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声 [V]
赤宛站在不远处,道:“你死心吧,即便是盯个千年万年,也等不到皇姐落下来的那天。”
他想要的机会,永远都不会有。
哪怕皇姐真的跌到低处,也不可能折了那一身傲骨。
只说现在,她是个没有实权的小仙,在那仙帝跟前,敬重有之,礼待有之,却没有卑微与攀附。
而无论是作为冥主的弈疏,还是作为魔帝的白钰,都抓不住她。
弈疏想说什么,脏腑的伤却让他无力强撑。
以越祎展现出来的实力,冥兵根本拦不住她,木已成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与一众生灵走远。
待离开界门一段距离,赤宛道:“皇姐,我送你回月宫。”
越祎看出她神色疲惫,额头上还有一点黑乎乎的污迹,笑着抬手擦掉,道:“无妨,你带着凤族回去休息,有玄溯与我同归仙界。”
赤宛有些惊讶于她的语气和神态。
皇姐信任这个仙君。
赤宛打量了一眼,方才弈疏第二次拉开弓弦,亏了这仙君射出的箭,阻了弈疏的动作,才不至于让皇姐再度受伤。
自己在月宫见过他几次,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很可怕的存在。
但又与弈疏给她的感觉不同,弈疏是让妖觉得忌惮而又厌恶,这个仙君……
让妖想要臣服。
赤宛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二仙飞向天界,越祎逐渐感到体力不支。
玄溯见她的速度慢了下来,道:“越祎?”
越祎将神器碎片的事告诉他,猜测道:“那碎片的力量应当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两股力量叠在一起,让她的经脉一度超过极限,此刻上清镜的力量从体内抽离,自然有些虚脱。
“何止啊,本就有旧伤,又添了新伤,”应时嘀咕着,青金色的巨龙在二仙面前显出身形,道,“上来。”
待越祎坐好,应时一甩龙尾,向前飞去。
只载着个仙算不得重,又有坚硬的龙鳞相隔,触觉并不敏感。
但一想到这是越祎,应时不免有些脸热。
玄溯瞧见那龙的反应,眸色微暗。
应时飞得极快,越祎一面忍受吹过来的冷风,一面牢牢抓住龙身,方能不掉下去。
眼前忽然落下一个身影。
竟是紧随在后的玄溯追了上来,稳稳坐在了前方,为她挡住了寒意。
仙威沉沉地压下,应时猝不及防,险些从半空中掉落。
知道是玄溯也坐了上来,心中不满,却不敢出言反对。
“还冷吗?”玄溯问了一句,又道,“我大概要比龙鳞好抓一些。”
于是越祎改为扶住他的肩膀,想到一事,道:“你怎么会来冥界?”
他不像是和宛宛同路过来的。
“你在冥界的消息是从凤族传出,彼时我在魔界,刚好离妖界不远,我料想你那皇妹必定等不得仙界的回复,所以……”
越祎轻笑道:“所以你跟踪了凤族?”
“嗯。”
“你怎么会在魔界?”
“我以为你在魔界。”
越祎哑然。
当年她为了从道侣大典脱身,始终与他互通消息,他也清楚了白钰的秉性。
想来也是因此,他才会以为,自己又被白钰胁迫了。
“越祎,你不在的时候,月宫很是冷清。不过好在,我已习惯了等你。”
总比因轮回镜落入万千世界那次要好,最起码,他知道她还活着。
后半句声音极低,越祎没有听清,揶揄道:“我回去了也热闹不到哪里去,月宫中最吵的只有应时。”
她与玄溯都不是好动的性子。
应时:“?”
你们聊天为什么总要带上我?
玄溯感受到越祎将额头抵在他的背上,道:“累就睡会儿,醒来也就到了。”
越祎没有力气回应,可有可无地“唔”了声。
“越祎,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七绝山?”玄溯望向远处,道,“那时是我重伤,你带着我逃跑,我也是这么靠在你身后。”
此情此景,却是完全对调。
玄溯轻声道:“或许这世间,不只凡人身上有因果,别的生灵也有。”
越祎再次醒来,已是数日之后。
正身处月宫的住处,胳膊上的伤敷了药,恢复起来并不麻烦。
内伤却不好调养,当日为了清除记忆,冥官下了猛药。
越祎偏头,见玄溯正坐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卷玉简。
察觉到她的视线,玄溯抬头,将案上的碗端起,以法力将其温热,才交到她手中。
越祎舀起一勺,瞥到桌上堆着的东西,道:“那是何物?”
“有众仙送过来的,也有冥界送过来的。”
越祎手中一顿:“冥界?”
玄溯将她昏迷时发生的事讲给她听。
弈疏伪作仙体,在仙界谋了仙位,又掳了一位仙君,无论如何都要给天宫一个交代。
起初众仙商议时,有主张开战的,有主张议和的,也有说最好先潜入冥界相救,再大动干戈。
结果妖族先一步将她救了出来,冥界也不等仙界发难,在她回到月宫的第二日,就遣了冥使前来。
抢在仙界开口之前,万般赔礼,奉上冥界至宝,又说是留她“做客”,将大事化小,至于她的伤,则推了个替死鬼出来,揽下了罪名。
如此表态无可指摘,且牵扯到冥界之主,论地位与仙帝平起平坐,而弈疏留在天界的年岁里,也为仙界做了不少事,除却这次,未尝出过差错。
即便有不少仙君骂弈疏阴险狡诈,却无可奈何。
越祎喝完药,道:“众仙送来的东西留着,冥界的丢出去吧。”
“好。”
玄溯将碗放在桌上,熟练地为她换着伤药。
视线与力度克制得分毫不差,双眸认真地注视着伤口,没有扫到多余的地方,手上也不至于太重,没有碰到别处。
玄溯道:“疼吗?”
未等到越祎回答,已通过她的神情知晓。
玄溯抬手抚过蹙着的眉,道:“不必忍着。”
越祎一愣,隐忍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
“我也不知忍是如何,不忍又是如何,莫非要我喊出来,或是哭出来不成?”
她少有情绪起伏太过的时候,也想象不到自己那般作态。
本是开个玩笑,却让玄溯有些心颤,只觉得心软到了极致,带着微微的酸楚。
玄溯抬手拥住她,道:“都好。”
她若是想,什么作态都好。
这是个轻柔至极的怀抱,稍一用力就能挣脱。
时隔许久,越祎再次有了一种,心中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拂过的错觉。
外伤痊愈后,越祎开始清理内伤。
寻访了几位仙官,试了许多方子,最后选了一种,用来滋养仙躯与神魂。
每日服以仙草,再以法力疏导毒气。
一番下来,已是精疲力尽,除却醒着疗伤,几乎都在昏睡。
虽说还念着寻找神器之事,但也知急不得,不彻底拔除暗伤,怕是会成隐患。
因而连续数月,越祎都在月宫安心休养,起初还偶与相熟的仙君下棋,之后就谢绝了探望。
是日。
越祎调理好经脉中的气息,在榻上躺了半响,终是忍不住起身,活动着酸软的筋骨。
清池之畔,玄溯将仙鹤送来的卷轴看完,随手毁去。
应时道:“又是弈疏?”
“不错。”
弈疏时常遣仙鹤送来消息,或是问候,或是道歉,或是表达情意。
一如几百年前,帮着天界那位殿下追求越祎。
越祎打开过一次,清楚了是什么,就再也没有看过。
也不必经她手,玄溯和应时会帮她丢掉。
应时的龙身盘桓在水中,道:“如今看那弈疏,也有一点凄惨。”
玄溯坐在石桌旁,斟上一杯茶,平静地道:“凄惨?”
“只是‘一点’,我知道祎祎讨厌他,我也不喜,”应时闷闷地道,“可若真的动了情,如他那般怎么都得不到,误入歧途也是难免。”
玄溯道:“入不入‘歧途’,到底是自己的选择,哪能有‘难免’一说?”
应时冷哼道:“可不就是‘难免’?你也心悦祎祎,就不会有什么歪心思?万不得已时,就不会想着用上什么法子?”
“不会,莫说我绝无可能容忍那般卑劣的手段,”玄溯的声音依旧淡然,只是在陈述着事实,道,“即便能,我也不会将算计用到感情之中,有些东西强迫不来。”
“情之所至,哪管什么算计与强迫?”
“我不会,也……不忍对她行强迫之事,”玄溯看了他一眼,道,“她不该受到束缚,我也不想看到她被迫低头的模样,与其到了那样的地步,不如各自安好。”
应时到底是个兽类,被玄溯这番话说得有些懵。
同样是人形,观念却完全不同。
“算了,我也说不过你,”应时看着眼前这位仙君,分不清他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想到那些追求他的女仙们,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道,“若是哪个女仙起了独占的心思,想要强迫你低头呢?”
应时反应过来,暗道自己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男仙定然会说远离,而且谁敢强迫他?谁能强迫得了他?
却不想,玄溯沉默了会儿,那素来冷漠的语气竟带着笑意,道:“若是越祎,我求之不得。”
他是厌恶那些不错,但倘或是她对他来做,他心甘情愿。
应时腹诽了句生灵果然难懂,只不过互换了一下谁强迫谁,这男仙的回答就完全相反了。
应时一扭头,目光倏地定在了某处,不禁龙目圆睁,有些意外。
若是往常,她此时该睡下了才对。
然而她的确是醒着,身上披着件单衣,轻轻靠在门边,也不知听了多久。
玄溯似有所觉地转身,看到越祎,眸中划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敛起所有情绪,从容地回望过去。
天地仿佛归于沉寂,只余下二仙彼此对视。
?
第72章 异界 [V]
最后还是玄溯开口打破沉默,道:“伤好些了吗?”
越祎笑道:“嗯。”
一仙一龙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越祎也没有多问,手中拿着一物坐到了石桌旁。
玄溯认出来,这是白钰遣魔使来求亲时,送到天宫的帖子。
越祎翻开,目光落到左下角。
那“白钰”一侧的空白,正等着她去写上自己的名字。
下方,是结了一半的血契。
玄溯见她将卷轴打开,捏了个诀,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握住她的手,道:“旧伤未愈,若是猜错了,又要承受反噬之力。”
“带着反噬一并养伤,还免去了麻烦,”越祎望着他,道,“不然待我恢复之后再试,怕是要浪费更多时日。”
她自从回来就有了想法,只是如今才有力气。
玄溯见她坚持,松开手道:“好。”
越祎以法力将血契中的血取出,鲜红的一滴缓缓飘起。
卷轴上方浮出几行字迹,越祎控制着血落到某处。
也是因弈疏那次受到了启发,却不敢抱太大期望。
卷轴泛起刺目的光,越祎没有感到分毫不适,不禁有些诧异。
……竟是猜对了。
提笔将白钰的名字书上,最后一笔落下时,识海中闪过一个背影。
无论是那白发,还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都与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不像个神祇,更像是裹在温和表皮下的一件嗜杀的兵器。
画面逐渐消散。
白钰,初代神祇,司掌魔界。
越祎眸光微动,当即给凤族传了消息,问了几句妖帝的事。
赤宛的回信来得极快,连带着一个小巧的玉瓶,让妖兽一并送来了月宫。
“皇姐,群妖无主,我们妖族不曾有什么妖帝。这瓶中是我的血,皇姐只管拿去试,不必担心我被反噬。”
越祎摩挲着玉瓶,有些无奈。
也太莽撞了,这是可以乱试的吗?
白钰受伤与否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但是宛宛不行。
玄溯见她将玉瓶收起,忽然出声道:“越祎,可以一试。”
越祎听出他语气中的笃定,道:“你可是知道什么?”
