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柠西晚上如约捧起了童话书。
因为还没到睡觉的时间，所以她没有回卧室。
而是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将厚厚的故事书压在腿上，很认真地挑选章节。
今天不讲灰姑娘了，槽点太多，情节太长。还容易被徐筠这个举世无敌大杠精揪住把柄。
她翻了几页，找了个短的，“小红帽这篇好像还没讲过。”
徐筠半躺在邻接的靠椅上，身上披了条薄毯。
他点了点头，以示认同。
顾柠西问他：“那就这个了。”
徐筠闭眼：“都行。”
都行？
对生日愿望的要求这么低吗。
顾柠西唇角上扬。
她抱着热水瓶，慢慢念着童话，自己也顺带重新看了一遍故事。
情节很简单，甚至找不到什么逻辑。
狡诈的狼吃了外婆，扮成她的模样，又吃掉了小红帽。最后祖孙二人被路过的好心猎人给救了。
她感叹：“天啊这是什么魔幻剧情。”
这真的是儿童读物吗。
想当初她在幼儿园听完这个故事以后，可是被吓得做了一晚上噩梦。
生怕自己被狼吃了。
她正暗自感慨着，又往后翻了几页，看了几篇不太血腥的故事。
不知多久过去，她忽然意识到周围很安静。
没人插嘴，讲得自然就顺利，也没有费她太多功夫。
她疑惑地偏头查探，却看见旁边的徐筠似乎早就睡着了。
手指搭在毛毯上，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以前怎么就没睡这么快呢？
总要先评点一番那些故事，才会睡着。
这样看来，他的失眠症状和心理压力，是真的减轻了不少。
徐家的变故，和外界的打击，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或许，幼稚的童话故事反而能让人的心情放松，找回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几日天天陪她，把他累到了，所以睡得快了些。
可是，他以前不也一样很累吗？
总是应酬到深夜，带着微醺的酒气回到家。忙的时候，有时候连饭也顾不得吃。
那时的他，没有故事，只有难眠和烈酒。
她合上书，慢慢靠过去，蹲在他的靠椅旁边。
不知道这样看他入睡多少次了。
高高的鼻梁，颤动的双睫，垂目时带出几分疏离清冷。他比她高一个头，因此总是这样看她。
从她的高度去看，总觉得他时时刻刻都不开心。
即便偶尔的笑，也是短暂而敷衍的。
那么……今天给他过了生日，他心里也许会开心一点？
****
本着学车的兴趣，没过几天，她便去驾校报了名。
漫长的假期，总要找点事情做。
先是体检，递交材料，排队缴费，来来回回忙了一上午，都是她一个人办的。
一个人做这些比较有成就感。她不想总是麻烦徐筠。
热辣的太阳高悬，空气中浮动着滚滚热浪。本地持续着一波又一波的高温。没待几分钟，她就被热到满头大汗。
驾校也在偏僻的郊区，基础设施差，路上也没人。公交车的空调只是个摆设，她用手里的文件夹扇着小风，才勉强好受了些。
她埋头钻研了几天的理论知识，迅速地过了科一。
然后驾校没多久就为她分配好了科二的老师。
她有点崩溃。
再挤公交，她就要被热死啦。
她再次可怜巴巴地将目光转向徐筠。
“不是说不需要我去吗？”
他抬眼，一脸无辜。
家里倒是很凉快，空调的温度开得刚刚好。徐筠坐在沙发上，一张脸仍然是如玉的白。
“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都是高温。”她的脸涨红，擦了擦汗水，“我快中暑了。”
她刚从公交车上下来，像个刚被打劫了的小妇。梳理好的头发也散了，湿哒哒垂在肩上。
她趴在沙发边上，握住他冰凉的手腕，晃了晃：“你看，我的手烫不烫？”
徐筠微不可见地笑笑，慢慢伸出手指，挑开她额边的乱发。
“确实，你这幅样子，差点就要被晒成黑炭了。”
他眼里的矜冷渐散，最后被局促的玩笑取代。
说罢，他更是认真地在惋惜。
顾柠西从他清澈的眼眸里，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起码比之前黑了一个度，唯有那双大眼睛愈发黑白分明。
她很无奈。
明明出门有打遮阳伞，也有涂隔离防晒，但是没用。
最后的结果，就是汗水哗哗流下，脸上的妆被染成一道深一道浅。
那么，他就不知道提醒她洗个脸吗？她又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还任由她站在这里出丑。
顾柠西气鼓鼓地生闷气，没有闲心跟他对战。
