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二人,双目阴沉地几乎要滴下墨来

    日头西沉, 余晖隐隐,几人回到沈府。

    甫一进门,沈蜜便被沈黎派人叫去了书房。

    沈蜜满腹狐疑地过去找父亲,进了书房, 沈黎让她坐下, 一本正经的问她:

    “蜜儿, 为父现在问你,你要认真回答, 你对傅都督到底如何看待?如兄如友?亦或是有什么别的感情?”

    “父亲,这件事我不是早就表态了嘛。”

    沈蜜愕然望着他, 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今日又旧事重提。

    沈黎却道:“为父听说你们今日一起游湖了?眼看还有几日便是你母亲的忌辰, 你娘家的那些表亲也要来了,为父总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意。”

    沈蜜眸光清冽,澄清道:“我对傅都督没有男女之情, 此次同他游湖,也是哥哥姐姐都在才去的。”

    沈黎却道:“可你应当知道他对你的意思。”

    沈蜜叹息道:“父亲,我这次去, 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着他帮了大哥, 这份人情我们沈家必须承着,不是吗?但绝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沈黎:“唉,为父何尝不为难呢, 这次他救了洛儿, 便是我沈家的大恩人, 可这恩情再大, 也不能让我老头子送女儿不是。

    为父实话告诉你吧, 先前,我也不止一次两次旁敲侧击地同傅都督提过,关于他外边的宅子已经修好,何日办酒宴的事,可傅都督呢,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胡乱给个由头搪塞了去,他这般赖在咱们家,多半是为了你,我看他呀,对你是志在必得。”

    沈蜜愣了愣,而后道:“父亲上回不是说,让我找个人定亲么,我想一旦我定了亲,傅都督也就自然而然放手了。”

    沈黎:“为父也是这么想的,为父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一辈子过得平凡快乐,不要经历大风大浪,踏踏实实把小日子过好,那为父这后半辈子也就放心了。”

    “父亲……”

    沈蜜莫名感动,眼中泪光明灭,扑在父亲怀里。

    沈黎拍了拍她的背脊,慨叹着念叨起来,

    “借这回亲戚聚头,蜜儿你可要好好擦亮眼睛,选选未来夫婿,为父呢,也是许久没见到宋远这孩子了,你别说,有时候还着实有些想得慌,这回他来,又可以陪我畅快地喝酒谈心了。”

    沈黎这明显地帮宋远说好话,沈蜜怎会听不出来。

    她从沈黎怀中翘起脑袋,斜了他一眼,“父亲,不是说让我自己选吗?”

    沈黎睁着眼同她打太极,“为父可没说要替你选人,随便念叨念叨忘年交也不行吗?”

    沈蜜哼唧了一声,“若是他愿意对我好,那倒也不是不成。”

    反正现在是找个人成婚避开傅昀州,那嫁谁不是嫁,那宋远脾气性格都是极洒脱的,好相处,再加父亲这么喜欢他,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当真?”沈黎身子一下坐直了,眼神发亮。

    “我是说先看看,没定。”沈蜜没好气地道。

    沈黎眉开眼笑:“好闺女,你但凡有这个心思,为父就开心,开心得很呢。”

    说笑后,他又转了话锋,抬了抬手郑重表示:

    “不过,这最后还得是你自己称心如意才行,别因为父的话左右心思,知道了吗?”

    “知道了——”

    沈蜜拖长声音回他。

    *

    翌日一早,细雨蒙蒙,整个天空都透着蓝蒙蒙的灰色。

    城郊梅园

    张淮一席鹤纹湛蓝袍子,长身玉立,执了顶油纸伞,站在门口,等昨日雇好的马车过来。

    没一会儿,马车来了。

    张淮提步上前,同一时间,正要出门的萧策与他打了个照面。

    “张公子,出去啊?”

    张淮颔首,“是啊。”

    萧策很直接,“不知可方便搭个便车?”

