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雅的房间里,浴桶中的热水冒着白腾腾的热气。虞熙在小厮的帮助之下脱了衣裳,试了试水温就跨坐进去。
他刚撩起水浇在胳膊上,就见那小厮抱着衣服面朝他站在一旁,一副等待吩咐的样子。就算俩人都是男人,自己有的对方也有,但被这样注视着洗澡,虞熙还是觉得尴尬,便支使他出去等待。
待房间里只剩他一人后,他才放开了动作。其他地方还好办,就是这一头长发实在有点难以料理。虞熙从没洗过这么长的头发,而且还没有淋浴,只能随意地就着浴桶里的水揉洗。
温暖的热水包裹住疲惫的身躯,热流窜入四肢百骸,泡得他骨头都酥软了。
在外奔波了这么久,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承受着十足的压力。此刻稍稍放松,困意就涌了上来,饶是虞熙惦记着平城的情况也忍不住合上了眼眸,心道只是合眼休息一下,不要真睡过去就好。
听闻平城被围,但程度程将军好似并不着急的样子。虞熙不知道是事情真得不紧急,还是那只是对方推脱之语,毕竟就记忆来看,原身这个太守之子过去好像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作为。
虞熙不怕程度瞧不起他,他就怕父亲虞芒一旦病死,程度就举城投降,这样的事情在乱世实在再普遍不过了。
但是以恶念揣度他人到底不好,也许只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谈论平城之事,所以对方才轻飘飘地揭过呢?
虞熙不禁有些气馁,他穿越的朝代不是华夏任何一个历史时期,更像是平行时空,虽然也有儒家之类,但历史走向完全不同。现在名义上的国家名叫大楚,只是首都几经战乱,平均两三年就要换一个皇帝。
虽然都是皇室血脉,但明眼人都知道坐在皇位上的只是傀儡,连生死都不能自己掌控。九州大地已然脱离了中央控制,诸侯割据,战火纷争,正是大争之世。
如果是穿越到华夏的历史之中,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无助,凭着自己的历史知识,不敢说什么称王称霸、当世伯乐,至少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抱大腿也能有个准确对象,苟活过乱世也不会这么艰难。
但是现在,他没有任何金手指,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如果不是保有原身的记忆,连自己能去哪里都不知道。
虽然一再想着不能睡,但虞熙还是累得泡在热水里睡着了。
在门口等待的小厮好半天不见大公子吩咐,犹豫片刻,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只见大公子已是倚在浴桶边缘沉沉睡了过去。被水浸湿的乌发遮住了一半面庞,几缕青丝弯弯曲曲地黏在白皙的胸膛之上。
小厮既怕贸然打扰大公子休息会遭到责骂,又怕浴桶里的水泡凉了会过了病气给大公子,两相权衡之下,只得小心翼翼地去唤。
初来异世,虞熙没什么安全感,小厮唤第一声时他便醒了,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场景,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已不在那个安全和平的世界了。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下人准备的衣裳以后,虞熙照了照铜镜,顿时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了。
小厮在身后替他擦拭头发,见大公子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便开口提醒:“大公子,程将军吩咐小人给您准备了膳食,您看?”
一说到饭菜,虞熙便觉得腹中饥饿,肚子总算没有丢脸地叫出声来。没想到程将军看起来五大三粗,其实还是挺体贴的一个人。
他微微笑了笑:“带路吧,记得替我谢过程将军。”
小厮连忙应声称是。
由于调料的稀缺,古代的饭菜并没有多么可口,饮食文化也没有发展起来。在这个年代,一年到头都能吃得起盐的,就算是大户人家了。
不过虞熙一天多没有吃饭,即使只是堪称简陋的菜肴吃得也心满意足。刚放下筷子,就见方才那小厮又进来报:“大公子,程将军请您去堂下一会。”
这时间卡得可真紧。
虞熙能猜到自己现在一举一动都在程度眼皮子底下,但他也没办法提什么意见,只能保持住微笑:“带路。”
程度带着自己的儿子早立在大堂中等待,一身甲胄还未卸下,见虞熙前来,竟是直接屈膝向他行礼:“大公子。”
他一跪,他的儿子也不好站着,只能一并跪了下去。
虞熙哪里敢站着不动,连忙快步上前将他扶起:“程将军这是作甚?”
“大公子,主公病危,平城被围,末将却驻守邺城分身乏术,犬子亦无领军之能,故拖延至此,让平城形势恶化,此末将之过也!”
