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会挑时候啊。”虞熙浏览了一遍陈裕送来的书信,不禁对周阙此人又忌惮了三分。
就在他们跟辛泽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周阙连夜急袭淮州,打了成参一个猝不及防,在短短两天内就将近半个淮州都收入囊中。
虽然大楚还未出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类的俗语,但大家运用起来却已是十分纯熟了。
跟倒霉的成参一比,虞熙忽然觉得渝州在这次危机中只损失了一个泰原,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要知道蜀州不仅与淮州相邻,也与他们渝州相接。如果当时周阙把目标定为渝州,那么现在自己恐怕不是身首异处,就是成了阶下之囚。
他推断周阙之所以选择攻击淮州而不是渝州,也是存了削弱成参的意思。毕竟从体量上来讲,周阙和成参才是同一级别的诸侯,自己只据有一个渝州,跟他们差了一个档次,或许还不值得周阙放在眼里。
当然,虞熙希望他最好永远也别把自己放在眼里。
随着书信一并传来的,还有一篇《讨成参缴》。
虽然署名是陈裕陈公台,但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篇缴文跟当初他们发出去的那一篇截然不同,显然不是同一份。
也不知道是谁冒名写的,阴阳怪气地又把成参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也不知丢了半个淮州的成参,看了两篇缴文之后做何感想。
虞熙平常看文书看得头痛欲裂,但看这种骂人的缴文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仿佛灵魂都得到了滋润。
成参现已对周阙宣战,双方关系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两个大佬掐起来后,就没人顾得上他这只小虾米了。
世界大势变化得太快,早上他还在担忧成参会把泰原当跳板来攻打平城,下午就得到他被偷了家的情报,也不知明天又会传来什么新的惊喜或是惊吓。
这也给虞熙提了个醒,他不能把目光只局限于渝州这一亩三分地,也得时刻关注其余诸侯的动向,否则说不准哪一天他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无论如何,看自己的对手倒霉总是个愉快的事情。
放下书信,检查自己写好的《渝州发展计划》,再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弥补的疏漏之后,虞熙吹熄了烛火,趁着房中无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服得哼哼出声。
推开门走出去,他就又成了那个典则俊雅、仪态端庄的渝州大公子,而不是随心所欲、碌碌无为的虞熙。
……
对于战事方平的渝州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犒赏三军,不是准备春耕,而是安葬先主虞芒。
幸好虞芒死前留了遗言,要求简葬薄葬,不然按照礼法一套流程走下来,先不说要耗费多少钱财,虞熙这小身板绝对撑不住,少不得要小病一场。
程延和罗蹇一同从西门回来,看得出这些日子二人相处得不错。
其实以程延的性格,跟谁都能相处得来。他向来是个不记仇的人,或者说,他的脑袋不足以让他记住这些陈皮烂谷的芝麻事。
虞芒下葬的时候,他正好跟刘宗跪在一处。看着棺材被泥土掩埋,他难过地跟刘宗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完全忘记了之前这人把他关在门外的那档子事儿。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砺之后,虞熙的演技得到了不小的提升。他觉得自己虽然到不了“影帝”陈裕的那种水平,但跟刘宗比起来,也算是勉勉强强能入流了,至少该哭的时候能挤出一点眼泪出来。
演技不够,剧情来凑。
他专门拉了弟弟虞瑾当工具人,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抱在怀里细声安慰,自导自演了一手“长兄强忍悲痛开导年幼弟弟”的戏码,瞬间赚了好大一批眼泪。
在冷风中吹得久了,虞熙被冻得鼻头发红,看上去还真是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
喝水的时候望着杯中的倒影,他也快被自己感动哭了——为了成为所谓的渝州大公子,鬼知道这些天来他都经历了什么?
