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终章[V]
当年那六界交汇之处,万千世界之上的,是她的书阁。
她在阁中看到的书中所载,正是创世之行,笔录的神君为了避讳她的名姓,化繁为简,将“祎”记为“一”,才有了“太一生水”之说。
众神造字时,也留下了“祎”的一半作为“神”字之基。
记忆到此处戛然而止。
越祎伸手再取下几枚,脑中又闪过许多画面。
她看到自己坐在河畔的树下,膝上伏着一只凤凰,句尘在一旁抱怨她娇惯宛宛;
她看到白钰嗜杀,她将赐予他的上清镜收回,又将他驱逐出了神宫,他开始收敛本性,学起了水的不争之德;
她看到若木和寻木误入她的寝殿,撞倒了药瓶,又学着她的摆放习惯,生疏地将它们依次排好;
她看到她劝应时莫要独断专行,要听取万兽的心声;
她看到弈疏犯下诸多错事,玄溯代她惩处,他却诘问她——
“我自你手中而生,我属于你,你为何这样推拒我?”
“没有谁属于谁,从你降世的那一刻起,就是全新的生灵,我不会拘住你。”
“你不会拘住我?可是太祎,我想拘住你。”
……
越祎抬手,将无数记忆碎片召引过来,又撤了法力,任凭它们落入识海。
碎片沉入最底,她想起了一切。
千万年前,太古之初。
她于混沌中苏醒,四周除却虚空再无他物。
不知飘浮了多久,因觉得无趣,便将混沌收入掌心,从中分出了另一团墨色。
她一笔一画地勾勒出眉眼,对于这第一个被她创造出来的生灵,几乎倾尽了所有温柔。
她不知该将阴阳二气的何者赋予生灵,于是让生灵自行抉择。
当生灵选了阳,睁开那双与她同色的眸子时,世间有了玄溯。
他跟在她身后,与她的神力相合,创造出了天地。
她将混沌之色予了地面,面对天空却迟迟没有定夺。
只好从墨色中取了万千色彩,从中选了最喜欢的,命名为“蓝”,再染遍苍穹。
当她俯身时,就见那流过地面的墨色水流,一点点变得澄澈。
自此,上方最广阔的天空,下方最广阔的湖海,都化为她最喜欢的蔚蓝。
她知晓是玄溯做的,在他现身时,望见他的眸色,不禁笑赞了句。
两个生灵到底寂寞,她以混沌之力点过水面,有三株绿意冒出了头。
她随手挑了一个,予了神格,也依旧让生灵自择阴阳二气。
于是有了名为青桓的桓木。
当桓木高至天际,被她遍布穹顶的神力灼伤。
她从混沌之力中分出一团,安抚窜起的焰苗时,凤凰浴火而生。
她予了凤凰神格,凤凰选了阴气,她这第一个与她选择相同的生灵带在了身边。
她治好了青桓的伤,叮嘱他莫要莽撞,唯愿他无忧无患。
青桓便学起了谨慎,又将“无患”作了别名。
见凤凰控制不住羽翼上的焰火,她将混沌之力覆上地面,焦土化为柔软的泥。
力量渗入地底,出现了新的气息,她将最后的混沌之力给了那个生灵。
分明是从混沌之色中走出,衣发却是皆白。
如此水木火土金既出,混沌耗尽,她再去创造生灵只得用本源力量。
她的本源力量与混沌相同,但恢复起来极费时日。
在予了第十一个生灵神格后,她倦怠了,便将世间分为四界,神力注入界心。
四界自行衍化生灵,有了一众神仙妖魔。
万物并作,四时轮转。
生灵愈发多了起来,她只好另辟两界,将各界交由不同的神祇,其余细枝末节也派分下去,众神各司其职。
见司掌“道”的玄溯疲于维持各界稳定,她将“秩序”埋入神界,只让他作为天道,以公正之心行监察之事。
她怕出乱子,又设下法则之力,补足天道顾及不到之处,或是在他休憩时代为掌管。
也是为了与天道制衡,因法则不会生出灵智,不成生灵,则无私情,方能公正。
她得了空闲,时常会封了记忆与法力去游历凡间,再敛住气息,以瞒过所有生灵的窥探。
本以为六界会一直相安无事下去,但她轻视了神祇的倨傲,轻视了他们的私欲,也轻视了他们之间的龃龉。
司掌世间的神祇,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有分寸。
她又一次从凡间游历归来时,看到了神界的惨状。
不知是谁先挑起的争战,也不知是哪个先动了手,当她破开从内里封锁住的界门,步入神界,就见除却被秩序护住神格的玄溯,再无生灵的气息。
