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骑兵交锋过后各自损失了近百来人,过了这一关,接下的风险就大大降低了。
骑兵冲锋前需要足够的距离提速,以此来保持冲击力,所以阴州狼骑若想掉过头来杀他们个回马枪是需要时间的,而这段时间足够他们进入平城了。
只要不陷在步卒里动不了,他们就能成功跟自家兵马汇合。而有程延这位猛将在前面开路,挡在路上的敌军步兵全被砍翻。
碰上这么个猛人,普通兵卒哪里招架得住?
再加上秦毅自知阻拦不了他们,不欲多折人手,下令让前方兵卒往两边避,虞熙一行人就这样开出了一条血路。
陈裕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将战场形势尽收眼底。两名兵卒举盾护在他身边,提防着从城下射来的箭簇。
看着那队骑兵以破竹之势冲杀过来,他的心里焦急万分,急得手下失了力道,连胡子都揪掉了两根。
来得这般快,是嫌平城兵卒士气太盛了么!
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依旧得端着一副惊喜的样子,指着援军夸赞道:“大公子真是勇冠三军啊!”
身边两个举盾的兵卒眉开眼笑,全然不知他们敬爱的陈功曹已在心中欲哭无泪。
刘宗正身先士卒地率领平城的士兵们战斗,因为“大公子率军来援”,兵卒们士气高涨,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真相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利用此时的士气指挥大家奋力杀敌。
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了。
届时士兵们发现大公子不在援军之中,就会如散沙般一触即溃,斗志再难提起,平城内外交困,便是灭亡在即了。
刘宗不指望邺城的援军扭转战局,只希望他们能够凭借着骑兵的优势在敌军中多冲几个来回。一来分割敌阵制造混乱,二来也晚些汇合,让我军士气多保持一会儿。
他狠狠地用长矛贯穿了敌人的身体,趁着这个空档抬头望了一眼邺城的援军,只见那支骑兵深谙“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道理,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这边赶来,预计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能跟他们汇合。
“……”
刘宗恨不得破口大骂,用长矛戳人都戳得更用力了些,将对援军主将的怒火全撒在了敌人头上。
他手下的兵卒们见援军越来越近,纷纷高声欢呼,就连身边的偏将也不禁面露喜色,都奋不顾身地浴血杀敌,想要迎大公子进城。
眼见骑兵就要破开敌军冲杀过来,刘宗怕一会儿士气低糜之际被秦毅带军直接杀进城中,便下令让开道路,好让骑兵顺利进城。
无论如何,先把城门关上再说。
他亲自带人断后,身后沉重的城门在兵卒的推动之下缓缓关闭。陈裕在城墙上吩咐士兵射箭掩护,两轮齐射之后,刘宗闪身从缝隙里进了城,大门重重合上,将敌军抵挡在外。
方才的战斗累得刘宗满头大汗,他刚喘了一口气,扭头就看见骑兵主将从马上下来,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头大如斗。
有兵卒望着程延窃窃私语:“这就是大公子吗?”
“可我听闻,大公子面如傅粉,风雅无双……”
“这位……是不是不太像啊?”
“大公子不在援军之中吗?”
“难道真如那秦毅那厮所说,大公子已经……”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片刻。
刘宗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陈公台今后必失信用,他作为平城守将若也如陈公台一般,那平城就彻底完了。此刻也只能照着二人先前的谋划,与陈公台撇开关系,先发制人,把锅全部栽在陈裕头上。
是时候拿出真正的演技了!
刘宗酝酿好感情,上前一步,半是忧虑半是激动地问道:“大公子何在?”
程延被他脸颊抽搐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住了鬼头大刀的刀柄。然后他的眼神就变得怜悯起来:这位将军竟患有如此恶疾,仍亲自厮杀在最前面,真是不容易啊!
刘宗没空去理程延奇怪的眼神,就在他做戏做得脸都要抽筋的时候,一道清澈的声音从骑兵之中传来:“刘将军。”
只见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从一众兵卒中转了出来,他披着与旁人别无二致的甲胄,脸颊上染了血色,许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缘故,整个人都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让过于精致的容貌也显出了上位者的气势。
见到这人的一刹那,刘宗脑海里一片空白,像是有烟花在眼前炸开,完全忘了之前编好的剧本。
这人不是大公子,还能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刘宗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要么就是自己在做梦——大公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刘将军,好久不见。”
虞熙卸下头盔,拱手行了一礼。或许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现在仿佛无所不能,心境堪比不用动脑子时的程延。即使见到与原主相熟的刘宗也全然不惧,面带微笑地行礼搭话。
刘宗双手颤抖着,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这人是大公子,这人当真是大公子啊!
