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空屋子,屋内只摆着零星的桌椅,地上还散乱地堆着蒙尘的瓷瓶。
春桥此时慌得很,整个人被泪浸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挣扎间,脸上由于吹风的苍白已然转成了艳般的绯红,挽好的发髻也被蹭开,长发铺散,柔软清香的乌发凌乱,同她雪白的皮肤交缠在一起,好看得像画里的人,是能让人昏头的清艳。
周加藤急躁地捧着春桥的脖子嘬,春桥想推开他,却被压得呼吸都不太顺畅。
她侧头,乱糟糟得感觉周加藤还在扒她的衣襟,她手指紧紧拢住衣襟,也没看清晃在她面前的是什么部位,张嘴就咬了下去。
触嘴温热,是周加藤的脖子。
周加藤捂着脖子痛哼几声,春桥这下咬得狠,都见血了。
他一松力气,春桥便着急忙慌地从他身下爬起来。
她本来就是爱哭的性子,现在心里更觉得委屈,现在看她落魄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辱她。
春桥眼泪止不住地流,她见周加藤又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害怕周加藤又扑上来,情急之下拿了地上的瓷瓶砸了下去。
瓷瓶破裂,瓷片飞溅,周加藤是个富贵乡里滋养出来的书生,骤然被这么一砸,登时受不住,昏了过去。
周加藤双目紧紧阖着,瘫软在地上,血糊了满脸,一动不动的模样好似死了一般,看起来格外吓人。
春桥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她......她这是杀人了?
她不敢再在这里多留,拢了拢衣襟便慌里慌张地跑出去。
周加藤莫名其妙纠缠她,她心里是恼怒,可也从来没想过要他死。
春桥惊惶不安,一时不知道是去叫人救周加藤还是任由他躺在那,她糊里糊涂地犹豫着,没注意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她被撞得一个趔趄,本就扭了的脚愈发肿痛起来。
春桥低头抹了抹泪,也没敢抬头看撞到了谁,匆匆说了句“抱歉”就想跑开。
盛秋潮接到消息,周加藤秘密来了府中,行踪鬼祟,不像好人,他平常是不会管这些事的,但因为想到春桥素来娇弱的性子,他心念一动,还是来了。
结果他却看到春桥的鼻头泛着鲜嫩的红,乌发散乱,眼角浸润了水色,无声落下楚楚动人的眼泪,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像是被谁欺负惨了,盛秋潮神色变了一瞬,又钳住春桥的手腕说道,“你是不是蠢?”
春桥本来就心慌意乱,只想着赶快回兰溪居搬救兵。
被来人这么一嫌弃,直接给嫌弃懵了。
她怔怔抬头,发现是盛秋潮后,她脸色都白了一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杀人的事情被盛秋潮发现了......
盛秋潮又素来不喜欢她,春桥不安地咬着嘴唇,企图蒙混过关:“不要你管,你又不是我们伯府的人。”
这话一出口,盛秋潮握着春桥的手陡然加大了几分力气,捏得春桥腕口发疼。
她睁大了眼睛,自己原本不是想这么说的,但委实心里慌得没神,有些话便脱口而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盛秋潮眸色深邃,略微垂眼盯着春桥。
他这模样比屋里的周加藤还要让人瘆得慌,春桥一紧张,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她含含糊糊道:“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盛秋潮沉默一瞬,随即冷着脸道:“撒谎。”
“你......你做什么,”春桥被盛秋潮拉到僻静的角落,就算有人路过,也很难发现这个地方,她也是气极了,这些臭男人,怎么一个个力气都那么大,春桥涨红了脸喊道,“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盛秋潮靠近,他虽然是个常年读书的文人,却宽肩窄腰,他一凑近,高大的身影便将春桥整个罩了进去。
“我.......我说,”鼻尖都是盛秋潮干净好闻的冷香,春桥却以为盛秋潮也要像周加藤一样轻薄她,胆子立马就没了,她被吓得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着坦白,“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是贺良尘的儿子。”
盛秋潮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他盯着春桥近在咫尺的脸,眼角通红,掌下触碰到的身子骨也是软绵绵的。
春桥长发微乱滑落肩侧,粉白面,润樱唇,衣裳透着纤细的骨架轮廓,正惶恐不安地缩着微微发颤。
盛秋潮心想:他也许应该杀了她。
但半晌,盛秋潮只是松开了春桥的手,眼神冷淡:“我说你蠢,你还不认?”
春桥抬眼偷偷瞧盛秋潮,盛秋潮神色波澜不惊,似乎她戳穿得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而是什么无足挂齿的小事。
她小心翼翼道:“那......那我走了?”
盛秋潮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春桥心有余悸,刚刚盛秋潮的眼神冰凉得可怕,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等等,”盛秋潮拎住春桥的后衣襟,用指腹揉了揉她脖子上的红痕:“这是怎么弄的?”