玄溯颔首,道:“凤族在妖界的地位极高,且与上古神祇关系匪浅,早年更听过神谕。”
越祎目露思索。
妖界无主确是实情,若他所言非虚,那么退而求其次,从凤族中找寻目标也是合情合理。
宛宛已然算得上是凤族之首。
越祎垂眸,将玉瓶打开,抬腕倾倒而下。
越祎的识海中现出一片火海。
焰光闪烁中,凤凰昂首飞起,“赤宛”二字自行显露在空白处。
“初代神祇,司掌妖界……”
越祎低喃着,只觉得隐约触到了什么规则。
司掌各界的神祇,哪怕经过无数次转世,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的位置。
就像冥冥中的宿命,再次与原本的轨迹重合。
越祎莫名想起从冥界回来那日,玄溯的那番话。
“你说得对,这世间,大概真的有因果。”
这般感叹持续到她得了仙帝的血。
仙帝遣来仙鹤,尤为大方地给了她满满一瓶血。
然而,血一沾到卷轴,反噬之力就击向了二仙。
越祎:“……”
远在寝宫的仙帝:“……”
好在反噬之力是二仙共同承受,比起第一次时,越祎拿自己来试的两份力量,要轻得多。
饶是如此,仙帝也罢了几个月的朝,由青桓代为处理仙界事宜。
又休养了数载,越祎的伤才是大好。
姑且将神位的事放下,先寻上清境。
卷轴上原本有六个光团,代表六块碎片。
起初,那代表人界的碎片,化为个带有裂痕的图案;后来她将冥界的碎片放了进去,又一个光团熄灭,变成了紫色的标记。
其余四个光团,分别为魔界、妖界、仙界,以及,万千小世界。
越祎一直有个疑问。
“阿卷,要如何拿到小世界的碎片?”
“自然是去小世界拿呀。”
越祎好奇地道:“你有去小世界的法子?”
小世界的生灵可以通过飞升来到此界,从此界回到小世界,却是闻所未闻。
“对啊,我能将生灵的神魂投入万千小世界,就像……”阿卷努力想着措辞,道,“夺舍。”
越祎思及当年取代了那魔修细作的身份,招致不少麻烦,道:“可还有别的法子?”
“没有了。”
越祎道:“倘或有小世界的碎片,被带到了此界,可否能算在内?”
譬如那轮回镜,本在六界之外的修仙界,若是未被毁弃,也该随着其主出现在此界。
“不行,”阿卷绕着越祎飞了一圈,道,“六界势均力敌,藏在各界的碎片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也不会被同化,但小世界的力量远远比不得六界中的任何一界。
越祎敏锐地抓到一个词:“同化?”
“嗯,小世界的碎片必须尽快放入卷轴,不然一旦到了此界,就会被六……不对,五界相似的气息同化。”
越祎皱眉道:“何谓‘相似’?”
“万千小世界各有不同,比如有像魔界的,有像仙界的,也有像人界的……它们到了六界,就会被魔界、仙界或是人界同化。”
越祎了然,她少不得要去小世界一探。
当日她被困冥界,仙帝遣了旁的仙君去寻上清镜,及到她回来养伤,那些仙们仍在找寻。
他们在人仙妖魔四界打听消息,自己去小世界,这般分头行动,应当能更快集齐碎片。
“阿卷,我们去万千小世界。”
阿卷应了一声,卷轴上飘起繁星似的点点光芒。
越祎盯着无数个光点,道:“……这些都是小世界?”
“只是一部分,等我翻个身,背面还有,你挑一个吧。”
越祎沉默地走出房门,将小世界的事告诉了一仙一龙,末了道:“谁的运气好些?”
一贯闹腾的应时也沉默了。
这么多,看一眼都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知道挑到的是个什么样的小世界。
若是挑了个费时费力的,这女仙回来后想炖龙怎么办?
“选哪个倒是其次,”玄溯从卷轴上收回视线,望着她道,“我陪你一起去。”
应时愣了会儿。
对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但能去别的小世界玩,还能甩开纠缠她的仙君们,平白多了个与她独处的机会……
呸,什么机会不机会的,自己是为了找碎片,是救世!
越祎道:“此去麻烦,会有预料不到的危险。”
“所以我才要陪你,多少能有几分助力,”玄溯顿了一下,道,“我不惧麻烦与危险,只怕你又将我留在原地。”
越祎忆起他连赴死的事都做得出来,叹道:“好。”
应时道:“我也要去!”
“应时,去小世界须将神魂投向下界,”越祎笑道,“我与玄溯的肉身留在月宫,还要劳烦你帮忙守好。”
应时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去,甩着龙尾哼声道:“勉强答应你。”
一边腹诽着,这女仙怎么笑得这么好看?
自己也不是着迷色相的生灵,偏就反驳不了她。
飘离地面的卷轴向两侧延展着,直到将打坐的二仙密不透风地围起。
越祎抬手一点,某处光芒瞬间扩大。
二仙只觉得眼前划过道白光,就失去了意识。
越祎睁开双眸时,听到了阿卷的声音,找了一圈,才将目光定在手腕的玉镯上,道:“阿卷?”
“是我,我的灵识就附在此物中,”阿卷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心虚,道,“有件事要告诉你,此界离六界太远,投入神魂时出了点差错。”
“什么差错?”
“我没能完全突破此界的法则,就把你们送过来了,你的法力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我也是。”
越祎迟疑道:“为何要突破法则?”
“为了界内稳定,法则会限制界外的力量,”阿卷解释道,“要破开很大的缺口,才能将我们的法力带进来。现在只破开了一半,法力就被挡在外面了。”
没有法力,不但寻不了碎片,也不能将二仙带回六界。
“‘挡在外面’,可还能进来?”越祎换了种问法,道,“我们要在小世界停留多久?”
“能进来,但要看它们何时将缺口撑大,我也不知多久,或许五六七八年?”
“……”
阿卷的声音更低了一些,道:“还有个差错,我说出来你别打我。”
越祎道:“……你讲。”
“我把天道弄丢了,”阿卷嗫嚅道,“我也不知道他跑到谁的体内了。”
越祎揉了揉额头,道:“那这是个什么样的小世界,你总该知晓吧?”
“这个世界和凡间差不多。”
越祎松了口气。
他们没有法力,好在凡人也没有法力,没有性命之忧。
恰是夜半,越祎燃起烛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是一间卧房,陈设奢侈华贵,几乎能与皇宫媲美。
越祎起身倒了杯水,偏头望见梳妆台的镜子,有瞬间的怔忪。
随手放下杯子,越祎走近之后,完全看清了镜中的人影。
方才,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分明是她在凡间时的模样。
世间不是没有相似之人,却难以做到分毫不差。
当年在修仙界,也是如此。
自己的本体在六界中,只到过两处小世界,一为修仙界,一为此界,却都有人与她生得一模一样。
究竟是碰巧,还是……
万千小世界中,每一界都有这样的存在?
?
第73章 独宠 [V]
越祎注视着镜子里的面容,脑中突然挤入了一团记忆。
双手撑着梳妆台,才稳住身形。
消化着与认知完全相悖的信息,越祎缓缓坐下,语气复杂地道:“万千小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
阿卷好奇地道:“怎么了?”
“我看到了原主的记忆,”越祎顿了一下,眸中辨不出情绪,道,“阴阳如此失衡的小世界,为何没有崩塌?”
此界确实像凡间,然而又与凡间不同。
这是个十分诡异的世界,阳对阴的欺压到了一种令仙发指的地步。
于仕途上,只许男子权重望崇,却禁女子求取功名;于感情上,男子三妻四妾,女子略有不顺从,即有上百种方式加以惩处。
越祎冷笑一声。
无论是六界,还是修仙界,感情向来存在于二者之间。
阴阳相守,并无尊卑之分。
不是没有私养情人的生灵,但即便是帝王,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给出名分。
也不是没有几个生灵共同生活、彼此相安无事之属,但都是在知晓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前提下,仍旧选择了妥协,求的是你情我愿。
但在此界,阴阳完全遵循了两套不对等的准则。
阴对阳必须忠贞不二,阳对阴只需做到不苛待,就能博得好名声。
方才她还感叹,这里可以媲美皇宫。
却没想到,自己就在此界的皇宫,变成了皇帝无数女人中的一个。
记忆的主人,是个“贵妃”。
越祎觉得讽刺。
平白辱没了“贵”字,根本就是粉饰太平的虚衔。
男子的妻妾,争破头地向上爬。
可这种阴阳失衡的情况下,哪怕爬到最顶,也是他人的附庸,异性股掌中的蝼蚁。
难以跳出牢笼,掌控不了真正的实权,至多不过是能处理些后宅事务。
可悲的是,阳给阴设置的“等阶”,当真麻痹和安抚了她们。
阿卷愣了半响,惊恐地道:“你你你……你为何能读取记忆?”
越祎平复着心绪,道:“为何不能?”
“我们‘夺舍’,是让凡人的神魂沉睡,只借用一番,走后自然归还,”阿卷道,“凡人被保护在我们的识海中,暂时不会醒来,却也不会被窥到记忆。”
毕竟记忆乃生灵私有,不可擅动。
而这“借用”,仙魂离开后,会余下些法力,可佑被借用躯壳的凡人百岁无病。
越祎查看自己的识海,果然见个女子的神魂沉在最底。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气息,醒了过来。
越祎道:“阿卷,你刚刚说,‘暂时不会醒来’?”
阿卷:“……”
女子望见越祎,有些木然地道:“你来了。”
“你认识我?”
“我是你,”女子淡淡地丢下句让一仙一法器诧异的话,道,“但你不是我。”
越祎道:“这是何意?”
女子不答,却是伸出了手。
越祎迟疑片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女子笑望着越祎,神魂逐渐变淡。
直到消散,阿卷才回过神来,道:“她是谁?”
越祎虚握了一下手,目露思索。
按理说,她们也算是神交,却没有半点感觉。
就像是一个假的神魂,再怎么像真的,也无法具备某些特质。
越祎道:“她是‘虞祎’。”
虞祎,是她在此界的名字。
“娘娘怎么起来了?”小杏在外间打了会儿瞌睡,睁开眼就见里间亮着烛火,却没听到传唤,走进来见越祎对镜神伤,顿时有些心疼地道,“娘娘,陛下今晚不会过来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越祎刚从识海中出来:“……”
不来最好,来了才是麻烦。
越祎看到这宫人眼中的关心,笑道:“不必守着了,你也去睡吧。”
小杏呆了一下,道:“是。”
出了门才反应过来,她家娘娘总算有了几分人气儿,以往莫说笑,就是寻常的情绪都少见。
越祎拨弄着手镯,道:“阿卷,这凡身的神魂已然消失,若我了结性命,能否回到六界?”
“你可别做傻事,”阿卷连忙道,“这样是回不去的,你的神魂只会在此界游荡。”
没有法力,再没了肉身,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越祎打消了念头。
哪怕对这个世界再怎么不喜,也只能等到法力回归,找到碎片,才好离开。
次日。
越祎与一众妃嫔给太后请完安,出了门刚上步辇,就听到有人在唤她。
“哟,这不是贵妃姐姐吗?姐姐看起来气色不佳,可要多注意休息啊。”
越祎认出是淑妃,无意与她相争,也不想惹人注目,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嗯,昨夜睡得晚了些。”
“巧了,”淑妃揉了揉腰,道,“昨儿妹妹睡得也晚。”
只不过,一个是独守空房夜不能寐,一个却是……
淑妃掩住嘴角的笑意。
越祎颔首,看来昨晚应当是她侍寝,诚恳地道:“那就愿陛下日日宿在你那里。”
说完,就命宫人抬着步辇离去。
淑妃目露愕然,忍不住冷哼。
以往虞祎哪次不是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今日学会还嘴了?