众神魂魄未灭,她自然可以将其复生,但终究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往后还会出乱子。
于是她没有修复被打碎的上清镜,而是用碎片割离出各界灵气,裹挟着残魂落入六界之外的虚空,万千小世界由之而生。
她无需借用上清镜的力量就能去到任意时空,离了它也无碍,刚好用它去滋养小世界,待各界能够正常运转,再将其收回。
而众神在其中轮回转世,凝聚魂魄的同时,也是磨练心性。
有残魂不愿离开,她便将他们送入五界。
为免识得他们的生灵暗中相助或是暗算,扰了历劫,她封印了所有生灵有关众神的记忆,抹除了书卷上一切的痕迹,只让玄溯将陨落之事随手写上几笔。
在他们归位前,除了她谁也不会记得他们。
之后她离开了神宫,任由神界崩塌,掩埋住无数神躯与神器。
……
越祎在识海中醒来,忍不住轻叹。
少则千年,多则万年,众神也该回归了,希望这么多年的历练,能让他们稳重几分。
而她此番的游历也耽搁了太久,上清镜预感到她身处险境,才有了托梦。
原本她的凡身在小世界寿终就能恢复神位,偏偏去了修仙界,她飞升成了仙。
想来她隐去神格,两次至上古,法则必然是想抹杀她,但它本就出自她手,抹杀不得。
好在它没有意识,否则大概会十分绝望。
卷轴则是她留下的法器,因怕哪次游历出了意外,才会有此后手,将它交给玄溯时,还未生出灵智。
万千小世界早已能够自行运转,只是她一直没有收回上清镜,谁知兜兜转转还是自己去寻。
至于小世界与她一模一样的生灵……
越祎的面色有些古怪。
她也能猜出一些,无非是小世界对她这个造物者存有印象,才生出了影子。
无父无母,没有思想,任由小世界的意识摆布。
她去过的两处都是凡人的世界,影子自是凡躯模样。
越祎心念一动,将影子打散。
不必多言,小世界也该明白她何意,不会再做这种荒唐事。
越祎在本体中睁开双眸,神身重塑后,法力已然回归。
卷轴中的力量与她此刻的力量相比,实在是微乎其微。
这世间最可怖的,其实是她本身啊。
远处的三个生灵被神威压得半跪在地,只得以佩剑支撑身形。
越祎正看着手中的卷轴,并未注意到。
若用自己的力量修补界隙,须臾即成,但既已拿到六片,不如以它收尾,也算走完了属于“越祎”的一生。
越祎拂袖,六枚碎片从卷轴上浮起。
霎时,连同五界在内的万千世界剧烈摇晃,无数散落的碎片破开阻碍,向她飞来。
碎片合至一处,白芒闪过,越祎的手中显现出纹雕精致的法器,色泽莹润,光华流转。
越祎将界隙修好,又将崩塌的神界一并复原。
本想等到众神归位,让他们去弥补过错,但经此一遭,思来想去,还是那时再另给他们设下考验,免得界隙再起动荡。
神威散去,三个生灵起身,却见女仙早已不在,仿佛那罡风和整个仙界的震颤都是他们的错觉。
远处高空中,万丈霞光自九天之巅洒落,众兽齐拜,群凤长鸣。
仙帝带着议事的仙官从殿中匆忙走出,对着天边遥遥一礼。
“恭迎尊者——”
界隙修复,天道不必再以法力支撑,从沉睡中醒来。
忆起卷轴尚在天宫,于是放出神识探去,然则还未找到法器,倒是先寻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他的一缕神魂。
天道随手将其收回,融合之际,身形一僵。
他和太祎……
天道怔愣许久,逐渐回神。
此刻,是作为天道的玄溯吸收了数百年的记忆,也是作为仙君的玄溯想起了千万年的过往。
数百年前,他的神魂追着上清镜而去,不慎跟丢后,在小世界入了轮回。
本体的眸色众生可见,可他的转世并非如此,即便以他自己所见,也是再寻常不过的黑瞳。
难怪他们在云雨宫中相遇时,她说是天空的颜色。
只有她能够看到……
毕竟这世间之水,本就是因她而变。
如今想来,本体竟三次与她擦肩,一次是万千世界之上,一次是她飞升之时,一次是天劫那次。
他并不觉得可惜,若非如此,他哪能与她有这么一段缘?
天道心中尤为复杂。
他的神魂曾想回到本体,但却不知会是这般情形。
她竟是太祎,他如何能与她在一起?