    张淮微愣,“我去长武街,恐与萧将军不同路。”

    萧策:“那倒确实不同路。”

    话别,两人分道扬镳。

    张淮上了马车往西路走,萧策则穿上雨具往东路走。

    *

    细雨连天,淅淅沥沥地雨声,让人睡得愈发安沉。

    沈蜜睡得不知时辰,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睁着朦胧地睡眼,询问正好端着水盆进屋的脆桃。

    “脆桃,什么时辰了?”

    脆桃放下手中的活计,“姑娘,辰时了。”

    闻言,沈蜜猛然从床上跳起来,着急忙慌道:“脆桃,快替我梳洗更衣,我今日约了张兄巳时在明月楼会面。”

    “好好好——”

    脆桃一面说着,一面过来给她披衣裳。

    “姑娘莫急,还来得及。”

    穿戴整齐后,沈蜜便挎着一早准备好的食盒,出门去了。

    沈蜜今日穿了一件绛紫色织锦月华裙,长发半挽,用珍珠蝴蝶珐琅彩簪子简单束着,额前坠下几缕头面上的璎珞,衬得一双美目愈发动人。

    她走至府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脆桃的急声呼唤。

    “姑娘,您等等。”

    沈蜜顿住脚步,回转过身,脆桃迎上来,将手中的褡裢递给她。

    “姑娘,您前些日子准备好的牛皮护腕,怎么给忘拿了。”

    沈蜜恍然,笑着接过来,“好,那我这便去啦。”

    说罢,她双手提了东西,转钻进了马车。

    萧策在不远处的街角看着这一幕,脸色变了又变。

    他从暗巷中走出,来到府门前,脆桃还在目送自家小姐,并未离开。

    萧策张口便问:“方才上马车的这位,是沈府三姑娘吗?”

    脆桃并未多想,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随意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萧策面孔沉了沉,继而问:“她是去长武大街吗?”

    脆桃感觉出不对劲,讶然看向萧策,“你如何知道?你是什么人?”

    檐下,一个腰佩长刀,满身煞气的男子立在她面前。

    脆桃想起来了,这人她见过,就是当时带走张公子,并和张公子同住别院的萧策!

    她只觉惊骇,喃喃道:“我认得你……”

    “你你你……你来沈府做什么?”

    萧策目光冷冽,并不与她多话,只吐出一句。

    “我也认得你。”

    说罢,大步流星地越过她往府衙方向走去。

    脆桃看着萧策疾步离去的背影,只觉浑身冷意弥散。

    心中莫名有种不祥之感愈演愈烈。

    *

    县府府衙和沈府府宅仅一巷之隔,萧策来到府衙后堂时,傅昀州正和县衙大小官吏们,谈说着今年朝廷对州县官员管制的一些政令。

    傅昀州虽说得云淡风轻,但不少官员面上的神色却惶惶不已。

    这番敲山震虎,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萧策进门后,快步行至傅昀州面前,拱手抱拳。

    “都督,属下有事禀告。”

    傅昀州见萧策神情凝重,便遣散了在场官员,留下萧策在内间说话。

    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如得大释,忙不迭争先恐后地离了会场。

    傅昀州今日穿了一身庄重的墨色祥云暗纹澜衫,端坐在梨花酸枝木椅上,腰间竖着玉犀带,整个人少了些平日的清润儒雅,更显冷峻威严。

    他对着留在原地的萧策问道:“何事?”

    萧策深吸一口气道:“都督,属下今日才得知,张淮公子身边的女儿郞,就是沈府三姑娘,沈蜜。”

    吐露完实情后,他垂下了头,根本不敢去看傅昀州的脸色。

    傅昀州听闻此言,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蓦然收紧,骨节泛白。

    他的面色沉了下去,嗓音亦深沉了几分,“当真?”