果然是装模作样,可算露出真面目了。
越祎过得惬意,每日请完安,侍弄花草,逗逗鹦鹉,再翻一翻此界的书。
无人时也会练练剑招,让凡身有些自保的本领。
遇见话里有话的宫妃,多数时候都不予理会,几句话敷衍了事。
偶尔有不太客气的,越祎也会不动声色地刺回去,将对方噎得哑口无言,再扬长而去。
一连几月,皇帝都没有过来,仿佛忘了宫中有这么个贵妃。
越祎心下奇怪,倒也不在意那皇帝怎么想的,照常起居。
是夜。
越祎正准备睡下,见窗子大开,翻进来个人。
在她开口喊人之前,那人抢先道:“皇姐。”
“青桓?”
青桓将窗子阖上,笑道:“是我。”
越祎道:“你怎么会来?”
“你给那灵兽说至多耽搁一月,却逾时未归,他在仙界也不认得什么仙君,就来寻了我,”青桓皱眉道,“我只是用神识碰了下天道留下的宝物,谁知,醒来就到了这里。”
他半月前就来了,适应此界和寻她的下落费了不少力气。
“是那宝物出了岔子。”
越祎将阿卷的话转述给他。
因怕外面的宫人听到动静,她压低了声音,青桓凑得极近。
越祎抬眸,莫名觉得他这皮囊有点眼熟,是此界哪个王。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外间齐声道:“参见陛下——”
青桓暗道糟糕,偏就这么巧!
若被那皇帝看到他的“妃子”和“皇弟”共处一室,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青桓看了眼床榻里侧,又立即否决了。
皇帝这时候过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躲在那里岂不是自寻死路?
越祎起身打开一物,轻声道:“过来。”
于是仙界尊贵的殿下被迫藏在了箱子中。
萧璟进门,就见越祎对着他盈盈一拜。
“陛下。”
因素日里心情畅快,养得面色红润,身子也没有以前单薄,没有半点愁苦的作态。
萧璟在桌旁坐下,道:“数月不见,爱妃似乎对孤也没有什么挂念之意?”
越祎不好驳了他的面子,道:“臣妾无时无刻不在念着陛下。”
“是吗?”萧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想来那对淑妃说着,愿孤终日宿在别处,那与德妃言及,望她早些为孤诞下子嗣的……都不是爱妃了?”
他听闻了那些话之后,晾了她许多时日,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如所说的那般,可最终还是自己先沉不住气。
越祎知晓宫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通过耳目传到他那里,但没想到他会无聊到因为这些话找过来。
他这个做帝王的,很闲?
“臣妾虽念着陛下,可一人的私心比不得国祚,”越祎开口补救道,“宿在各处,雨露均沾,才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萧璟眸光微暗。
这般劝过他的人多是心口不一,除却太后,没有像她这样字字真切的。
宛如一个局外看客,根本不在乎谁人侍寝。依哗
萧璟将她拉到身前,道:“她们都盼着孤少去别处,你倒是不在意。”
越祎想起来,虞祎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
这帝王早年时,也有过真心,到了后来,却被后宫的女子迷花了眼。
“在意又能如何?”越祎叹道,“陛下会为了这份在意,就不去宠幸别人?”
“孤是皇帝。”
即便不是,世间又有哪个男子能够钟于一人?
见她不语,萧璟哄道:“孤当年的话依然作数,虞祎,只要你想,后位就是你的。”
越祎不禁笑了下。
原主刚入宫时,这皇帝偏袒她的那股劲儿,让一众妃嫔至今想来都是眼红。
这笑颜在烛火的映照下,勾得萧璟再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阿璟,”他既以名姓相唤,越祎也改了称谓,这脉脉温情一如少年,然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我要的从来不是偏爱,而是独宠;我不想做‘之一’,只想成为‘唯一’。”
再引人眼红的偏爱,也掩盖不了共享的事实。
“你,”萧璟怒道,“你可知这说的是什么话?”
简直大逆不道!
“你给不了,对吗?”越祎挣开他的手,道,“那也不必多言,妃位高低没什么分别。”
萧璟看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越祎松了口气,想着下次传她侍寝,还能用什么来堵他。
越祎回忆着虞祎与皇帝的过往,斟酌可有能拿来做文章的细节,没有注意到藏在箱中的人走了出来。
青桓圈住她的腰身,唇覆在她的耳畔,状似玩笑地道:“贵妃娘娘,‘皇兄’给不了的,本王可以。”
——皇姐,他们给不了的,我可以。
?
第74章 相国 [V]
“青桓,这可不是能玩闹的时候,”越祎轻笑道,“此时不走,再有什么人过来,少不了一番麻烦。”
青桓将头埋在她的颈侧,道:“皇姐。”
“嗯?”
青桓没有再说话,片刻之后,轻巧地翻窗而出,趁着夜色离去。
萧璟走后,又是一连十几日往别处跑。
宫人们面上不说,私下里却暗自猜测着,宫里这位贵妃是否已然失了宠。
陛下数月才去了一次,还未留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若是个低位妃嫔也就罢了,如贵妃这般有如此冷待,可是头一遭啊。
外界以为在宫中伤春悲秋的贵妃本人,实际过得十分悠闲,只盼着皇帝能一直置气。
然而天不遂人愿。
这日,越祎刚写了几行字,就来了传唤。
听着那宫人说完,越祎面色有些古怪。
皇帝想喝她亲手做的羹汤?
宫人没听到回应,试探地道:“贵妃娘娘?”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是。”
越祎回到案边,重又提笔写满整页的字,道:“小杏。”
“娘娘。”
越祎将纸递给她。
小杏双手接过,看清后,小声提醒道:“这羹汤,是不是娘娘来做更好?”
越祎笑道:“无妨,照这方子来,谁做都是一样。”
于是越祎带着不知是谁熬出来的一盅羹汤,坐上了步辇,向着永安殿而去。
到了殿前,并未急着进去,只在心中算着时辰。
有臣子三三两两地走出,看到殿前的人有些意外,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道:“臣等参见贵妃娘娘。”
越祎一一回礼,抬头瞧见为首之人,忽然道:“相国大人留步。”
“贵妃娘娘。”
越祎盯着他独特的瞳色,道:“陛下可在?”
那人淡声道:“陛下在殿中批阅奏折。”
目光一贯的沉冷,无波无澜,这全然的陌生之态,不像佯作不识。
越祎问了几句话,才是确定——
玄溯不认得她了。
越祎收回视线,略微一礼。
玄溯走出一段距离,却又忍不住停下,回身注视着她入了殿门。
殿中。
未等行礼,越祎就听上首之人唤道:“爱妃,过来。”
宫人将羹汤放在桌上,低头退了出去。
越祎绕过桌案,被那皇帝抓住手腕,跌坐在他怀中。
这亲昵的模样,好像他们从未有过分歧。
摸不住对方想做什么,越祎斟酌着道:“陛下,这恐怕于礼不合。”
此界礼教森严,抱着妃嫔处理政事,被人看到了,指定要参上一本。
即便是在凡间,这公私不分的做法也不妥当。
萧璟却是道:“爱妃说那些话时,可想过什么合不合?”
指的是哪些话,二人都心知肚明。
越祎不是很想听他翻旧账,便没有再反驳。
殿中极为安静,只有朱笔落下的沙沙声。
及到翻开一本,萧璟顿了下,眉头皱起。
越祎偏头看过去。
萧璟倒是尤为大方,将挡住字的手移开,只因对方看不懂。
字是认得,可这国事,并非她一个妇人能理得清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越祎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他永远不会知晓,怀中这个人,只是一眼,不仅理清了个中关系要害,还在脑中列出了无数种对策。
越祎见他没完没了,抬手端过羹汤,道:“陛下还是趁热喝为好,凉了恐会伤身。”
小世界的朝事与她何干?
她不想帮他,只想让他赶紧喝完,自己回去查查玄溯的事。
“嗯。”萧璟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目光中的柔情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越祎反应过来:“……”
越祎一勺一勺喂着被她“亲手”做的羹汤感动到失去双手的皇帝,在他单方面觉得甜蜜温馨的气氛中,如坐针毡。
终于,越祎放下了汤勺,松了口气。
萧璟有些好笑地道:“这么不乐意?”
“陛下说笑了,正因荣幸之至,才会诚惶诚恐。”
萧璟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心情似乎不错。
又批了几份奏折,道:“爱妃,他们今日劝孤立后。”
越祎明白了他唤她来是想做什么,道:“此事由陛下做主,臣妾不敢置喙。”
萧璟沉默许久,道:“你是想告诉孤,绝不会退步?”
“臣妾让陛下失望了。”
萧璟不解地看着她,道:“为何?”
只要她答应,她就会成为这世间最尊贵,最让人艳羡的女子。
“上次臣妾……”
萧璟打断道:“孤是在问你,为何会存有那般与世俗不容的念头?”
“臣妾与世俗不容,”越祎笑了下,道,“陛下可曾想过,究竟是臣妾错了,还是这世俗错了?”
“虞祎!”萧璟低喝道,“若是让谏官听到了,你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越祎皱眉,不是因为想到了“后果”,而是到了此时,他竟还在想着保她,而不是罚她。
“阿璟,”越祎唤了他一声,道,“你到底心悦我什么?”
她翻遍了记忆,将二人的相处掰碎了,挨个分析过去,也只看到原主不为所动,不知他的感情由何而起。
本以为他的情意早已耗尽,今日看来,好像比预想的要多一些。
萧璟不语,只是抬手抚过她的眉眼,在他想要落下一吻时,越祎避开了。
萧璟松开手,道:“退下吧。”
“是。”
萧璟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方拿下幅画卷,又将其缓缓展开,铺在桌上。
萧璟一手掠过她的眉眼。
若有仙君见了,定然能够认出,此人比起虞祎,更像越祎的仙躯。
萧璟眸光微动。
他有一种感觉,待自己万般劫难历尽,归于初位时,会与画中人再次相见。
越祎遣了宫人去打探消息,为掩人耳目,没有点出特定要查何人,只说近几月发生的趣事或是大事。
数日后。
“瑞王殿下月余前生了场大病,痊愈后推了陛下的赐婚,说是要吃斋念佛;镇国公家的小公子半月前在学堂戏弄先生,回去挨了家法,第二日就去给先生负荆请罪了;威远侯……”
越祎躺在摇椅上,一边听着宫人的汇报,一边吃着软糯的糕点。
“……相国大人几月前去护国寺上香,路上遇人行刺,因重伤告了两旬的假,至今忆不起诸事。”
“这倒是奇了,”越祎状似随意地道,“如何就忆不起?”
宫人见她可算有了兴致,连忙道:“娘娘不知,听闻不只探望的同僚,就连胞弟,相国大人醒后都认不出来了。”
“谁也不记得了?”
“是。”
越祎心道那瞳色是玄溯无疑。
“夺舍”没有此界的记忆,自然不会认识这里的人;至于为何认不出她,只可能是他将原本的记忆也丢了。
若按遇刺的时间,莫非是他刚进入此界,正赶上遇刺?
原主的神魂被护在识海,他在凡身中代替原主受了伤。
否则也该像青桓那般瞒下实情,再暗自打探消息,而不是暴露给所有人。
越祎道:“可有请太医看过?”
“回禀娘娘,这消息就是从太医院传出来的。杜太医和李太医说是脑中淤血未化,王太医说是惊吓所致。”
越祎眼尖地注意到门边露出一角明黄色,道:“这离奇之症岂不误事?如何为陛下分忧解难?”
