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领兵,虞熙不可能不紧张,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原以为会一夜无眠,但也许是这两天身心俱疲的缘故,他的睡眠质量出乎意料的好,如果早上不是小厮叫他起床,都不知道要睡到何时去了。
来到校场,五百骑兵已经集结。虞熙亦上了马,按照记忆里的方式纵马跑了两圈。
骑射是贵族子弟的必修课程,原身的骑射功夫不可谓不扎实,以至于在肌肉记忆的配合下,他的骑术也可圈可点。
不少士卒都朝他看去,相互聊着昨日听来的有关大公子的传闻,如今见到大公子真容之后,不少人都心向往之。
只能说,这是个看脸的时代。
程延是骑马过来的,他身形高大,提着一把鬼头朴刀,带起一阵沙尘,朝五百骑兵冲了过来。
眼见就要撞上了,但骑兵们个个面色如常,也不纵马躲避,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只见紧要关头,程延狠狠一提缰绳,枣红大马嘶鸣一声,前蹄搞搞抬起,身体一璇堪堪避过前排的骑兵停了下来,只是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控诉主人的行为。
炫技成功,他虽然面上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暗地里却悄悄去瞅虞熙,但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因此而露出惊艳的表情,赌气地哼了一声。
殊不知,虞熙已经默默地给他贴上了一个“爱嘚瑟”的标签。
出发在即,程度领兵出城相送,临行之际,还执着他的手认真地交代:“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度不能亲至,不敢断言,全赖大公子临机应变。请大公子一定万分小心,虽然成参围困平城,就算有埋伏也分不出多少兵马来,但不得不防。你们能带的骑兵不多,尽量避免战斗,让平城的士卒知晓大公子回来了就好……”
虞熙将他的每一句话都记到了心里,倒是旁边的程延心不在焉,但此时说话的是他老爹,也不敢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只能连连应是。
在城门口耽搁了近半个时辰,这支去支援平城的队伍才正式启航。
带兵这件事情,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里面的门道一般人还真玩不明白。
行军速度、行军队形、路线选择、休息时间安排……这些单拎一个出来就足够虞熙头疼的了,好在还有程延随行。
虽然程度看不上自家儿子的水平,一再强调他“无领军之能”,但好歹程延出身军营,二十多年里耳濡目染,就算是个呆子也能摸到一点门槛。
虞熙从交谈中得知,对方跟他一样也是第一次独立领兵,便再不觉得五百骑兵少了,反倒是认为程将军很有先见之明。
士卒太多,他们俩个新手只怕会把军队搞得一团糟。万一打起仗来,都不用敌人动手,只要他们一指挥,军队就很可能陷入混乱,不战而败。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当然,他对程延也基本不报什么希望了。都二十五岁了程将军还从未让他单独带过兵,可知所谓的“无领军之能”并不是什么谦词。
程延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嫌弃了,依旧兴致高昂地骑着枣红大马走在大公子身边,从面上来看,根本看不出是初次带兵的样子。
虞熙觉得对方靠不住,只能自己多加留心,一路上恨不得长三双眼睛。或许是谨慎的模样太过于明显,身旁的程延忍不住安慰他道:“大公子莫要紧张,有我在,定会万无一失!”
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我才担心啊谦臣!
“小心为上,莫要轻敌。记着程将军的话,他是宿将,判断总会比我们两个第一次带兵的人准确些。”
程延在马上耍着他的鬼头大刀,笑得不以为意:“就算真有埋伏,那也要看他们的网大不大,兜不兜得住我们这条大鱼。大公子放心,昔日在营中比武的时候,就连父亲都胜不过我。不管形势有多危急,末将都能护大公子全身而退。”
他说得越是信誓旦旦,虞熙心里就越是忐忑,也不好打击人家自信心:“谦臣真是一员虎将。”
被这么一夸,程延一点也不谦虚,完全辜负了他老子给他取的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哈哈哈哈,那是自然!”
虞熙不禁汗颜,更打起了十分的精神,生怕一不小心就踏进了敌人的陷阱:“谦臣熟悉去平城的路途吗?”
“当然熟悉,末将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平城去,不会迷路的。”
“那谦臣可知,从邺城到平城,有什么地方可供成参兵马埋伏?”
“这个么……”程延只当是大公子在考校他,沉思一阵,还真给出了准确答案,“应有两处,皆是山林。第一处在南面,我们今天午时就能到达;第二处在原水的弯道处,我们要从林中穿过去。末将以为,若真有埋伏,必定在这二者其中一处。”
“是如此。”虞熙回忆了一下两城之间的路途,又问,“那谦臣觉得,敌方会把兵马埋伏在第一处树林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还是会埋伏在第二处,待我军长途跋涉疲劳之后,再以逸待劳?”