捉弄够她之后，徐筠很识相地收回手，起身丢给她一个慵懒的背影：“先去洗个澡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好在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考完的日子里，她乐得清闲，天天跑去他房间里玩。
有时候是看故事，有时候是央他陪自己打游戏。
在徐筠的辅佐下，她一个游戏小白也升了几个段位。
顾柠西很喜欢打游戏。
每次她死掉之后，旁边的徐筠总能及时将她复活。
这种开挂的感觉很爽。
只是她很坑，有时候会连带着把徐筠也带到了死局里面去。
徐筠不住叹气：“下次别冲那么猛，你站位不对。”
顾柠西哪里会听，为了打败对面，小命都可以不要。
如果不是自己大义凛然的赴死，游戏可能赢得还没那么快呢。
游戏可以被她艰难地打赢，但学车就不一定了。
顾柠西的教练是个粗犷的北方汉子，看起来很不好惹。窗外接近四十度的天气，教练还要带薪上班，心情自然不会好，何况还是她这种什么都学不会的新学生。
学得慢，通过率还低，毫无性价比。
“说了多少次，刹车是刹车，离合是离合……不对不对，脚给我抬起来，那个是油门！！”教练在旁边吼，顾柠西胆战心惊地松了脚。
随着一声禁止刹车，车子剧烈抖动了一下，直接熄火了。
“你刚刚怎么不把脚踩到死？考试熄火直接零蛋，我刚刚怎么教你的？带脑子听了没有？”教练叽里呱啦又说了一堆。
顾柠西弱弱开口：“教练……不是你让我抬脚的吗？”
教练：“你先别纠结抬不抬脚的问题，你先把左右分清吧……哎。明天再来一趟，再学不会，我就不教你了。”
教练一脸生无可恋地下了车，点了根烟，一个人搁树荫底下凉快去了。
顾柠西坐在驾驶位上，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好笑。
但也没办法。
她觉得今天的教练特别凶，很有可能是遇到了中年失业危机，或者婚姻家庭不顺心。
最可能的，还是因为驾校没给他涨工资。
而且，徐筠送她过来的时候，开的是玛莎拉蒂……
明晃晃的冰蓝色，是这漠漠郊区里一抹动人的风景。
徐筠戴了一副墨镜，一直在路边等她。
教练教她开车的时候，分明羡慕地朝那边看了好几眼。
然后露出这辈子都买不起的郁闷神情。
所以，顾柠西今天被教练晾得格外久。
可能是在耍脾气吧。
车门被打开，副驾驶坐上来一个人。
“热吗？”
徐筠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直接坐在了刚才教练的宝座上。
他脱了西装外套，身上是一席未打领结的白衬衫，隐隐带起一点空调的冷气。
“不热。”顾柠西摇头。
车里比车外舒服一点，就是有些闷，太阳还晃眼。
徐筠帮她拔掉车钥匙，拉好手刹，按了通风按钮。
他俯身靠过来，摆弄起她的手，牢牢固定在方向盘的两个位置上：“握方向盘的时候不要紧张，双眼目视前方。”
顾柠西端正坐好，一动也不敢动。
“哥哥你是要亲自教我吗？”
“还能怎样？不教的话，今天连午饭也吃不上了。”他悠悠叹气。
顾柠西：“……”
就是在说她笨呗。
“你自己编个口诀熟悉位置。一共三个，从左到右，先把基础的记牢。”他稳稳靠在椅背上，没看她，“记完之后，轮流踩一脚试试。”
顾柠西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了汗。她下意识想晾干汗水，右边又横过来一只手，把她的小手按回方向盘上：“双手不能离开方向盘。”
他的衣袖引来一片玫瑰的冷香。
顾柠西支起耳朵听他说话，只觉规矩太多了，根本记不清楚。
她刚燃起的信心又灭了。
徐筠又道：“考过以后，我带你去吃冰激凌。”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徐筠长睫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的绿树，“因为你本来就可以。”
在美食的诱惑下，顾柠西忽然又有了信心。
她慢慢摸索着，一点点记着那些繁琐的细节。
隔了几天再预约考试，居然真的顺利通过了。
领到测试成绩单那天，顾柠西一路飞奔，蹦蹦跳跳地扑向徐筠：“哥哥，我考完最后一科了！！！”
此时，夏日的暑气已经减弱很多了。
驾校打印成绩单的单位就在一片幽密树林之中，阳光经过树叶的过滤，连空气都变得凉爽起来。
她今天为了喜庆，特意穿了鹅黄的裙子，打扮有些得过于娇俏。
如同飞舞在花丛里的小蜜蜂，又像春日冒出的第一抹嫩芽。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再也没了之前的颓败之气，整个人重新迸发出生机。
徐筠就站在门外，低头看着手机里的工作简讯。身后停着一辆纯白色跑车，甚是惹眼。
居然是刚换的新车。
顾柠西眼前一亮：“你买车了？”
“嗯。”
徐筠点点头，收起了手机，视线落在她身上。