“所以才说相国大人厉害呢,即便想不……”
萧璟道:“他如今忘却闲杂,一心朝事,显露的才学比之前更胜一筹。”
那宫人惊骇异常,“噗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饶命。”
谁能想到陛下过来也没个动静!
自己为了讨好贵妃说得太多,被问责个乱嚼舌根的罪名也就罢了,倘或被扣个妄议政事的帽子,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参见陛下,”越祎一礼,道,“望陛下手下留情,是臣妾在宫中烦闷,才让他寻些趣事来听。”
萧璟摆手示意,那宫人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小杏跟上,塞给他几件金银财物。
萧璟道:“你倒是体恤这群奴才。”
“臣妾更忧心陛下。”
萧璟想着方才听到的话,朝臣重伤她不管不问,唯念是否误了他的事。
“爱妃在宫中烦闷?”萧璟揽住她,瞥见桌子上的书,道,“闲时就去藏书阁看书,待到下月,孤带你去避暑山庄。”
越祎有些惊讶,原主不是没去过避暑山庄,但这藏书阁却从未得过准许。
待听闻萧璟立了德妃为后,越祎了然。
在他眼中这大概算是“补偿”了。
午后。
越祎轻车熟路地到了藏书阁。
见门口候着的宫人较往日多些,越祎随口道:“今日可有人来?”
除却皇亲,能进此处的世家和朝臣不多。
“回禀贵妃娘娘,相国大人在里面。”
越祎沉吟片刻,将宫人留在外面,独自进了藏书阁。
玄溯正坐在软垫上翻著书,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抬头就撞入一双笑着的眸子。
尚未回神,就见她将门一带,甚至落上了门闩。
玄溯面色一变,倒还记得行礼:“臣参见贵妃娘娘……娘娘这是何意?”
“失忆了?”越祎有心逗他,于是叹了口气,目露哀切,道,“你忘了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忘了?”
玄溯心头一跳,捏紧了手中的书,道:“还请娘娘……”
越祎笑着接口道:“自重?”
?
第75章 榆木 [V]
也无怪乎他会说出这句话。
此界碍于男女大防,莫说私情,就是独处都有违礼教。
是以,无外人在场,她不但闯入隔间,还落下门闩,实在胆大到有些过分,可以说是踩在到了一众儒生的底线上。
离经叛道?
她偏就要用六界的方式与他相处。
“虞穆,”越祎念着他在此界的名字,在他对面施施然落座,试图唤回他的记忆,“你可还记得,你因何入朝?我又为何入宫?”
玄溯,你可还记得,你我入此界是为了寻得神器碎片?
玄溯没有半点印象,只能顺着她的话去思索。
自己书房中悬着的匾额始终警示着他,入朝为官不只是为了功名,也是为了黎民百姓。
而她……
玄溯想起这贵妃进门时熟稔的态度,以及说的话。
“莫非,”玄溯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道,“娘娘入宫是为了臣?”
他身为臣子,竟和宫妃纠缠到了一起。
越祎:“……”
缓了一会儿,想到这凡躯与自己的模样相似,越祎重又望向他。
玄溯触及到她的目光,却如同被烫到了般,侧过了身。
越祎暗道纲常委实害人,他都不看这副皮相,怎么能指望他想起什么?
越祎沉吟片刻,干脆顺着他的话,道:“是你想的那般,你我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如今看个几眼也不打紧。所以,转过身来。”
玄溯一味盯著书架,道:“今时不同往日,贵妃娘娘与臣身份有别,若继续冒险相交,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无论她口中的是不是实情,也无论他过去对她是真心还是利用,当断则断。
越祎见他软硬不吃,只好以话相激,道:“你这般不敢看我,究竟是忘了,还是假装失忆,实则心虚呢?”
“臣……”玄溯回身的瞬间,就知自己上当了。
可视线却无论如何都移不开。
她的眼中没有幽怨,没有质疑,也完全不同于语气中的调笑。
唯有真心实意的担忧。
越祎道:“想起来了?”
“臣,不记得。”
捕捉到她眼底划过的失望,玄溯心中发堵。
“罢了,”越祎起身,道,“你就当本宫从未与你说过这些话。”
她误了数月,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即便据实以告,他也不会信她。
等到法力回归,也就能想起来了。
玄溯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开口叫住了她:“贵妃娘娘。”
越祎停下脚步。
玄溯迟疑地道:“娘娘是个聪明人,应当知晓,入了宫收起心思才最稳妥,为何还要与臣纠缠?”
她这转身就走的姿态,不像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可若说是对他有所图谋,想靠他的力量做些什么,却又不曾趁机以关系做要挟。
越祎道:“为了公平。”
既然他将话递过来了,自己没有道理不提点一二。
“公平?”
“陛下三宫六院,却要本宫日日候着,”越祎笑道,“何其不公?”
原以为玄溯也会像萧璟那样喝止她,却见他倏地抬眸,语气莫名地道:“你也觉得,世道不公?”
他一直觉得不适,又说不清哪里古怪,也是今日才遇到想法相同之人。
越祎有些意外,他能意识到此界有诸多问题,自己准备的话倒是用不上了。
“不错。不过好在,虽然此处不公,但这之外却有万千公正之地。”
越祎略微一礼,就走了出去。
“此处之外……”玄溯重复着,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要冲破而出,又被悉数挡回。
藏书阁第二层,视角极佳,玄溯开窗向下看去,便望见了那道背影。
她将手中的书交予宫人,坐上步辇。
远处有人走近,二人各自行了礼,又攀谈了几句。
宫人低着头未曾注意,他却清楚地看到,那方才还与自己诉说心事的贵妃,对着锦袍男子笑得毫无戒备。
他们之间的默契,不是旁人可以插足的。
那是,瑞王。
她说,她在乎那份“公平”。
玄溯忽然意识到,若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她或许,会去找别人。
几日后。
临去避暑山庄前,边境将士班师回朝,皇帝设下了洗尘宴,为他们论功行赏。
帝、后同坐,后宫女眷被单独隔开,与朝臣并不在一处。
玄溯与同僚推杯换盏之际,注意到对面的瑞王起身,离开了位置。
当即将酒杯微倾,状似失手打湿了前襟。
“相国大人?”
“无妨。”
玄溯将酒杯搁在案上,召来候在一旁的的宫人,吩咐一二,借着换衣之由离了席。
越祎早早地离开了酒宴,挥退了宫人,寻了处秋千坐下。
前日夜半,她醒来时感到法力回归,但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消散了。
虽说短暂些,但绝非错觉,想来过不了许久就能离开了。
身后传来推力,越祎回过神来,望见是青桓,就由他去了。
“皇姐,其实在此界也不错,比天宫清静了许多,”青桓语气带着笑意,道,“就是你我相见要防着外人。”
“不只相见要防,男子尚且还好,女子却时刻要将衣物捂得密不透风。”
尤其天热了,午后最是难挨。
青桓想到她处处受限,道:“我带皇姐离开如何?此后天高海阔,你我相守,想做什么都不必在意旁人。至于皇姐想要的‘唯一’,无论越桓还是青桓,都是给得了的。”
他以往不曾碰过别的生灵,今后也不会招惹除了她以外的人。
“青桓,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正事要紧,由不得你我任性。”
青桓抬手握住两条藤枝,从远处一看,就像是他从背后圈住了她。
“皇姐,你为何总是这么清醒?”
“非是我清醒,即便没有要事,我也不会与你相守,我对你并无……”
“皇姐,”青桓将她的话止住,道,“不必再言。”
越祎想说什么,却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连忙以眼神示意。
青桓没有动作。
他想起那次,他在箱中藏身,她与旁人在外面调情。
不知是不甘心,还是酒意上头,青桓不但没有躲,反倒是那双攥住藤枝的手滑下,抱住了她的腰身。
皇帝此时在宴中抽身不得,只要不被他看到,无论是宫人还是臣子,自己都有办法让对方闭嘴。
他不想放开她,哪怕生出无限的麻烦。
玄溯绕过花丛,即便早有预料,亲眼撞见时,依旧心下一沉。
目光在青桓手上顿了下,继而对上了他的视线。
越祎挣开青桓的双臂,淡声道:“耍酒疯回你的寝宫去。”
若来的不是玄溯,岂不误事?
青桓抿唇不语。
他自然记得,她说过这人是玄溯。
也是离得近,能将她的神情瞧个清楚。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信任着这男仙,甚至有几分在意。
这男仙失忆了,误解了,是吗?
你想唤回他的记忆,不想他误解你,是吗?
“是该回寝宫了,”青桓暧昧地道,“本王在寝宫……等贵妃娘娘过来。”
说完,也不管二仙的什么反应,拂袖离去。
玄溯的脑中又浮现出零碎的片段,他已连续多日梦到光怪陆离的景象。
醒后未必能想起具体的人和事,却忆起了自己的情感。
那是比他预想的,要深刻得多的情意。
仿佛沉淀了千万年之久,以他的肉/体凡胎,竟有些承受不住。
与她擦肩时,往往心悸不已。
玄溯道:“果然,你又去找了别人。”
越祎理着衣衫,冷不防听到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玄溯走近了几步,直到停在她身前。
“你想要的无非是‘公平’,瑞王也是皇室之人,未必懂你的心思,不如弃了他,依旧来找我……虞祎。”
“我和他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
“你就当我是想错了,”玄溯见她不承认,也没有勉强,“那便再没有他,我们之间重归过往。”
“现在不怕乱了纲常了?”越祎打趣道,“之前还界限分明,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呢。”
“早就乱了,”玄溯将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道,“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
越祎:“……”
她只是想通过对比,让他放下芥蒂,才好看清她的长相,找回记忆。
越祎解释道:“我们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玄溯见她不像玩笑,这些时日的困惑再度冒了出来。
他对她有情,为何还会默许她入宫?
自己绝不是为求取功名,将他人推入火坑之徒。
哪怕是为了黎民百姓,也不该让她代他付出代价。
究竟是为何,即便相爱也要退步,不能在一起?
玄溯低声道:“虞祎,你当我是什么?”
越祎看了他一眼,想起天宫相熟的女仙拒绝追求的话——
“我当你是兄长。”
玄溯年岁比她小,但“虞穆”比“虞祎”年长。
玄溯心下剧震,只觉得所有的关节都想通了。
府中老仆说,自己曾有个胞妹,出生后即被寄养到了旁系。
“虞穆,虞祎,原来如此……”玄溯眼底透出悲凉,道,“也难怪会如此,你是我嫡亲的妹妹。”
所以相爱才不能相守。
越祎一愣,忍不住笑出声。
她少有笑得这般畅快的时候,只觉得所有烦闷一扫而空。
发觉对方半响不语,越祎抬眸,见他揉着额头,神色尤为复杂:“虞穆?”
玄溯放下手,道:“越祎。”
越祎沉默了会儿,道:“你想起来了?”
谁能想到,那些个提点,都不如兄妹对他的冲击力大,刺激之下,记忆都回来了。
玄溯的情绪尽数收拢,唯余平静,道:“嗯。”
越祎想到自己没少逗弄他,轻咳道:“你不生气?”
闻言,玄溯露出笑意,道:“可是你开心。”
越祎有些无奈地道:“我只问你。”
他总是这般,先担心她是否会受伤,先在意她是喜是怒。
“有一点,”玄溯道,“所以,你会补偿我吗?”
“好啊,”越祎见他难得提个要求,轻笑道,“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玄溯望进她的眸子,俯身在她额上落下极轻的一吻,带着极致的温柔与克制。
一如当年,万千小世界之上,他的本体也曾情难自禁。
?