一遇到动脑子的问题,程延的嚣张气焰顿时被打压了下去,过了许久才小心地看向虞熙:“大公子以为呢?”
虞熙:“……”
虞熙叹了口气,他要是知道,他还问程延作甚。作为此处拥有最高话语权的渝州大公子,他害怕乱了军心,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慌乱,此时此刻也只能微笑了。
见大公子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程延于是放了心,又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良好心态,看得虞熙一阵胃疼,只能安慰自己说,起码自己似乎真得安了军心。
前一段路程他是无比熟悉的,毕竟前两天还刚刚用脚丈量过。眼见离南面的森林越来越近,他的心里也打起鼓来。踌躇一阵,还是对程延吩咐道:“谦臣,派斥候打探一下吧。”
他是空降的头领,即使背着大公子的名头,指挥这些骑兵恐怕也没有程延有用,估摸着这才是程度把儿子推出来跟他搭档的主要原因。
如果再往深处想,应该还有怕他不肯去冒险的缘故,用程延来安他的心。
虞熙自认为比不过这些老谋深算的家伙,只能事后复盘,用自己浅薄的知识去揣测对方的心意。有些事情虽然当时想不到,但事后多琢磨琢磨,总算还是能有点收获。
所幸程延并不是个一意孤行的人,不然还真像个要被打脸的炮灰。他选择听从虞熙的建议,派了一队斥候过去打探。
幽静的树林里,一队人马匍匐在地上。树上的叶子尽染金黄,有风吹过便要落下几片。灌木亦是如此,比起夏日缩水了许多。若再过一些时间,秋风萧杀百花落,这片树林就没办法藏得住兵卒了。
尽管秋天蚊虫较少,但不少人依旧不是挠脖子就是抓屁股。王宏对他们要求不高,不出声、没有大动作就好。这些兵卒四舍五入以后,已经可以当做精锐来用了。
普通士卒这么趴上一天一夜,就基本失去战斗力了,但他带的兵不同,即使埋伏了一天一夜,也能保持足够的斗志。
“骑兵不入林”是战场常识,为了打渝州兵一个猝不及防,他们全都下了马,把马系在一边,人含草马衔环,就等着支援平城的兵卒从此处经过,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害怕被敌方斥候发现,王宏还特意带着人马往深处走了一截,前方只有零星几个斥候负责传递信号,待鱼入网时他们再冲出去完全来得及。
王宏检查了一下兵刃,见斥候并没有传来消息,于是下令让士兵们稍作休息。
听闻程度善守不善攻,要是他亲自带兵前来,自己有七分把握将其留下。按照辛先生的谋划,邺城没了守将,他们自可换上渝州兵卒的衣服,假称程将军重伤急需大夫赚开城门,打下邺城不在话下。
但是辛先生也说了,程度一向沉稳,不一定会亲自驰援平城,可能会派出军队以作试探。
若是来的小队人马,于大局无甚影响,自可放其通过,继续钓鱼,端看谁先沉不住气;若来援人数众多,就伏击之,然后继续埋伏,一点一滴蚕食渝州兵力。
当然,程度也大可以不管平城之围。到那时,他与其主虞芒自然有了嫌隙。双方猜忌之下,掎角之势便解,更无威胁可言。
待虞芒病死,平城大乱,邺城也就成了孤城,不投降又能如何呢?
“辛先生真乃神人也,有他出谋划策,渝州尽入吾主瓮中矣!”王宏饮了一口水,憨厚的脸上露出欣然的微笑,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果,“就看程度那厮如何抉择了!”
……
且说虞熙这边,前去查探的斥候已经尽数回来了,右军候单膝跪于马下:“报,前方树林并未发现敌情。”
虞熙和程延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等着对方发布命令,结果视线刚好撞在一起,好不尴尬。
虞熙咳了一声,正了正神色:“再探。”
不多时,右军候再次来报:“报,前方树林并未发现敌情。”
“扩大范围,再探。”
这次用的时间长了些,斥候回来后,依旧是报未发现敌情。
如此探了三次,虞熙这才放了心,但是本着谨慎无大错的理念,还是吩咐程延等会儿下令,让全军快速通过。
临近树林时,看着满树枯黄的叶子,他忽然想起了《三国》里面几次极为精彩的战役:“谦臣,你说这个时节,若用火计当如何?”
两双眼睛对在一起,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跃跃欲试。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相视一笑,似乎通过眼神就读懂了隐藏的含意,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不知“节省弓箭”为何物的败家子程延福至心灵,咧嘴一笑,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率先取下了背上的三石弓:“全军听令——点火——”
“放箭!”
五百个人应声松手,满天火箭飞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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