大公子回来了,主公后继有人,渝州就有救了啊!
这些天他已如陈公台一般心存死志,哪想到峰回路转,大公子竟然真得回来了!
他激动地拜了下去,一时哽咽:“末将拜见大公子!”
虞熙被程家父子拜过几次,已经有了经验,非常自然地伸手将人扶起来:“刘将军快请起,这些日子辛苦刘将军了。”
刘宗顺着大公子的力道起身,像他这般魁梧的武将,若是不自己发力,恐怕累死虞熙都把他扶不起来。
这一声“辛苦”道出了他这段日子的不易,顿时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他满眼泪水地望向大公子,眼前人影因眼泪而模糊不清,但却给了他信心和力量,一时间只觉拨云见日,前路清晰。
虞熙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转移话题,顺带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刘将军,公台现在何处?”
被这么一提醒,刘宗顿时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还是正事要紧,一把擦干净了眼泪,引着大公子上了城墙。
程延作为同来之人自然也是跟了上去,他扭头往城门下看了一眼,见敌军已经退却,但仍是担心有人放冷箭,于是默不作声地走在他身旁,用身体挡住了大公子。
与大公子并肩而行,这举止有些失礼,不过虞熙并非在乎礼法之人,根本没想到这一层,而刘宗高兴不能自已,脚步都带着轻快,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的举动,也就没人指责他的不是。
陈裕双手负于身后,立在飘扬的战旗之下,短短一天过去,他仿佛老了十岁,连一直挺直的脊背也有些伛偻。
援军已入城门,兵卒们发现自己受了欺骗,正是需要平息怨恨的时候。接下来他陈公台该是名誉尽失、以死谢罪了吧?
只希望自己这条老命在大家心里还值那么一点钱,能够为渝州再拖延一点时间。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此,他也算是报答了主公的知遇之恩。
“未能保渝州安定,是我无能;未能护二公子平安,是我无用……”
旁边举盾的两位士卒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裕眼含清泪,临风而叹:“未能破辛泽之计,是我庸碌;未成主公之愿,是我……”
“公台!”刘宗兴奋地大声喊到,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这种感觉,就好像小解了一半被人强行打断,又好像用膳时被噎住了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
上天竟如此待他,死都不让人死个畅快!
陈裕悲极愤极,怒目而视,却见刘宗身后跟了一位俊秀青年,即使身着战甲,被血迹污了面庞,也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雅致。
他的耳边“嗡”得一响,呆滞当场,又悲又喜,眼中只剩下了那个快步走来的青年人。
自主公重病,平城被围以来,他日日提心吊胆,悲不自胜,却要在人前假装一副胜劵在握的表象,时时刻刻面带笑容,只敢在无人处落几滴眼泪,早已心力憔悴,独木难支,个中心酸自不必言。
此时见到大公子,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陡然一松,待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泪流满面,种种复杂情绪让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一时痛哭流涕,说不出话,纳头便拜了下去。
这举动着实把虞熙给吓坏了,要是真这么直直地跪下去,膝盖磕在地上,不得把老人家给磕骨折了?
他仿佛已经听见了“咔嚓”一声,顾不上姿态,急忙跑上前去,在陈裕跪实之前险险将人搀住:“公台何须如此啊!”
毕竟陈裕年纪大了,不似刘宗那般孔武有力,再加上虞熙提着力道,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被扶了起来,望向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容,他紧紧抓住大公子的衣袖痛哭失声。
虞熙无奈,这场面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不过看陈大佬的表现,已经习惯了思考的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平城的局面似乎不像信中说得那么乐观。
他本来想要问个清楚,但见陈裕此时泣不成声的样子,委实不是个发问的好时机,只能先当个人形支架,撑着老人家哭完再说。
扶着陈裕,不过几秒虞熙便觉得右手手腕发痛,不知是不是之前在战场上的时候给伤到了。
他见陈裕哭得厉害,于是轻轻地抽出右手从上往下抚着对方的后背顺气,怕他哭得背过气去。
就在虞熙绞尽脑汁地想词安慰他时,陈裕却忽然住了声,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握住虞熙的手腕朝城门下急急奔去:“大公子请速随我去见主公!”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