第76章 恢复 [V]
夜间的风有些凉,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
明月高悬,斑驳的光影透过枝桠,落在二仙身上。
玄溯的唇滑过她的鼻尖向下,却在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时,停住了动作。
玄溯望入她的双眸,止不住心颤。
她素来与别的生灵界限分明,可她方才……
没有躲开。
他不敢深想,只怕最后的结果会让他失望。
于是退了一步,道:“这样就可以了。”
越祎眸光微动。
这般亲密的接触,她统共有过两次。
上次是天道趁她不备,她避之不及,可这次呢?
越祎若有所感,道:“为何不继续下去?”
瞬间,玄溯只觉得心跳都停滞了。
“越祎……我不敢想。”
不要给他希望,否则一旦落空,他承受不住。
“不必如此胆怯,”越祎轻声道,“玄溯,你可以多想一些。”
话落,越祎抬手将他拉近,与他的唇碰了下。
一触即离。
玄溯怔愣地抬手,抚过自己的唇。
目光不忍偏移片刻,注视着她从秋千上起身,又绕过花丛。
及到她回身,对他轻笑。
直到越祎走远,玄溯仍站在原地。
那双一贯冰冷的蓝眸,倒影映出天幕的星月,和人间的灯火,添上了些许暖意。
良久,一句低叹散在风中:“可惜了。”
可惜,他与她用的是小世界生灵的身躯,而非本体。
月末清晨。
禁卫军在前方开路,骑兵缀在最后,中间护着皇室宗亲与几位朝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往避暑山庄。
途经护国寺时,车驾停下。
众人候在外面,萧璟带着护卫步入寺门,如青桓这般自称“吃斋念佛”的,少不得进去拜上一拜。
越祎心下好奇,也下了马车。
她在六界和修仙界不曾见过僧人,想来他们拜的这佛,另有归处。
将三支香插入香炉,越祎合掌对着佛像礼拜。
正要退出去,那方丈却颤巍巍地追上她,唤道:“施主留步。”
越祎来得晚,未与他人在一处,身边只有小杏一人。
见对方张口欲言却又有所顾忌,越祎道:“小杏,你先去吧。”
“是。”
待人走远,方丈道:“老衲稽首了。”
“方丈有何要事?”
方丈捻着手中的佛珠,道:“施主……并非此界之人。”
越祎一惊,细细打量这僧人,但见他慈眉善目,一副平和沉静之态,道:“正是。”
方丈又道:“施主可是与瑞王来自一处?”
“不错,方丈从何得知?”
“施主身上的祥瑞之气,非此界能有。”
他前些时日见到那位瑞王,已是诧异非常,谁知今日这位施主,周身的气息更胜瑞王百倍。
越祎没想到这僧人有些道行。
方丈道:“施主觉得此界如何?”
越祎想说古怪至极,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言辞,道:“与别处不太一样。”
方丈颔首,道:“老衲有一言。”
“方丈请讲。”
“哪怕再看不过,还望施主手下留情,饶过万千生灵的性命。”
越祎觉得这僧人话里有话,道:“你对瑞王也曾说过这话?”
“不曾,只言与施主一人。”
越祎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阿卷被她挠得痒,出声唤回她的心神。
“好。”
“阿弥陀佛,施主仁善。”
守在外面的僧人进门,见方丈汗水涔涔,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惊疑不定地道:“方丈?”
方丈不语,望着车马渐行渐远。
他察觉到外来的尊者降世,也是万幸得与对方一见,才能在这位施主眼中看到,未来的她会覆灭此界。
观那时日,就在一载春秋内。
但愿他的话,能让她打消念头。
半月后,众人顺利抵达避暑山庄。
趁着宫人安置摆件,越祎走出住处,绕着小路闲逛。
淑妃挺着肚子,边走边道:“陛下去皇后那儿了?”
“回禀娘娘,是。”
淑妃面色不大好看,甩开了宫人搀着的手,向湖边走去。
因步子快,又不稳当,踩到碎石子时身形一晃。
眼看就要滑倒,一旁伸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胳膊和后腰。
因对方站在树后,她竟没有注意到有人。
淑妃看清是谁,神情有些复杂。
谁知对方趁自己没反应过来,松开手退得远远的,唯恐被栽赃嫁祸般。
“你!”
越祎笑道:“我?”
跟上来的宫人将淑妃扶稳,道:“参见贵妃娘娘。”
“有了子嗣还不将你们娘娘看好,是想等出了岔子被诛九族?”
两个宫人被吓得不敢吱声。
淑妃理了理发丝,道:“贵妃姐姐倒是会唬人。”
几个月以来,二人没少斗嘴,她也算见识到了这女人的真面目。
虽说是气人了些,却比过去呆愣着谁都不理的姿态好多了。
且她心有城府,却不会主动算计旁人,自己也看她顺眼了些。
“贵妃姐姐该知晓君心难测的道理,一时盛宠在身,可谁能料到,何时就落到别处了。”
越祎猜到她要说什么,示意还有两个宫人在旁。
“她们都是心腹,”淑妃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姐姐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有个皇儿在侧,日子会好过许多。”
“多谢,没想到你也有这般好心的一天。”
淑妃哼了声,道:“你这话可就不好听了。”
“玩笑罢了,你怎么像皇后养的那只猫儿,一逗就炸毛。”
淑妃心知说不过她,瞪了她一眼,对着身后的宫人道:“小桃,我们回去。”
越祎拂去身上的落叶,也要离开此处,忽然听得一道声音:“这陛下的后宫,怕是要变成贵妃娘娘的后宫了。”
那人从树上跳下,在越祎戒备的目光中,笑得肆意:“师妹。”
“……大师兄?”
“果然,师妹一下就猜到了,”句尘凑近了,看着她的眉眼,道,“也是奇了,小世界竟有人与你如此相像。”
句尘语气熟稔,仿佛他们之间,那数百年的分别从未有过。
二仙寻了处僻静之所。
句尘捡着趣事说与她听,待将他与女修的几段“情/事”讲完,就见越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逐渐恢复了自然的相处。
听到最后,越祎才知他刚飞升,连殿前听封都没有去。
“我打听到你在月宫,就来找你了。那龙护着你的仙躯遮遮掩掩,又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只好将他引开,”句尘摸了摸鼻子,道,“然后就被法宝带进来了。”
越祎将前因后果讲给他,道:“等我们回去,册封仙位的事大概要耽搁了。”
“无妨,我本就不打算留在天宫,”句尘道,“被仙位束缚住,又要当差,又要去早朝,哪里比得上散仙自在?”
越祎有些无奈,他倒是半点未变,依旧这般随性。
“师妹不如也辞了仙位,你我云游四海,岂不妙哉?”
越祎摇头,道:“还有未竟之事。”
当日上殿听封,是不想拂了仙帝的面子;后来被指了个虚职,终日悠闲;再后来,就是受命寻碎片。
“那等你了结手上的事,再行辞去?”
越祎想了一番,笑道:“未尝不可。”
二仙叙着旧,天色渐暗方才分开。
句尘目送着她沿路往回走,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忍不住勾唇。
哪有什么女修,哪有什么情/事,他从未与谁有过纠缠。
他编出这些,就是要让她知晓,他放下了对她的情意,免得她再避着他。
当初为了她的道法,自己屡屡退步,如今既已飞升,便绝无可能再退。
夜半。
越祎再次感受到法力回归,原以为很快就会消失,然而等了许久,力量还在。
“阿卷,我的法力恢复了。”
“咦,阿卷也恢复了,”玉镯泛起亮光,化作卷轴绕着她飞了一圈,道,“这小世界都进来五个生灵了,难怪能强行撑开缺口。”
“五个?”越祎心中算着,怎么数都不对。
床榻上方红光乍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落了下来。
越祎接住她,低头看过去,迟疑地道:“郡主?”
“呜呜呜皇姐,我是宛宛,”赤宛哭丧着脸,道,“那法宝太不会挑凡身了,我醒的时候都傻了,闻到你的气息才顺着寻过来。”
越祎宽慰道:“挺可爱的。”
“皇姐,”赤宛窘迫地一头栽入她怀中,委屈地道,“你怎么还笑。”
越祎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宛……”
话未说完,不远处又显现出三个身形。
三个仙看到彼此,皆有些意外。
于是,萧璟还处在睡梦中时,他的侄女、大臣、皇弟、将领,齐聚在他的宠妃房中。
青桓认得玄溯,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是秦老将军的独子,从边境回来受了封赏,带着禁卫军一路护驾。
句尘却看都没看他,只一味地盯着越祎,道:“师妹,你在此界连孩子都有了?”
青桓将视线转过去,看不到那团球的正脸,也不知像谁,道:“皇姐,孩子是谁的?”
赤宛:“……”
你们才是孩子!
玄溯思索道:“这也是六界的生灵?”
“她是宛宛,”越祎想到句尘不认识,解释道,“师兄,宛宛是妖界的凤族。”
“分明就是姐妹,”赤宛闷声道,“我是她的皇妹,不是什么孩子。”
青桓面不改色地接过话,道:“我是越祎的皇弟。”
师兄妹又如何,能比得过他们的关系?
句尘眯眸。
这个宛宛,让他觉得莫名不适。
等等,凤凰?
“师妹,我们从秘境带出来的凤凰残魂……”
“不错,她与宛宛有渊源。”
句尘了然,难怪会不适,他第一次见到那道残魂就有这样的感觉。
现在将她和残魂对上号,就更不喜了。
他并非喜欢计较的性子,却始终在意,当年师妹将天剑谷的名额让给了她。
且这妖族还抱着师妹不撒手。
?
第77章 点化 [V]
句尘的敌意不加掩饰,妖族又一向直觉敏锐,自然能察觉到。
然而赤宛只是从越祎的怀中抬头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
越祎道:“我去寻神器碎片,你们将手头的事做完,再一同离开吧。”
除了自己,他们都要将凡身归还,总不能留下一堆烂摊子。
“皇姐,”赤宛拽住她的衣袖,道,“我和你一起去。”
“宛宛,你这凡身的主人好歹是个郡主,无故失踪可不是小事。”
“但她是‘小孩子’,我变个假的凡人出来,每日吃吃睡睡,不会暴露的。”
说着,赤宛身形抽长,化作了六界的模样,一个熟睡的小团子出现在她怀中。
赤宛眨眨眼,笑道:“如何?”
她提跟着,不止是想给皇姐多些助力,也是想出去玩,毕竟当个孩子处处受限,未免无趣。
“确实能以假乱真。”
赤宛知晓她这是同意了,不由露出个灿烂的笑。
另外三个仙因各自有职务在身,不好瞒过相熟之人,只得留下。
禁卫军沿着各殿外的石路巡逻,忽然感觉到身侧掠过两道风声,有些疑惑地抬头,只见白芒一闪而过。
一仙一妖隐匿身形,追着卷轴上飘起的光,离开了避暑山庄。
飞了许久,到了恢弘的陵寝前,一侧立着巨大的功德碑。
越祎无奈道:“没想到碎片竟藏在皇陵中。”
这地方实在有些尴尬,越祎先是一礼,才以法力护住周身,穿墙而过。
赤宛也有样学样,一拜之后跟上越祎的步子。
赤宛一边沿着石阶向下走,一边呵着气暖手,道:“皇姐,好冷啊。”
她最讨厌这种冷冰冰的地方了。
越祎给她输了些法力,低声道:“越向里越冷,若是耐不得寒,先去外面等我。”
赤宛摇头,道:“没事,好歹比冥界要强。”
既然都来了,哪有半路退缩的道理?