……是了,也只有太祎,才会让他动情。
太祎从神身化作了仙身模样,回了月宫,见玄溯不在,也没有多想。
直到等了三日仍旧不归,才反应过来,当即向着天道的住处飞去。
及至到了门外,见他启动了神阵和结界,显然是要闭关的模样。
闭关?
分明是躲着她。
“玄溯,出来。”
片刻后,天道在她面前现身。
“为何躲我?你是觉得,我们之间只是你那残魂的一世,与你本体无关,所以那些情意尽可以抛却了?”
“那些情意我如何能弃?太祎,我是怕你后悔。”
天道爱着太祎,失忆后的玄溯又爱上了越祎。
无论何时何处,他都会爱上她,也只会爱上她。
可她不一样。
太祎泛爱万物,于她而言,他和万物并无不同。
动心的只是越祎,在她游历过的千千万万世中,这只是短短数百年,只是一世的动心。
所以当她归于神位时,他不敢向前。
天道想要抚上她的侧脸,却又将手收回了袖中,道:“我怕一旦放纵,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趁他还能放手,退离她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一世的回忆也足以慰藉往后千万年的岁月。
总好过他迈出一步,她却不情愿,如此怕是再无回转的余地,他们的关系无法归于原位,往后连再见都难。
太祎明悉他的顾忌,道:“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我虽在凡间游历多世,却从未有哪一世与谁在一起。”
玄溯心头重重一跳。
“我从未动过私情,此番是初次,想来也不会有下次,”太祎笑道,“倘或没有你,世间没有能让我偏爱的生灵,现在你可明白了?”
天道脑中似乎炸开了一片烟火,轻声道:“若非是你,我的神魂无论经过多少次轮回,无论是在何处轮回,都不会心悦于谁。”
“所以我们是一样的,”太祎道,“不是没了你还有别的生灵,而是非你不可。”
天道眸中那如同凝了千万年的寒意散去,尽皆化为融融的暖光,道:“太祎,若有一日你不再爱我,就将我毁去吧。”
得到之后,他再做不到放弃,又不想伤她,不如让她来动手。
他因她而生,再因她而灭,也算圆满。
“毁去?这种事我永远不会做,”太祎抚过他的眉眼,道,“不然少不得要再创造一个‘玄溯’,可即便一模一样,也不是你了。”
他是她创造的第一个生灵,也是她最满意的生灵啊。
太祎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无论万千小世界几度覆灭,又几度重生。”
天道眸光微颤,轻轻拥住了她。
有她此言,今后他定然不会再退。
当年,她有大爱而无私情,他所有的情念都在她身上,因着爱屋及乌,才对万物有所包容。
如今,他终于成为了她所泛爱的众生中唯一的偏私,她依旧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太祎,你说要去云游四海,可还作数?我想同你一起,将万千小世界一一看遍。”
“你就只记得这句?我在那月宫中可还说过,我对你一切的承诺都作数,”太祎道,“云游之事要趁早,不然待众神归位,怕是会极为热闹。”
“你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天道与她十指相扣,道,“等到众神归位,你若被他们缠得烦了,我们就去归隐。”
太祎颔首:“我会强化法则之力,有它相代,你也能落得清闲。”
二神相视一笑。
凡间,茶馆。
说书人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无奈地道:“诸位看官,小老儿说的都是真的……”
二楼有几对男男女女在小声交谈着。
“这说书人又在编故事呢?”
“说‘书’人嘛,难道还会讲真事?”
“但也没有哪个像他一样,非要别人相信吧?”
“可不是,自他半月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就神神叨叨的,非说自己见了什么‘仙君’啊、‘冥官’的。”
“是有几分离奇,但他说的确实比别家精彩啊!”
楼下,说书人还在与个纨绔争论不休。
有茶客看不下去了,道:“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随便讲点新的吧,之前的都听腻了。”
“新的?”说书人想了会儿,道,“那就说说前些时日的异象吧。”
“哟,你也要说这个?那日又是地动山摇,又是天色不对,加之山林野禽闹动静,”茶客笑道,“我们可听不少说书人讲过了,你有什么说辞?”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道:“此事说来话长,看官们可知,咱们六界之外别有洞天,而上古之时没有凡……”
有人嘀咕道:“从上古说起?倒真是‘话长’了。”
偏那说书人听见了,清了清嗓子,道:“那小老儿长话短说,这就要从当年的大越王朝说起了……”
?
作者有话说:
至此全文完结,感谢小可爱们陪伴作者走到故事的尾声,愿每一个走入故事的小可爱,都能暂时忘掉现实的不开心;走出故事时能收拾好心情,继续向着生活的目标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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