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一日,我宋远成了人上人,你还会愿意嫁我吗?
眼看两人就要缠斗起来, 闹得不可开交,沈蜜赶忙上前去劝阻,“住手!”
两人这才停了手,齐齐看向沈蜜。
沈蜜上前几步, 对宋远循循善诱道:“表哥, 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原谅你, 可若我真的原谅你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我这辈子最接受不了的事, 就是与她人共事一夫,这是我的原则。”
宋远过来执她的手, 斟酌过后极为认真道:“我想过了, 我要把安娘送走,但我也会对她的后半生负责,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绝对不会让她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沈蜜听着宋远说着深情款款的话,半分感动也无。甚至她瞧着眼前的宋远,只觉突然陌生了。
那他就忍心, 让安娘和孩子一辈子母子分离?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可能重新来过。
沈蜜毫不留情地问他:“那孩子怎么办?”
宋远的手无意识地抖了抖, 他略带愧疚道:“那就要委屈蜜儿嫁我后,多多照顾了。”
沈蜜愈发寒了心,凛然道:“母子分离,子不知母, 那他的生母何其可悲?”
宋远朗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念头, “我会让安娘风光改嫁, 让她真正拥有自己的人生, 她本就不该依附任何人活着, 不是吗?”
听着宋远冠冕堂皇的话,他似乎是有很好的出发点,想替安娘摆布好接下来的人生。
可在那一刻,沈蜜真的有一些失望了。
“安娘,你怎么来了?”
就在此时,沈如的一声话语,把大家的目光纷纷吸引了过去。
不远处的凉亭外,安娘一身素衣,脸色煞白,眼中泛着泪光,颤抖着唇道:“宋公子,安娘不想改嫁。”
众人唏嘘,尽皆无言。
秋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几阵风刮过,树梢摇晃地厉害,晴朗的天空一下子便阴沉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沈如本就同情心强,心疼这个怀孕的妇人不易,便上去扶她,“安娘,你不在屋里好好养胎,出来做什么,快回屋里去。”
安娘却执拗地对宋远祈求道:“宋公子,安娘对不起你,安娘以后会走,但求你别让我改嫁。”
沈蜜清楚,她这辈子再不会爱上别人了,这个飞蛾扑火般的女人。
宋远皱紧了眉头,“安娘,你……”
沈蜜见场面不好收拾,出声道:“二姐姐,林姑姑,你们快把安娘扶回去吧,小心她伤了胎气。”
众人听着沈蜜的话,将安娘带走了。
安娘走后,沈蜜对宋远再次劝说起来,“表哥,我知道你现在左右为难,你是那么纯善的一个人,若负了安娘,你今后都会对自己不耻,但若不负安娘,你与我又绝无可能,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你现在痛苦不堪。”
“所以表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一切都放下,莫要再执着了,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沈蜜说完这些话后,不等宋远再开口,便转身而去,留下失魂落魄的宋远在原地。
径直回了岚梧斋,关上了房门。
留在院中的沈洛见劝不动宋远,也不再坚持了,气呼呼地走了。
很快,风声大作,吹得庭院内林木宛若千尺海浪,发出秫秫声响。
暴雨如注而下,打得屋檐和窗棂噼啪作响。
那一抹孑然的身影始终没有离开。
劝说的人,执着伞来了一波又一波。
但始终都无用。
沈蜜知道,宋远现下是着了心魔了。
任谁来劝说都不会有用了。
脆桃同情宋远,不住地对她说着,“姑娘,您要不就再去好好劝劝宋公子吧,怎么也得让他先回去了才行,否则再这么淋下去,他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沈蜜却道:“脆桃,我眼下去好言相劝,哄他骗他,只会让他更断不开与我的情分,这个时候,我只有对他冷淡,才能让他死心。”
脆桃明白了过来,一个劲的唏嘘,“哎,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我看着都焦心。”
沈蜜一本正经道:“脆桃,你若是担心,就去替表哥打把伞,只别说是我的意思,就说是你自己看不过去。”
脆桃知道姑娘终究是心软了,当即应了下来。“好,我就说是我自己的意思。”
沈蜜确实心软了,但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哄骗宋远,让他离开。
因为这样只会让宋远今后愈发对她难以斩断。
傅昀州说得对,她必须狠心到底。
再等等,只消三日后,最快是两日后。
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沈蜜在屋内苦熬了两天,宋远亦在外头跪了两天两夜。
每每透过门窗缝隙,看到面色苍白,唇角开裂,却犹苦苦熬着的宋远。
沈蜜的心都揪了起来,多少次,她都差点忍不住要推门出去,对宋远安抚一番,让他不要再这么折腾自己。
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不能这么做,若是她真的按照宋远的提议,送走安娘留下孩子,再跟他成婚过二人生活。
那对安娘来说,太不公平了。
那就宛如有一根鱼刺,永远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
整整两日的两相煎熬,几乎让沈蜜的一颗心都快揉碾碎了。
终于,在第三日的早晨,等来了沈蜜心中苦盼着的那个妇人。
宋远的母亲,宋家大娘子,钱佩。
钱佩满身风尘仆仆,一双眼圈儿微青,一看就是连夜赶路而来的,她一到沈府,不及与众人招呼,就直奔后宅内院而来。
与她一起赶过来的,还有问讯而至的林老太太,林氏,以及沈府的一家老小。
钱佩是个年过四旬的女人,穿着浮光锦的豆青色比甲,下身是烟灰色软缎裙,眼角边稍带些皱纹,妆容却很是精致,整个人气韵不凡,一看便是干练的当家主母派头。
她上来就对宋远呵斥了一番,恨铁不成钢。
“远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宋远回过神来,见到钱佩,喃喃出声:“母亲,您怎么来了。”
钱佩抬手指着他喝令道:“远儿,你给我起来。”
宋远稍稍一愣,却并未答应,而是道:“母亲,您就别管孩儿了,这是孩儿自己的事情,”
钱佩面上浮现失望,“远儿,您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吗?”