    萧策头皮蓦然有些发紧,单膝跪地道:“属下看的真切,绝不会有错,且今日两人皆去了长武大街,实在是太过凑巧。”

    傅昀州闻言,眸光陡然变得冷如寒冰。

    他霍然起身,疾步便往堂外走去,落下极森冷的一句。

    “去长武大街。”

    萧策赶紧起身跟上去,替傅昀州递上披风。

    “都督,我替您去叫马车。”

    “不必。”Hela

    傅昀州长眸扫了一眼萧策,那目光得地如淬了严寒冰雪,让人心头一跳。

    傅昀州转身,一面系上灰鼠皮披风,一面行至府衙后门的马厩。

    雨越下越大了,天色黯淡,隐隐有闷雷滚动。

    马厩喂马的马夫,扭头看见一人自檐下,满身煞气地朝他走来,惊恐地瞪大了眸子。

    直至那人走近,他才发现竟是大都督,连忙跪在地上,连声道:“都督是要用马吗?小人可替你准备。”

    傅昀州面沉如铁,眼中阴云密布,恍若未闻,径直越过他进了马厩。

    一撩袍裾,翻身上了一匹枣马。

    一拉马缰,便策马冲入了雨幕中。

    那马夫傻了眼,反应过来后,取下墙上雨具,追着跑着喊他:“都督,您等等,您还没有带雨具……”

    *

    此刻,明月楼二楼雅间内,沈蜜已和张淮碰了面,她将褡裢中的牛皮护腕取出来,搁到了桌子上。

    嫣然笑道:“张兄,再过两个月便要秋闱了,我给家弟准备护腕的时候,给你也准备了一副,你们平日写字练字,一写就好几个时辰,这手腕可得好好保护着。”

    张淮许久没见到沈蜜,此刻见着少女明媚的笑颜,竟莫名有种如隔三秋的滋味。

    他眉眼温润如水,含笑道:“多谢小妹了。”

    沈蜜摇头表示不客气,想了想又道:“哦,对了,下回我再给你们准备一副护膝,贡院夜间寒凉,保暖一定要做好。”

    张淮温和道:“小妹真是有心了。”

    沈蜜走到窗口望了望天色,微微蹙了蹙眉道:“张兄,雨下大了,看来我们要自此地多呆一会了。”

    张淮却道:“无妨,今日本就是想请小妹吃饭叙旧的。”

    沈蜜欲言又止:“可我……我怕耽搁你读书的时辰。”

    张淮淡笑了一声,“那要怪也就只能怪天公了,怪不到小妹头上。”

    “说的也是。”沈蜜莞尔一笑,负罪感彻底没了。

    此刻,门外已有店小二端着盘子进来送菜了。

    张淮替沈蜜扶好椅子,请她入座,眉眼含笑道:“今日,就让我请体贴的小妹好好吃顿饭。”

    *

    此时,人声鼎沸的长武街上,傅昀州正策马疾驰,扬鞭疾冲,路人纷纷避让开来,引得惊叫不断。

    他一眼便看到明月楼外停着的沈府马车,当即勒马悬缰,翻身下马疾步走去。

    车夫福叔正坐在车檐下避雨,眯着眸子半酣。

    昏昏欲睡中,衣领突然被人拽起,一睁眼,看到一双煞气腾腾的眸子,当即吓得魂不附体。

    “都督……都督……”

    傅昀州将他提了提,“沈姑娘在那儿?”

    福叔颤着身子指了指上方。“姑娘……姑娘在二楼雅座。”

    傅昀州将他扔下,径直登上了楼梯。

    *

    菜肴上桌后,沈蜜和张淮便开始用午膳了,两人对坐在圆桌边,言笑晏晏。

    菜全是按着沈蜜的喜好点的,什么清蒸鲈鱼,三丝豆腐,水晶虾饺……

    沈蜜吃的很是满足,张淮知她平日喜欢吃那水晶虾饺,便站起来给她布菜。

    “来,尝尝这个。”

    可手中的筷箸刚落下,雅间的槅门。

    却轰然被人推开。

    两人侧目望去。

    傅昀州披着灰黑斗篷,着一席黯色澜衫,立在门口,浑身湿透,有雨珠自他淋湿的发间滚落面颊。

    滴滴答答,接连不断地落在拼接的红木地板上。

    在这阒然无声的屋内,声声入耳,清晰无比。

    他死死盯着二人。

    双目阴沉地几乎要滴下墨来。

    傅昀州这突如其来的出现,让沈蜜和张淮双双楞在了原地。

    天边滚过一记闷雷。

    沈蜜看着傅昀州那双淬寒浸冰的眸子,不自觉间,凉意蹿上了后脊背,连呼吸都感到难以自持起来。

    可她与张淮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何她要有这种心虚的感觉呢?