好不容易挨完了葬礼,不知道跪了多久又磕了多少头的虞熙面色发白,两条腿都快没知觉了。
他悄悄揉了揉冰凉的鼻尖,吩咐府中老仆准备些姜汤。在寒风里折腾了整整一天,就连出汗也出得是冷汗,很容易就会染上风寒。
他毕竟年轻,身体健壮,小伤小病还能自己抗一抗。但陈公台年纪大了,免疫力下降,一不小心病倒就极有可能一睡不起,由不得他不仔细。
捧着冒热气的姜汤,陈裕感动得热泪盈眶。今日最伤心的就是大公子了,理应是他们这些老臣为大公子着想,可到头来大公子不仅要照顾二公子的情绪,还要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
像陈裕这样的人,就连政变夺权、皇帝废立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都亲身旁观过,更别说什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了。
正因如此,大公子真诚的关怀才显得尤为可贵。
很多诸侯都做足了一番礼贤下士的模样,可这当中有多少野心又有多少真心,身为被礼贤下士的对象他们再清楚不过。
能放下架子亲身相请,对于高位者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举动了,否则也不会被天下人大捧特捧。
可如大公子这般发自内心地关照身边之人,而不带有功利目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呢?
陈裕饮着热乎乎的姜汤,一口热汤下肚,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忙碌的大公子,一时间文思如泉涌,下一篇为大公子扬名之作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了个大概,就等着回去提笔记在竹简上了。
虞熙毫无所觉地安排着府中事宜,现在他做这种事情越来越熟练,不需要其他人协助就能妥善地处理好一切。
喝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姜汤,他又安抚了哭肿了眼睛的虞瑾几句,叫值得信任的老仆先带孩子回去休息,然后便径直去了程延那边。
“大公子!”程延端着大碗还未放下,见大公子过来,连忙起身行礼,因为拿着碗,动作有些不伦不类。
相比之下,刘宗和罗蹇就从容不迫得多:“大公子。”
“不必多礼。”虞熙将他们一一扶起,在虞芒的葬礼上,三人的情绪都很低沉,脸上全是哭过的痕迹。
他在心里暗自腹诽,如今再加上罗蹇,他就将渝州全部高层的哭相都给看了个遍。
此时程延往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虞熙多少有些不适应,忽然觉得还是他以前那副总是骄傲自满的样子,看着更顺眼些。
他颇有感慨,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
程延是最早跟在他身边的,又陪他上过战场,理所当然是他最亲近的将领;而刘宗与他接触了不少时日,俩人也算是较为熟悉;唯有罗蹇他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特意过来主要还是为了见见他。
与另外二人不同,罗蹇的身形并不高大,而是属于短小精悍的那一类,比虞熙都低了半个头。他的皮肤偏黑,又干又瘦,看上去就不像个能带兵打仗的武将。
但虞熙丝毫不敢小瞧他的实力。
陈裕将刘宗留在自己身边,却叫罗蹇独守西门,从这里就足以看出他对此人的信任,无论是忠诚还是能力。
虞熙正了正神色,在场众人都等着他发话,却见大公子忽然郑重地一揖长拜下去:“此番能够击退成参大军,保住我父留下的基业,护平城百姓免造兵祸,全赖诸位倾力相助。虞熙在此谢过诸位了!”
大公子如此行礼,众人哪里敢接,纷纷避让开来,慌忙地还礼,连称不敢。
虞熙演了一天的戏,唯有此刻是真心实意。如果没有这些人,单靠他自己肯定守不住平城,早就城破身亡了。说不准现在这个时候,就该成参给他和虞芒一起办丧事了。
陈裕抓住时机,上前一步,动情地说道:“若非大公子冒死来救,领兵支援,城内必定生乱,我等亦将被成参兵马屠戮,死无葬身之地。”
他毫无预兆地屈膝跪下,稽首而拜,额头紧紧贴住叠放在一起的双手:“臣——拜见主公!多谢主公拼死相救!”
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齐刷刷地跪地稽首:“臣拜见主公!多谢主公拼死相救!”
虞熙直起腰时,有些发愣地看着跪了一地的文臣武将,不禁眼眶发红。
他坦然地受了这一礼,接下了他们的效忠,这才将领头的陈裕馋扶起来。
从前做的一切都是生存所迫,时至今日,他才真正认可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新身份,心甘情愿地挑起了肩头重担。
他并不是什么心怀大志的枭雄,自始自终,他只是想在乱世活下去,并且活得像个人,不用四处流浪,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刻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而现在,他下定了决心,他不仅要自己好好活下去,也要带着这些信任他的人一起好好地活过这个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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