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厨房在东厢,西厢住着赵家大房赵建平和二房赵建海两家,东厢房本来住着老四赵建湖,一年前嫁进县里当工人家属的赵建玉风风火火地跑回来说她男人煤炭厂里有个烧锅炉的工人年龄大了,儿子要把他接到省城去,有意将自己的工位卖出去。这样的事虽然见不得光,但并不少见,在赵健玉的撺掇下,赵家拿出了两千块钱把这个工位弄到了手。赵家当时为了这个工位争得头破血流,但拗不过胡氏偏心,这工位最终落到了老四赵建湖身上。赵建湖进了县里煤炭厂当工人,这屋子便空了下来。除开赵建湖的屋子外,厨房,柴房,库房都在这边。现在双石村大部分都还住着茅草棚或者泥瓦房,赵家能建这么大的青砖房,在十里八乡都首屈一指。
赵家的家务由各房轮着做,胡氏除了把控着粮食,家务分毫不沾,赵建湖不在,所以这家务其实是由大房二房轮着在做。
赵文希是赵建平的长子,赵文希亲妈蒋怡云是当年下乡的知青,在他六岁那年回了城,赵建平只隔了半年就给赵文希娶了后妈马玉梅。马玉梅来了后,明里暗里苛待赵文希和程青青,家务活也多指使她干。
程青青却滑不溜手,她会帮着做一些家事,但想把家务全堆给她,那是在做梦。而她乐意最乐意帮着做的家事就是做饭,因为做饭能私下截留一些,赵文希的身体如果不是程青青靠着这些小手段将养着,情况肯定比现在更糟。
程青青进了厨房,看了看今天胡氏拿出来堆在厨房的粮食,又是红薯和土豆。她麻利的洗了红薯放进大铁锅里煮上,然后点燃旁边的小灶,将从胡氏那里抠来的一点米洗净放进土罐里掺水熬。
这时马玉梅进了厨房,她是来打热水洗脸的。见平时熬热水的灶上煮着粥,眼神闪了闪:“这又是给文希煮的?”
程青青正在刨土豆皮,闻言抬头对她敷衍地笑了笑:“是啊。”
马玉梅将洗脸盆放在地上,走过去看了看,“这粥熬得挺好,挺软糯的。”,说完转身就从碗柜里拿了碗径直去舀粥。
程青青知道她的德性,余光一直注意着她,在她勺子刚要伸进罐子里的时候挡住了,“玉梅姨,这是给文希哥熬了补身体的。他昨晚烧得特别厉害,我特意去和爷奶求来的。”
马玉梅脸色僵了僵,不自然地笑了笑:“你这丫头,我不是看这粥挺多的,文希一个人也吃不完,想弄一点给建平和文望尝尝。”
程青青寸步不让:“玉梅姨,这是爷奶知道文希哥身体不好所以特意让我熬了给他养身体,你想给建平叔和文望吃,自己去找爷奶吧。”
马玉梅深深吸了口气,赌气似地将碗哐一声放到灶台上,语气冷了下来:“这个灶台本来要烧热水给大家洗脸,现在你占了,这么冷的天,一会儿要让大家都用冷水洗吗?”
程青青不软不硬的堵了回去:“这粥我马上就熬好了,烧热水多快的事啊,能等就等,实在等不及用冷水洗一洗还能清醒清醒脑子呢。”
马玉梅知道再闹下去也不能把程青青怎么样,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屋。
程青青连忙将熬好的粥装好,将煮好的一个鸡蛋一并拿上,脚步轻快地进了隔间。
程青青进来的时候,赵文希正好再次睁开眼睛。
“文希哥,饿了没,看我给你熬了大米粥。”,她上前将赵文希扶起来靠在炕头,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粥,确定不烫后这才喂给他。
赵文希一直盯着她看,黑潭一样的眼睛里露出了些许迷茫。他做了一个好长又真实的梦,真实到他分不清到底现在是现实还是梦里才是他真正的生活。
程青青感觉到赵文希神情有些异常,自从蒋怡云走后,赵文希原本内敛的性子直接变成了孤僻,赵家这些人因为蒋怡云的关系都不怎么待见他,加上他自己身体不好,一大半的时间都呆在小屋子里,就连程青青他都会排斥。
可这会儿程青青给赵文希喂粥,他不但没像往常一样避开,反而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发烧过后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依恋主人的小狗。
程青青只当赵文希烧得太厉害,喂粥的动作更加小心了。
见赵文希乖乖喝粥,程青青便忍不住开心:“文希哥,你要多吃点儿,多吃点儿身体才能好得快。”
不过喝了一半后,赵文希却将粥往她的方向推:“我饱了,你自己也吃。”
程青青呆了呆,赵文希好久没这么关心过她了,“没事儿,我身体好,随便吃点儿什么都壮得像牛犊子。你要是喝不完,我就留着等中午热了给你喝,再吃个鸡蛋吧。”。她放下碗,将鸡蛋剥了,不等赵文希反应就喂到了他嘴边。
赵文希被她一双含笑的杏眼看着,像受到蛊惑般下意识张了嘴。
“你再多休息一下,等我吃了饭这就进来陪你。”,程青青又给赵文希将棉衣穿上,让他靠在炕上不至于受凉这才出去。
