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徐筠不领情,她已经习惯了。
就比如那次他受了风寒。她之前送去的药片和水,他都没动。杯子里的水都凉了,药盒也没拆封,还是和送来的时候一样,躺在木门旁的地毯上。
她是第二天去看的时候才发现的。
说不失望是假的。她只好把水换成热的,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然后塞了张纸条进去,上面是她张牙舞爪的大字:“不吃药是想着等死吗?”
她想了片刻,觉得说这话不大合适,有点像是在凶巴巴的威胁他,又给拿回来了。
她也没盼着徐筠能接受她的示好。
只是在心里,她还是把他当哥哥看待的。
她既没法说服徐若川对他好一点,也没办法像老妈子似的在他房门前守到天亮,只能偶尔圣母心泛滥的时候帮他一把。比如趁没人的时候,把徐若川给她买的东西送过去些。吃了闭门羹也无所谓,反正她这么做纯粹是因为自己心里那点愧疚心作祟。
最后还是徐筠更倔强一点,直到他的病痊愈,也没有吃一片药。
不吃拉倒,愿意受罪就受呗。
顾柠西把即将放过期的药片统统丢进了垃圾桶。
*
时间如流水,很快就到了她的生日。
在顾柠西的刻意经营下,她很久没再跟徐筠发生交集,而徐若川也仿佛遗忘了他的存在。
这不比天天受罚强?
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但是她没想到,比起徐筠,她看起来才更像是徐家的亲生孩子。
一切都在往更加魔幻的方向发展,徐若川竟要为她举办生日会。
生日那天,空气里满是香槟的芬芳。她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人多了些,热闹了些,装扮的更华丽些。她无需操心任何琐事,因为徐若川早已提前为她策划好了一切。
前庭面积很大,举办宴会刚好合适,新款包包和高奢珠宝堆成小山。担心她无聊,还请了几个当□□手热场,还有很多人是她脸熟但叫不上名字的。
她知道徐家很有钱,公司资产雄厚,却不知道为她出手这般阔绰。
一晚上花费的价钱,是普通家庭几年的收入。
徐若川很早就回家了,还带回来一个很大很大的生日蛋糕。出自国内顶级甜点师之手,同样的价格不菲。
在这方面,他一向很有仪式感,从不允许在细节上出任何纰漏。
礼盒厚而精致,被丝带层层裹缠。顾柠西戴着名贵的首饰,在无数名流的簇拥下,慢慢解开包装。
徐若川亲自切开蛋糕。
烟花冲向夜空,炸出炫丽的花朵,前庭一片欢乐景象。
顾柠西回望了那层湮灭在黑暗中的阁楼,窗户漆黑一片,她取了一块蛋糕,避开人群,再次放在阁楼上,那扇常年紧闭的木门前的绒毯前。
夜色深了,她回厨房取了瓶红酒,徐若川拿着可爱的气球跟了进来。今天的他心情似乎很愉悦,他晃了晃酒杯:“祝我们的西西小公主生日快乐。”
顾柠西腼腆地笑笑:“谢谢叔叔。我很惊喜。”
“还有更大的惊喜送给你。”徐若川拿起手机,上面是一张医学报告单,“经过长期研讨,医生已经找到了最佳治疗方案。”
“所以我弟弟有救了?”
她眼前一亮,凑上前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徐若川微微点头,见她比孩子还开心,不由得也笑了,“之前我去和他的主治医生会过面,医生说手术成功的几率很大。”
他顿了顿,“对了,我要去送送今晚的客人——你要一起吗?”