    再说了,她这辈子和傅昀州根本没有夫妻关系,即便是她与张淮有些什么,那也不干他傅昀州的事啊?

    但看到他现下这副阴鸷模样,她无端地就是很害怕,整个人僵在那里,整个动弹不得。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被丈夫捉奸当场,与情郎私会的人妇。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昀州反手关上了雅室的门,面上依旧阴沉沉的,嘴角却微微提了提。

    “你们两个,可真是好兴致啊。”

    张淮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筷箸,拱手对傅昀州作了一揖后,不卑不亢道:“都督如何来了?”

    傅昀州眼中一派森然,嘴角却没落下。

    “怀通在此设宴,难道本都来不能来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一步步地走近二人。

    室内点着冉冉檀香,黄枝木的家具摆设雅致朴然,青瓷净瓶中斜出几枝海棠。

    傅昀州幽邃的漆眸在屋中逡巡了一圈,自嘲地抿了抿唇。

    视线最后落在沈蜜身上时,他眉心浅蹙,呼吸深深浅浅,双眸深处似翻涌着惊涛骇浪。

    隐忍到了极限。

    沈蜜瞧着他,蓦然涌出一个念头,傅昀州应当是误会了,她是否该开口解释一番。

    但话提到嗓子口,她蓦然又攥了攥拳头忍下了。

    她为何要同他解释呢?

    这辈子,她同他本就该是南辕北辙,毫无交集才是。

    她没有道理要对他解释。

    他也没有资格来管束她的自由。

    张淮自方才傅昀州一进门的模样便猜到了其中缘由,便开口试图缓和:“都督自然是来得的,我与义妹正在用膳,都督不介意的话,一起便是。”

    他故意将义妹二字说得很重,不希望傅昀州因此来干涉两人之间的交往。

    傅昀州转头瞧他,目光如森森寒冰,眉梢轻挑。

    “哦?义妹?何日认契换帖的,本都怎不知?”

    张淮据实已告,“还未认契换帖,只是一见如故,便以兄妹相称了,此乃个人私事,故未告诉都督。”

    “一见如故?”

    傅昀州眸中跳过幽光,嘴角讽意愈深。

    “是。”张淮冷静回他。

    傅昀州不紧不慢踱了几步,长眸微倾,举起桌上的酒壶,开始斟酒。

    清酒入盏,叮咚作响,他悠然开口:

    “那不如你二人便今日结契吧,本都正好可以做你们的见证人。”

    话音落下,他将桌上的两只白瓷酒盏推到二人面前,而后对着浑身紧绷的沈蜜伸出了手。

    “沈姑娘,借发簪一用。”

    一支金簪自沈蜜发间拔出,傅昀州将其轻轻摆到了桌上。

    “你们两个,谁先歃血啊?”

    对坐的二人却没有动作,面色皆是不佳。

    傅昀州垂眸玩弄着手中的扳指,朱唇勾起浓浓讽意,慢条斯理道:

    “怎么——不情愿吗?

    难不成,你二人间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晦之事?”

    沈蜜听他这般欺负人,终于忍不住了,当即红了眼眶,泪满盈眶地质问他:

    “傅都督,你如此不尊重别人,我们又凭什么要被你摆布?”

    听了沈蜜的话,傅昀州眼中最后一点隐忍终化成灰。

    他愤然扬袖,桌上的酒盏被拂于地,砰的一声,化为齑粉。

    有浓黑煞气在他眼中翻腾。

    “这还不都是你们逼我的!”

    沈蜜被他的暴怒吓得眼泪都吞了回去,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望着傅昀州。

    坐在一旁的张淮再也忍不下去了,霍然起身,对上了他满是怒火的双眸。

    张淮面带讥嘲道:“傅都督,您这般说话,是否心胸太过狭隘了?”

    “心胸狭隘?”

