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礼跟上柳凌月的脚步,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有时候他们看似争吵,一个劝一个拒绝,但其实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他知道柳凌月的心墙是铜墙铁壁,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改变想法,而柳凌月说不定也是一样的,一次又一次重复拒绝,不仅无动于衷,而且想法只会更加坚定。
“你笑什么?”柳凌月听见笑声,纳闷道。
莫问礼抬头望了眼无垠的天空,促狭道:“在想我亲爱的长官还能活几年,他死了,我可就前途未卜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柳凌月认真道,“你很优秀,我常觉得做我副官是委屈了你,外界也是这么看的,我死后,你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收到许多橄榄枝,到那时,你只需要遵循你自己的本心,而不管是做长官还是做部下,我觉得你都会做得很好。”
莫问礼复叹气道:“我还是想你找只雄虫,活久一点,最后当个帝国元帅什么的。”
“元帅?”柳凌月终于忍不住发笑,“你还是做梦去吧。”
在和平年代,阶级是有隔阂的,平民之身想要在贵族的游戏场上谋夺一席之地,除去运气之外,还要付出数不清的东西,但即便如此,也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柳凌月年纪轻轻,不到四十岁就能做到少将之位,那也是用命换回来的,他风光的背后,是那些贵族系的阁下们想象不到的千疮百孔。
柳凌月扫过一地残骸,正待感慨,忽见斜侧方的墙垛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一道瘦弱可怜的身影,摇摇欲坠。
“小心!”思考间,柳凌月已经三两步跨过去,伸手扶住了就要摔倒的小虫子。
头戴一顶黑灰色毛线帽,身上满是灰尘的虫子借着柳凌月的支撑站稳了,头也未抬,低声道了句:“谢谢。”说罢,就要离开。
但柳凌月并没有放开他,他在这只虫子身上嗅到了鲜血的味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显然这是一个被战争牵连到的无辜民众。
“你受了伤,需要医治。”柳凌月反手抓住他,带着他转了个方向,为他指路道,“东大街那里设置了临时医疗点,所有在战中不幸受伤的虫都可以在那里得到免费的治疗。”
“啊……”瘦小的虫子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他看样子不超过十八岁,一张成虫巴掌大的脸,眉眼精致,脏污的尘泥也不能掩盖他的美丽。
柳凌月一时有些怔住,想不到偏远贫穷的星球竟然还会有这样漂亮的虫子,要是他生活在一个和平的星球,衣食安好,想必会生长得更出色。
“你,要我做什么?”少年满眼迷茫,动作肉眼可见的迟钝。
柳凌月注意到他脑袋右侧纠结成块的黑发,眉眼附近依稀可见被胡乱擦拭过的血迹,显然这是一只伤到脑袋的虫子,撞击和失血让他变得迟钝了。
“你需要去医院那里治疗你的伤。”柳凌月放慢了语速,重复道,“距离这里大约七八百米的地方,那里有个临时医疗点,正在免费接待伤员。”
少年依旧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点头道:“好的,谢谢你。”
少年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被放开,他不解地抬头看向高大的雌虫,“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柳凌月不太确定地开口询问:“你是亚雌?”
亚雌是新型雌虫,作为基因计划的成果,他们通常会拥有雄虫偏爱的美貌和没有任何威胁感的瘦削体型,还有着比普通雌虫更强的生育能力。
柳凌月内心有些吃惊,这样贫穷且科技落后的星球,竟也会有亚雌吗?。
而且,亚雌的身体素质实在不怎么样,要是眼前的小虫子是亚雌,柳凌月得考虑一下是否要亲自送他去临时医疗点。
少年顿住,懵懂的眼神光亮了一下,他慢吞吞地笑道:“不,您认错了,我是一只雌虫。”
他将自己包裹着脖子的衣领微微拉下,同时抬起下巴向左边侧去,他脸侧的长发也自然地跟着滑落,清楚地露出那自后颈穿过耳朵,隐隐要爬上脸颊的灰色花纹。
众所周知,作为科学筛选出生的新型雌虫,亚雌对污染的抗性很强,哪怕经常食用受污染的食品,也长不出这样严重的污染纹,最多是在后颈处有几处灰色的斑痕,而在停止食用污染食品后,斑痕也会随着时间被身体循环更新代谢掉。
少年再次弯腰道谢,不太利索地朝着临时医疗点的方向走去。
“你还是那么热心……”莫问礼走上前,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却默默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他最怕柳凌月做好事遇到别有用心的虫,本身这次行动并非十分完美,还有一小部分叛军正在逃逸中,以前也出现过头脑不清楚的虫子想要伺机报复。
柳凌月默不作声,莫问礼便换了话题道:“那看起来是只体质很差的虫子。”
在过去,九节星际的虫族两性之间的体型差异并不算大,但是在经历了许多改造后,雌虫已经明显要比雄虫强壮,哪怕是不经受任何特殊训练,普通的平民雌虫,在性腺发育开始,就会比同龄的雄虫更加高大,成年后的体型至少也会比雄虫大1.2倍。
性腺是虫族发育的根本,像少年那样瘦弱的雌虫,多半是成长期营养不良,性腺非正常发育,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看着少年纤瘦的身影逐渐远去,柳凌月忽然百感交集。
“问礼,在外星系作战的那些年,我常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但回到帝国后,我才发现原来和平只是帝国中心枢纽的辐射,辐射范围之外,那些偏远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战乱和饥荒。甚至……”
柳凌月低头嗤笑,是嘲讽,也是无奈,“虫族的内斗从未停止过,这样无止尽的内部消耗,也无怪虫族的数量多年来一直停滞不前。”
虫族,九节星系的霸主,他们的残酷与好斗是深深刻印在基因中的本性,哪怕他们面临着严重的种族延续危机,端坐在高位上的权势者们依旧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发动战争,自相残杀。昨晚上被三大军团一齐讨伐的紫荆星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至于底层的民众?不过是可掠夺的可再生资源。
另一边,神情恍惚的少年突然被地上的乱石绊住了脚,吧嗒一声整只虫重重砸在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也成功把神智给摔了回来。
江迟双手扶地,龇牙咧嘴地将脸从地上抬起,同时脑中也熟练地把自己从爬出地下室到现在的经历快速过了一遍,顿时后怕不已。
“好险好险,幸而没被发现。”江迟用手轻拍胸口,他居然遇到了帝国军!
