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声音低沉,身形也高大,胡子挡着大半张脸,瞧着很凶。
他捏着陆宝儿手臂的力道也大,仿佛从来没和女子打过交道,手像铁钳。
陆宝儿手腕骨头细,被捏的有些疼,却忍着没吭声。
——进去躺着。
她在这句话里得到了点踏实的感觉。
一直提心吊胆的心,陡然落到了实处。
哪怕李氏来找麻烦要人,土匪们也重新找来,谢屠夫依然长得那么凶悍。
可陆宝儿却确定了一件事,谢屠夫不会把她交出去。
非但没有,他好像还在护着她…
陆宝儿自己力气不大,从父母双亡后,就一直谨小慎微的活着,知道怎么乖巧怎么多干活,甚至天长日久的,在李氏手底下她都已经习惯了被使唤和谩骂。
可今日,谢屠夫却护住了她,非但没让她在李氏那里吃亏,还…
亲眼看着李氏被谢柏原一脚踹飞,陆宝儿心里震惊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力气好大。
“我…不碍事,我在这里…”
她话没说完,看到了谢柏原的眼睛。
男人眉毛很黑,眼睛也是又黑又沉,整个人高高壮壮的,像是在面无表情的瞪她。
陆宝儿心里一窒,有些怕了。
“好。”她柔顺的改口,扭头回到院子里。
刚下马的大当家张柳平,乐呵呵的看着这一幕,又背着手看了眼四周。
“谢兄,你这里怎那么热闹!”
随着他话音落下,这大半条街,都被翻身下马的土匪们围住。
这气势不可谓不惊人。
地上刚爬起来的李氏,看到这么多高头大马停在身旁,又见翻身下来的男人个个身材魁梧气质粗野,身上带着煞气。
她心里重重一沉,惊惶的看向谢柏原。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还认识这些人。
李氏带来的宗族里的人,忽然低声惊呼。
“我想起来了!是土匪!是往青山镇过去的那帮土匪!”
李氏心头悚然一惊,脸都白了。
他儿子遇到过的那帮土匪?!
相比四周众人的惊讶,谢柏原镇定到脸上连一点波澜都没出现,只是轻轻掀起眼皮,看向张柳平。
“你们怎么来了。”
他并不受宠若惊,也不慌张忙乱。
张柳平最欣赏的,就是他的这个恩公无论遇到什么,都能镇定自若的气度。
这可是做大事的人才有的风范啊。
他回头,一挥手道。
“李宿?”
身上伤势没好却被带出来的二当家李宿,现在真是半点和谢柏原做对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闻言,在众人搀扶下,歪歪扭扭的跪在谢柏原跟前。准备请罪。
这样子很是狼狈,和那日月下企图掳走陆宝儿的凶神恶煞截然不同,甚至他看到谢柏原的时候,眼底闪过几丝惧意,半点报复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谢大侠!那日是我鬼迷心窍,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来。还请谢大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李宿也是豁出去了,跪在地上,直接磕了一个头。
他算是看明白了,山庄里这些兄弟,哪怕真动起手来,也不一定是谢柏原的对手。
更何况大当家自始至终都站在谢柏原这边,他就算想报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啊。
见千里迢迢赶来的土匪,断着一只手和一条腿,却还要跪下来负荆请罪。
四周哗然,顿时对谢柏原有了新的认识。
谢屠夫这么厉害的吗!
竟然连土匪都能在他手里吃亏,还反过来上门讨饶告罪!
看来谢柏原所说的话,才是真的。
陆宝儿的确是被赵世文主动卖给土匪,以求活命的啊!
众人远远看着这一幕。
又看到大当家张柳平,忽然拱手笑呵呵道。
“谢兄,今日我带兄弟们来,除了给你道歉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听闻你新婚在即,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刮地三尺带了一些谢礼来,望你收下。”
他站在那儿呵呵呵呵的豪迈笑着,身后的小啰啰们,立刻搬着一个个大箱子送到肉铺面前。
谢柏原平静无波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无奈,黑眸复杂了几分。
“心意领了,东西收回去。”
张柳平见他终于开口说话,心里松了口气,知道二当家那事儿,总算翻篇过去了。
他可不希望因为手下一个兄弟的莽撞和没有眼色,就影响了自己和恩公之间的关系。
“那…这箱留下如何?我看嫂子如此貌美,却打扮的朴素,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女人家的首饰,留着给嫂子打扮打扮罢。”
话题扯到了陆宝儿身上,四周众人竖起了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李氏有些绷不住了,脸色难看至极。
陆宝儿!好一个陆宝儿!
这小贱蹄子还不如就那么死了,如今留下来处处添堵。
今日之事若是传开,旁人还不知道私底下该怎么编排世文!
偏偏她这么想的时候,那张柳平看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向李氏等人。
“谢兄,你这里可有麻烦要我处理?我带了兄弟们,倒是不惧。”
张柳平看出来李氏等人围在这里不一般,便主动开口问,眼里也闪着寒芒。
李氏这时才感觉到懊悔,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后头躲起来。
但是想到儿子的名声,她觉得自己还能撑一撑,不该怕这些土匪。
这样想着,她昂着脑袋,倔强的像只老母鸭,站在那儿不动。
然而她身后却传出声音:“不不不,我们也是来道喜的。”
“谢屠夫要大婚了,找到了媳妇,我们按数算,白盘子拌萝卜丝儿,嘿嘿,明摆的同乡,特意过来蹭个喜气的。”
李氏带来的宗族之人,一个个见风使舵那叫快,飞快撇清了关系,半点不敢承认刚才气势汹汹来是为了找麻烦,去逼谢柏原把陆宝儿交出去。
原地只剩李氏还站那儿哆哆嗦嗦的撑着,她一回头,就见宗族的人个个后退几大步,跟不认识她似的。
她几乎气了个倒仰。
一帮子狼心狗肺的宗族!