    傅昀州望着张淮,仰头笑了几声,语气满是自嘲。

    “对——说得好,说的没错。”

    话音甫落,他一把拎住了张淮的衣领,凤眸冷冽森然,似点了冥火。

    “张怀通,那本都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心胸狭隘!!”

    他一拳猛击在了张淮的脸上,足足将人击出了几丈远,摔倒在地。

    沈蜜被这一幕吓住了,惊呼出声:“傅昀州,你在做什么!。”

    听到她这声惊呼,傅昀州赫然转身,一双漆眸牢牢地盯着她。

    沈蜜并未顾他,赶紧跑过去,要扶地上受了伤的张淮。“张兄,你没事吧?”

    可没走出几步,却被傅昀州单手钳制在了身侧。

    沈蜜拼命挣扎,可那人的手臂却像是铜铁所制一般,根本挣脱不开。

    “傅昀州,你放开我。”

    傅昀州偏着头,定定盯着沈蜜,眸中千万隐忍,最后化为了一句伤情。

    “你竟然为了他,喊我的名字?”

    上辈子,她无数次,嗓音甜软,地连名带姓叫他,唤他。

    只因那是他仅给她一人专属的权利。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蜜摇头。

    目光却关切地望着不远处的张淮,满脸急切,担心他伤的重不重。

    张淮跌坐在地上,有鲜血自嘴角缓缓流出,略显狼狈,他抬袖擦了一下,不以为意。

    反倒是朝着沈蜜的方向虚弱地笑了笑,让她不要担心自己。

    傅昀州被他们这出在自己眼皮底下眉来眼去的场景,激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怒火。

    扭头阴鸷地盯着张淮。

    张淮不甘示弱,望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傅昀州,嘴角勾起轻蔑。

    “都督没别的本事了吗?”

    傅昀州被他的话彻底激怒,眸中怒潮翻涌。

    他松开沈蜜,大步上前,弯腰将地上的张淮一把拽起,拖着推着,用力的撞到了墙上。

    “砰。”

    极响地一声,张淮被他单手抵在墙上,死死地扼住喉咙。

    侧边木架子的一阵摇晃,上面的瓷器摆件统统摔到了地上。

    “住手——”

    沈蜜被这一幕吓得不轻,捂着嘴惊声尖叫了起来。

    手忙脚乱的就要上前来阻止傅昀州。

    傅昀州将跟在暗处的萧策唤了出来,“萧策,拦住她。”

    萧策应声出现,将沈蜜拦下。

    “放开我,放开我。”

    沈蜜拼命挣扎,可奈何练武之人的手臂都像铜墙铁壁一般,根本挣脱不得。

    那厢,傅昀州阴沉幽然地开了口。

    “张怀通,再有下次,本都就杀了你。”

    张淮被他扼地几乎喘不过气,脖间青筋毕现,双唇染血,却犹自含笑。

    “都督……不想同我……合作了?”

    傅昀州抿唇挽出一个笑,阴恻恻地盯着他。

    “头一回见面时,本都不是就说过吗,若用胁迫,本都有千万种卑劣的法子。”

    傅昀州一面说着,一面缓缓松开了手,他拍了拍张淮身前的衣襟。

    又用手指轻轻拂了拂,替他抚平褶皱。

    张淮眼中的怒火一点点升起,傅昀州却又蓦然转了话锋。

    “当然,这是在合作破裂下,才会发生的事。”

    他拍了拍张淮的肩膀,眸中尽是威胁。

    “怀通,过了今日,你与沈姑娘再无瓜葛,而我们,前嫌尽释。”

    张淮知道若他不同意,傅昀州定以他舅舅的性命做要挟,胁迫他与他达成合作。

    此刻他与傅昀州的地位实力悬殊太大,对抗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他不得不暂趋避让,忍下这口气。

    他要慢慢等,等到自己有足够能力跟傅昀州比肩了。

    才能与他公平的竞争抗衡。

    窗外雨潺潺,室内寂寂无声。

    张淮望着被萧策禁锢住,却仍满面忧心看着自己的沈蜜。

    最终别开了眸子,点了下千斤重的头。

    “很好。”