终于到了最下方,越祎小心翼翼地避开亡躯,停在一堆珠宝面前。
随着卷轴靠近,有什么受到了感召,散发出浅黄的光。
光芒逐渐升起,其中裹着个巴掌大小的饰物,纹路精巧,边缘却不平整。
碎片落到卷轴上,代表着小世界的光团熄灭,化为浅黄的标记。
越祎拿到碎片便出了皇陵,走出极远的距离,踏上条街道。
天已大亮,不少小贩摆开了摊。
赤宛晃着越祎的手臂,道:“皇姐,我们的正事办完了,那些仙定然没有这么快,不如玩一两日再回去吧。”
“也好,”越祎打量了眼彼此的衣服,道,“不过若想玩得尽兴,最好还是扮作男子。”
赤宛愣了下,没想明白原因,只随着她走入了深巷。
再出来时,俨然两个翩翩公子。
吃过酒楼的招牌菜,又逛了会儿首饰店,赤宛进了书铺。
看完架上的书名,略翻了几本,才意识到不对。
“凭什么没有《男戒》?”没有理会周围异样的目光,赤宛指着一页,对坐在旁边的越祎道,“这话本中的姑娘也是奇怪,于她而言,世间最高的位子居然是‘嫁个最厉害的夫君’,而不是自己成为最厉害的人,她怎么会这么想?”
“更高的位子,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赤宛不解,向后看了两页,注意力落在旁边的批语上。
确实是“幸甚”二字,她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像个物件一样被争来抢去,毫无反抗之力,选择权又不在她手中,”赤宛嘀咕道,“算什么幸事,烦心事还差不多。”
“这话本的背景,就是此界女子的处境。”
赤宛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道:“这小世界……”
“不错,更可悲的是她们被礼教所驯化,对自身的处境并没有意识,所有的希望都寄于夫家身上。”
赤宛将书丢到一边,没有心情再看下去。
茶馆中。
说书人的惊堂木一拍,继续上回的故事。
刚到兴头上,二楼传来道声音:“你这说的英雄豪杰全是男子,都听腻了,可曾有女子的传说?”
说书人道:“看官说笑了,小老儿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没听过女子能出什么人物,放眼古今,历代圣人也没有哪个不是男子。”
“何必与砸场子的废话,”暴脾气的纨绔抬头,道,“不听就滚,还女豪杰……”
话未说完,就感到额头一痛,纨绔将桌上的果壳拿起,怒道:“大胆!”
居然敢向他丢这种东西!
那纨绔摸着头上肿起来的包,带着人冲上了楼。
却见二楼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巷口。
赤宛恼道:“我就问了一句,那凡人也太无礼了。”
还是皇姐好,帮她出气。
路过低矮的屋舍时,赤宛见她停下,道:“皇姐?”
旋即听到了门内隐约的哭声。
“怎么又是个女孩儿,肚子不争气啊……”
“别把我的孩子送走……”
“不送走谁来养,养得起吗?”
“……”
越祎闭了闭眸子,抬起一手。
霎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原本晴朗的天空雷声轰鸣,因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法则之力都止不住震颤。
越祎盯着指尖跃起的黑色火苗,眸中辨不出喜怒。
从根上腐烂的小世界,压迫者觉得理所当然,被压迫者处于蒙昧,她帮不了所有人,即便今日救了一个,也还有无数个。
倒不如……
“皇姐。”
越祎回神,手上的力量随之散去,心下诧异。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觉得,不合理的世界就该消失?
也是此时,才想起护国寺方丈说的话。
一念之差,她险些将此界覆灭,连带着万千生灵。
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落。
步履匆匆的凡人惊于天气莫测,不知方才离魂飞魄散只有一步。
赤宛也没有多想,道:“皇姐,那是什么法术?”
“我也不知。”
那只是她,一瞬间的本能。
越祎抬眸,望见远处的山头上立着个身影。
带着赤宛落到对方近前,越祎道:“你怎么来了?”
“此方力量异动,正好得闲,就过来看看……谁知,赶上你收手。”
赤宛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却莫名觉得自己多余。
玄溯见她不语,道:“越祎,你可曾想过,为何会有这样的小世界?”
越祎见他似乎知道什么,道:“为何?”
“因为离神太远,”玄溯的视线沿着下方的地面,直到天地交接之处,道,“离神越远的地方,阴阳越容易紊乱,或是阳欺压阴,或是阴迫害阳。”
“离神远?”
“不错,万物讲求的不过是一个平衡,阴阳互生,绝非一方压制另一方,这是天地初生就定下来的秩序。秩序诞生于神之手,根植于神界,神界崩塌后仍在;小世界散落在六界之外,若是离得远,秩序也会有力所不逮的时候。”
所以六界才会阴阳协调,所以此界才会这般畸形。
越祎道:“这么说,神只在神界留下了秩序,终究还是神的错?”
“不,神没有错,是小世界的选择,”玄溯笃定地道,“离神近的世界会被秩序拨乱反正,不会有偏差;离神远的地方,也不是都这么紊乱。”
“创造秩序的神听到你如此相护,大概会很感动,”越祎调侃了一句,看向城中街巷与烟火人家,道,“既如此,此界还有救。”
玄溯察觉到自己的替身有异,道:“住处有人来寻。”
只来得及解释一句,就消失在了原地。
越祎沉默了会儿,与赤宛低语几句。
于是夜幕时分,一仙一妖造访了数名书生房中,托梦警示。
此界走了歪路,若想从根本上掰正,自然是要想法子动摇世人的想法。
老辈未必肯改,寻常百姓又忙于生计。
唯有年轻的读书人,不至于太迂腐,又多的是来日的栋梁之才。
由之入手,只一人也不可,要多人一同。
或许百年,或许千年,此界会在一代代圣贤的推动下,彻底觉醒。
黎明时分。
书生从睡梦中醒来,余光扫过窗边,瞥见一只色泽鲜艳、尾羽极长的飞鸟。
飞鸟被他的视线惊到,转身振翅而起。
书生一愣,连忙披上衣服追出去。
一路到了河边,于那水中的轻舟之首,飞鸟化作一个女子。
书生郑重地一礼,道:“李某人谢过神女点化。”
越祎乘舟顺水而下,与赤宛会合后回到了避暑山庄。
赤宛变回幼年郡主的模样,越祎则隐了身形,任凭宫中人仰马翻,慌乱地找寻“贵妃”。
如此过了几日,诸多事宜安排妥当。
阿卷催动法力,将五个生灵的神魂从凡躯中抽离而出。
越祎原本在想如何处理肉身,就见她甫一离开,肉身就自行消失了。
就像“虞祎”的神魂,消散得无影无踪。
越祎的神魂飘出了房门,就听到了着急的呼唤声:“爱妃!”
越祎回身望过去。
萧璟看清她的面容,顿时如遭雷击,惊骇地道:“是你……”
“凡人也能看到我的神魂?”
“‘凡人’?莫非你是神仙?”眼见她要离开,萧璟道,“留在孤的身边,仙子想要的,孤都可以给你。”
越祎奇道:“为何想要留下我?”
“你可相信……”萧璟不知该如何解释过往的梦境,只得道,“你可相信前世?”
未等越祎回答,空中传来一道悦耳的男声,带着嘲弄之意:“即便有前世,也不是和你的前世。师妹,走吧。”
萧璟见她向着空中的四个神魂而去,道:“仙子,可否告诉孤你的名姓——”
“我的名姓?”越祎沉吟片刻,笑道,“太祎。”
?
第78章 作数 [V]
神魂飘至高处,逐渐从小世界飞离。
越祎回身,望了眼小世界外层的白色光幕,见其上有个缺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阿卷道:“放心吧,没了外界法力的冲撞,自会复原的。”
句尘听不到卷轴的声音,顺着越祎的目光看了会儿,忽然抬手,一团金光凝起,向着缺口而去。
金光触到缺口边缘,那光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
阿卷不禁失声道:“你一个仙怎么会有修补小世界法则的力量?”
句尘偏头,见越祎目露诧异,道:“怎么?”
“师兄可知那是什么?”
句尘不甚在意地道:“是什么与我无关,一时手痒,就将想做的事做了。”
阿卷想到,自它留在越祎身边,已然看过不少离奇之事,也不差这一件,于是压下震惊,默念自己好歹是个厉害的法宝,定要稳重。
随即动用力量,将五个神魂带回了六界。
越祎在本体中睁开双眸,对上一双巨大的龙目。
应时见她醒来,立刻化作人形,嗷地一声抱住她,道:“你总算回来了,还骗龙说什么一个月,你自己算算这都多久了!”
越祎听着这万分委屈的语气,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我不在怎么反倒不开心了?没了苍韶之主的限制,你这做灵兽的不是更自在些?”
过去她与宗门的护剑灵兽玩乐时,可谓是深有感触,一到长老们闭关,那就是一群放飞天性的顽童。
虽说很可能是被句尘带得野了。
应时一噎,道:“谁说的?我分明开心极了。”
话落,就感到后领被一手揪着,拽离了越祎面前。
句尘嫌弃地松开,道:“师妹,你这灵兽平日就这么放着?不给他栓个绳索,也没有套个锁灵圈?”
“你!”
应时心中气怒,亏他还曾觉得莫余这大徒弟是个好苗子,对他寄予厚望。
结果他翻脸不认龙,故意引得修士杀自己;飞升后装模作样地过来赔罪,却是为了进小世界。
现在竟还说出如此侮辱龙的话!
越祎见他起了捉弄的心思,极为配合地颔首,道:“师兄此言有理。”
“师妹,我刚好有几件多余的驯兽法宝,你想要哪种?”
“绳索有些麻烦,还是锁灵圈吧,他这人形生得尚可,要配个漂亮的颈圈才好相称。”
“漂亮的多不耐用,不过套上两个应当也……”
应时见他们居然真的去讨论这种问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气恼地转身,潜入了清池最底。
阴险狡诈的仙,他这辈子都不出去了!
二仙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因在小世界待得久,神魂难免疲惫,几个仙没有多待,各自回了住处。
赤宛滞留的时日最短,没怎么受到影响,然而见越祎提不起精神,也不好缠着她,只得定好改天再聚。
越祎睡了个长觉,醒时神清气爽,顺手提着一壶仙酿,往仙泉走去。
月宫后,仙泉之畔。
越祎褪下衣物,一点点适应着水温。
待觉得差不多了,才将身形沉入,游向中心。
那处立着块光滑的巨石,顶部很是平整。
越祎背靠着石壁,手中的酒壶一倾,杯中渐满,又以法力将酒壶托到石顶。
仙酿入口,清冽甘甜,伴着柔和的月色和微凉的夜风,只觉得尤为悠然。
听到身后传来的水声,越祎愣了下,试探道:“玄溯?”