赵文希打量四周,逼仄的隔间,昏暗的光线,却是梦里那个呼风唤雨的赵文希做梦都想回来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这个一无所有还偏执古怪的赵文希,还是那个能呼风唤雨却了无生趣的赵文希。因为从小就身体不好,加上一大半时间都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所以他身体孱弱,皮肤透着病态的白,只一双眼睛黑如漆谭,透着令人发怵的冷意。
大约十一点的时候,赵家的早中饭端上了桌。现在猫冬不用干活,双石村的村民一般都只吃两顿饭,赵家也不例外。
桌子上是一大盆红薯和炒土豆片配着两碗酱菜。这些很能填饱肚子,但天天这么吃,没有油水,任谁吃久了也会腻歪。
除了赵文希,所有人都上了桌,一看又是这些,坐在马玉梅旁边的赵文望撇了撇嘴,闹着要吃粥。
“你这孩子,大家都吃这些,哪来的粥给你喝!”,马玉梅状似恼怒的拍了赵文望一巴掌。
赵文望今年十一岁,在农村来说,已经算个小大人了,不过马玉梅只有这一个儿子,一向养得娇惯,挨了马玉梅一巴掌反而闹得更厉害:“凭啥只有赵文希那个药罐子能吃白米粥,我就不行,我也要喝白米粥,我也要吃鸡蛋!”
马玉梅立刻指桑骂槐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马玉梅的儿子,哪里比得上人家亲妈是城里的,人家金贵,当然要吃好的喝好的,你以后只会是个土里刨食的,就只配吃这些。”
赵家二房赵建海和李红菊带着三个孩子一边吃饭一边打量着其他人的反应。
在赵家,蒋怡云是个炸弹,一提起,胡氏第一个出来跳脚:“她是狗屁城里人,甩了自己男人和儿子不要,巴巴跟着野男人回城,一个不守妇道的贱人,我孙子哪里比那个贱人的病秧子差了....”
“够了!”,胡氏还要再骂,一直沉默的赵建平忽然重重地放下碗筷,一张本来憨厚的脸上双眼布满了红腥,攥紧的双手可以看出他在极力忍耐,“别提那个女人,妈,下午让其他孩子也吃白米。”
赵家人都知道蒋怡云对赵建平意味着什么,他出了声,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马玉梅暗含得意。
赵大栓看着大儿子,重重地叹了口气:都是冤孽。
程青青在他们吵闹的时候充耳不闻,飞快地捡着土豆片吃。
安静了一会儿,赵家老二赵建海忽然说道:“爸,村里等会儿要凿冰网鱼,下午谁去给老三和老四家送鱼?”
赵家老三赵建玉,嫁给了县里煤炭厂的工人,和赵家老四赵建湖在同一个矿区。双石村环绕着一条石墨河,河里多鱼虾,平时村民们打牙祭就靠着这条河。冬天因为河面结冰,个人捕鱼十分危险,双石村的村民就会选择一天大家一起凿冰捕鱼,直到吃完了再去捕下一次。
每到这时候,胡氏就会让家里人给在城里的一双儿女送鱼虾。不过冬天大雪封路,去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谁也不想冒着这么大的风雪遭这一回罪。
程青青眼睛一亮:“爷,我去吧,我身体好,多跑跑没事的。”
胡氏瞪她一眼:“你不会是想把那些与昧下吧?死丫头,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等建玉和建湖回来了我会问他们。”
“奶,您老想到哪儿去了,家里又不缺鱼吃,我昧下能干啥。”
“你平时偷奸耍滑得很,能有这么好心?”胡氏怀疑地看着她。
程青青立刻委屈道:“我本来是看建平叔和二叔捕鱼累了这才想着跑一趟,既然奶这么不相信我,那你们自己选人送吧。”,她当然没这么好心,现在她身上一点儿钱都没有了,得想法子挣钱。
石墨河没结冰的时候,她就偷偷补了鱼拿到县城去卖,冬天却没法子,她一个人没法凿开那么厚的冰,也没法子捞鱼,只能等到每次村里一起捕鱼的时候偷偷昧下几条跑去县城。因为前些年的严打,大家都不敢干投机倒把的事。村里人很少出去,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外面的风气早就悄悄松动了。那些大街小巷隐秘的角落,进行着不少偷偷摸摸买卖东西的行为。
这倒方便了程青青,她平时上山下河摸点什么东西,就能卖了钱给赵文希买补品和拿药。
赵建海见有人愿意领这倒霉差事,自然乐得推出去:“妈,让她去吧,河里那么多,咱们村里谁稀罕这几条鱼啊,她要是想吃家里又不是没有,昧下能干啥。”
于是程青青成功领到了去城里送鱼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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