    傅昀州轻笑了一声,心满意足地转身。

    一步步走到方才受惊后,仍旧面色苍白的沈蜜面前。

    他微微翘了翘殷红的唇角,凤眸中煞气尽消,泛起了温润之色,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虚假的梦。

    他轻轻执起了她的手,眸中噙着温存笑意。

    “走,我们回家。”

    沈蜜本想挣脱,奈何傅昀州握得紧,根本甩不开,只好被他一路牵着走出雅室,穿过回廊,走下楼梯。

    一直来到马车上。

    傅昀州让瞠目结舌的福叔赶车回府。

    福叔听令驾车离开。

    一路上,他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明白为何方才满身怒气,横冲直撞的傅昀州,上完一趟酒楼后,不仅牵着自家小姐下来,面上还带了和善笑意。

    他完全懵了。

    车厢内,沈蜜蹙眉看着傅昀州,恳求道:“都督,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不放。”傅昀州口气不善,看着她的眼神,表面上古井无波,实则暗藏风雨。

    沈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敢再有动作,背脊贴在车厢壁板上,闭着眼睛假寐。

    一路无言,马车回到了府邸,傅昀州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临下车时,沈蜜再也忍不住了,扭动挣扎起来。

    “都督,你快松开我,否则被人看到可就说不清了。”

    逼仄的马车空间内,傅昀州轻轻一拉,便将沈蜜拽入怀中。

    他单手扣住沈蜜的纤腰,将她禁锢在身前。

    倾首间,温热的鼻息扑在沈蜜耳畔,湿哒哒的,语气阴阴得如蛇吐信子。

    “你跟张淮在一起时,怎么不怕被人看到说不清呢。”

    沈蜜快被他吓哭了,眸中闪着泪光,却还是倔强地瞧着他道。

    “我跟张兄之间清清白白,完全是友人之宜,光明磊落,故而不怕人说。”

    因着委屈,沈蜜的嗓音有些哽咽,软软地却异常决绝。

    傅昀州愣了愣,沈蜜继续道:

    “都督若再这般胡搅蛮缠,意图毁我名誉,那我宁愿玉碎,不图瓦全。”

    说罢,她眸中滑下一颗泪,在光影下格外灼人。

    瞧见她那颗泪,傅昀州心头蓦然一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所有的嫉妒和猜疑。

    强忍住满腔的压抑和不安。

    最终松了手,将她放开。

    “本都失礼了。”

    他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仿佛有千斤重担压着那么沉。

    沈蜜慌乱地告退,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急匆匆地离开。

    回到岚梧斋,她谁也没理,径直回了寝屋,她被又惊又惧地情绪弄得有些崩溃。

    一个人躲进稍次间呜呜地哭。

    芝芝正在软塌上午憩,听到主人的哭声,上前来拱她的手背。

    沈蜜将芝芝抱在怀中,眼泪滴答滴答往下坠。

    “芝芝,我好害怕。”

    芝芝无言地喵呜了几声,表示安慰,红红的小舌头乖巧地舔她手指上滴到的眼泪。

    弄得沈蜜痒痒的,一时间心情平复了些许。

    她现在只能等,等到傅昀州搬出沈府去,等到她找到人指婚定亲。

    一旦傅昀州对她的念头断了,那今日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思及此,沈蜜收拾了情绪,抹去干净眼泪,抱着芝芝一路走了出去。

    雨后初霁,天光晴好。

    脆桃正在庭院采撷花枝,手中捧着瓷瓶,扭头看到沈蜜抱着猫站在廊下,惊讶极了。

    “姑娘,您怎么把芝芝带出来了?”

    沈蜜弯了弯唇,将芝芝放下台阶,随它自由去活动。

    芝芝小心翼翼地伸出小白爪子探了探,而后跨下台阶,走到了草地上。

    阳光下,它用脑袋去蹭那些软绵绵的青草。

    咕噜咕噜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一幕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脆桃笑出声来,但一方面还是有些担心,“姑娘,芝芝真的不用藏着了?”