“嗯。”
因房中有沐浴之所,越祎很少来这仙泉,往日过来也会散开神识,确保没有旁的生灵。
此番从小世界出来后,她太放松了,且之前从未撞上过谁,却没想到,这唯一一次不曾探察四周,就与他碰到了一起。
一石相隔,二仙沉默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越祎又拿出个酒杯倒满,一手绕过石块,递给对方。
玄溯瞥见那截白得发光的手臂,匆忙移开了视线,不敢细看,可抬手接过酒杯时,又不免与她指尖相触。
玄溯将酒饮下,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看了眼她递酒杯的那侧,转身向着另一边而去。
谁知越祎本就是借着递手上的东西,让他停在自己左手方的位置,紧接着悄声游向右岸。
于是临到巨石另一侧的边缘,二仙打了个照面。
墨发铺散在水面上,仙泉雾气氤氲,熏得女仙眸光湿润,侧脸的水珠划过下巴,落入水中。
玄溯眸光一凝。
越祎不知该说是默契还是不凑巧,但事已至此,总不能一同过去。
于是避开身形,意在让对方先走。
却见玄溯向她走了一步。
越祎只以为他谦让,又向旁边避开些距离,后背已然贴到了石面。
然而玄溯并没有依她所想,反倒步步走近,两手抵在她的身侧,将她圈在巨石与自己之间,道:“越祎。”
越祎抬眸,不由感叹他这皮囊果真是得天独厚,无一处不完美。
尤其,瞳色。
“越祎,”玄溯又唤了声,道,“你在小世界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越祎回想了一番,心知他大概是指恢复记忆那日,面上却佯作不解,漫不经心地道:“什么话?”
玄溯心下一沉,即便早有预料,还是不免难受。
正要收回手,撞入她带着笑意的眸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险些上当了。
玄溯也露出几分笑意,没有直接戳穿,只是道:“忘了?”
“好像是有些记不起来。”
“无妨,我帮你回忆一下。”
玄溯略抬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形。
双唇相贴的瞬间,好似世间所有的风声都停了。
“你们在做什么!”
二仙回神,不慌不忙地分开。
越祎看清岸边站着的是谁,道:“或许真的该给你套个锁灵圈。”
应时没有被她的话吓到,心中的慌乱已然压倒了一切情绪,深吸了口气,才道:“越祎,你和他……”
越祎犹豫着该怎么委婉地表达不满,他们只碰了个唇面就被他打断了。
玄溯冰冷的视线扫过去,道:“天宫同僚共沐仙泉,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若是想,下次带上你?”
应时松了口气。
他隔得远看不真切,还以为……
应时没有注意到玄溯面色不对,无知无觉地道:“好啊,下次你们可别再将我落下。”
越祎扶额,道:“龙族都是这样?”
应时道:“什么样?”
越祎看了他一眼,忍了忍,还是把“傻”字吞了下去。
玄溯在岸上换好衣袍,就听身后的女仙道:“玄溯,我对你说过的话,一向作数。”
这是回答了方才的问题。
“好,我记下了。”
直到他走远,应时才道:“什么话?”
“如你所闻,我对他说的所有话,”越祎到了岸边,提醒道,“你想看着我换衣服?”
仙泉中的灵力浓郁,泉水并不清澈,又有雾气和长发相阻,根本看不到水中的情形。
但应时还是觉得不自在,薄红一路蔓延上耳际,背转过去道:“谁想看你。”
多年前他们初见,她可都没把他当人,换起衣服那么大方。
等等,这是不是说明,她终于把他当成同类了?
应时一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边又止不住欢喜,轻咳了一声,道:“你对他说的话作数,那我呢?”
“你?重要的话作数,其余的未必。”
应时不乐意了,道:“凭什么他是‘所有’,对我说的话就要分成两种?”
越祎笑道:“你要‘所有’也不是不行,那锁灵圈……”
“别别别,”应时迭声打断她,道,“两种就两种,这样很好。”
是日。
句尘步入月宫,见越祎坐在清池旁,石桌上放着卷轴。
“师妹这是要去寻下一块神器碎片?”
“嗯,休整这么久也够了,”越祎想起从小世界出来时,他异于寻常仙者的力量,道,“师兄可还记得我说,人间的碎片须解开卷轴的封印,方能取得?”
句尘明白过来,道:“师妹是想让我试试神位?”
“不错,”越祎心念一动,卷轴上方浮现出三行字迹,“只是此举有风险,如若错了,你我都会遭到反噬,师兄考虑清楚再试也不迟。”
“考虑什么,你我又不是没有一同涉过险,”句尘看着空中的名字,道,“即便师妹不提,我也是要一试的。”
这几个生灵中,白钰、玄溯觊觎着师妹;自己看不惯的凤族,在师妹心中很有分量。
一个两个都是神祇,若他只是个寻常的仙,拿什么去争?
他不能败给他们。
“这么多,我该试哪一个?”
如今剩下七处空缺,一个初代神祇,一个二代神祇,五个三代神祇。
想到小世界与凡间那般相像,越祎的目光顿在弈疏一旁的空白处,道:“师兄,这里。”
闻言,句尘毫不迟疑地刺破指尖。
两滴血落下,句尘执起凭空现出的笔,书上凌厉而遒劲的两字。
字迹亮起时,越祎的识海中显露男子的侧颜,双目微阖,笑得肆意。
句尘,二代神祇,司掌人界。
越祎道:“果然成功了。”
也是此时才意识到,人间,凡尘。
仙界的望尘台,望的是凡尘。
而句尘的“尘”,也是凡尘的尘。
?
第79章 魔宫 [V]
“师兄,你本是司掌人界的神祇。”
“人界?”
他初来乍到,去过的地方不多,却也有个大致的了解。
于他而言,凡间确实比别处好些。
只消乔装打扮,混入人群中,谁也不识得他,自可由着性子浪迹天涯。
腻了便换个模样,又能体悟另一种人生。
句尘偏头道:“师妹,你可试过你自己?”
“试过,”越祎笑道,“两倍的反噬之力。”
句尘突然觉得,神位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未等越祎启动卷轴,就先来了神器的消息,当即跟着仙鹤,寻那传信的仙君。
到了魔界主城,越祎看着鬼鬼祟祟缩在一隅的身影,有些不太敢认:“墨引仙君?”
“嘘——”灰头土脸的仙君示意她小声,道,“我在跟踪魔物。”
“难怪仙君打扮得这么……淳朴。”
墨引仙君低头看了眼破破烂烂的补丁,一手蹭了蹭墙灰,尽数抹到脸上,道:“那魔物差不多快出……”
话未说完,就见绿衣女魔从法器铺中走出,又进了个茶馆。
越祎道:“神器在她的身上?”
“正是,原本在一个魔族商贩手里,我只是犹豫了会儿,就被抢先了。”
越祎听着他的语气,道:“因何确信一定是神器?”
以往仙君们给她传信,皆带上了“疑似”二字,她以卷轴相触,也无一例外都是毫无反应。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笃定的。
墨引仙君想到自己也曾找错过,道:“它和上次那个不一样,这次的会发光,花纹也像。”
说着,拿出一页图纸。
正是越祎所绘,找寻神器的仙君手中都有一份。
“既如此,为何不直接高价买下,反倒要在暗处相随?”
“仙君有所不知,魔族嗜杀成性,又一向护食,宝物刚拿到手新鲜着呢,哪里肯转手?”
只怕他才开口,对方就拔剑了。
越祎有些迟疑地道:“仙君不会是想强抢吧?”
“仙君说笑了,跟着只是怕找不到她。等她对神器失了把玩的兴致,我再偶遇一番,拿于魔物而言更有用的宝物相换就是了。”
茶馆二楼,女魔就坐在窗边,隐约能看到放在桌上的物件。
越祎心中升起古怪之感,道:“既是护食,为何不收好?如此张扬,好似生怕别的生灵看不到。”
墨引仙君也察觉到不对劲,道:“仙君是说,魔物可能是故意的?”
故意钓着谁上钩。
墨引仙君脸色一黑。
被钓的鱼儿还能是谁?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在找神器的仙吗?
正想说什么,就见女仙消失在原地。
越祎在二楼现身,在女魔不远处落座,一边喝着茶,余光留意着窗边。
在她第三次看向自己时,越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向着对方走去。
越祎笑道:“姑娘这法器属实别致。”
女魔见她终于过来了,盘算着该与她说会儿话,再亮出条件。
然而越祎很快收回视线,下了楼。
“墨引仙君,不必跟着了,八成是假的。”
“可是天道留下来的至宝没有反应?”
越祎摇头,道:“她在防着我,卷轴离得不够近,感应不到。”
却足够她看清花纹。
她统共见过四块碎片,彼此之间虽有相似,却绝没有到了那般如同复刻的程度。
与凡间的那片像极,又有轮回镜的影子。
设局者必定同时见过两物,方能弄出个假的来。
而魔宫,离主城可并不算远。
墨引仙君料想她是有旁的鉴别之法,也没有深究,只是叹道:“那碎片也太难找了。”
女魔走出茶馆,提防着身后没有尾随的仙,一路出了城。
“魔帝。”
“没有谈妥?”
“……是。”
白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道:“下去吧。”
越祎在魔界滞留数日,从主城跑到了万里之外的小镇。
也是假碎片给她提了个醒,寻找神器的不只有仙。
魔界是白钰的地盘,他完全能以假乱真,干扰仙界的视线,再暗自去寻真的神器。
拖得越久越不利,若他将碎片控制起来,免不了麻烦。
既然已经到了魔界,不如取走,一劳永逸。
越祎远远避开魔宫,才让阿卷动用了力量,找寻最近的碎片。
跟着卷轴飞入荒山,越祎炸开岩坑,以法力托起泛着莹白光芒的碎片,缓缓贴上卷轴。
碎片即将沉入卷轴,却陡然脱离了束缚,向着右手方飞去。
墨衣银发的魔物现形,苍白的手握住了碎片。
白钰对着女仙笑道:“找到你了。”
越祎望着有些陌生的白钰。
再温和的假面,都掩饰不住那份霸道的杀伐之意。
眉间的魔纹透着诡秘的气息,盯得久了,有种神魂都要被泯灭的错觉。
“魔宫眼线遍布各处,但你太过谨慎,我费了许多力气才找过来,”白钰温声道,“差一点就被你得手了,好在那操纵轮回镜的法子,对此物有用。”
越祎道:“从别的生灵手中抢东西?许久不见,你这手段越来越不光彩了。”
“若我坦坦荡荡,你哪里会看我一眼?”
他去过几趟月宫,可她不肯相见。
越祎不想同他多费口舌,道:“你要如何才肯将碎片交出来?”
“祎祎,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越祎攥住剑柄,估算着彼此的实力差距。
“你我若是交手,难保不会将碎片毁坏,”白钰语气莫名地道,“你自可弃了它另寻新的,可是要等三百年吧?”
她已然耽搁了一个三百年,再等下去,怕是来不及在天劫之前集齐神器。
即便能等,安知下次来魔界取碎片时,不会被劫走?
越祎沉吟片刻,道:“你应当知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白钰见她松了口,道:“你想我退一步?”
“是。”
“你想要的,我从来没有不应的道理,”白钰顿了一下,道,“那就留在魔宫,陪我百年。”
百年于仙而言算不得久,也误不了太多事。
越祎叹道:“何苦如此执着?”
“祎祎,兴许你我之间,只是缺了些时日相伴。”
他是想全了自己的一厢情愿不错,也是在谋得一个机会,百年共处,未必不会生出情意。
越祎忽然笑了下,道:“可若是我的情意,早已落在了别的生灵那里,无论你我相伴多久,都不会有结果。”
白钰神色未变,道:“你想告诉我是越……弈疏,然后让我们再斗一次?”
越祎愣了下,不知是弈疏告诉他的,还是他从别处得知的,道:“不,我是真……”
白钰满脸不信地打断了她,道:“祎祎,同样的路数,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越祎:“……”
“虽说那招祸水东引给我引来了麻烦,我也因之受了伤,”白钰收起碎片,走近了几步,道,“但是祎祎,你能拿我来骗他,我很开心。”
越祎面无表情地道:“你开心就好。”
“希望有一天,那些话都能成真,”白钰执起她的手,道,“百年不长,但足够我带你看遍魔界的山河。”
越祎佯作妥协,吃穿用度任由魔官安排,心下另有打算。
抢了她寻到的神器,再反过来威胁她,还想让她安稳地待上百年?