程度说着,竟是愧然不能自已,不禁潸然泪下。
看对方说得情真意切,让虞熙也不禁动容。
但他哪里见过这种说哭就哭的架势,还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对他落泪,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言。
虞熙心里一阵无奈,只能绞尽脑汁地编词:“程将军这是说的哪里的话,邺城临近蜀州,将军一走,蜀州周阙必然图谋邺城,到那时,渝州才是危矣!”
程度听到大公子这般说,便不再继续做戏了,立刻收了眼泪,倒是让虞熙看得傻眼——这说哭就哭说停就停的本事,不去当演员真对不起你这绝佳的天赋。
就在虞熙暗暗吐槽的时候,程度已是双手捧着一个竹简呈了上来:“大公子,这是平城陈文台来信,平城形势尽书于此了。”
陈文台是虞芒麾下唯一的谋士,名裕字文台,已经是花甲之年了。
虞熙对陈裕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这年头能活过六十的人都是人老成精。他接过竹简仔细观看,这份书信条理清晰,通读下来,哪怕是像他这样毫无经验之人,也对平城的情况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平成虽然被围困,但是远不到山穷水尽之时。
一来攻城战向来是处守势的一方伤亡更小,所以兵法有云:十则攻之,五则围之。没有远超平城的兵力,想要攻下平城绝对是痴人说梦。
二来渝州素有“膏腴之地”之称,土地肥沃,粮产量高。虽然今年秋收被战争打断,但平城的余粮足够全城撑过冬天。
陈裕在信中专门强调,叫邺城不要轻易来援,谨防被围城打援。
唯一的问题在于平城内世家众多,派系复杂,而虞太守又处于重病之中,无法理事。他担心有人在城中生乱,里应外合降了成参。
这言语算是很委婉了,稍微知情的人都明白,虞芒已是危在旦夕。要不然原身也不会明知有危险,还要拼了命地往回赶了。
看完之后,虞熙总算是放心了些。如果真照陈裕信中所言,那么形势还没坏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只要努力一把就能渡过难关,他总算不是天崩开局。
程度父子静立在一旁,似乎等着大公子发表意见。
虞熙哪里懂这些,被无言的沉默逼得社恐都要犯了,便决定学习汉高祖刘邦的优良传统:“程将军何以教我?”
程度早有准备,但还是装成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沉吟一阵才抚须缓缓答道:“末将以为,平城虽暂时无忧,但仍有隐患。大公子实宜驰援平城,只要露面即可安抚军心。”
“再者,主公重病,身为人子,若大公子领兵去救,以彰孝心,想来主公闻之,也会心情大悦,无药自愈。”
“犬子程延,虽无领军之能,然武艺不下于度。明早大公子领一军前往平城,遣犬子相随,定能护大公子周全。”
被点到名字的程延满脸懵逼,显然父子俩事先没有通过气。他傻愣愣地站在一边,直到亲爹的死亡凝视快要把他的盔甲烧出一个大窟窿来,这才会意,上前一步郑重道:“请大公子放心,末将一定护大公子周全!”
虞熙旁观了全程,总感觉程延这家伙好像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是既然程度把自己的亲儿子都推出来了,此行应该没什么问题:“那就拜托程……小将军了。”
程延抽抽嘴角,似乎对“小将军”这个称呼有不小的意见,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程度先开了口:“大公子言重了。犬子担不起‘将军’二字,大公子直接唤他的字‘谦臣’便是。”
程延:“……”
程延眼巴巴地看着虞熙,等着大公子替他说点好话,但很显然这个大公子跟那些经常与他爹客套的妖艳贱货们不一样,是个实诚人,只是温和地对他笑了笑:“如此,我就唤你谦臣了。”
商量完要事,寒暄几句,程度就带着程延退下了。
漆黑的庭院里,父子俩并肩而行,看着儿子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严肃地叮嘱道:“明日我给你五百骑兵,你与大公子驰援平城,切记要一路谨慎,万勿冒进,小心埋伏,多听大公子良言。”
“爹,五百会不会太少了点?”
“你要是能把你老子一半本领学到手里,我给你一万又何妨?”面对不成器的儿子,程度也是无奈,“又不是叫你去打仗,带着大公子露个面,让平城的将士看到就好。”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怎么可能会让程延领兵:“行了,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
程延高高兴兴地走了,一个亲卫担忧地问:“将军,此行当真能成否?”
“我观大公子,虽然稚嫩,但为人谨小慎微。就算有埋伏,只要早有准备,就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程度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抚须长叹一声,“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如果明日大公子一行真得全军覆没,就只能靠陈公台辅佐年幼的二公子压住局面了。他程度亦赔上了一个嫡子,他日九泉之下见到主公,也不会无地自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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