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陈裕即刻提议,“既然主公已经继承了先主的太守之位,实宜遣使面圣,奏请官封。”
虽然他口中说得是面圣,但在场众人都知道,真正要通知的人是谭邕,这位才是实际手握大权的人。
不过大楚的统治在明面上还未被推翻,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当众扯开这层遮羞布。
至于谭邕愿不愿意承认他的地位,这就不重要了,只是走个必要流程而已,他们自家人认了就行。
反正中间隔着周阙,谭邕也不可能一怒之下派兵来攻。
对于陈裕的建议,虞熙一向是愿意听的,他将渝州官吏的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很快选中了一个人:“那就以王予为使,叫他走一趟京师吧。”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派出去的使节大部分情况下生命还是有保障的,但性命只有一次,也不能全指望对方的人品。
王家是从京师举族迁移过来的,在京师还有不少的人脉。就算谭邕宁愿背上“杀使”的恶名斩此人出气,也要顾忌世家背后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算是又上了一层保险。
不过虞熙觉得,谭邕应当会很乐意渝州继续独立,而不是被周阙或是成参吞并。有人在西南帮他牵制住最有威胁的两个诸侯,难道不是个好事吗?
所谓的远交近攻,大抵也是差不多的原理,他与谭邕可是天然的盟友。
收拾完这边的一切,众人纷纷离去。
程延家在邺城,到平城之后一直宿在军中。虽然他的确不是带兵打仗的料,但跟士卒同吃同住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虞熙也就不留他了,只是在他走之前问了一句:“谦臣,可曾去信给程将军?”
“啊?”程延一愣,呆在原地,面露茫然之色,显然是压根儿没想过这事。
虞熙叹了口气,这家伙大概是把属性点全加在武力值上了,他也只得跟个老妈子似的事事为他操心:“虽然军报已经送至邺城,但身为人子,谦臣还是应该给程将军报个平安。”
“是,末将知晓了。”程延也没想太多,反正听命就对了。
“去吧。”嘱咐完程延,他又转过头来看向罗蹇,“天色已晚,罗将军再寻住处多有不便,不如随我回府?”
罗蹇手下的兵马驻守西门不能轻动,此番是他一人孤身前来,连亲卫也没带。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臣服的表态。
此人不像程延和刘宗一样是大大嘞嘞的性子,而是个颇有城府之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虞熙也只得多考虑考虑,以求方方面面都顾及得到。
渝州所有将领之中,唯有罗蹇与他不相熟,隐隐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这倒也不是他不喜欢对方,只是先来后到,人之常情。
所以他连陈裕都没有留,单单留了罗蹇以示亲近。
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底下的官吏揣摩心意,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举止失措连累对方备受排挤。
臣下胸无城府,他得多加照料;臣下颇有心机,他也得多想两步。
虞熙感觉万分无奈——无论如何,总是他受累。
“是,多谢主公。”罗蹇欣然应下。
能在主公府上留宿,这是表示信任和亲近之意。他显然十分明白其中的政治意义,对前途的不安和忐忑在此刻尽数消失殆尽。
与这么一位锋芒不露、沉默寡言的将军同行,虞熙也挺有压力。虞芒刚刚下葬,他也不好说些玩笑来逗趣,只能顶着一路的寂静回到太守府。
他将罗蹇安排到了客房,就匆匆睡下了。当然,如果他能更狠一点,还可以效仿刘皇叔抵足而眠的典故。
只不过曾跟程延住过一个军帐的虞熙深知“距离产生美”这条至理名言,他有理由认为,自己那些日子从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仅仅是他总思虑过多的原因,那彻夜不绝的翻身声和磨牙声也得负一半的责任。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虞芒是渝州的天,是渝州的地,他的死亡的确给渝州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但一切事情不能因为他的离开而停滞不前。
官僚系统已经恢复了正常运转,就是之前抄世家的时候,不少官吏被牵连下马,现在多了不少的空缺,还没来得及补充足够的新鲜血液,以至于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郑奇走马上任时,手下只剩一个小世家子弟。
身为治中从事的他要负责全部文书工作,看着堆了满屋的竹简,他也不敢去找虞熙要人手,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开始了996的职业生涯。
而作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虞熙丝毫不知从自己手里丢出去的第一个官职,给郑少家主造成了多大的暴击伤害。
他一觉睡到天明,扫清了昨日的疲惫,只觉神清气爽,简单洗漱过后,就拿着自己的《渝州发展计划》准备着手执行了。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准备春耕,这关系到渝州百姓来年的生计。