顾柠西凑近两步，好奇地看着这辆新车。
和徐若川的车大相径庭，没有夸张的配色，只是素雅的白。
崭新，锃亮，满满的高级感。像是刚从雪山之巅开下来，静静伫立在绿竹旁。
她轻轻摸了一下，外壳凉凉的，滑滑的，忍不住赞叹：“真好看。恭喜恭喜！”
她转了个身，笑靥如花，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手里的成绩单被她举得高高的：“还有个好消息，我是满分哎！我自己都没想到！”
少女的长发被挽成一个漂亮的马尾，挥着纸张的时候，花袖下的皓腕若隐若现。
让人屡屡走神。
徐筠对于这种走神，感到很是不适。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能使他茫然无措。
或者，他本该毁掉什么，但最后却一点点任由它流淌，最后逃得无处可寻。
他回身去拉车门，对她的兴高采烈无动于衷。
“你不高兴吗？”她探出个小脑袋，弯腰钻到他跟前。
“没有。”他淡淡道。
“那你为什么冷冰冰的？”
顾柠西努力沉思着，却有些力不从心，实在想不出答案了。
——可能是觉得她烦？
“那我少说点话好了……”
她讪讪道，终于收住高涨的情绪，竟然真的不再吭声了。
“不用，这样就很好。”
徐筠指尖一顿，重新看向她。
她刚才这幅样子，实在是像个思春被拒的自闭少女。
下一秒，顾柠西喜笑颜开：“这样就很好？”
她跟着他往前走，在他身边左蹿右蹿，裙摆飞扬着。
她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也觉得这样就很好，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了。我今天真的太开心了，原来我自己就可以做好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一点也不需要顾家的帮助。”
“松手。”徐筠身体一绷。他垂眸向下看去，少女的两只小手严严实实把他给圈了起来，像个甩不掉的毛毛虫。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紧紧拥着黑西服的男人，像是在庆祝今天的阶段性胜利，又像是在和长辈肆无忌惮地撒娇。
“不松！我现在就想找个人抱着！”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前。昂贵的西服面料又凉又滑，简直是天然的降温工具，她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哥哥你要是不让我抱，我就去抱别人了！”
一个香香软软、娇小的女生就离得这样近，浑身散发着热气。
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别人的投怀送抱，双手垂在空中，有些无措，转而试图去找她锢得死死的小手。
不知是不是高温的原因，他竟觉得胸口有些烫。
喉咙也像是缺水一般，几乎要冒起烟来。
但那双手怎么掰都掰不开。
他顿了一会儿，视线从她肩颈处移开，再也不动了。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你口红蹭我衣服上了。”
过了许久，他忽然出声，声音温润。
“胡说，我今天都没化妆。”她抬起脸，嫣红的唇格外艳丽，“纯素颜好吗。这点你不可以污蔑我。”
“真的？”他有些不确定。
直男是真的分不清女孩子到底化没化妆。
他以为她应该是化了的。之前见她，一直都是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一副精心打扮的模样。
今天的唇色格外的粉，比以前都要吸引人。
或者说，其实她不化妆的样子更好看？
顾柠西最听不得别人这样质疑。
她皱着眉，松开他，不住地叹着气，很是失望的样子：“不让抱就直说嘛。我走了哦，我去抱别的哥哥了。今天认识了好几个跟我一起考试的小哥哥小姐姐……”
她佯装生气，回头去找其他小伙伴。手腕却被身后的人攥住，直直把她往后带。她重心一个不稳，往后跌过去，又扑回到了一片冷香之中。
耳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回来。”
“哥哥让你抱。”
口里说着愿意，其实表情仍然不大情愿。
就像是被白白占了便宜的小媳妇。
他的表情仍然是冷峻的。垂着的眼睫一动不动，看起来有点气。向来沉静如水声音也在微颤：“谁让你去抱别人的？”
“……”
顾柠西的手被他按住，非常机械地带回到他的腰间，她偏了偏头：“真的让我抱？”
徐筠面无表情，很是绅士地给她留出了发挥空间：“你尽兴就好。”