顾柠西看着温和俊美的叔叔,觉得自己掉入了一场虚幻的美梦中。
周围的一切都完美到不真实。
她不仅有了自己的生日会,认识了更多朋友,如今她在顾家的那个弟弟,也有了恢复健康的机会。
自从来到徐家之后,短短一年内,她的人生仿佛开了挂一样,一路顺风顺水。
她真的,是被命运之神眷顾了吗。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侧身一看,厨房门口立着一道孤沉的身影。
是徐筠。
他的头发很黑,眼眸也很黑,碎碎的刘海几乎要盖住眉目,皮肤倒是出奇的白皙。绯色的唇抿着,抬眼时,流露出淡淡的冷漠气息。
他还穿着睡袍,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他总是如此,在夜深人散时清醒着,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徐筠手里提着一盘蛋糕,嘴角挂着一抹未来得及擦干的奶油。
顾柠西眨了眨眼。
她倒是很欣慰那块蛋糕居然被他吃了一口。
看到徐筠走来,徐若川皱了皱眉。
能让他产生负面情绪的人不多。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视若无物,依然是之前和煦的笑。
“好吃吗?”顾柠西歪头拍拍身旁的大盒子,“我这里还有很多!随便拿~”
“渴了。”
徐筠移开目光,不疾不徐地绕开二人,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
顾柠西看到他手里一道白光,定睛一看,原是银色的刀子。
明晃晃,倒影着锋锐的光。
她哑然失色,闪身到一边。
徐若川反应很快,伸手便要去夺。徐筠往后一退,对方的抢夺扑了个空。
趁着这片刻,徐筠将刀刃扎进酒瓶,两指抵着,轻轻一旋,瓶口的木塞应声而落。
“哐当”一声,瓶盖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酒瓶被他用刀别开了。
瓶内的液体顿时汇聚成气泡,雪白的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而徐若川仍打算去夺他的刀子,好巧不巧,混乱之中酒瓶一歪,倒向顾柠西这边。
来自高海拔山区葡萄园的清冽酒香扩散到空气中。
相应的,顾柠西的腰侧已经被紫红色的酒液染上一大片。
湿哒哒,黏腻腻,带着冰冷的甜意。
“抱歉,一时失手。”
今天徐筠说的话比往常多了些。
他稳稳不动,徐若川终于顺利拿下他手里的刀刃,啪嗒一声迅速合上。他冷声道:“以后不准在你妹妹面前玩刀。”
说完,他将外套披在受了惊的顾柠西身上,喊来女佣,“带小姐去洗个热水澡,换一身暖和点的衣服。”
整套下来,行云流水般利落。
顾柠西欲言又止,对上徐若川关心的眼神,只能歉意地笑笑:“谢谢。”她没有忘记对徐筠的吐槽,“没事,知道你是一时失手,以后别再失手了,哦,最好是别再玩刀了,很容易伤到人的。”
徐筠垂眸,握起一只高脚杯,将猩红的酒液倒入。
虽然现场只有她看起来最狼狈。
但是这只是一个意外,并非任何人的错。
不怪徐若川,他一向是为了她好。也不怪徐筠,伤和气。
一旦露出一点不悦的表情,她是真的劝不动徐若川体罚的毛病。
只是很可惜,她没有办法和他一同送迎客人了。
眼瞅着夜色渐浓,客人陆续道别,徐若川不得不抽身离开。他换了柔和的语气,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不要让我等太久。”
说是这样说。
等到顾柠西拾掇好,整个徐家别墅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徐若川早已经不在家。徐筠也不见踪影。
窗外只有汽车开启发动机的呼啸声,穿过茂盛的常绿树林,渐次远去。
墙壁上挂钟的钟摆慢悠悠摆动,轻轻划过午夜时分的刻度,发出老式的报时音乐,短促而刺耳,响了片刻便堪堪戛然而止。
一切重归静寂。
别墅空荡荡,已是第二天了。
*
“不要让我等太久。”
这句话很简单。她以为徐若川只是在催促自己早点洗漱,再和他一起去送别客人。
可是徐若川没等她。
这也是徐若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柠西没想到噩耗会来的这么快。就像冰冷的棍子直面敲在她脑门上,打的她措手不及。
当她接到医院的电话时,徐若川已经被送进icu抢救了整整一个晚上。
天亮之后,管家才将医院的死亡通知单转交给她。
顾柠西踉跄几步,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光着脚跑出了门。
身后的管家快步追了上来,一脸的沉痛和劝慰:“小姐,很快就要入殓了。现在去医院一趟,还能见到徐先生最后一面。”
“什么最后一面,你们什么意思?”
