离的路线完善好,定下行动的时日。
清晨。
弈疏从榻上坐起,察觉到身上的伤已然不影响动作。
注意到窗边放着的一束幽兰,是她昨日拿过来的。
弈疏唤来护卫,道:“冥后又去摘花了?”
“是,依着往日,还有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自他伤后,越祎连着许久,日日出去采些漂亮的灵植,摆在他的房中。
每天变着花样,从未有过重复。
想来为了他,她将整个冥界都跑遍了。
弈疏道:“去备好坐骑。”
护卫领命退下。
弈疏望向窗外。
以往,他都是等她回来,不曾去寻过她。
今日天气不错,自己的伤也无碍了,找到她之后,一同骑着冥兽游玩,也是趣事。
山谷。
越祎此番出来只带了两个护卫。
因她法力受限,又确凿是“失忆”了,心心念念都是弈疏,且安分得很,从未提过想去外界。
弈疏对她很是放心,也习惯了她每日出门采摘灵草。
指了个护卫去取峭壁上那朵颤巍巍的小花,越祎与另一个护卫坐在山洞中,将抱着的果子分给他。
那护卫接过,道了句谢。
灵果极甜,一口咬了下去,只觉得齿颊留香。
及到他被果皮上的药迷晕前,还在想冥后对下属真好,出来寻到什么东西,从不会忘了分给他们。
越祎在洞口放了一圈灵草,燃起火光后,又迅速将其熄灭,只余下青烟飘起。
取花的护卫回到原地,见冥后不知所踪,同伴又趴伏在地上,暗道不妙。
来不及送出消息,已吸入了一大口异香,也晕了过去。
越祎换了身衣服走出山谷,按照卷轴的指引,去寻离得最近的上清镜碎片。
倘或顺利离开,便是将弈疏得罪了个彻底,再回此界怕是艰难。
不如将神器带走,也免得再来一趟。
越祎攀着悬崖向上。
阿卷激动地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这里?”
她正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不是崖顶也不是崖底,脚下并不平整,随时有踩空的风险。
卷轴指向右手边的石头,但看这模样显然不可能是碎片。
“莫非是在里面……”越祎思索着,道,“苍韶,劈开它。”
登时,苍韶出鞘,径直刺入石壁,剑身横着向侧方一划。
透过那窄小的缝隙,紫色的微光向外泄露出来。
苍韶正要沿着石缝拓宽,却见那光芒大盛,岩壁一阵震颤。
异动来得突然,越祎手没抓稳,向后倒落下去。
下落的过程中,越祎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试着凝起微弱的法力,减缓着冲力。
盘算着这伤又要养多久,就看到一物向她飞来。
握住的瞬间,越祎只觉得体内的法力尽数归来,不由一愣。
运起法力稳稳落地,又感受了一番久违的力量,才彻底心安。
越祎摩挲着手中的碎片,隐匿了身形,顺着脑中的路线飞去。
上清镜不愧是神器,竟能冲破冥界对仙躯的限制,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了,只等着赤宛从外界破开缺口。
然而先等来的,却是弈疏。
弈疏分明是笑着,那笑容却让值守的冥兵不寒而栗。
他出来寻她,原以为碰面时,会看到她捧着一束花,惊喜地唤他的名字。
结果冥兽顺着她的气息找过去,只看到换下的衣物。
在附近搜寻许久,才找到了那两个昏迷不醒的护卫。
她又骗了自己。
到底是药效不稳,还是察觉到他给的记忆不对?
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失忆。
弈疏闭了闭眸子。
不管是哪一种,她最可能做的,就是离开冥界。
好在赶来得及时,护卫说并无生灵来过。
他就守在这里,等她撞上来。
越祎没想到弈疏这么快就找过来了,以往那么多次,也没见他出来寻过。
亏得她恢复了力量,能藏匿身形。
也不知该感叹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压下所有思绪,越祎盯着出口,屏住呼吸。
上方发出震颤时,一众冥兵纷纷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只有一道身影反应极快,化作白光冲向界门。
弈疏没想到她恢复了法力,冷喝道:“拦住她!”
越祎拔剑,将拦在前面的护卫扫开,穿过界门。
两界相交之地,有一方宽阔低矮的空间通道。
越祎顾不上回头看紧随的追兵,捏紧了手中的碎片,奔着前方的亮光而去。
那里有数十道通红的焰火,是凤族。
“皇姐!”为首的正是赤宛,看到远处的越祎,扬起个放松的笑,待瞧见她身后,面色一变,道,“皇姐小心!”