    先前沈蜜对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芝芝出屋子,被外人看到,严肃地跟什么似的。

    所以她不放心还是多问了一遍。

    沈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本是防着那人的,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那人?”

    脆桃一头雾水,她看见沈蜜神情寡淡,仿佛今日一回来就怪怪的。

    便走上近前问道。

    “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脆桃虽是丫鬟,但也是她最体己的人,沈蜜不想瞒着她,便将她拉回屋中,把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

    脆桃听完后,一拍大腿,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那个冷面武士是傅都督的人!我说他今天早上怎么会拉着我问东问西的。”

    说话完,脆桃又自责起来,“姑娘,都怪我,要不是我稀里糊涂被他套了话,都督今日或许也就不会知道了。”

    沈蜜怕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脆桃,这不怪你,萧策是傅昀州的心腹,日常进出府宅,先前是咱们运气好,一次都没被他撞上,可这是侥幸,只要傅昀州还住在咱们府里,他迟早会知道的。”

    沈蜜叹息了声又道:“先前也是我太大意了,去梅园找张兄的时候,连幂篱都不带,丝毫都没有防备旁人。”

    脆桃很是不安,问道:“姑娘,那眼下该怎么办,傅都督会不会很生气啊!”

    何止是生气,今日那场面简直就像是修罗在世。

    沈蜜唏嘘了一声。

    “脆桃,我现在只能等,只要他搬出去,亦或是我定了亲,让他彻底断了念头,一切就都太平了。”

    脆桃颔了颔首,想了想又道:“姑娘,今后你跟那张公子就别往来了,若有什么物品信件,就让我替您去传,好吗?”

    沈蜜无奈地摇了摇头,“傻丫头,经此一事,你觉得傅昀州还会大意不设防吗,他现在应当是最谨慎的时候,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发现,你还要去,不是撞枪口上吗?”

    脆桃蹙了蹙眉,颇有些惋惜,“那好吧,哎,那您跟张公子的往来就这么断了?”

    沈蜜却道:“断了就断了吧,若还有缘分……”

    她说着话,脑中突然出现上辈子在盛京街头看到的场景。

    新科及第后,进士们御街走马,风光无限。

    为首的新科状元,一派雅正清然,大红袍下眉目风流,举止落落。

    引得无数女儿郎抛袖帕,送秋波。

    沈蜜笑着摇了摇头,对脆桃道:

    “我想,应该不会有缘分了。”

    脆桃莫名替她感到有些失落。

    这时,芝芝喵呜喵呜地自己回了屋,滚圆的眸子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主人。

    沈蜜抱起地上的芝芝,对脆桃道:“脆桃,明日陪我去街上逛逛成衣店,如何?”

    “姑娘,您要买新衣裳?”

    “母亲忌辰过后,我或许用得上。”

    脆桃恍然,喃喃点头:“姑娘您是要听从老爷的意思了。”

    沈蜜道:“眼下,我只有寻个人嫁了,这场风波才能彻底过去。”

    脆桃劝道:“话虽如此,不过姑娘您也得选个真正诚心的才是,绝不能将就。”

    沈蜜执着她的手道:“好脆桃,我明白。”

    *

    宣明堂内,傅昀州负手立在檐下,俯视着跪在他身前的萧策。

    傅昀州怒气未消,上前一脚将他踹出了几丈远。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萧策单膝跪地,抱拳垂首,“属下清楚,愿受责罚。”

    傅昀州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情绪。

    “自领三十军棍。”

    “属下遵命。”

    萧策躬身退却。

    傅昀州将他叫住,“等等,将人连夜送走,再去领罚。”

    萧策愕然抬眸:“今夜就把张淮送去永州?”

    傅昀州语气极冷,“还要本都说第二遍?”

    萧策赶紧低下了头,恐又惹得主子不快。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秋闱还有两个月,本不用这么着急将张淮送走。看来都督是对这二人的关系忌惮到一定程度了,才会这般着急将人送走。

    好让二人再无一星半点见面的可能。

    萧策一面想着,一面去雇马车,安排人手,准备夤夜护送张淮去永州。

    入夜,一轮弦月初升。

    城郊梅园内,张淮正端坐在灯下读书。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萧策立在门口,身影被风灯拉得很长。

    张淮见他手替箧笥,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大致猜出了原委。

    他轻笑一声道:“萧将军是来给在下送行的?”