宋远听了这话,突然自嘲地笑出声来,“母亲,自大哥走后,您让我开始着手家中生意时,不就说过,凡是都要让我自己拿主意吗?”
钱佩愣了愣,没想到儿子会突然说这个。
宋远却继续说着,“我记得清楚,当时您说哪怕是跌下山崖,粉身碎骨,宋家都不会有人来扶你,帮你,只能靠你自己爬起来,后来您也确实是狠心这么做的,这些难道您忘了吗?”
钱佩见他如此,心中到底是不忍心的。
“远儿,这些年为了这个家,确实是苦了你了,可你须得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这般,真是让母亲失望。”
宋远却道:“男人跪自己心爱的女人,说出去不丢人。”
钱佩眼眶泛红,哀叹一声道:“远儿,你这是要气死你母亲吗?”
宋远跪地直挺挺的,“我并不想忤逆不孝,只是这一回,求母亲别拦我。”
众人面面相觑,几乎都失了话语。
宋远这回是走火入魔,偏执到有些疯怔了。
可谁又能知道,沈蜜扎根在他心中这么多年,早已根深蒂固,成了心魔呢?
林老太太上来扶钱佩,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宋大娘子莫要气坏了身子。”
沈黎也在一旁帮着说道:“孩子终归是孩子,不懂事,宋夫人不要当真啊。”
钱佩被众人安抚了一通,渐渐平息下来,她深知自己这个儿子脊梁骨直得很,倔强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自己再怎么费唇舌也是劝不动了。
唯一的办法,便是用信中那招釜底抽薪了。
定了定神后,她拿定主意,撇开众人上前指着宋远,怒气冲冲道:
“宋远,你给我听清楚了,你以为沈家姑娘不肯嫁你,就只是因为安娘的事情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宋远直挺挺的身子也终于有了丝动摇。
他抬眸看向他的母亲。
钱佩继续说着,“你真是糊涂了,若是单凭这一件,她会对你如此狠心,说断就断?”
宋远不敢置信地瞧着她,“母亲是什么意思?”
钱佩振振有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就你糊涂不清!你现在什么身份,不过是个佩州开了几家绸铺店的少东家,在官家人眼中,连半个外地举子都比不上。”
“且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你能开这些铺子,能在佩州小有声望,还不都吃着宋家给你的老本?这些话我们自家人不说,但外头人哪个心里头不是这么想你的!”
“儿啊,像你这样的人,她县令家的嫡小姐若是想找,十个八个都不缺,再说了,你能给她什么?阔太太的名声,还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或者你当面问问她,这些她都稀罕吗?”
宋远脸色大变,咬着牙眸若冰霜地对她母亲道:“母亲,我不许你这么诋毁蜜儿。”
“宋伯母说的都是真的。”
清越动听的一道嗓音传来。
岚梧斋的紧闭多日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沈蜜着一席软香缎的蝶色月华裙,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
沈蜜立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远。
“表哥,你这般纠缠不休,我也疲了累了,索性同你说清楚吧。”
“先前我说愿意嫁你,大部分是因着父亲的意思,父亲看中你,说你将来能有出息,我才答应下来的。”
“但我现在想想,我大可以嫁更好的,所以即便没有安娘的事情,我也不想嫁给你了,祖母先前说得对,我找个读书人嫁了,安安稳稳一辈子,总比跟着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要好得多。”
宋远浑身颤抖,喃喃不敢信,眼眸闪烁不定,尽是含了泪,“你说的,可都是真话?”
沈蜜伤人诛心,满是认真道:“千真万确,我本不想说的,但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我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索性坦诚相待。”
沈蜜说完,狠心地转身就要离开,衣袖却被人一把拽住了。
宋远用最后一点自尊问她,目光闪烁,话语亦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若是有一日,我宋远成了人上人,你还会愿意嫁我吗?”
沈蜜摇头,“表哥你别傻了,那时我肯定……”
已经嫁人了。
可她话到嘴边,看着宋远支离破碎的神情,终究还是心软了,没有狠心说下去,半晌挤出一个字,“我这么贪慕虚荣的人,我会。”
那是她留给宋远最后一丝温存。
说罢,她抽回袖子,一步步反身往台阶上走,留下背影与他诀别。
身后是钱佩语重心长的声音,“儿啊,你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努力上进,等你飞黄腾达了,什么心仪的姑娘娶不到呢?”
沈蜜躲在门背后,透着门缝看着宋远被一行人搀扶着走了。
一时脱力的她,滑坐在地上,留下一行泪来。
表哥,愿你今后。
无忧无怖,无灾无难,顺风顺水,一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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