越祎听到破空之声,侧身避开,利箭贴着胳膊飞过。
越祎皱眉捂住伤口,速度不减分毫。
弈疏再次拉开手中的弓,三支箭瞄准她的腿部。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放她离开。
两方对峙,一个身影与他们呈三角之势,冰冷的蓝眸锁住弈疏的手。
那仙的手中幻化出弓箭,抬手拉满弓弦,其上搭着的利箭不多不少,也是三支。
弈疏将箭射出之际,手上一痛,利箭向下偏了几寸。
越祎一跃,踏了下箭镞,反倒加快了速度与赤宛会合。
凤族簇拥着她飞向上方,终于踩到了凡间的地面,越祎呼出一口气。
也是这时才意识到,碎片并非助她冲破了冥界的限制,而是将它的力量借予了她。
如今出了冥界,本身的法力回归,再加上神器,她的实力疯涨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是以,在听到弈疏的声音时,越祎停住了脚步。
赤宛疑惑道:“皇姐?”
皇姐不会是心软了吧……
越祎给了她个眼神,让她安心。
蓝衣仙君在她身旁现身,竟是玄溯。
越祎来不及细想他为何在此,就见弈疏带兵到了近前。
弈疏看到她停下,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她是不是也想留下?
弈疏笑着诱哄道:“越祎,你随我回去,我不会再拘着你。”
不,自己只会将她关得更牢。
“我教你如何在冥界使用法力,让你有力量傍身。”
不,自己只会将她的仙脉毁掉,让她形同一个凡人。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不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吧?”赤宛看不惯他这虚伪的模样,怒道,“你也配肖想我皇姐?当年在凡间你带着记忆都没能斗得过,如今拿什么来争?”
弈疏道:“我不配?她与我在冥界缠绵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越祎见他又将这件事拿出来讲,道:“那情丝草,我并没有中招。”
弈疏的心跳几乎停滞了。
“我知道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越祎笑道,“我也没有失忆。至于字画,还有白钰,都是假的。”
弈疏缓了一会儿,才道:“你可真厉害啊,越祎。”
他以为的情意,是为了引得他与白钰相争。
他以为的算计,却是反过来被她算计。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越祎道:“你既追了出来,那我们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话落抬手,隔空打出一掌。
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弈疏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地击飞出去。
“冥主!”
有冥兵要拔剑,一旁的冥官制止了他,无声暗示。
——干嘛呢?那是冥主的家事,你捣什么乱。
——可是,冥主他……
——你没看到冥主没有还手吗?
——冥官英明!
于是所有生灵都以为弈疏是在忍让,却不知,他的心中满是骇然。
自己的法力被封住了,完全无法反抗。
她为何会有这么强的实力?
越祎缓步走过去。
玄溯怕她被冥界生灵暗算,提步跟上。
弈疏撑着地面站起,一时稳不住身形,佩剑插入泥土,维持着单膝跪倒的姿势。
越祎停在他身前,一手扣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道:“任人宰割的滋味如何?”
即便是如此狼狈,弈疏也没有敛住眸中的贪恋,道:“越祎,杀了我,不然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越祎轻笑了下,道:“野性难驯。”
玄溯站在她身后,望着弈疏的视线尤为漠然。
弈疏扫过那男仙,又看向越祎,记忆中闪过无比相似的画面。
她也是这么居高临下地同自己说着话,她的身后始终站着另一个身影,无悲无喜地将所有闹剧尽收眼底。
而自己,无论怎么拼命都抓不住她。
她看不到自己,一直如此。
“不必以话激我,我不会杀你,”越祎松开了手,道,“我不会因为谁的威胁,去做不想做的事。”
弈疏忍不住笑出声,眸中泛着凉意,道:“越祎,你最好永远站在我之上。若是哪天落了下来,我绝不会放过你。”
当年“越疏”败给了她,也曾对她说:你最好不要让本王有逃出去的机会。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在凡间,他知道她会属于他。
而现在,他清楚终究求不得。
越祎沉默半响,道:“弈疏,你真可怜。”
“被我盯上的你才可怜,越祎。”
越祎望过去,只觉得他这双眸子,与那蛇瞳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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