    他唇角伤口未愈,此时明黄的灯火下,很是触目。

    萧策提步上前,将箧笥放在他桌上,面无表情道:“张公子说的没错,都督让我连夜将您送至永州,那里的一切早已打点好了,今后,您只管住在都督府上,安心读书。”

    “好。”

    张淮淡淡应了声,打来箧笥,开始收拾东西。

    萧策就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夜风澹澹,透过窗棂钻进屋子,烛火微晃,连着墙上的人影也摇曳。

    张淮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萧策道:“萧将军可否在外头等我,我收拾好了便出来。”

    萧策迟疑了一下,张淮又道:“张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萧将军难不成还怕我跑了?”

    萧策瞧着他,犹豫未决。

    张淮叹息了一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只是不喜做事被人盯着。”

    萧策见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好似自己不出去便不配合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好,我在外头等半个时辰,再进来。”

    萧策走后,张淮迅捷地展平一张宣纸,着墨落笔,开始写信。

    写完信后,他将信纸折叠好,拿在手中,进了内室,小白正在窝里酣睡。

    此去永州,一路舟车,带不得小白。

    那就让它做个信使。

    沈蜜知道他突然离开,定会来寻看小白动向。

    他将这信纸轻轻塞在小白肚下。

    而后摸了摸小白的脑袋,最后起身,来到博古架前,将沈蜜今日送给他的牛皮护腕取了出来,装好带走。

    除此以外,他还将沈蜜送她的几身新衣裳也一并装到了箱笼中。

    这几件衣衫皆是崭新的,因是她送的。

    他一次都没舍得穿过。

    带好一应物品后,张淮提着箧笥,推开了槅门。

    萧策靠在门边上等他。

    张淮走到月光下,迎风而立。

    一席白衣,一身孑然。

    “萧将军,走吧。”

    *

    此时的沈府内,沈蜜正在岚梧斋内,临窗对月,拨弄琴弦。

    心情烦闷的时候,弹弹曲子,能消解一些愁郁。

    一曲弹罢,沈蜜起身收琴,准备洗漱就寝。

    却间脆桃慌慌张张跑进来,脸上全是恐慌。

    “姑娘,燕女使等在门口,说傅都督请您过去。”

    沈蜜脸上亦浮现慌乱,脑子飞快地转了转,“就说我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帘子被人撩开,燕歌提着灯笼进来了。

    “烛灯未熄,姑娘如何就歇下了?”

    脆桃当即指着她,语气不善道:“女使,你怎敢擅闯我们姑娘的卧房?”

    燕歌福了福身,恭谨道:“姑娘恕罪。”

    “都督要我把话带到,至于去不去,全凭姑娘自己的意愿。”

    沈蜜满眼戒心,“什么话?”

    燕歌嗓音娇柔道:“您若不去,崔神医明日就回永州了。”

    说罢,她盈盈蹲了蹲身,垂着螓首恭敬退身而去。

    “姑娘,话我已带到了,告退。”

    “姑娘,怎么办?”脆桃脸都白了,急急地扭头问沈蜜。

    沈蜜咬着唇,眸光明明灭灭闪个不停,半晌后提裙追了出去。

    “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沈蜜追到门外。

    已然走到阶下的燕歌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头,手中的灯笼映得面容熠熠,轻轻弯了弯唇,答道:“好,姑娘请随我来。”

    沈蜜跟在她身后,鹅黄色的月华裙一路迤逦。

    两人穿过数道回廊,来到了傅昀州所住的宣德堂。

    燕歌推开花厅的槅扇,对沈蜜做了个请的动作。

    “姑娘,您进去吧。”

    沈蜜颔首,迈过门槛进屋,一进去,就闻到了一阵浓重的酒味。

    作者有话说:

    下章都督在在线醉酒,老禽兽了:嗷呜嗷呜

    快快准备捂眼睛。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