虽然虞熙没种过地,但他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凭借者头脑中超前的知识,他自认为在改良农具上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额……也只限于发言。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他手下还养着不少的匠人。
虞熙过来的时候,铁匠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融化铜器。这些铜器都是用于观赏的类型,除了陶冶情操外没什么实际用处,便全部被运过来集体销毁,重新熔铸成农具。
大楚已经有了较为成熟的冶铁技术,但铁器并未完全取代铜器。甚至在民间,铜器由于更为低廉的价格,比铁器还要更普及一些。
工坊里干得热火朝天,虞熙没有打扰他们的意思,更不想引起什么骚动,带着两个侍卫低调地贴墙绕过这一片地带。
位于其后的木匠工坊里木屑纷飞,环境着实有些恶劣。迎面扑来一片碎屑,呛得他没忍住大声咳嗽了几声。
这一咳嗽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霎时间他就成了全场的焦点。这里的匠作监认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来:“见过太守。”
其余匠人也匆匆丢下工具赶过来行礼。
虞熙没想弄这么大阵仗,便叫大家不必管他,继续工作就是,只唤了匠作监相陪,领着他参观了一遍工坊。
匠作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位大人物来工坊这等污浊之地。他小心翼翼地介绍着工坊的产业,斜眼撇见太守干净的衣物上落了一层灰尘,顿时说话都开始结巴了,生怕一会儿对方要大发雷霆。
但看太守一直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面带微笑认真倾听,似是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又不禁放下心来,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阵感动。
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何德何能让虞太守这般待他!
如果虞熙有游戏面板的话,一定能看见匠作监的好感度正蹭蹭蹭得往上涨,整个视野冒出的全是满满当当的“+10”。
他其实多半都没有听懂,只是处于礼貌没有打断,耐心地听着匠作监给他认真讲解。
虽然身处高位,但他并没有上位者的架子。这个时代磨去了他很多从前的印记,但在思想方面却未能将他改变分毫。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虞熙才拿出自己画的两张手稿,请匠作监帮忙看一看是否可行。
这两张一个画的是曲辕犁,另一个是筒车,都是他挖空脑袋才从记忆深处扣出来的图,旁边还配有文字解说。
造纸尚且在计划中,他是拿锦缎当做绘画材料的。多亏了世家送来的礼品,让他能够奢侈一把。
大概形态和作用是描述清楚了,但也难免有不准确的地方,能不能根据他这粗制滥造的图纸将东西造出来,这就要靠匠人们的能力了。
好在虞熙练过国画,这图也就没有那么不堪入目,留白留得恰到好处,反而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看起来赏心悦目。
匠作监第一眼看过去非常惊艳,急切地想要拍虞太守的马屁,奈何没什么文化,除了“好啊“、“妙啊”之类再想不出什么夸奖的话。
再仔细一看,他就开始疑惑起来——明明觉得这图画得非常精妙,但多年为匠的经验告诉他,如果完全按照图纸来造,可能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他装作仔细地观察图纸,实际上在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委婉地将这些告诉虞太守。
虞熙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待,怕打扰对方还艰难地忍住咳嗽的欲望。他观匠作监的眼神似有躲闪,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了他的顾虑,轻咳一声出言道:“此图是我外出游学时所见,时隔多日摹画出来,恐有不少疏漏之处。匠作监以为,这两物可行否?”
匠作监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虞太守亲自设计,那他就大可以实话实说:“此二物甚为精巧,究其原理,似乎可行。请太守宽限些时日,让小人先试着造一造,看看效果如何。”
“善,那此事就拜托匠作监了。”虞熙闻言亦是放了心,也没有纠正对方的用词不当。
紧接着,他又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卷竹简来:“我这里还有一物,烦请再帮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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