而且看其装束,那两个军雌应该地位不小。
江迟虽然是被胁迫的,但也曾为叛军工作过,地下工厂那里还记录着他个虫资料,要是被归类为叛军同党,少不了要吃牢饭接受改造。
江迟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一只手扶着脑袋上新撞出来的大包,动作很是利索地择了个别的方向跑了。
又不是什么重伤即死的伤残,还去什么医院啊,还是赶紧跑路吧。
然而跑了没几分钟,江迟就感到大脑发沉,身上热度浮现,体力也一瞬间弱了下去。
“完蛋了……”江迟喘着气,停下脚步扶靠在倒塌的建筑上,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那里异常灼热,像被火烧一样,这是腺体正式迈入成熟期的显著症状。
预告了大半个月的成熟期,终于在这一刻来临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这是要存心见不得我活着呀!”江迟骂骂咧咧,恍惚间又忆起自己前几天踩过点的黑诊所,那里应该有他需要的药剂,连忙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小跑过去。
心跳加速一百二,大脑嗡嗡作响,江迟觉得自己随时可能猝死在路上。
其实死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半路上被其他虫发现救回去,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只伪装成雌虫的雄虫。
雄虫在经历性腺体完全成熟的那个阶段,属于雄虫特有的信息素会无法自控的从体内逸散而出,会轻而易举地被其他虫确认出真正的性别。
在这个雄虫无比珍贵的世界,被确认为雄虫就等于他很快就会失去自由,继而被迫吃上十三只雌虫的软饭!
江迟是一只外来虫,吃软饭躺着一生混吃等死,曾是他虫生里最大的愿望。
他出生在一个和平的世界,那里的虫族性别比相差不大,一雄一雌的婚姻法也颁布实行了百多年,雄虫不仅不尊贵,而且从出生开始,就要为迎娶优秀的雌虫而加倍努力,活得凄惨无比。
作为一只特殊的雄虫,江迟在很小的时候就厌倦了雄虫毫无下限的内卷,于是在平平无奇的某一天,他想开了,他要躺平,他要另辟蹊径,雄虫不学什么他学什么,反向推高自己的优势。
虽然他不能挣很多钱,但是他能给不缺钱的雌虫最大的情绪价值,可比那些只知道埋头挣钱不懂嘘寒问暖搞浪漫的傻子雄虫强多了。
家里的虫子很纳闷,“你这不是小白脸吃软饭吗?”
江迟点点头道:“对啊。难道你不觉得虫神给我这么张漂亮的脸,就是为了要告诉我,我适合吃软饭吗?”
江迟被家里的几位雄虫哥哥收拾了一顿,但是他更坚定了自己的理想。
直到他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雌多雄少的九节星系,这里的雄虫个个都是小白脸角色,从生到死都在靠雌虫供养。
一开始,江迟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他这辈子就是注定要吃雌虫的软饭。
“好耶,不用努力了!”
然后没多久,他了解到了九节星系的虫族帝国那堪称变态的婚姻法:
一只雄虫竟然要接纳十三只雌虫作为合法伴侣,这是他们的责任与义务,不愿意的会被强制执行,帝国还鼓励他们在婚约外乱来,反正帝国有钱,养得起虫崽子。
刚刚得知这个常识的江迟神情恍惚,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十三个伴侣,半个月轮一次也才能休息一天……
“这么高强度的压榨真的不会死虫吗?!真的没事吗?”
或许是九节星际的雄虫天赋异禀,特别厉害吧。
江迟瑟瑟发抖,他是想吃软饭没错,但他只想伺候一只雌虫,不想一下子伺候十三只那么多啊,他还想好好活到虫族的寿命上限,不想英年早亡。
于是他收拾收拾,活学活用这里的虫族特征,把自己伪装成了雌虫的样子,没敢再肖想怎么吃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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