*
陆宝儿一直留在院子里,悄悄关注着外头的动静。
眼见李氏带来的人,因着谢柏原和那帮土匪的缘故,最终灰溜溜回去了。
她扶着墙根,长长的舒了口气。
“为何不回屋。”脑顶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
陆宝儿吓了一跳,身子一个倒仰往后,却被男人及时伸臂接住。
女人绵软窈窕的身体,哪怕裹紧了衣衫,谢柏原扶住她的手掌,依然能清晰感觉到。
他皱眉,扶着陆宝儿站稳了,收回了手。
指尖却似乎依然残留着,那种没骨头似的绵软。
陆宝儿惊魂未定,白着一张芙蓉脸,杏眼不安的眨了两下。
“我…”
她嗫嚅着,慢慢垂下脑袋,贝齿咬着红唇,半晌,才道。
“我不放心你…”
她怕自己惹来的麻烦,会牵连到谢柏原。
归根到底,今儿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自己惹出来的。
谢柏原听出她言外之意,挑眉看她,忽然道。
“婚事,你怎么看?”
陆宝儿怔了怔,小声重复了一句:“婚事?”
谁的?
她脑海刚闪过这个疑问,便和男人黑沉的眼眸对上。宝儿心里一惊,白皙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爬满了动人的红晕。
她和谢屠夫的婚事?
那么快吗?
陆宝儿茫然极了,两只手扶着墙根,甚至察觉不到冻手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谢柏原看着女人的惊慌反应,黑眸不易察觉的暗了暗。
“回房罢。”他开口。
男人又回到铺子前去剁骨头了。
张柳平带回来的那箱首饰,也被他一并退了回去。
院子里还残留着,方才谢柏原杀猪残留下的血腥味。
陆宝儿抿着唇,一步三回头,心事重重的回了屋子。
她还没想过。
她不知道。
若真和谢屠夫成亲…
宝儿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没良心,前脚刚借着谢屠夫摆脱了李氏的纠缠,后脚却不情愿嫁给人家当媳妇。
可她…
她心里总怕谢屠夫。
兴许是因为他杀猪的,力气大,不管说话还是不说话,都凶凶的。
闻着外头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陆宝儿坐在这陌生的屋子里,想着方才李氏过来闹事,气势汹汹的场景,她抿了抿唇,鼻子一酸。
好没道理。
明明是赵世文的错,为何除了谢屠夫以外,所有人都反过来凶她。
往日那些宗族都在王家村里,看到她时,也会打招呼,喊她宝儿。
可如今她和赵世文决裂了,这些人却都偏着他。
宝儿有些没忍住,委屈着默默拭泪。
用午膳时,谢柏原敲门进去,就看到红了一双眼睛宛如一只兔子的陆宝儿。
大概也知道自己哭过,眼睛太红了不能看,陆宝儿低着头,很是拘束不安。
“我好些了…”
她知道谢柏原给她请大夫抓药,也花了些银两。如今心里想着,到时候自己也做些什么活计,把这些钱还给人家。
谢柏原将一碗热粥,放到了桌上,扭头看着女人。
“村里的事,我会解决。”他如此开口。
陆宝儿怔住,兔子似的红眼眶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谢柏原。
“…多谢。”
男人垂眸,冷声道:“不必。你已是我的人。”
陆宝儿没说话,两只手绞在一起,咬了咬唇。
只是从脖颈到耳根,连同脸上的这一大片白皙的肌肤,顷刻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
谢屠夫这人…说话怎如此直接。
陆宝儿还不习惯。
说到底,她也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虽然从前和赵世文定了娃娃亲。
可这些年里,她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干活。
赵世文好清雅,不喜污垢。
偶尔见她身上因为干活,蹭上了点油污,便很嫌弃…
其实宝儿都是知道的。
只是往常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事情既已如此了,想多了何苦呢,倒叫自己伤心。
如今谢屠夫倒是没这般嫌弃她,可是…
陆宝儿壮着胆子,才忐忑开口:“若是他们再来寻你麻烦怎么办?”
男人站在桌边,看了她一会儿,黑眸又深又沉。
他身材也魁梧健壮,简直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你是觉得我打不过?”
陆宝儿忙摇头:“不,不是。”
她只是在想,她毕竟和赵世文有娃娃亲在,谢屠夫心里会不会有想法?
若是李氏他们总来纠缠,兴许日子就不好过了。
只是这些话到底不好说出口,她抿着唇,没再吭声。
“吃饭。”男人的手,忽然端着碗伸了过来。
是一碗熬稠了的红薯粥。
陆宝儿怔了怔,两只手小心的捧过,有些无措。
还从未有人如此照顾她,亲自把粥端到她跟前。
谢屠夫看着粗犷凶悍,可做的一些事情,却总有些奇特的温柔,能钻到人心里去。
谢柏原看着女人像只幼鹿的不安模样,眯了眯眼。
“你若不愿,可以不必成亲。”
男人声音醇厚低沉,陆宝儿手里的碗晃了晃,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病好了给老子做饭就成。”
谢柏原转身走了。
剩下陆宝儿坐在炕上,呆呆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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