怎么现在每次见她,她都带着一身伤。
被人这样摸着后脖颈,春桥觉得脖子一凉,但很快盛秋潮又把手收回去了,她捂着自己的脖子,生怕盛秋潮又来摸上一把,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吞吞吐吐道:“就......就是我摔倒了。”
盛秋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又轻笑道:“撒谎。”
盛秋潮的脸色看着和缓,春桥却从其中看出阴森森的威胁来,她顿了一下,还是战战兢兢说了实话:“是周加藤,他要害我。”
盛秋潮琥珀色的眼珠子在阳光下透着凉薄的光,他抬起手捏住春桥抗拒的脸,春桥的脸看着小,却还是有些肉的,都被他捏得嘟了起来,因为手感良好,盛秋潮还摩挲了几下,他轻声说道:“那就带我去见他。”
周加藤挨了那么一下,还晕乎乎地躺在原地。
春桥害怕死人,死活不敢再靠近他。
盛秋潮看见周加藤晕晕乎乎的痛苦惨状,又想到春桥一脸惊惧的模样,心里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周加藤胆子倒是挺大,他脸色冷了下来。
“还活着,”盛秋潮也不勉强春桥,在探了探周加藤的鼻息后,抬眼颔首。
春桥刚松了一口气,盛秋潮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匕首,春桥不想接,却被盛秋潮牢牢按进了怀里,盛秋潮几乎是半搂住她,在她耳边淡淡道:“杀了他,我就放过你。”
温热的吐息打在耳边,春桥听清盛秋潮的要求后,更是脸色一白,她紧紧抿着唇,谋杀有功名的举人是大罪,春桥握着那烫手的匕首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有种被人逼到绝境的绝望:“我不要。”
“那你还想活吗?”盛秋潮温度略低的手静静停在了春桥的脖颈处。
春桥只觉得惊悚,她想不明白盛秋潮为什么突然要杀她,但他喜怒无常,是个道貌岸然的歹人,她怎么摸得清疯子的想法。
盛秋潮的手微微用力,春桥就已经喘不过气来,她眼角被逼出了泪意,眼见着盛秋潮似乎是真得要杀了她,她哆哆嗦嗦扒拉着盛秋潮的手,噙着泪道:“好......好的。”
春桥半跪下来,胆战心惊地握着匕首对准周加藤的脖子,她连鱼都没杀过,现如今却要她拿刀杀人......
周加藤似乎也察觉到了危机,他眼珠在眼皮底下滑出不安的轮廓,紧接着手微微动了一下,探手抓住了春桥的脚踝。
春桥惊叫一声,以为周加藤醒过来了,她把匕首一扔,慌里慌张地退出去好几步。
周加藤本来也只是虚虚拢着她的脚,春桥这一蹬,周加藤便被踹了一脚,他似乎是极度痛苦,在昏迷中还哼哼唧唧起来。
春桥吓得魂不附体,她抱着自己的腿,恨不得缩成一团。
盛秋潮单膝跪下,扶起春桥的肩膀,捧着她的脸,只看见她满脸泪痕,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惧意,春桥嗫嚅了几下嘴唇,崩溃道:“你杀了我吧!”
盛秋潮半跪在地板上,外面日光透过半透明的桐油纸逐步爬上了他的肩,他的唇,还有他的眼。
他静静地看着春桥,阳光映在眼底,光怪陆离。
许久,他说道:“真蠢。”
春桥眼前也随之一片黑暗,是盛秋潮蒙住了她的眼。
沾着泪的长睫扫过盛秋潮掌心,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她听到有什么响动,又担心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被杀人灭口,还是闭紧了眼睛不敢乱动。
再睁开眼,周加藤已经不见了,他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桥浓翘的长睫颤颤巍巍,泪如雨下,孱弱无辜。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害怕道:“你把周加藤怎么了?”
盛秋潮看着春桥,突然嗤笑一声:“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最好装什么都不知道。”
春桥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盛秋潮之前阴晴不定要杀她,是因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盛秋潮还是放过了她。
兴许是觉得她太过蠢笨,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吧。
过了一会儿,春桥又勾着盛秋潮的衣袖,怯怯道:“那你还会杀我吗?”
盛秋潮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深,只是说道:“那要看你的诚意。”
春桥便什么都不敢问了,她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知所措,算了算时辰,估计宴堂差不多该结束了。
她还是想去寻花戎,便又扯了扯盛秋潮的衣角,忐忑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盛秋潮没再说什么,只是推开了门,又回头挑眉,极其自然地示意她跟上。
似乎是想同她一起去花厅的意思。
春桥怕他下一秒发疯,又要杀了自己,连忙挣开手,离盛秋潮远远的,好像他是什么要吃人的怪物。
她怯怯弱弱道:“不......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去花厅就是了。”
盛秋潮自然知道春桥在怕什么,他刚刚有那么一瞬,的确也是真得想杀了她。
他依旧冷冷地打量着娇娇怯怯的春桥,表情没什么波澜,只是无动于衷道:“随你。”
春桥走得像脚底生风飞快逃开了,盛秋潮闭了闭眼,又叫道:“罗三。”
罗三是江都王旧部,他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单膝跪在地上,恭敬道:“少爷。”
盛秋潮狭长的眼眸看向廊檐外的天空,脸上再也看不见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和善:“去查一下表姑娘近日都见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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