三万余日,不信拿不到碎片,只要放入卷轴,便没了后顾之忧。
白钰知晓自己的凭恃是什么,因而将碎片藏得严,一味带着越祎四处游玩。
如此过了两个月,越祎借着惫懒之由,不愿出门。
得了空闲,也将身处魔宫的消息送到了各处。
众仙惊疑不定,多是好奇想看热闹,也有不忿的,前来一探究竟。
魔官将男仙悉数挡在外面,只放了与越祎相熟的女仙。
之后又有冥界生灵造访,但无论男女,一律不准入内。
魔宫外。
“让开,我今日定要抽白钰几鞭子解恨……”
越祎听到喧闹声,将手中的笔搁下,道:“白钰,放宛宛进来。”
白钰便唤了个魔官,让他去知会护卫。
赤宛怒气冲冲地进门,看到越祎安然无恙,才转而对着白钰道:“混账东西,下界的账还没算完,你就又欺负到皇姐头上了!”
说着举起手中的鞭子,挥了下去。
白钰抬手接住,不顾被倒刺划破的掌心,将那鞭子拽了过来。
赤宛被夺走了法器,怒道:“你!”
白钰道:“送客。”
于是一众护卫又将赤宛挡出了门。
白钰见越祎不语,道:“你想让我放她进来,我也放了,她对我动手,我也没有还手,祎祎,你莫要如此偏心于她。”
“你不想让我见旁的生灵,直说就是,何必再走个过场,”越祎习惯了他这阳奉阴违的作态,道,“法器记得还给宛宛。”
“你与她一样对我心存怨气,若真想抽几鞭子,”白钰笑道,“祎祎,别的生灵没有资格,你可以动手。”
越祎看了他一眼,抬手握住鞭柄,不留情面地挥了下去。
白钰笑意不减,硬生生地受了,见只两下就停了,道:“不愿再动手,可是解气了?”
越祎将鞭子丢到桌上,道:“若是以后再无瓜葛,才是真的解气。”
“比起再无瓜葛,我宁愿每日挨这‘家法’。”
这话说得暧昧,越祎没有接。
白钰垂眸,瞧见她手上那几点鲜红。
是被鞭子上的倒刺伤到的。
越祎转身要走,就被他攥住了手腕,因力度极大,腕骨微疼。
白钰低头,唇吻过她的手背,及到沾上血迹,舌尖碰到伤口。
越祎抽出自己的手,皱眉看向他,道:“白钰,收一收你的本性。”
白钰压下骨子里兴奋到颤栗的感觉,道:“当年祭天大典,‘坚今’伤你那次,‘他’就想这么做了。”
?
第80章 断剑 [V]
越祎看了他好一会儿,道:“疯子。”
“既知晓我疯,今后莫要受伤,”白钰凝起法力,待伤口愈合,道,“如若有伤在身,万不可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以他的执念之深,再加上本性,足以让情感冲破一切理智。
越祎道:“堂堂魔帝,难道还会控制不住自己?”
“别的生灵影响不到我,但在你面前,我向来容易失控,”白钰抚过她的侧脸,道,“不要忘了,我和我的本性都爱上了你。”
“说得可怕,”越祎状似无意地道,“失控又能如何?”
“或是屠戮生灵,又或是……失控未必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醒后也未必会记得发生过什么,”白钰顿了一下,道,“祎祎,有时好奇并不是好事,我不想你我之间,再生出难以挽回的错误。”
越祎颔首。
未必清楚在做什么,也未必会记得?
是夜。
长亭中,一仙一魔相对而坐。
越祎拿起一旁的酒杯,抿了一口。
白钰落下一子,抬头看向她,道:“如何?”
“好像与之前的不太一样。”
“是酒魔昨日刚送过来的,与下界的‘醉思仙’味道极像。”
越祎饮尽,目露怀念地道:“当年你带我初尝那‘醉思仙’时,还是众剑大会,如今算来也有五百多年了。”
闻言,白钰不禁柔和了神色,道:“你竟还记得。”
越祎以手支颔,道:“如何不记得?那日也是我初次见到‘坚今’的模样。”
白钰提起酒壶满上两杯,垂眸道:“当时你在想什么?”
“新奇,”越祎笑道,“毕竟他同我的国师生得一模一样。”
纵然知晓只是无心之言,白钰还是忍不住心颤,杯中的酒液都险些撒出。
他是她的国师……
她的。
越祎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失态,勾起他一缕发缠绕在指上,道:“白钰,你这发色因何而来?”
“生来如此,”白钰握住她的手,道,“祎祎,你醉了。”
“是吗?”
越祎收回手,刚要去拿酒杯,就被对方收走了。
越祎摇摇晃晃地起身,绕过石桌,抬手要拿。
白钰道:“烈酒喝多了伤身。”
越祎坐到他身边的软垫上,轻声道:“只一杯,可好?”
越祎趁着对方怔愣,挡住了他躲避的动作,就着他那只手将酒饮下。
白钰眸色渐深,再度倒上一杯递到她面前,却在她靠过来时,向后收了段距离,将女仙引入了自己怀中。
白钰笑着喂了她一半,在她迷蒙而又不满的视线下,兀自撤回了手,杯口贴到自己的唇边,印上她方才碰过的位置,饮了余下的半杯。
随手丢下酒杯,白钰将她打横抱起,向着卧房而去。
待压着女仙倒在榻上,白钰俯下身,忽然嗅到了几丝血腥味,只见那白皙的颈项上,有两道渗着血的伤口。
想到回来时路过不少古木,也不知是被哪处垂下的枝叶划破的。
白钰的指腹按上伤口,哑声道:“祎祎。”
“白钰……”
话音未落,颈侧覆上一片温热。
白钰将血珠卷入口中,只觉得远远不够,心下情绪翻涌,一点点冲破了束缚。
剑气划过,颈侧又添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鲜红。
白钰拥紧了她,在腥甜与酒气中逐渐迷失。
“祎祎,祎祎……”
想将她拆吃入腹,想将骨血融为一体。
越祎眸中一片清明,感受到对方的不安,抬手抚过他的长发,在他平静下来后,才将其推开。
白钰唇上沾着血迹,瞳中聚起红芒。
越祎思维发散了一下,魔物走火入魔……会变成什么?
“祎祎,”白钰的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道,“即便你想要我的命,我大概也会给你。”
越祎以为他恢复了神智,对上他的双眸才确信不是。
“我不要你的命,”越祎安抚着这只失去理智的凶兽,诱哄道,“我只想知道,神器碎片在何处,你又是如何操纵轮回镜的?”
白钰蹭着她的脖子,道:“什么神器?”
他脑中一团乱,唯独记得靠近她的本能。
越祎思索片刻,以法力划破手心,探到他眼前,道:“好好想想,你会想起来的。”
白钰喉结微动,努力从记忆中寻着线索,半响后,贴在她的耳畔,低语几句。
“乖,”越祎听完,揉着他的脑袋,笑道,“你可以休息了。”
于是白钰甫一低下头,还未碰到她手心的血迹,就被一记手刃劈晕了过去。
越祎将伤口愈合,起身施了个除尘术,又隐匿了身形,避开重重护卫,向着北方而去。
如若不是时间紧迫,她定会去沐浴一番。
许是觉得放在身边不安全,白钰将神器碎片丢到了偏远之地。
难怪这么多时日,她没有在魔宫中看到踪影。
黎明之际,天光破云。
越祎停在魔崖上,望着下面的万丈深渊,换上一层防御仙袍后,才顺着崖壁飞身下去。
到了崖底,越祎以掌风击开魔兵,进入洞窟。
默念着从白钰处得来的口诀,壁上缓缓裂开个可容一人进入的通道。
越祎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留意着前后。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最里,正疑心为何没有看守,就瞧见碎片被密不透风地裹在半透明的屏障中。
指尖相触时,传来火烧火燎的灼痛感。
“苍韶。”
利剑应声而出。
越祎握住剑柄,径直劈下。
见只生出几条裂纹,越祎将剑举高,劈下第二剑。
裂纹蔓延,如蜘蛛网般遍布了屏障。
越祎起身飞到高处,脚尖一点石壁,借着冲力向下,劈出第三剑。
光幕乍然破碎,剑气击荡开来,整个洞窟开始震颤,岩块沙石纷纷掉落。
越祎握住碎片轻身离开,洞窟彻底坍塌。
巨大的动静惊散了附近的鸟兽,也引得几个生灵向着崖底飞去。
越祎立在废墟之上,卷轴飘在身前,悬在空中的碎片被法力控制着沉下。
越祎感到有一股力量在与自己同争神器,知晓是白钰来了,手中结印,将控制权抢了过来。
还未松口气,恐怖的威压迎面而来。
墨引仙君连忙道:“小心!”
越祎心知它的目标是神器碎片,只差临门一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白钰得逞。
于是数道目光下,女仙抓着卷轴身形一偏,竟是以身护住碎片,将后背面向了法力。
“祎祎!”
白钰本是想让她分心,躲开法力势必会打断手上的动作,谁知她执拗至此,宁可受下一击。
碎片完全沉入卷轴,代表着魔界的光团熄灭,化为白色的标记。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痛意,越祎转身,见一个身形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玄溯……”
越祎将他扶住,想要为他疗伤,却因魔气太重,输入的法力如同石沉大海。
血迹在白衣上晕染开来,玄溯恍若不觉地道:“还好这次来得及。”
这样的情景,与道侣大典那日何曾相似。
“我既打算受那一击,就是因为知晓不会有什么大碍,”越祎探了一下他的伤,道,“你没有仙袍在身,怎么就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了?”
有防御仙袍挡住魔气和部分力量,不过是耗些时日养伤。
可玄溯是以本体硬生生受了一击,又恰在魔崖之底,魔气最浓郁的地方,重创之下,魔气趁机侵入了神魂。
“你一贯事事安排妥当,少有纰漏,但就怕万一,我不敢冒险,”玄溯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道,“更何况,这伤比我料想的更疼一些。”
寻神器的事也是因天道而起,自己次次赶不上帮她,她因着神器受了不少的伤,终于能代她承受一次,也算公平。
越祎道:“所以,只我的伤算伤,换到你自己就能不在乎了?”
玄溯看到她眼中的担忧,道:“无妨,莫说是伤,即便哪天我这魂魄散了,天道也还在。”
“可他不是与我相识数百年的玄溯,我们之间的过往他根本不知,如何能当作是你?”越祎稳下心神,护住他的经脉,道,“封闭五感,将神魂沉入识海,以免魔气扩散,我带你回去疗伤。”
玄溯眸光微动,依言照做。
以往都是她受伤遇险,他被迫等她。
这算不算,她等了自己一次?
越祎将陷入沉睡的玄溯交到墨引仙君手中,提着剑走向白钰,冰冷地审视着他。
他那全力一击显然用尽了力气,无论如何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白钰的目光满是悲凉,道:“果然,无论何时何处,你能对我说几句软话,皆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越祎不语,收起苍韶,换了另一柄剑。
剑刺过来的时候,白钰没有躲,亲眼看着剑身被拔出去,又被她丢到了地上。
“祎祎,我且问你,你这一剑究竟是为了神器,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玄溯?”
“你觉得呢?”
越祎淡声回了一句,转身踩过地上的剑离去。
直到她与两个男仙离开,白钰才回神,盯着地上的断剑。
那是,他当年赠予她的。
她想与他划清界限?
白钰捂住腹部的伤口,低喃道:“休想。”
即便她有了在乎的生灵又如何?
他要和她纠缠到底,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