他有的东西，别人不可以有。
否则，他拥有的一切，就不再是独一无二的。
顾柠西：“……”
这个场面，很像是她在欺负人啊……
她无奈地撇开他的手，从他怀里钻出来，“哥哥，我只是太高兴了想和你庆祝一下。你怎么会这么紧张？以前没有和别人拥抱过吗？”
徐筠抿着唇，表情郁郁。
最后吐出两个字：“没有。”
谁会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天天和身边的人搂搂抱抱。
他几乎是厌恶和任何人的肢体触碰的。
这表情落在顾柠西眼里，竟然平添几分落寞。
顾柠西立即露出十分怜悯的表情，像是个慈爱的天使一样，轻轻帮他顺了顺后背：“嗯嗯，没事，别气，这不丢人。其实我也很少抱别人，上次抱的还是我妈和我弟。”现在有哥哥了，还可以抱哥哥。
丢人？
徐筠的眉头又拧起来。顾柠西的思维逻辑与他完全不通，她的话总是能反复挑动他的情绪，让他陷入自我怀疑当中去。
“不不不，也不丢人。”顾柠西神色热切，但越说越没底气，“你好歹也抱过我的……也不算是一个也没抱过了，比别人强了无数倍。”
她笑眯眯地替他拍了拍衣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试图用爱感化他冰封的神情。
恰好一阵风吹来，她的头发有几缕从身后吹到了胸前，拂过那双灵气盎然的杏圆眼，在徐筠的脸上轻轻擦过，带来一阵果子般的清甜。
徐筠没有再说一句话，平静的脸上也早已瞧不出一丝端倪。
少女几乎是紧贴着他的。
但他似乎已经能做到气定神闲，并没有预想中的厌恶和排斥。
许久，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止住了她乱七八糟的动作。
他把人塞进车里，慢条斯理地启动了车子。但并不是回家的方向。
顾柠西有些疑惑。
她从后座爬起来，又凑到了他的旁边：“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徐筠一路上只是望着前路，眼也没眨。
“吃冰淇淋。”
*
徐筠是守约的人。答应了请她吃冰淇淋，便真的带她去了甜品餐厅。
当地的，最贵的一家餐厅。
据说人均消费过千。
六角形的结构华美异常，橱窗挂着国外名画，是冷肃的当代艺术风格。
因为太贵了，人自然也少，看起来有些空旷。
顾柠西没来过这里。餐厅里冷气开的很足，她忍不住靠在徐筠旁边。
“太贵了。”她盯着菜单，皱起眉。
一道甜品的价格，足够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现在才想着心疼钱？”徐筠低头看她，“你之前喝的每一瓶酒，都足够把这家店租下来。”
顾柠西：“……”
她的心情忽然开始沉重起来：“那都是你的钱，不是我的。”
在她上大学之前，她已经尽力节俭开销了。
就是担心以后还不起。
她的记账软件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她的每一笔开支。
顾柠西犹豫半晌，不忍拂了他的意，便选了一个最便宜的。
徐筠盯着她局促的手指，漫不经心道：“店是我的，吃东西不花钱。”
顾柠西手指一颤，惊讶地看向他：“你居然还开了家餐厅？”
“钱太多了，没地方花。”
徐筠不咸不淡地继续品着甜酒。
那么好看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让人觉得很欠打。
最终，顾柠西把他推荐的甜点冰激凌都尝试了一遍。
最后离开前，还抱走了一束鲜花赠品。
里面的卡纸很别致，印着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显然，这已经是一家全球连锁店了。
女生本来就喜欢甜腻的食物和好看的花朵。
尤其是顾柠西，一旦吃了好吃的，或者买到好看的，总要收藏起来，拍张照片以示纪念。
她把花束摆在了徐筠房间里，还用不同的滤镜拍了照。
徐筠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放在我这里？”
顾柠西的理由非常的理所当然：“鲜花配美人，哥哥就是那个美人呀。”
徐筠扯了扯嘴角，并不是很能接受这个说法。
顾柠西把手机里的照片保存好，然后才抬眼看他，补道：“这花看起来还能活很久呢。可是我很快就要上大学走了，留在我房间里也没什么用。当你工作累的时候，看看这些小花，心情也能愉悦一点。”
作者有话说:
两章合一起了。今天的一万字更完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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