“你们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这么久了到现在才通知我?”
顾柠西心里哪块地方在悄悄崩塌,鼻子酸酸的,随后是翻江倒海的难过,再也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徐若川是对她最好的人。
相处了一年下来,她有足够多的理由去相信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
继养父养母之后,连他也要抛下她了吗?
还是说她命该如此,天生克身边的人,注定孤独一生?
人在面临噩耗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消极起来。
“对不起顾小姐,您还不是家属,而且事发当时您已经入睡了,就没去打扰您……”管家一时语塞,“今天早上结果一出来,我就立即通知了您,目前在医院守着先生遗体的是徐筠少爷……”
顾柠西无心听他解释,匆匆上车赶往医院。
尸体在太平间冷冻着。她不能久呆,只是来回在门口踱步,反复确认事故鉴定书上的结果。
死者系交通事故致使多器官严重损伤,最终因失血性休克并创伤性休克死亡。
医师已初步排除他杀可能。
可徐若川不是开车送客人回家去了吗?
好一个排除他杀可能。连医院也在逼她相信,这个让人无法接受的残忍事实,生生让她相信一切不过是命运的玩弄。
她情绪差点控制不住,走到床边,拉起徐若川已经僵硬的手。
她宁愿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意外,他离去的时候,没有痛苦。
徐若川像是安详地睡着了,伤口均被清理妥当,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是面色因失血过多而泛白。
整个人却如生前一般随和沉静,仿佛随时会醒来,微笑着牵着她回家。
——这样宠爱女儿的人,会残忍地提前终结自己的生命吗?
直到确认他真的已经没有一点点脉搏,顾柠西才慢慢彻底死心,颓然地垂下脑袋。
她感到彻骨的冷,木木地站起来,回到家属等候室,靠着徐筠坐下。
良久,她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冷调的光从外面打进来,照的整间地下室内一片惨白,冷得人直打哆嗦。徐筠岿然不动,躺靠在长椅上,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懒得做任何表情回应。
顾柠西当他累了,也没有再问。在这里呆上一晚也不容易。
哪像她,没心没肺地睡了一整晚。
“你要是累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顾柠西道,“这个时候,你是全家的主心骨,你不能倒下。”
徐筠什么也没说。
尸体检验的结果没有问题,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发请柬,到凭吊,安葬,均有专人负责。
接下来的几天,徐筠作为徐家的长子,参加了完整的葬礼流程。
徐家人丁稀薄,即便那些沾亲带故的人都来了,也显得格外冷清。
一瞬繁华,一瞬凋落。
一切仪式从简。但钱的问题不能含糊。
律师来过家里几趟,瞅了屋里的顾柠西几眼。
她当没看见。但她心里知道,剩下的就是财产交割的问题。
作为一个见不得光又没什么人脉的孤女,她大抵是徐筠继承遗产过程中最大的阻碍。
徐若川对她偏爱至极,说不准连遗产都准备全都留给她。只是她暂时不知道,他有没有提前做过遗嘱公证。
一切都是未知数。也有可能,他根本来不及处理遗产,就已经归西了。
*
徐筠本就和徐若川不亲近,尤其是她来了以后,徐筠的处境便愈发艰难。想必徐筠对她已是不满到极点,能善待她就见鬼了。
很多次,顾柠西都觉得这几天的大喜大悲不过是一场梦。
她为什么非要在那天过生日。
为什么那天没有晚上没有挽留徐若川片刻。
为什么徐若川的车子偏偏开到了视野最差的拐角。
如果这么多巧合没有凑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悲剧。
只能说,都是命。
人要认命。
不是自己的东西,老天爷总会收走的。
她头发乱糟糟一团,垂目收拾房间的东西。
这几天,律师从来没有找过她的麻烦。或许她的哥哥,也不一定如她想象的那般无情。
顾柠西趿着拖鞋,头发散乱。她轻轻敲开了徐筠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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